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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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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念蕓。”

“念蕓……”

一聲又一聲輕柔的呼喚在耳畔響起, 姚念蕓茫然地睜開眼。

很黑很黑,周遭黯淡無光,恍若所有的光線都被吞噬了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的功夫, 視線逐漸有了聚焦, 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只記得,在離開九曜陣時忽然暈倒, 後面發生的事情就什麽都不清楚了。

對上嗣靈關切的目光, 她支起身子,對它緩緩眨了眨眼,“墨墨,慕思寒呢?”

“他死了。”

“這樣啊, 那太好了。”

姚念蕓挪開視線,太陽穴漲漲的,識海中有些混亂, 轉而看向院外的光景。

今日天青氣朗, 暖絨日頭當空。

日光透過紗制的窗欞灑落, 光柱中還有些許塵埃飛舞,明暗交疊,勾勒出光與夜的倒影。

回想起與三千天道的對話, 姚念蕓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就好像跌進了萬花筒一般,絢麗卻又虛無。

廂房內安安靜靜的, 誰也沒有先開口破壞這份氛圍, 像是享受這份來之不易、靜謐輕松的時光。

“念……”

嗣靈話音未盡, 便被門外忽然響起的咚咚敲門聲打斷。

“請進。”

有一人推門而入,是同樣面色有些蒼白的溫月。

身後還跟著一襲紅裙的溫卿卿。

“念蕓, 感覺如何?”

溫月臉上難掩關心,“你昏睡了七天,身上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沒事。”

姚念蕓眉眼彎彎,朝她們遞了一個無礙的眼神,“你們可還好?我記得那時上官絮兒趕了回來。”

她昏倒前,那上官絮兒不知在何處得到的消息,瘋了一般指使著各類剝了魂的人圍攻上山。

溫月收回把脈的手,“我們還好,你謝師兄跟徐師兄傷到筋骨,眼下由雲清跟芊芊照料,躺一段時間便好。”

聽到大家沒事的消息,姚念蕓一顆不安的心也就放下,正欲開口問些其他的事情,“那我師兄……”

“他沒事,此刻在後廚裏給你燉藥湯呢。”

溫卿卿癟了癟嘴,頗有些無語,“一大男人,跟鰥夫似的,沒個生氣。”

聽到他無事,姚念蕓松了一口氣。

二人見她確實看起來並無大礙,囑咐幾句後便出去了。

眼前的光幕依舊漂浮在空中,依舊是那不變的白底紅字,格外刺眼。

【當前世界進入維|穩倒計時模式,倒計時三天。】

這塊光幕嗣靈也能瞧見,它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道:“念蕓,你是不是見到三千天道了……”

七天前,就在她暈倒的那一刻,這塊倒計時就毫無征兆般突然停住。

想來,應當是念蕓同三千天道說了什麽,所以倒計時才沒有繼續計時。

姚念蕓點了點頭,“是的。”

“你是不是跟祂打賭……”“嗯,所以我代替他,去成為惡念的容器,我有純善之心呢,承受力也要比普通人強些。”

她捧起懷中的嗣靈,點了點它粉嫩的鼻子,輕輕嘆息道:“善惡相伴,彼此間糾纏不休,不會出現一方消亡的傾向。”

從那處空間出來後,她在夢中想了許多的辦法,但無一例外,都改變不了消亡的結局。

雖然她是陷入了昏睡,但在純善之心的加持下,還是能勉強感知到外頭的情況。

即便慕思寒死去,召喚魔神的進程減緩,可魔神一旦召出,便不可逆轉回退。

外頭此刻雖是相安無事,但也只是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嗣靈百感交集,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又歸為平靜,心間滿是酸澀。

痛恨自己為何這般弱小,什麽忙都幫不上。

又是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響起。

姚念蕓回過神,“請進——”

房門被輕輕推開,按於門環處的,是只修長清瘦的手。

日光傾瀉而入,與之一同進門的還有一片踢起來的青色衣角。

是溫無越。

他換了身整潔的長衫,腰間依舊別了枚岫玉劍穗,單手托著碗藥湯,從外頭走進。

姚念蕓坐在床榻,仰頭對上他的視線,忽而展顏一笑,“師兄,你來啦。”

