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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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夕光鋪散於江面之上。
岸邊上的堅冰撲通一聲, 沒入水流當中。
化凍的土中忽然冒出一個尖尖，竹筍鉆出土層的聲音在這安靜的環境中格外清脆。
一道黑色的蒙臉人影攀著墻角邊枯黃的竹竿，順勢而上, 從籬笆墻上翻落入院。
只是他剛落地, 便同一位蹲在地上，笑瞇瞇的青衣少女對上視線。
“你好呀，外來者。”
少女梳著一頭烏發, 柔順額發下的琥珀色瞳仁中映照出夕光細碎的金班。
唇角的笑意似含了蜜糖一般, 叫人看著心裏便甜滋滋的。
那廂的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那笑容晃花了眼，也暈乎乎地同她招了招手，“你, 你好，這位道……”
他話音未落，便眼前一黑, 徹底暈倒在地。
看著眼前倒下的身影, 姚念蕓收回手中的棒槌, 略有些惆悵地起身。
掏出炭筆，在一旁的白紙上記下第三個正字。
“喔？”
嗣靈從她身後探出頭來，滿臉黑線地瞧著地上暈倒的人, “這個月的第幾個了？”
“第十五個了！”
姚念蕓頗有些無奈地扶額, 看著地上的妖，抓狂道：“啊啊啊啊！要是讓我抓到了那只狐貍精, 呵呵, 我跟他沒完！”
不知道為何, 妖界中似乎走漏了溫無越疑似巫蛇始祖後人的消息。
為免暴露真實身份，溫無越找了個由頭, 辭去劍門的事務，離開棲雲宗，在外尋了個安靜的地方修煉。
作為她的重點保護對象，姚念蕓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去的。
她氣呼呼地收回炭筆。
要是讓她抓到妖尊，非得掛在城墻上，給他曬成狐貍幹不可。
這出來的個把月裏，大大小小遇上的妖怪都夠她十個手指來回數幾圈了。
“我只能說萬幸的是，師兄體質的秘密沒有被洩露出去。”
姚念蕓嘆了一口氣，認命地蹲下|身，手中凝出一個光球，將它註入面前人的識海之中，“這些小妖似乎都是些妖力低微，想來碰碰運氣的。”
“你別說，這時候置換術就派上用場了，置換掉他們知道的事情。”
嗣靈高深莫測地說一句，“所以說，吾平日讓你多多練習還是有好處的吧。”
地上那暈倒的人顯露出原型，是一只烏雞妖。
姚念蕓神情覆雜地看一眼那只烏雞妖，嘆了一口氣，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張遣送符，拍到它身上。
那暈倒的烏雞妖頓時便沒了蹤影。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姚念蕓摸了摸那加高了不少的籬笆墻，撕下那張舊的警示符，又換了一張新的上去，“最近師兄也不在，不知去哪裏了。”
溫無越這段時間神神秘秘的，三天兩頭地不在家，經常都處於失聯的狀態。
問就是在修煉，也不知是在修煉著些什麽東西。
她又不可能真的將他牽在身邊，天天看著。
“所以，這個第三階段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嗎？”
姚念蕓從水井中打出一桶水，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嘴跟在身邊的嗣靈，“你的任務，能給三千天道那邊交代吧？”
瞧著院中郁郁蔥蔥的花草，她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嗣靈尾巴一搖一搖的，前爪撓地，準備撲向那顆最大的，最水靈靈的白菜。
