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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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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十數年,如夢亦似幻(51)

“……”

一時之間, 夏油傑卻真的說不出話了。

他該問什麽呢?

真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給自己定下的結局?又或者其他什麽?

少年抿唇,眼眸微微低闔。

眼睫帶著對自己否認的顫動。

她要做的不是一直都很明顯嗎。

她的一切所作所為不都是為了她的理想嗎。

——你不是下定過決心嗎,夏油傑。

有個聲音在少年內心對他說:

不誤導她, 不成為她的枷鎖,讓她的理想為自己完成。

你不該多做什麽。

你不應該。

“——鈴。”

夏油傑沈默間, 是枝千繪近了一步。

披散的櫻發蓋著半透明的白紗, 發尾晃動了一下,甩下幾滴雨水。少女手裏的檜扇一挑頭紗,薄薄的白紗便把兩人一起籠罩下去, 隔絕了外面的雨水。

這一隅頭紗下的空間外,世界變得朦朧模糊起來。

是枝千繪彎著眸子,握著檜扇的手安撫似的摸了摸夏油傑的腦袋:“現在可以問啦, 不會有人聽見的。”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被偏愛可以永遠有恃無恐哦。”

少年眼中的幽紫色凝滯,連呼吸都一起停了下來。

太近了。

彼此氣息糾纏,十指相扣。

積蓄在眼底的碎光越發湧動,夏油傑哽咽地吐出一口氣,又因為翻湧的情緒一時沒緩過來, 差點落下淚來。

他忍住了。

眼淚始終和著雨水, 分辨不出來。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少年問, 呼吸急促,卻不敢深呼吸一口氣, 他感覺有什麽拉扯著自己的心臟,不然為什麽心口會一陣一陣的鈍痛。

第一句話問出來了,接下來的期望便如噴湧的泉水一樣接連湧出,夏油傑喘了口氣, 死死地攥緊拳頭,卻不敢擡頭去看她, 只壓著聲音去問:“完成你理想的其他辦法,不那麽過分的,不需要付出生命的——歸蝶,真的不能用別的方法嗎?”

“哪怕……”

“哪怕是用殺戮;用普通人、咒術師的性命去堆積一個盛世。”

“……哪怕是像以前那樣,讓我成為你最好用的刀。”

黑發少年壓抑著心底的痛苦和絕望,好似這一刻千百個輪回的窒息感在這一刻齊齊湧上口鼻,吞噬了他說話的力氣,連說出的聲音都帶著虛弱和顫抖。

他不想要什麽大義。

他也不想要什麽理想。

他已經厭倦了那一切,厭倦了普通人;也厭倦了咒術師,厭倦了所謂理想大義,夏油傑心裏的執念只有天滿宮歸蝶。在極致的厭惡和自棄裏,想到她還活著,那麽他就還能忍受這個骯臟的世界。

夏油傑用力扣著掌心,想緊緊抓住這一刻細微的溫暖,他幾乎是祈求般地低聲問道:“能讓你活下來的方法,真的沒有嗎?”

是枝千繪眨了一下眼睛,突然有點不明白紙片人是什麽意思:“天滿宮的話,會一直……”

“那你呢!”

少年陡然擡高聲音,卻只是一瞬間,就低了下去,他壓著尾音,抓緊少女的手,在極端的絕望中質問道:“那你自己最後會變成什麽?”

“你不是天滿宮。我知道,你不姓天滿宮。”

“天滿宮是你塑造出永世存在的神,可你不是……歸蝶,你不是,你只是人類,你不是神。”

夏油傑幹澀的聲音仿佛是從胸腔內吐出的灼熱火焰,他定定地看向少女,連番說道:“你會因為憤怒的事生氣,會因為開心的事笑,你喜歡甜口的咖啡,你喜歡色彩鮮艷的衣服;你有喜怒哀樂,是塵世裏的人。”

他說。

夏油傑說。

“你不是神佛,歸蝶。你沒有責任為弱者、為世人去做什麽。”

——“看一看身邊的人吧。”

——“他們、我想和你一起,度過下一個夏天。”

夏油傑喜歡天滿宮歸蝶。

他想要她活著。

可是他無法理直氣壯地說出這句話,他只能盡可能的,用曾經有人勸告那個走上歧途的自己的話,去狼狽地挽留少女。

少年發現,換位思考原來是這麽痛苦的一件事。

曾經站在他位置上的她,看著身邊的人叛逃,成為詛咒師時,又是怎麽想的呢?

千繪楞在原地。

她完全沒想過這種話還能從夏油傑口中聽到。

沈寂許久,少女嘆息般的開口。

“可是,傑。”

她既然答應了,就沒有隱瞞的意思,於是把最核心的那一部分作為答案,直白的說了出來:“「歸蝶」在這之前就已經不存在了。能被世人說出口、記住的,從始至終就只有「天滿宮」而已。”

“——”

夏油傑遲鈍了幾秒。

巨大的恐慌麻木了大腦,他幾乎不能理解這句話。

不存在?