如琥珀般的杏眼中,稍帶了幾分淺淺水色,其中盈滿笑意。

將藥湯放在矮榻上,溫無越俯下|身,手掌貼著她的額頭,“體溫正常了。”

少女在陣中突然暈倒在他懷中的那一幕,仍舊歷歷在目。

出陣後,她那時的體溫低得嚇人,儼然不是一個正常人能有的溫度,直到現在想起,溫無越仍然覺得脊背發寒。

恐懼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不敢想,若念蕓真的出了事,他會怎麽樣……

“只是因為靈力耗盡,便睡著了而已,師兄不用擔心啦。”

姚念蕓俏皮地眨了眨眼,雙手環住他的腰身,埋首在溫暖的胸膛中。

神識悄無聲息探進對方識海深處。

深處那朵小白花依舊開得燦爛,頑強守護在黑與白的邊界上。

她那時孤註一擲,傾盡全身的善念驅散盤踞在他識海中的惡念,還以為此法只是妄想,沒想到不是做夢,她真的成功了。

“我差點以為……要失去你了。”

溫無越彎下腰把她抱緊,一手緊緊箍住她纖細的腰,一手輕緩地摩挲著後背。

在世界的結局中,他預想過很多種可能。

可以送她離開,又或許她心中憐憫他而留下,但唯獨接受不了死亡。

死亡的應當是他的結局,而不是她的。

“怎麽會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青年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對勁,姚念蕓嬌笑著扯開這個過於沈重的話題,微微仰頭,撞進那雙深深的漆瞳中。

溫無越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專註看著一個人時,裏頭的情意滿得要將她淹沒。

眸中捎帶的幾分瀾色,無端讓她想起那時坐在屋頂上一起觀賞過的冷月。

冷月含情,瀲灩方好。

她直起腰,雙膝撐在床榻上,與之平視,定定看了溫無越片刻。

擡手撫上側臉,指腹圈住他額前的碎發。

“師兄,無越,阿越……”

姚念蕓輕聲喚著他的名字,指尖摸了一下高挺的鼻梁。

白皙指腹頓時多了抹黑灰,她笑嘻嘻地對他道:“來時沒照鏡子嘛?師兄你臉上都沾到灰了。”

“因為知道師妹會心疼我。”

皮膚相觸間,細微癢意逐漸擴散,溫無越湊近了些,好讓她更易觸到自己,姿態極為親密依戀。

他喜歡與她這樣親密,這會讓他生出心安的感覺。

“所以你是故意的?”

姚念蕓用力地戳了一下指腹下柔軟的臉肉,直至上面留下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像梨渦的小坑後才罷手。

手腕動作間,一股很淺很淺的茉莉香隨之散發,絲絲縷縷縈繞與身前。

“那倒也不是,我那時守在爐子旁邊,溫月說了,這藥湯需得時時刻刻註意著火候,不能離開。”

溫無越蹭了蹭她的側頸,隨即從矮桌上端來那碗藥湯。

褐色的藥汁氤氳淡淡白霧,看著像被人為用維持暖意的術法溫著藥。

“那我可不能浪費了。”

姚念蕓接過那碗藥,一口氣喝光,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不苦嗎?”

溫無越頗有些詫異地望向那見底的藥碗,“我記得你可是最討厭有苦味的東西了。”