只是它還未起跳，便被姚念蕓給捏住了後頸肉，按在地上。
姚念蕓舉起手，在它腦袋上彈了一個腦瓜崩，“餵，不準糟蹋我跟師兄的心血。”
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還有那處小菜園，都是跟師兄一起辛苦開辟下來的成果，可不能隨便糟蹋了。
“完成了啊，那男主的元陽不是還在嘛？”
嗣靈拍掉姚念蕓按住它的手，轉移目標，準備換另一顆，“你不是把他從冥界那處帶出來了呢？”
它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原本的第四個階段是妖尊奪取了元陽，而後男主道心破損，後面就是師尊擔憂他的身體狀況，去越地江家求取修覆道心的藥。”
“不過他現在道心沒有破損，自然也就暫時推不進下一個劇情點了。”
“越地江家？”
姚念蕓停下手裏的動作，思索著這個越地。
聽聞是盛產醫修能人大者之地，越地的醫修數量多得不計其數，隨手一抓就是神醫。
其中以江家為首，在江家修習過的醫修，眼下還都是修真界內有名的醫者。
就連扶風師叔，也在江家修習過一段時間才加入的棲雲宗。
只不過不知為何，江家在十幾年前一舉覆滅，近幾年來才依靠著從前的聲譽，慢慢發展。
現在的江家實力雖不在，但享受的盛名還在。
能進江家修習，也是那些境界處於中等的醫修的夢想。
“既然師兄的元陽沒有被奪，那為何他前幾日回來的時候，那種樣子……”
姚念蕓說不出什麽模樣，只覺得前幾日溫無越蒼白的臉色，像是耕耘過度的模樣……
她有些懷疑地聽著嗣靈的話，“你不是騙我的吧？”
腦海中回想起前幾天溫無越回來時，他那一瘸一瘸，頗有病弱美人風範的背影，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加之他自冥界出來後，不知是什麽原因，靈力倒退了不少。
姚念蕓有想過是不是那妖尊在冥界中對師兄動了什麽手腳，以至於溫無越看起來很虛弱的模樣。
她很擔心師兄在外，會被那些妖界裏的妖欺負。
聽說，妖界可是葷素不忌的……
這般想著，師兄的貞操，好像有點危險啊……
“我怎麽感覺我的任務岌岌可危呢……”
察覺到姚念蕓臉上多變的表情，嗣靈便知曉她在過度腦補，擡起爪子敲了一把她的膝蓋，“吾騙你作甚，別擱那腦補了，男主元陽丟沒丟，吾能檢測出來的。”
“那元陽很厲害嗎？”
姚念蕓摩挲著下巴，往那菜地裏潑了一瓢水，“奪取他的元陽便能一下子讓人跨越大境界？這便是采陽補陰陽嗎？”
她先前在藏書閣時查到的記載，上面記錄著，若是能與根骨極佳的爐鼎雙修。
修為低下的能連升兩級，元嬰大能者能領悟新的境界。
真有這麽神奇？
“雖說話糙理不糙，可你這話也太糙了。”
嗣靈無奈捂臉，“你平日在藏書閣裏都是在看些什麽書啊。”
“就看了些有關妖修跟爐鼎雙修的記載而已。”
似是看出嗣靈的想法，姚念蕓無奈地撇了撇嘴，彈了一下它的腦門，“我都是抱著正經的想法去看待探討的！”
“我這叫不恥下問！哪有說話糙了！”
跟嗣靈鬧騰了一會兒後，姚念蕓有些惆悵地坐在門檻處，托腮看向遠處的薄雲。
夕光漸散，遠處的小村莊冒起幾縷炊煙。
幾只飛鳥於眼前略過。
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姚念蕓掏出懷中的那只機巧小雀，撥動了一下翅膀。
她思索片刻，才慢慢說道：“師兄，今日修煉可還順暢？”
“劍譜上的劍法，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全部都修習完畢啦，就等你回來給我帶新的招式了，還有……”
我有些想你了。
她話未說完，便被嗣靈給打斷。
“你什麽時候背著吾偷偷做了只機巧鳥的？”
來自於貍貓祖傳的血脈覺醒，嗣靈眼冒金光，後肢點地，臉上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好玩，給吾玩會？”
