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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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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瑩鈴聲輕奏,淡淡的海水鹹腥味撲面而來。

姚念蕓掀起眼簾,凝眸望向遠方, 秀麗的眉眼擰作一團。

這是在哪裏了?

她方才只記得用那短匕破開九曜陣的一個缺口, 緊接著便是穿過一片迷霧,隨後便是到了此處。

細雨蒙蒙,似綿延不絕的白絲線, 融入青山綠水中, 鉤織成瑰麗的絹畫。

這陣中的光景竟與外面的完全不同。

姚念蕓緩緩眨了眨眼睛,目露不解。

按理說,陣法被外力破開後,裏頭的靈力應當是慢慢往外洩的, 可這九曜陣卻似乎絲毫不受此規則的影響。

是有別的陣法在支援補充它洩露的靈力?

姚念蕓小心翼翼地從腰間抽出銀劍,放出神識去探查一番。

神識離體不過片刻便帶回了消息。

這九曜陣陣眼為空,並無陣眼存在。

又試探性揮出幾道劍氣, 只不過回應她的只有劍氣揮出時發出的呼嘯風聲。

姚念蕓回勢收劍, 不再浪費靈力在方舉動上, 擡腳往前走去。

遠處隱隱出現道熟悉的身影。

她雙眸一亮,忙往前跑去。

待走近一看,卻是看到一只只燃著火光的火螢, 如撲火飛螢般, 掀起一場火海朝他襲去。

青年一襲整潔的青衣已然被血汙浸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風刃將衣袍割得破破爛爛的。

他安靜地端坐在屍山血海之上, 手中握著搖魂鈴, 一雙漆瞳毫無光彩, 全然被殺意與惡念支配,銀黑色的無塵劍正在獨自行動, 機械地朝周遭的藥人揮劍。

身後盡是無數扭曲的人臉如影隨形,其中的惡念如潮水般蔓延,吸取著倒在地上的人的靈力。

姚念蕓驚訝至極,忙從懷中摸出一沓符箓,素手一揚,符箓徑直朝前,破開那圈圍攻的火螢。

她腳下輕移,運劍起勢。

“八方劍陣,破!”

劍訣既成,八方劍陣升騰起裊裊白煙,漫天劍雨破開剩餘還未消亡的火螢。

姚念蕓借力踏氣,青碧色的裙擺在空中劃出利落的弧度,銀劍閃爍著寒芒,劍招勢如破竹,轉眼間,那群圍在他身邊的火螢被盡數誅殺殆盡。

無數螢蟲屍體自半空中掉落,將米白的地磚都蓋得嚴嚴實實的,漏不出一絲縫隙。

她望著他,輕聲喚道:“師兄……”

風在嗚咽,空氣沈重得幾乎要壓彎人的脊背。

日光照進黑得濃重的問道場中,光柱破開黑沈的雲層,於青年身上鋪開一層光暈。

少女輕柔的呼喚很快被淹沒在狂嘯的風聲當中。

可他還是聽到了,那話音中的關切與熟稔不似作假。

他的師妹來找他了。

溫無越緩緩擡起頭,薄唇勾勒出一抹笑意,無塵劍嗡鳴不停。

他擡眸望向不遠方的姚念蕓,忽然想起某一晚在夢中看到的場景。

畫面中全然是另一個世界的模樣。

那個世界裏有穿著奇怪衣裳的男男女女,還有會飛得很高的鐵鳥,很多新奇的事物,應當是師妹先前同他說的,她的故鄉。

他在那裏見到了姚念蕓。

少女一如既往的嬌俏鮮活,懷中抱著書籍,身邊還有二三知己好友相伴。

笑容燦爛,毫無煩惱。

他看著她時而為完不成的工作煩惱,卻又在下一秒元氣滿滿,幹勁十足,時而因搶到最後一塊限量的糕點而高興得沒看清路,險些撞到邊上的桿子。

一幅又一幅的清透畫面,似重重疊疊的泡影。

即便是沒有他,她也能過得很開心。

說到底,還是他拖累了她,因著他重活一世的緣故,無端被卷進這個世界,被迫離開了她的故鄉。

溫無越無端回想起那只小黑貓說的話。

“念蕓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只不過因著你的緣故,她才會被卷進此方天地。”