後廚內充斥著濃重的苦藥味道,這七天內,連對苦藥味都不怎麽敏感的醫修弟子都皺著眉經過。

他話音未落,下一刻唇上便覆上了一抹柔軟。

這一吻帶著格外苦澀的藥味,仔細辨別的話,其中還夾雜著幾絲清甜,忍不住令人沈迷。

當苦味散盡之時,來自少女身上的茉莉花香便格外馥郁。

離得近了,呼吸間都是她的味道。

二人親吻的次數太多,多得溫無越都已經迅速回神,輕而易舉地反客為主,溫柔撬開她的唇舌,與之親密交|纏。

姚念蕓招架不住,只覺得尾椎骨都變得麻軟,呼吸早已亂了節拍。

如霏霏細雨飄落,癡纏繾綣,又或是墜入無垠花海,清清淺淺地包裹著她的意識。

在她即將呼吸不上來時,溫無越及時抽離,拉扯出幾道銀絲,薄唇柔柔撫去她唇上殘留的藥漬。

抱著她時,像心底某處一直存在的坑洞,連帶著帶他的五毒六欲,他的七情八苦,皆被人以溫柔的手法一一填滿。

溫熱觸感似小貓爪子般輕撓過心口,她耳根躁得厲害,眼眶中溢出幾分生理性的淚水,吶吶問道:“現在你嘗到了……苦不苦……”

見他一副擔心她,有事悶在心中的模樣,姚念蕓本想偷襲試圖用親吻蒙混過關來著。

沒想著卻是被反將一軍。

不過看來,現在應當不會再糾結她的身體狀況了。

溫無越笑著回應:“嘗到了,很甜。”

姚念蕓:……

可惡,這人怎麽能用這張臉說出這樣的話。

明知道她沒有招架能力。

姚念蕓蜷在他懷中,時不時勾著他的手指玩,啟唇問道:“你呢,你可有吃虧?”

說實話,她更擔心他有沒有在溫慕寒手下吃虧。

畢竟那人就不是個能用正常思維去推斷的瘋子。

少女呆呆的,一雙羽睫垂落,如琉璃般的眼眸中泛起點點水光,濕漉漉的,像雨後茉莉,剔透輕盈。

擡手將她眼尾處的淚花拂去,溫無越安靜註視著她,“不會,我一直都謹記著你的話,不讓自己受傷。”

與溫慕寒這般大能修者對上,不可能不吃虧的。

更何況,這些小事倒也不必擾了她的靜養,她的身體健康更為重要。

***

這兩日陽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像極了回到那個三月春櫻盛開的季節。

姚念蕓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瞧著侍弄花草的青年。

大概是他並沒什麽照顧花草的天分,這花苗青黃青黃的,耷拉了好幾天,也沒能救回來。

從前她思來想去,那株月光花到底是怎麽覆蘇的,如今想來,應當是用他的血來澆灌的。

只是如今傳承珠被他自個挖出,自然也就沒了這個特殊作用。

光幕靜靜地懸在空中,只剩一天倒計時的提示格外刺眼。

除此之外,還新增了一個世界感染進度條,上面的數值進度已然顯示到百分之九十了。

姚念蕓瞧著他的背影,面上露出一抹暖暖的笑容。

真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天。

只是這樣的想法,還是太過於奢望了。

成為惡念的容器,要前往靜止的終末地,在永恒月光下陷入沈眠,吞吐吸納無窮無盡的惡念。

“在笑什麽?”

溫無越放下手中的鐵鏟,擡眸看向那優哉游哉的少女。

“就是感嘆一下本女俠的眼光真不錯,找到的對象既賢惠又漂亮。”

姚念蕓托著下巴,琥珀眸瞇成兩道彎彎的弧度,“肚子有點餓了,某人該到點去做飯啦。”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暈倒的緣故,這兩天的溫無越格外縱容,隨她怎麽折騰,也甘之如飴。

接收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暗示,溫無越一時失笑,“好,我去做飯,今日做你喜歡吃的棗泥糕跟肉餡小餛飩。”

註視著消失在門簾後的身影,姚念蕓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趁著人不在,將嗣靈喚了出來,“墨墨,什麽時候才能前往靜止的終末地?”

自醒過來後,她都能感受到純善之心日益增強,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身體與五感逐漸退化。

已經有幾天都沒能嘗出吃食原本的味道了。

嗣靈神色懨懨,趴在她膝上一動不動的,“在這方世界即將崩塌的時候,終末地才會出現,吾還未檢測到終末地開啟,再等等吧。”

作為她的綁定嗣靈,它自然也能感受到純善之心的增強,這是在加快轉化她的身體,將其徹底變為容器。

姚念蕓仰起頭,看向逐漸暗沈的天幕。

在旁人眼中,日輪高懸,天象其實並無異變的地方,但在她眼裏,天幕卻是逐漸坍塌,如流沙般消失。

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天了,她還能做些什麽呢?