小雀提溜著黑豆豆般的雙眼，身上的羽毛栩栩如生，看起來就像一只真的雀鳥一般。
“你可別弄壞了我跟師兄的通訊工具。”
姚念蕓忙按住它躍躍欲試的爪子，將小雀護在懷裏，“那可是費了師兄好多功夫雕的！”
她邊按住嗣靈，邊將那機巧小雀往空中一拋。
機巧小雀撲騰撲騰幾下翅膀，便朝著遠處飛走，不過片刻就成了一個小黑點。
嗣靈努了努嘴，悻悻松開了爪子，“你還真寶貝這木頭鳥。”
“不跟你說那麽多，我要去把那幾個祝福語給寫了。”
姚念蕓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你這只小貓咪，不懂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
她瞧了眼案頭上搖搖欲墜的那頁黃歷，恍然驚覺，還有幾天便到新年了。
還是第一次在這修真界過新年呢，也不知道是該怎麽個過法。
念及此，姚念蕓停下手中的筆，掏出傳音玉箋，往裏說了幾句話，傳給淩芊芊。
玉箋很快便傳來淩芊芊的回音，“嘿嘿，蕓蕓師姐！好久不見，你可有想我呀？”
“新年嗎？其實沒有什麽特別，棲雲宗這邊新年是讓弟子們自由活動。”
“你等我呀，對了對了，雲師姐也說想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找你玩！”
瞧著上面熟悉的回音，姚念蕓唇角揚起彎彎的弧度。
屆時若是能見上一面的話就太好了，她也好久沒見過她們了。
姚念蕓鼓起腮幫子，小心翼翼地吹幹書桌上的紙片。
紅紙上的字跡娟秀端正，特意浸了金箔紙碎屑的墨跡很快變得幹燥。
“你在做什麽？”
嗣靈好奇地看著她手中的紅紙，爪子伸進硯臺中踏了一下。
粉色的肉墊頓時便染上了一抹黑色，它隨意找了張宣紙在上面踩了一下。
瞧著上面的墨梅，嘀咕道：“這樣子印下來，吾的爪子還挺好看的嘛。”
姚念蕓頭也不回，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我在給她們寫新年的祝福語。”
“吾也有嗎？”
“你肯定也有呀。”
她放下手中的紫竹毫，笑著摸了一把嗣靈的腦袋。
餘光卻是看見端坐在書桌一旁的美人人偶。
在棲雲宗收拾行囊的時候，險些忘記將這個也一起帶過來了。
姚念蕓戳了戳那肖似溫無越的人偶的臉，有些惆悵地小小聲說著話，“師兄怎麽還沒回來呢？”
人偶安安靜靜的，碧色的琉璃珠眼眸中映出細碎的光點。
她對著人偶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又繼而笑道：“我也是傻了，怎麽對著人偶說話呢。”
師兄又不會在人偶裏面。
寫字寫得累了，姚念蕓撇下毫筆，轉而搗鼓起另一只還未雕刻完的機巧雀鳥。
本來跟剛剛那只是一對的，結果溫無越走得急，沒刻完便離開了。
她拿起磨刀，學著溫無越教她的抓刀姿勢，將周遭的毛邊細細磨掉。
嗣靈一臉冷漠地拂掉臉上的木屑，沒好氣地看了那人偶一眼。
翻了個白眼，內心呵呵。
真是個心眼子多的蛇，人不在了，還要留個人偶藏一縷神識在這看著。
可憐它家的白菜，要被條黑心眼的美人蛇給拱了。
＊＊＊
一座格外奢靡的宗祠內，四處散落著天狐的屍體。
狐貍如雪般的皮毛上沾滿了血跡，連帶著上面的牌位都沾上了不少的暗痕。
一只半人半狐的狐人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顫抖，六條砍落的狐尾躺在血泊當中。
他捂著心口處的大洞，“我真的不知道莫尋奚在何處！”
“他登上妖尊之位時，就與我們天狐族脫離了幹系！”
“不知道？”
溫無越擦掉濺到臉上的血滴，望著地上瑟瑟發抖的狐族長老。
平日裏一貫溫柔的表情此刻卻冷漠地如同在看著一件死物般，毫無溫度。