溫無越自嘲地笑了笑,註視著那個手執銀劍的少女破開一切障礙,從遠處毫不遲疑地朝往這裏走來。

他記得她最後的目標,是為了回家。

漆黑細雪紛揚落下,潔白鴻羽四散,構成了一派灰敗黯淡的世界。

無塵劍落至掌心中,溫無越漫不經心地撣去劍上熱血,身後不懷好意的惡念皆化作有形的觸手,蟄伏在腳下。

霜雪模糊了他一貫的溫柔表情,想起入陣前嗣靈交代的要剔除他身上惡念的任務,姚念蕓握劍的手因著不斷滋長的惡念輕顫。

這方陣中的惡念多得連她都覺得要窒息。很難想象,這鋪天蓋地,足以傾頹世界的惡念,竟是出現在一人身上。

手中握緊那枚青色的岫玉劍穗,溫無越擡眸,註視著面前清麗的少女。

這三日裏,沒有她相伴的時候,他想通了很多事。

他從前被仇恨扭曲,偏執地認為擁有一切才是最好的。

只不過他並非是那命運眷顧之人,他的存在是災厄,是不幸,會給身邊所有親近之人帶來傷害。

所以於他而言,曾短暫擁有過一段極其快樂的時光,已是足夠幸運,亦是上天憐憫。重要的不是她能否留在他身邊,而是她要開開心心地活著,沒有煩惱,無憂無慮。

溫無越垂下眼眸,貪婪地描繪著她的每一寸輪廓,似是要深深刻在腦海中。

因著他的緣故,她已受了足夠多的苦楚。

那般鮮活又明亮的白茉莉,不該消失在這個汙濁的世界中。

地宮中的古樹已然證明,他是這個世界的中心,只需他不存在後,這個世界便無需再圍繞著他進行紛爭,進而回歸平衡,九九歸一。

如果唯有他死才能讓她離開,那他心甘情願送她回家,脫離這個世界。

“殺了我吧。”

溫無越彎下腰,空手握住她的劍刃,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心臟,往肋骨處深深地插了進去,望著她微笑道:“……這樣,你便能回家了。”

“我願意……放你離開。”

只是為何心臟卻像是被人捏緊了呢?緊得他喘不過氣來,似有巨石壓在身上,連呼吸都帶著細密的痛。

青年原本漂亮的面容此刻蒼白似鬼魅,那雙時刻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眸充斥著濃厚碧色,染血的青衣活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羅剎。

姚念蕓的心跳漏了一拍,沈默地走近,揚手甩了他一巴掌,連聲音都開始發抖:“溫無越,你當我是什麽了?你憑什麽一意孤行,要我聽你的啊?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了?”

她強忍住眼淚,固執地仰起頭去看他,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我就是為你而來的。”

“我不準你推開我,即便是死,我也要同你一起。”

懷中忽然撲進一具溫熱的身軀,溫無越心尖一軟,癡癡地凝望著懷中的少女。

身後的惡念如潮水般退去,沾滿血汙的手垂在身側,怎麽都舉不起來。

他的白茉莉最後還是願意為他而折枝停留。

懷中的青年毫無動靜,眼眨也不眨地瞧著她,眸中盡是小心翼翼與不可置信。

心臟蔓延開細細密密的抽痛,姚念蕓吸了吸鼻子,壓下心間悲戚,握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臉上,“溫無越,我喜歡你,你感受不到我的心情嗎?”

“怎麽在發呆啊?不相信我的話嗎?那你摸摸看,我是不是有溫度的?”