姚念蕓掰著手指頭,數著這兩天裏做的事情。

她給淩芊芊說了很多的話本靈感,雲清那邊贈了許多珍貴的符紙,雖然她沒有接受,但拜托徐有道去當說客,應該不難。

溫月與謝柔倒是想不出送什麽,她只投其所好的,送了些在黑市中購入的醫典孤本以及鍛器材料。

說來也是奇怪,她當初在三千天道面前大言不慚地說要證明給祂看時,滿腔孤勇,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事後想起來,一顆心緊張得砰砰直跳。那可是三千天道誒,她居然敢跟至高無上的天道叫板了。

不過事到如今,心態卻是格外平靜,成為容器並不痛苦,只是需得忍受萬年孤寂與黑暗,一人呆在那世界終末地。

嗣靈忽然插嘴道:“你沒有給他留話嗎?”

甫一聽到嗣靈的話,姚念蕓怔在原地許久,並未回神。

腦海忽然浮現出他們初識的點滴。

蜃境中的大師兄像具毫無人氣的完美傀儡,初處見時的溫師兄又過於冷淡無情,流於表面的溫柔。

如今的溫無越,才是真正卸下了面具的溫無越。

溫潤謙和,又不失風度,帶著幾近縱容她的溫柔,以及濃郁得超出所有的愛意。

是啊,若她離開了,溫無越又該如何呢?

心臟似被鹹濕的海水浸泡,攪得她內心發苦,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忍住心中的酸澀,姚念蕓晃了晃手中米黃的信紙,面上笑容輕松,“我給他寫了封信,他會聽我話的。”

她左手壓平信紙,右手拿著一支炭筆,仔仔細細在上面交代著一些後續的事情,洋洋灑灑,寫滿了紙張空白的地方。

嗣靈跳到桌上,伸長了腦袋去看。

大多是些瑣碎的日常,還有要他照顧好院中的花草,以及要按時吃飯睡覺諸如此類的囑咐。

還有末尾處加粗加紅的重點。

——要好好活下去,這個世界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愛你。

“你不難過嗎?”

“我不難過啊。”

姚念蕓裝作無事般將信紙折成一只紙鶴,回到書房內,拿起那本還未畫完的劍譜,粘在上面。

這劍譜只畫了一半,依照溫無越的性格,他肯定還會繼續撿起另一半繼續畫下去,這樣便能看到她的信了。

“可你的表情告訴吾,你很難受。”

嗣靈望著那只紙鶴,有些疑惑地搖了幾下尾巴。

於它而言,其實本不該由念蕓去當這個容器,溫無越才是最好的選擇。

血脈特殊,體魄強勁,足以容納這個世界的惡念。

巫蛇始祖的傳承者是最好的容器,畢竟巫蛇一族世世代代的任務就是吸納,利用體內特殊的血去凈化惡念,這便是三千天道給予傳承者的使命。

它擡起前爪扒拉了一下腦袋,有些感嘆。

凡人的情感還是過於覆雜了些。

勉強撐在桌沿才沒有摔倒,姚念蕓緊咬下唇,竭力控制著眸中濕意。

離別誰都不想,但這卻是除卻他身死道消之外,最好的一個結果了。

讓她去忍受萬年孤寂也好,在黑暗中獨自一人也罷,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溫無越。

一如先前說過的話,她確實是為他而來的。

好半響,姚念蕓才慢慢恢覆平靜,擦幹眼眶中的濕意後,她走到琉璃鏡前,拍了拍臉蛋,力圖讓鏡中人的狀態看起來正常些。

院中此刻也適時傳來那道清潤的嗓音。

溫無越從外頭走入房內,唇角牽起彎彎弧度,“師妹,出去用飯吧。”

“嗯嗯!那我先去洗個手。”

“好。”

目送她走遠的身影,溫無越轉身,看向依舊端坐在妝臺上假裝無事,提溜著眼珠這瞧瞧那看看的嗣靈。

“我知道你是天道的使者,告訴我,念蕓想做什麽?”