瞧著附近無處不在，掛著有關莫尋奚的畫像，溫無越淺淺笑道：“這便是你口中的脫離幹系嗎？”
“告訴我，莫尋奚在何處？”
有膽子在妖界散播他是巫蛇始祖後人的身份，沒膽子跟他當面對峙。
“我的耐心有限。”
身後的惡念忽然疾馳而上，分出細細的黑紅霧氣，籠罩在那狐人身上。
將他四肢捆住，倒掛在空中。
“若是在所有狐人面前，將你的狐貍皮扒下。”
無塵劍輕輕架在他後脖頸處，順著脊背上下游走。
溫無越頷首低眉，朝他露出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會怎麽樣呢？”
“你！”
那狐人終於撕下了偽裝，齜牙道：“我堂堂天狐一族的長老，豈容你這等卑賤的半妖在此放肆！”
“惡心的半妖，當初你怎麽沒死呢！”
“半妖？”
溫無越低低笑了一聲，“那便由我這個卑賤的半妖，來撬開你的嘴，如何？”
說罷，他掌心中逐漸凝出幾簇細小的墨色絲線。
狐人長老面色又驚又懼，手指巍巍顫顫的，指著他問道：“你，你一個卑賤的半妖，怎會此等人類修士的術法？”
明明，他們妖修是練不了人類修士的術法的……
“因為，我是你口中卑賤的半妖啊。”
溫無越看了一眼那狐人長老逐漸變得扭曲的臉，才笑著娓娓道來，“這是攝魂絲呢，能攝取你的魂魄，只是……”
頓了頓，溫無越又繼續說道：“用了的話，你的修為盡毀，從此神智不在，瘋癲度過餘生。”
“你舍得放棄你如今的高位嗎？莫毅長老？”
“你若是說出莫尋奚的具體位置，說不定我能告訴你，妖修也能修習的人類術法呢。”
墨色絲線乖順地匍匐在高大青年的掌心中，晃動間閃爍著亮光。
一閃一閃的，照出那狐人眼中的光亮。
“我可以告訴你……”
莫毅眼珠子一轉，拍了拍衣袖，狼狽地從地上起身，“但你先告訴我這人類的術法應當怎麽修習。”
“可以，拿著吧，莫毅長老。”
溫無越松開那些黑紅霧氣對他的禁錮，霧氣乖順地潛入暗處。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書籍，隨手扔至莫毅懷中，言笑晏晏地道：“如何？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你去……”
莫毅垂下頭顱，快速瀏覽了一下那書中的內容。
陰惻惻地笑了一下，隨即手中亮出長槍，照著那古籍上的術法朝溫無越沖去，“你去陰曹地府裏知道吧！”
這該死的半妖，居然敢跟他天狐族作對？
簡直是不知死活，他今日就要會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妖！
只是他還未近身，便被一道透明的屏障給擋在外面。
莫毅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怎麽會！他天狐一族記憶力過人，修煉起術法來輕而易舉。
他方才絕對沒有使錯那書上的人類修士術法的……
溫無越略有遺憾般搖了搖頭，緩步向前，伸手從他懷中拿過取出千仞錄，“長老，你怎麽能恩將仇報呢。”
“我明明這般誠懇同您商量的……”
他話音剛落，無塵劍便徑直穿過莫毅的丹田。
“噗——”
莫毅猛地吐出一口血，卻依舊惡毒地盯著溫無越道：“我才不會死，倒是你這個卑賤的半妖，才是最該消失的那個……”
“你說的不死，是指你的妖丹藏在了別處嗎？”
溫無越恍然大悟般微微睜大了雙眸，隨即從他身後接過一樣散發著光亮，卻還帶著血絲的內丹。
莫毅驚恐地看著他手上的內丹，面色蒼白無比，“你，你怎麽……”
他的內丹！怎麽會被找到的！
他明明放在一個不可能被人找到的地方……
莫毅下意識往回看了一眼，卻看到空中逐漸顯露出一道稚童的身影。
稚童緩步朝前，所過之處，大片大片的墨蓮緩緩生出卻又快速雕零。
他笑嘻嘻地看著溫無越道：“浮光這次很快就把爹爹要的東西給找出來了哦。”
“你做的很棒，乖孩子。”