掌中的柔軟無比真實,連熱度都同以前一般,令人生出眷戀。溫無越一陣恍惚,以至於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於想她,才出現了幻覺。

他雙手捧住她的臉,不敢相信般輕聲喚道:“師妹……”

她在縱容他獨占她的念頭。

青年的嗓音幹澀生硬,似被粗糙砂石磨礪過,聽得她心間充斥著滿腔的酸意。

姚念蕓蹭了蹭他的掌心,唇角勉強勾起一如舊時那般的笑意,“不是說好了,我不能離你十步遠的嘛,你看,我又自己回來啦……”

只是她說著說著,眼眶裏忍了許久的淚這會兒卻怎麽都忍不住,盡數流出,砸落至地面上。

熱淚滴落至手上,燙得他心間痙攣。

俯首吻去眼尾的水光,溫無越輕聲哄著她:“別哭,師妹。”

【恭喜任務者領悟到最終修覆任務內容。】

【請以純善之心包容惡念容器,修覆世界結局。】

腦海中驟然響起冰冷的提示音,姚念蕓表情忽然怔然,只覺得意識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睜眼時,她訝然發現,自己正處於一處看不見盡頭的空間內。

冰冷碩大的明珠高懸天幕,恍若銀盤,湛藍的天幕上光點閃爍,恍如漫天繁星。

一幕幕展開的畫卷鋪於地面之上,畫卷互相銜接,裏頭的小人星羅棋布,不斷出現,又不斷消亡。

伴隨著機械音“滴答、滴答”的不斷回響,像一聲聲的心跳,逐漸演化出輝煌與不幸的結局,說不出的壯觀恢宏。

人置身其中,只會深覺自己在茫茫畫卷中,格外渺小。

姚念蕓很是冷靜地擦幹臉上的淚,擡眸看向遠處。

一道看不出性別的身影立在前頭,祂面容柔美,五官模糊不清,只隱約能看到大致的輪廓,但頭頂上的黑洞在時刻不停旋轉著。

空洞又帶著點電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好人類,歡迎來到世界的終末……”

祂從遠處走近。

“這裏是沈眠與誕生之地,同樣,此處亦是萬千生命的起源地。”

幾乎是同一時間,姚念蕓聽到了無數句祂的回響。

虛無,袤遠,如同包容萬物的溫柔母神,孕育一切,包容一切,可卻也吞沒一切。

“你是……三千天道?是你召喚了我?”

姚念蕓默了默,似些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真的在與三千天道直接對話。

“非也,是汝強烈的意願催生了吾之降臨。”

祂緩緩垂眸,看向距離最近的那副畫卷。

畫卷上,蔚藍的穹頂生成,逐漸延伸至遠處,而後下一瞬又被撕成碎片,沒入粘稠的黑暗中。

碎片飄散,那副畫卷也隨之湮滅,像一場絢爛寂靜的煙火,匯入頂上的天幕。

這個世界,就這般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

看著那副消亡的畫卷,姚念蕓捏緊了腕間的銀鏈,有些艱難地問道:“天道大人,修覆任務的內容,真的要扼殺容器嗎?即便我願意獻出純善之心守護此方世界,也不可以?”

回答她的,只有永恒的寂靜。

許久過後,祂淡淡開口:“汝成功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姚念蕓生澀出聲問道:“能否告訴我,為什麽……”

早在一開始世界進入維|穩倒計時模式的時候,她就曾旁敲側擊問過嗣靈其他任務者的選擇。

可得到結果無外乎都是任務者利落解決掉問題然後離開,又或者是她們與世界共同沈淪。

祂並不說話,只是領著少女一步步走過每一幅畫券,直至停留在那副溢滿黑氣的畫券面前。

如霧般濃墨重彩的墨跡在絹布上揮斥方遒,畫卷中央的最後那點白奄奄一息,似是即將被黑氣吞噬。

“凡人的個體意識,貪婪的思維,對通往最高處的追求,會挑起無數的紛爭,引起更多的惡,這方世界重啟過一次,但結果很可惜。”

毫無起伏的聲音空靈冷淡,透骨鉆心的冷意幾乎要凍結人的精神。

三千天道音色冷淡無情,視萬物為無物,讓姚念蕓想到那片荒蕪的死寂雪原,除卻滿眼的白後,不含有一絲感情色彩。

冰冷得嚇人。

“以現有的秩序運算推斷,1068號世界在加速消亡,原定的消亡結局不可避免。”

祂回首,俯下身來,無機質的眼瞳安靜垂下,凝望著她,“在湮滅前,汝能為他,選出何種道路來?”