同她在一起這般久,他自然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從前的姚念蕓活蹦亂跳,精神奕奕,卻在清歡節後,無甚精神,時不時發呆走神,靈力與生氣在慢慢消退。

雖然有多加掩飾,但他能感受得到,她的身體已然是強弩之末,即便多加溫補,也都是徒勞無功。

他體內的惡念越來越少,而念蕓的身體狀況卻變得愈發差勁,這其中不可能沒有關聯。

溫無越垂下眼睫,定定看著嗣靈。

他不是傻子。

***

金烏緩緩沈入地平線,天與地的界限逐漸削薄,融為一體。

似是有所感應般,姚念蕓從睡夢中醒來,只身走到院中。

土地在溶解,天幕在崩塌。

滴答滴答的細微水滴聲落下,垂在身後的烏發無風自動,她向前邁了一步。

以落足的地方為中心,灰暗如潮水般蔓延至遠方。

眼前畫面如老舊的墻漆般剝落,姚念蕓安然立於其中,環顧四周。

微風拂過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輪巨大的柔柔滿月懸於天幕當中,無邊無際的海域映照著那輪皓月。

水與月相接,共同構成一幅水月相映同輝的畫卷。

姚念蕓輕輕笑了一聲。

原來此處便是終末地。

看起來還挺漂亮的。

帶著鹹腥味的海水溫柔地拂過她的腳背,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輕風調皮地卷起她額上的碎發。

海水如光線般從地上匯入銀月當中,白毫同墨羽落於肩頭,隨即又隨著海風消失在天邊。

正欲擡腳往深處走之時,身後卻是傳來熟悉的聲音。

“念蕓。”

姚念蕓猛地回首,似是不可置信般睜大了雙眸。

師兄怎麽會在此處??

她明明沒有洩露過一絲一毫的消息。

“師妹怎麽招呼都不打,就一個人來這裏了呢。”

溫無越安靜地瞧著她,緩緩從遠處信步而來。

“師兄,你怎麽會在……”

姚念蕓蹙著秀麗的眉,心中大為震驚。

“你說這裏嗎?”

溫無越在她面前站定,輕柔地牽起那只柔夷,“師妹漏東西了,我給你送過來。”

湊近了才發現,他修長食指處還繞著一根紅線。

細長的絲線依舊嶄新如初,被保養得極好,連一絲毛絮球都沒有。

手指撚起紅線的一頭,將其繞在那條銀鏈上,末端甚至還有盈餘,被他打了個同心結。

“很好看,紅色很襯你。”

姚念蕓記得那根紅線,是在越地時,她給他的。

一頭牽著她,一頭系著他。

“說好了,就算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理好紅線與銀鏈之間的結後,溫無越垂下眼簾,眸中帶著一如往常的溫柔笑意,“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了?”

她沒有忘,只不過那時說的這句話,是為了安撫他失控的惡念,當不得真。

姚念蕓眉頭微皺,總覺得他此刻提起這句話,很是怪異,“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啊。”

溫無越勾了勾她的尾指,漆瞳中映照著月輝,顯得格外柔和清潤,“這是我上次妖化失了神智,你救我一命的地方。”

聽著他前一句話時,姚念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聽到後面的話時,又安下心來。

看來溫無越並不知曉這裏是終末地,只當是冥界與人界的生死交匯之處,不過這終末地確實長得也挺像的。

她思考了一下,趁溫無越不註意的時候,砸暈他的幾率能有多高。

姚念蕓在識海中召喚嗣靈,【墨墨,等會我把師兄打暈,你能送他離開終末地嗎?】

滋滋電流聲響起,那頭沈默了一會兒,隨即有了回應。

【滋,滋滋……能,滋滋滋。】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

但對上溫無越那雙剔透得能一眼看清想法的雙眸,姚念蕓又稍稍放下心來。

許是她多想了,溫無越不曾騙她,既然他說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了。

天地無暇,只不過片刻鐘的時間,便刮起了一陣微風,海面上卷起一層波浪,潔白浪花從水天相接的地方滾來,卷起千堆雪。

身邊人只安安靜靜地陪著她,並不多言。

也沒有問她為何突然跑到這般詭異的地方來。

姚念蕓在這終末地等了許久,可嗣靈的提示卻始終還未響起。

“師兄,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得有些心慌,姚念蕓斟酌片刻,對上他坦坦蕩蕩的眼神,有些許心虛地道:“要不你先走?等我完成了再去找你。”