溫無越把手中的內丹扔給他，“這是你的獎勵。”
“你這個賤人……”
莫毅跪倒在地，眼睛中布滿了血絲，眼神惡毒地盯著眼前的溫無越，“我要殺了你！”
說罷，他拼盡全身的妖力，掙脫開黑紅霧氣的束縛，撿起一旁的長槍，猛地朝溫無越七寸所在的地方紮去。
浮光比他更快一步，一手扼住莫毅的靈脈，一手玩弄著掌中的內丹。
稚嫩童音中透著一股天真的殘忍，“老爺爺，你要傷害我爹爹嘛？”
“不可以哦，不能傷害我爹爹。”
溫無越冷冷看著垂死掙紮的莫毅，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
五叔，我近日暫時居於越地江家，族內若有緊急要事皆交予你處理。
尋奚留。
越地江家？
姐姐生前消失的地方……
溫無越漠然掀起眼簾，眼中晃著躍動的火光。
紙條在指尖處的那簇靈火中逐漸化為灰燼。
一只小雀慢慢飛進了宗祠內，在大堂內繞了幾圈後，穩穩停在青年的手指上。
溫無越原本冷漠的眉眼忽然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撥動小雀的羽翼，小巧的鳥嘴中吐出少女那熟悉的嗓音。
只是她還未說完，便被什麽東西給打斷了，沒能錄到最後一句。
溫無越低低笑了一聲，柔柔出聲道：“師妹，我這就回……”
“呃……”
他說得過於入神，以至於沒發現，身上距離七寸不遠的位置插|著一根細細的竹篾。
溫無越小心地把小雀收入懷中，回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地上睚眥欲裂的莫毅。
隨手拔出那根竹篾，扔至一旁，“莫毅長老，看來是你自己選擇了不想留個全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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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光鋪散於江面之上。
岸邊上的堅冰撲通一聲, 沒入水流當中。
化凍的土中忽然冒出一個尖尖，竹筍鉆出土層的聲音在這安靜的環境中格外清脆。
一道黑色的蒙臉人影攀著墻角邊枯黃的竹竿，順勢而上, 從籬笆墻上翻落入院。
只是他剛落地, 便同一位蹲在地上，笑瞇瞇的青衣少女對上視線。
“你好呀，外來者。”
少女梳著一頭烏發, 柔順額發下的琥珀色瞳仁中映照出夕光細碎的金班。
唇角的笑意似含了蜜糖一般, 叫人看著心裏便甜滋滋的。
那廂的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那笑容晃花了眼，也暈乎乎地同她招了招手，“你, 你好，這位道……”
他話音未落，便眼前一黑, 徹底暈倒在地。
看著眼前倒下的身影, 姚念蕓收回手中的棒槌, 略有些惆悵地起身。
掏出炭筆，在一旁的白紙上記下第三個正字。
“喔？”
嗣靈從她身後探出頭來，滿臉黑線地瞧著地上暈倒的人, “這個月的第幾個了？”
“第十五個了！”
姚念蕓頗有些無奈地扶額, 看著地上的妖，抓狂道：“啊啊啊啊！要是讓我抓到了那只狐貍精, 呵呵, 我跟他沒完！”
不知道為何, 妖界中似乎走漏了溫無越疑似巫蛇始祖後人的消息。
為免暴露真實身份，溫無越找了個由頭, 辭去劍門的事務，離開棲雲宗，在外尋了個安靜的地方修煉。
作為她的重點保護對象，姚念蕓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去的。
她氣呼呼地收回炭筆。
要是讓她抓到妖尊，非得掛在城墻上，給他曬成狐貍幹不可。
這出來的個把月裏，大大小小遇上的妖怪都夠她十個手指來回數幾圈了。
“我只能說萬幸的是，師兄體質的秘密沒有被洩露出去。”