只她一人,無亞於螳臂擋車。

不可能阻止得了該世界的消亡,溫無越註定會死。

姚念蕓猛地擡頭,將眼眶中的眼淚逼回去,目光直直看向毫無情緒起伏的神明:“我可以的。”

她垂在身側的手握得很緊,嘴唇亦是咬得發白,“我會證明給你看,要與我打個賭嗎?天道大人。”

她愛溫無越,也愛這個世界,所以她絕不會讓這個世界走向湮滅。

祂柔美的面容上逐漸揚起一絲弧度,揮了揮手,“吾拭目以待,汝離開吧。”

面前白茫茫的空間如碎掉的鏡子般崩塌,神明柔美的面容變得愈發模糊。

耳邊是熟悉的溫潤嗓音,帶著些許急切。

“念蕓……”

姚念蕓緩緩睜開眼,青年漂亮的臉近在咫尺。

他身上的血汙已然收拾幹凈,又變回了如往常那般清風明月的模樣。

剔透如琉璃般的碧色瞳仁中都是她,帶著癡纏的眷戀,愛意似盈滿的水,都快要溢出來了。

“啊,師兄,你的眼睛好紅,是不舒服嗎?”

她打趣般調侃了幾句,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臉,“扶我起來好不好?”

溫無越依言將她小心扶起,“怎麽會突然暈倒了?”

他此刻心裏有些慌亂,方才她明明還精神奕奕的模樣,卻在下一秒閉眼,悄無聲息地倒在他懷中。

若不是摸著溫熱,以及心跳還在,溫無越幾欲精神崩潰。

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姚念蕓握住了高大青年的手,眉眼彎似鉤月,表情嬌俏:“可能是因為你今天沒給我做酥酪,糖分汲取不足。”

溫無越替她拂平淩亂的發絲,“只要你願意,我會給你做一輩子。”

姚念蕓默了默,松開握著他的手,抱住了面前的人,又繼續說道:“師兄,讓我看看你的識海,不準拒絕我。”

神識在接觸青年的第一時間,便全數傾巢而出,溫和地探查對方的每一處經脈。

識海中的那朵小白花還好端端地戴在那黑影的頭上。

還好還好,沒受到汙染。

姚念蕓這才松了一口氣。

只要沒有徹底被惡念吞噬,那她便可以救他。

溫暖如光的純善念力瞬間驅散了識海中的陰霾,柔和的光暈包裹逼退大片惡念。

那朵小白花牢牢守護著在黑與白的交匯處,直至兩廂達到一個平衡的狀態後才慢慢停下。

念力消耗得太多,頭腦有些昏沈,姚念蕓闔上眼眸,抱緊了他。

感受著對方的溫度以及逐漸趨於重疊的心跳聲,“師兄,我們出去吧。”

濃雲盡數退去,陣法所形成的屏障如撕裂的書頁般,一片片地隨風散去。

轉眼之間,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註視著陣中發生的動靜。

溫無越打橫抱著昏睡過去的姚念蕓,從陣中走出。

身體內叫囂著毀滅的惡念洶湧澎湃,但卻始終不敢跨越雷池一步,有不死心的惡念試探性伸出,然後瞬間被白光剿滅。

小白花散發的暖意緩緩游走在筋脈中,修覆著原先被惡念侵蝕的地方。

他面色不改,垂下眼簾,掩飾眸底的訝然。

回想起少女暈倒時斷斷續續的囈語。

“我愛師兄……也愛這個世界……”

心下忽然有了思慮。

溫無越看向不遠處的溫月,腳下輕點,身形換位,便來到她的面前,將昏睡的少女交給她,溫聲道:“麻煩二姑姑幫忙照顧一下念蕓。”

他又看向不遠出的溫卿卿,“卿卿姑姑,除卻九曜陣,這棲雲宗內還有陣法存在,您擅長解陣,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她已經做得足夠多,剩下的,便交給他吧。

無塵劍於手中顯現,溫無越擡眸看向數量眾多,沒了神智的藥人傀儡。

其中不乏從前認識的同門弟子。

視線直直落在那立於高臺之上的藍衣男子,溫無越無聲勾了勾唇,“大伯父,無風崖,就你我二人,可敢來?”