“不打緊,我等你。”

溫無越眉眼含笑,深深地看著她,指腹一寸寸描繪著她的容顏,似要深刻腦海中。

浪濤逐漸變得洶湧,充斥在耳邊的全是浪花浩浩湯湯的聲音。

在她震驚的眼神中,溫無越繼續緩慢說道:“我知道你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想代替我,成為惡念的容器。”

“我沒有!”

姚念蕓下意識出聲否認,正欲喚出嗣靈將他強行送回去時,卻驚恐地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繞在腕間的紅線閃爍著晶瑩的亮光。

而嗣靈不知何時,出現在青年的肩窩處,眼神冰冷似雪。

“墨墨!”

“墨墨!!”

“嗣靈!!!你給我說話!!”

她一連喚了好幾遍嗣靈,一次比一次大聲。

直到最後嗓子都喊啞了,那只一向聽她話的小黑貓卻是巍然不動,只冷漠地註視著她。

這眼神,似是逐漸與那處空間中見到的三千天道重疊,陌生冰冷。

不知何時,姚念蕓已是淚流滿面,眼淚似斷了線般的珠子,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青年,固執地握著他的手不放。

“師兄,不要,不要……”

“溫無越!我不許你這樣做!”

“溫無越!!”

腳下的海水忽而變得洶湧,席卷成滔天的巨浪,象征著惡念的黑羽似找了歸處,大片大片的黑羽自發湧進他的軀體。

絲絲縷縷的黑氣與白霧交織,宛若將他的身體當做戰場般互相吞噬、廝殺。

溫無越踉蹌了一下,“別哭啊師妹,我不疼的。”

他雙手圈住她的肩抱緊,俯身在耳畔旁說道:“我從前給過你機會,師妹。”

“只是我現在卻不願給機會你留下了。”

他沒有感受過很多人的喜歡與愛護,有的只是人性中黑暗的那面。

在虛偽的生活之中活得太久,痛苦與不堪幾乎占據了兩世的記憶。

但幸運的是,仍舊還有人一往無前,在教會他愛的同時,也在教他慢慢理解何為愛。

“師兄,求你了,不要……”

眼睛紅腫得似核桃,眼前畫面因著情緒激動而變得模糊,姚念蕓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眼中有祈求,有震驚與不舍。

風將二人的墨發卷至一起,親密無間,卻又在風停時互相分開。

浪濤平息,終末地安靜了下來,遠處隱隱透出一抹金光。

溫無越忽然笑了一聲,擡眸看向遠方的天際,“真想還能同你在海邊再看一遍日出啊。”

成為容器的人不該是她,他在她那處得到的愛已足夠多,多得足以撫慰他在終末地度過這漫長的時光。

那些笑容與眼淚,都曾為他而留下。

愛是占有,是渴求,亦是包容與尊重。

也不該是加諸在她身上的枷鎖。

茉莉可盛放於郊野,亦可栽種在花圃當中,而不是在這終末地腐爛。

一直以來,都是姚念蕓在包容尊重,為他做了太多太多,而他卻並未真正為她做過什麽。

幾聲嘆息伴隨著電流聲在耳邊流逝而過,似是意識到什麽,姚念蕓悲戚地看著他,泣不成音,“不要……”

溫無越虔誠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用指腹輕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淚痕,面上依舊是她熟悉的溫柔笑意。

“離開這裏吧,回到你來時的地方,然後,從夢中醒過來。”

【檢測到1068號世界正在自我修覆,修覆進程加速中……】

淚水模糊了眼睛,姚念蕓楞楞地註視溫無越。

而他正笑著拂去她臉上的淚水。

“希望你餘生平安喜樂,得償所願,還有……”

【1068號世界修覆完畢,維|穩倒計時結束,即將恢覆原始數據點,進行重啟。】

“別忘了我,我愛你。”

【重啟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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