為什麽不存在?

少年僵硬地擡起手臂,指尖茫然地碰了碰是枝千繪的臉頰,小心地撥開被雨水打濕貼在臉頰上的一縷發絲。

有點涼,但還有人類的溫度。

沒有死去,也不是咒靈。

她存在啊?

她不是站在這裏嗎?

夏油傑看著自己的指尖怔然許久,好像在確認什麽。

突然,令是枝千繪猝不及防地,他掙脫和她交握的手,乍一下向前一步,抱住了她。

他的力度很大,是枝千繪反應不及時,仰後跌倒在地。

“——”

地上的積雨濺起大大的水花。

朦朧的白紗散在地上,清淺的櫻發被雨水透濕,浸沒在地上積蓄的雨水裏。

是枝千繪的視線完全被夏油傑的臉占據,少年俊秀的面容淒涼破碎,眼眶紅得嚇人,天空墜落的雨滴落下來,一時之間,分不清落下來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暴雨沒有停歇,依舊不停歇的敲打地面。

透明的雨滴濺落到背上,少年的丸子頭散了下來,烏黑的半長發掛滿水霧,搭在背上、從肩膀垂落。

他埋首在少女頸側,絕望的聲音含著哭腔。

“……為什麽,我不明白。”

“你還在這裏不是嗎?還有人能記住你的名字不是嗎?”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失去她的?

“沒有開始,傑。”

少女任由他這樣抱著她,撫著夏油傑的後頸,溫柔地吐出最殘忍的話:“屬於我的概念,早在你們出生之前,就已經從時間線上消失了。”

她的眼裏洋溢著充滿神性的溫柔。

“我會帶走所有血腥、殺戮與陰謀詭計。這樣,歷史裏,天滿宮永遠無罪,永遠可以成為未來善惡的指針。”

“這是我所侍奉的理想,所要付出的代價。”

清脆的女聲就從耳畔傳來,倏地,夏油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死寂得能聽見水滴在地面上綻開的聲音。

‘嘀嗒嘀嗒’

像是密集的雨聲嘩嘩而下。

這句話宛如一柄利劍,劈開靈魂與肉.體,挖掘出被人告知過的、他已經經歷過的結局:【有朝一日,午夜夢回的痛苦,是唯一還擁有她的方式。】

理想。

死亡。

就是噩夢。

而他做不到去阻止她。

夏油傑痛苦的、迷茫地縮成一團,想用抱住少女,汲取她身上的溫度來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滔天疼痛如同海嘯般湧向四肢百骸,令靈魂慢慢松開了這根稻草。

少年眼裏的神采逐漸消失,再沒能有光。

——“好。”

嘶啞的聲音在雨幕中響起。

他放棄了掙破局面的機會。

少年放棄希望,沈入黑暗,選擇了他的深淵。

夏油傑不再那麽狼狽倉惶地抱著她,而是安寂地撐起自己,他的瞳中噙著絕望與死寂,混沌得就像詛咒凝聚而成的咒靈球,但卻可以清晰的倒映出是枝千繪的身影。

少女倒在積雨裏,櫻發散落一地,紅白的巫女服猶如一片黑灰中明艷刺目的血色。

他俯下身。

少年在少女眉心落下一個吻。

他再擡頭,聲音又沈又啞,幾乎聽不出情緒,唇色慘白,眸光暗沈宛如失去高光。

“我會幫你。”

“我會守住這個秘密。”

——1001。

——1001。

天色霎時暗下來了。

狂暴的咒力以少年為中心瘋狂湧動,未等人們反應過來,猶如龍卷風般的咒力匯聚沖天,龐大的咒力帶動氣流,將天穹之上的雷雲攪成旋渦。

雲層翻湧,電閃雷鳴。

讓「窗」顫栗的磅礴咒力從一個少年的身軀裏奔湧而出,瞬息間籠罩了整座城市。

寒意如同下擊暴流一般從天而降,帶著濃墨般的咒力,席卷天地,暗色吞噬了朦朧雨幕,天空盡染黑暗,大地凝結寒霜。夏季末尾的季節,城市裏的人們望著突然暗下來的天色,無端生出遍體寒意。

無形的風噪拂過耳膜,少年半長的黑發被吹得漫天飛舞。

而他身後,扭曲朦朧,僅僅是一眼就能讓咒術師們喪失求生欲.望的強大咒靈慢慢降落,出現在他身後。明明是隸屬於咒靈操使的式神,卻隱隱約約能看見咒靈和少年之間連著透明的提線,好似他才是那個被操縱的木偶。

特級假想咒靈。

凝聚、孵化、誕生。

夏油傑垂著眼眸,眼裏不見光,聲音聽不出情緒。

他只說:“你的理想,一定會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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