說罷,便率先飛身離開。

慕思寒看著那消失的人影,輕蔑一笑,也一同消失在原地。

***

無風崖上,天色陰沈,雷雲聳動。

安靜地無端令人有些心慌。

一青一藍的兩道身影各自站在一方,互相對峙。

慕思寒隨手布下一道絕對禁制的結界,而後懶洋洋地掀起眼簾。

指尖輕點掌心的玉笛,感慨道:“越兒如今長得愈發同你父親相似了,就連握劍的姿勢都別無二致,真是讓伯父有些感慨。”

“這讓我想起年幼時,與九弟相處的場景。”

在很小的時候,溫慕寒便已經是巫蛇族選定的下一任繼任者。所有人,也包括溫慕寒自己,都認為始祖定會賜福於他。

可在祭典儀式上,始祖似乎從未認同過他,而是更青睞他的九弟,溫九玄。

不甘與嫉妒如束縛他的藤蔓,明裏暗裏的嘲諷似紮人的毒針,對得道飛升的追求宛若滋長惡欲的溫床。

如此,便催生出了慕思寒的存在。

弒父殺母,利用所有的骨肉至親修煉禁術,擺脫妖身,一舉得道。

“九弟從前很依賴我,我還教過他如何吹笛呢。”

他手握玉笛,橫於嘴邊。

泠泠笛音交織著靈力,將襲來的劍氣盡數擋下。

戰況愈演愈烈,慕思寒揚了揚手中的玉笛,面上笑意不減,漫不經心地嘆息道:“想知道你父親九玄是如何死的嗎?”

火螢在他的召喚下,從遠處飛來,圍繞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細密的屏障。

“你的話似乎有些多了,伯父。”

溫無越並不多言,只緊緊盯著他的一招一式,力圖找出其中的破綻。

“九弟還是有些毅力的,我怎麽撬,都撬不開他的嘴,問出始祖傳承的下落。”

慕思寒飛旋側身,避開自上方襲來的攻擊,繼續淡定地說著話:“所以啊,我將他的真身片成一片片的薄片,煮成湯羹,送與你母親吃了。”

“你母親也足夠頑強,即便是那樣,也沒有精神崩潰,還能帶著無晴逃脫,真是好生令我長見識。”

他語調平緩,可尾音卻惡劣至極,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口中說出的話,是多麽的驚世駭俗。

青年握劍的掌心一顫,招式變得有些許淩亂,就連劍式都偏離了幾分。

慕思寒漠然瞧著他遲緩了幾分的動作,微微一笑。

出手更為狠辣,游刃有餘地看著對面出招的青年,他一手架起玉笛,側身召來另一群火螢,擋住迎面而來的進攻。

滔滔不絕的靈力夾持著連綿笛音,直直朝前橫掃。

無塵劍揮出幾道劍氣,溫無越穩住幾分心神,心無旁貸地與之對峙,出招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殘影。

他身形飄忽不定,如飛燕掠過水面,頃刻間,如虹劍氣傾瀉,猛地朝前刺出。

銳利的劍氣破開火螢架起的屏障,一招一式皆是直直朝對方脆弱的咽喉死穴處招呼。

劍勢釋放的威壓極其強大,不過片刻便壓制住笛音。

火螢隱隱有潰敗退縮的念頭。

不對勁……

慕思寒眉梢輕皺,只眨眼間便躲開下一道淩然劍氣,不動聲色地觀摩起面前這個他從小養育到大的溫無越。

按理說,他親眼看到他在陣中吸收了那些藥人邪修的靈力與血肉,此刻應當是惡念纏身,成為一具只由惡念與殺意支配,渾渾噩噩的工具。

可現在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青年一如既往的皎潔似玉,面上溫柔笑意不改,只是表情多了幾分凝重,周身氣度清冽。

出招也不似從前那般詭魅狠厲,而是變得溫潤有餘,卻又不失肅殺凜然。

“惡念竟然沒有掏空你的內在?”

慕思寒縱使先前再多麽冷靜從容,此刻也忍不住心下驚疑不定。

怎會這樣?

他方才說了這麽多,旨在為了刺激他的情緒,容器的情緒不穩,那麽體內滋養的惡念變得更強,吞噬掏空內在,成為真正的容器。

溫無越又輕又緩眨了眨眼,眼眉彎似鉤月,“伯父是在想,我為何沒有被惡念吞噬嗎?”

瑩白的玉笛與無塵劍相撞,擦出大片的火花,他壓著慕思寒急速後退,直至撞上結界邊緣,雙雙都吐出一大口血後才停下。

二人所過之處煙塵飛揚,圓玉臺因著威壓裂開了幾道深縫,無風崖邊上的鐵索橋攔腰折斷。

執劍的那只手遍布被火螢刮出的細細傷痕,細微的血珠滲出,染紅了漆黑劍柄。

“是師妹幫了我一個大忙,救了我呢。”

像是想到了少女柔軟的笑容,溫無越面上也不自覺露出丁點笑意,只是那抹笑意在接觸到慕思寒的臉時,驟然消失。

“就算沒有惡念,我也一樣能殺了你,你不是我的對手。”

話中頗有幾分意氣輕狂。

“真是大意啊,沒能同殺了戚辭那般殺了她。”

慕思寒蹙眉,眼底翻湧著奔騰殺意,目光在觸及遠處已然凝成實體的黑影時,又繼續笑著刺激他道:“我應當一早就將她神魂抽出,肉|體做成永世傀儡折辱,神魂永囚白塔搓磨。”

暗影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接近了溫無越,衣袖下漏出一柄彎刀,淬毒的刀尖閃著濕漉漉的水光,正無聲無息地往後腰那處刺去——

“鏘!”

刺耳的刀劍相撞之音傳遍這空寂的無風崖。

溫無越側身躲過,以劍擋住攻勢,死死抵住暗影的刀鋒,兩指順勢夾住刀身,使勁往遠處一甩。

無塵劍撞上暗影的堅硬彎刀,虎口一下子被震得發麻流血,大片大片的鮮紅湧現。

他忍住疼痛,一劍劈去,直接將暗影壓制在地。

趁慕思寒失神怔楞那刻,溫無越一劍捅穿他結嬰的地方。

倒在地上的影子顯露身形,赫然是上官絮兒的樣貌。血水自劍身落下,凝成一小灘艷色血渦,溫無越垂下頭顱,眸中帶著溫和,望向地上的慕思寒道:“原來你與她綁定了神魂,當了你的替死鬼?”

脊背驟然升騰起一陣寒意,慕思寒支起身子,咳出幾口血沫,恨恨仰頭看向那道青色身影,“那又如何!”

輕且銳利的劍尖在脆弱的咽喉處滑過,他欲起身反擊時,卻驚恐發現自己被固定在原處不得動彈。

溫無越忽然笑了起來,唇角溢出鮮血。

上官絮兒煉化江家上下一百三十來口人,而溫無晴因江家而死,這般想來,慕思寒在其中也占據了很大的比重。

溫無越反手執劍,劃開皮肉,從胸腔中掏出一枚鮮紅的珠子。

視線在觸及到青年手中血色的始祖傳承珠時,慕思寒面色難看。

曾經他有多希望得到始祖青睞,如今就有多痛恨始祖的有眼無珠。

他為溫家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明明他才是最適合,也最為應該得到始祖傳承之人。

他才是命定之子!

憑什麽,究竟是憑什麽,始祖竟然選擇了他一無是處的九弟!

“你做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證明,始祖當初是選擇是錯誤的嗎?”

溫無越忽然笑出聲來,將那枚傳承珠遞至他面前,“伯父,我把傳承贈予你,如何?”

眼前的傳承珠還散發著裊裊熱氣,剔透的傳承珠照出藍衫男子不覆冷靜的面容。

慕思寒猛地掙脫開禁錮,欣喜若狂地接過那枚鮮紅的傳承珠,欲要煉化它。

天邊的日頭升了又落,落了又起,如此循環了三日。

那枚傳承珠依舊毫無動靜,慕思寒由最初的歡騰,到眼下勉強維持的冷靜,已然盡數崩潰。

這三天裏,不管他如何做,那枚珠子卻依舊毫無反應,只靜靜地躺在手心中,似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與不自量力。

他不可思議地癱軟在地,似是不願相信眼前的景象,那張俊秀臉上的表情幾近癲狂,滿是偏執。

慕思寒將那枚傳承珠扔至地上,狠狠地用腳踩上去,怒罵道:“我才是應得到始祖傳承的那個人!”

他怎麽可能會輸給溫九玄,不可能!

剔透晶瑩的珠子慢慢滾向不遠處。

一只小黑貓晃晃悠悠地邁著小碎步走近,傳承珠正巧碰到爪子。

它橙黃的貓眼中滿是疑惑的水光,試探性地伸出爪子摸了摸那枚珠子。

剎那間白光閃過,來自巫蛇始祖古老的傳承印記在它額間隱隱顯現,冒出點點金光。

眼前的景象狠狠刺痛了慕思寒自出生起便有的執念。

連一只低賤的畜生貍奴都能被始祖接受,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目眥盡裂,幾乎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憤怒地吼叫道:“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始祖只會青睞我!!”

溫無越擦幹唇角的血跡,從角落中安靜走出。

他看向隱隱冒出傳承印記的小黑貓,彎腰抱起,嘴角嵌著一抹笑,“好可惜啊伯父,始祖的傳承就算接受一只不熟悉的野貓,也不接受你呢。”

殺人太簡單了。

還能有什麽,比得到後卻發現傳承從未屬意他來得更為誅心呢。

玉笛被硬生生碾碎成粉末,慕思寒陰毒地瞧著面前優哉游哉的青色身影,豎瞳急速縮小擴大,巨大粗壯的黑色蛇尾失了理智,不斷砸著圓形玉臺,砸出漫天飛屑。

“溫無越!!閉嘴!!!”

他理所應當地認為始祖只是一時被溫九玄蒙蔽了,從未想過,傳承珠會拒絕他的這個結果。

一直以來的堅持幻滅,原本堅定的道心出現裂縫,破碎,慕思寒猛地噴出一大口血,“是你,是你做了手腳!”

面上淺淡的笑容不變,溫無越垂眸看向狼狽瘋狂的慕思寒,薄唇輕啟,說出最後一句話:“始祖永遠都不會選擇你,溫慕寒。”

“現在不會,以後也更不會。”

他語調平淡,但說出的句子卻格外誅心。

父親為守住他的秘密,忍受極端的痛苦後死去。

母親倉皇帶著孩子出逃,就算最後被折辱致死也絕不屈服。

姐姐遠走越地求醫,只為解決他羽蛻期的痛苦,結果卻成了他人手下亡魂。

所有人都因他而受到牽連,但卻無一例外,都自願為他活下去而努力。

他曾經擁有美滿、令人羨慕的家,但卻因為溫慕寒的一己私欲,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溫無越垂眸,冷冷盯著地上掙紮的人,臉上沒有一絲情緒。

“你該死,溫慕寒。”

面前的這個人,他應當為父親、母親、姐姐,還有所有被他屠戮、成為手下亡魂的無辜人陪葬。

無塵劍如銀的劍氣慢條斯理,在蛇身上割下一片片薄軟的血肉,骯臟汙穢、泛著腥臭的暗紅血液流淌在玉臺之上。

一紅一白,格外刺眼。

那廂沒了動靜的上官絮兒忽然變得暴動,欲上前解救他時,卻被劍氣釘在原地,不得動彈。

直至眼前的慕思寒渾身沒一塊好肉,奄奄一息後劍氣才自發停下。

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懷中貍奴的軟毛,溫無越望著地上的人影,開口道:“你三日前曾說,要將我師妹的神魂永囚白塔,肉|體做成傀儡折辱?我倒是覺得這般死法更適合你。”

“可這樣的死法於你而言,還是死得太輕易,太簡單了些。”

“你該掛在外頭,日日夜夜為我慘死的父母與姐姐贖罪,看著傳承珠就算選擇別人,也永遠不會選擇你。”

“你那可憐的自尊與高傲,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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