姚念蕓嘆了一口氣，認命地蹲下|身，手中凝出一個光球，將它註入面前人的識海之中，“這些小妖似乎都是些妖力低微，想來碰碰運氣的。”
“你別說，這時候置換術就派上用場了，置換掉他們知道的事情。”
嗣靈高深莫測地說一句，“所以說，吾平日讓你多多練習還是有好處的吧。”
地上那暈倒的人顯露出原型，是一只烏雞妖。
姚念蕓神情覆雜地看一眼那只烏雞妖，嘆了一口氣，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張遣送符，拍到它身上。
那暈倒的烏雞妖頓時便沒了蹤影。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姚念蕓摸了摸那加高了不少的籬笆墻，撕下那張舊的警示符，又換了一張新的上去，“最近師兄也不在，不知去哪裏了。”
溫無越這段時間神神秘秘的，三天兩頭地不在家，經常都處於失聯的狀態。
問就是在修煉，也不知是在修煉著些什麽東西。
她又不可能真的將他牽在身邊，天天看著。
“所以，這個第三階段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嗎？”
姚念蕓從水井中打出一桶水，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嘴跟在身邊的嗣靈，“你的任務，能給三千天道那邊交代吧？”
瞧著院中郁郁蔥蔥的花草，她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嗣靈尾巴一搖一搖的，前爪撓地，準備撲向那顆最大的，最水靈靈的白菜。
只是它還未起跳，便被姚念蕓給捏住了後頸肉，按在地上。
姚念蕓舉起手，在它腦袋上彈了一個腦瓜崩，“餵，不準糟蹋我跟師兄的心血。”
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還有那處小菜園，都是跟師兄一起辛苦開辟下來的成果，可不能隨便糟蹋了。
“完成了啊，那男主的元陽不是還在嘛？”
嗣靈拍掉姚念蕓按住它的手，轉移目標，準備換另一顆，“你不是把他從冥界那處帶出來了呢？”
它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原本的第四個階段是妖尊奪取了元陽，而後男主道心破損，後面就是師尊擔憂他的身體狀況，去越地江家求取修覆道心的藥。”
“不過他現在道心沒有破損，自然也就暫時推不進下一個劇情點了。”
“越地江家？”
姚念蕓停下手裏的動作，思索著這個越地。
聽聞是盛產醫修能人大者之地，越地的醫修數量多得不計其數，隨手一抓就是神醫。
其中以江家為首，在江家修習過的醫修，眼下還都是修真界內有名的醫者。
就連扶風師叔，也在江家修習過一段時間才加入的棲雲宗。
只不過不知為何，江家在十幾年前一舉覆滅，近幾年來才依靠著從前的聲譽，慢慢發展。
現在的江家實力雖不在，但享受的盛名還在。
能進江家修習，也是那些境界處於中等的醫修的夢想。
“既然師兄的元陽沒有被奪，那為何他前幾日回來的時候，那種樣子……”
姚念蕓說不出什麽模樣，只覺得前幾日溫無越蒼白的臉色，像是耕耘過度的模樣……
她有些懷疑地聽著嗣靈的話，“你不是騙我的吧？”
腦海中回想起前幾天溫無越回來時，他那一瘸一瘸，頗有病弱美人風範的背影，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加之他自冥界出來後，不知是什麽原因，靈力倒退了不少。
姚念蕓有想過是不是那妖尊在冥界中對師兄動了什麽手腳，以至於溫無越看起來很虛弱的模樣。
她很擔心師兄在外，會被那些妖界裏的妖欺負。
聽說，妖界可是葷素不忌的……
這般想著，師兄的貞操，好像有點危險啊……
“我怎麽感覺我的任務岌岌可危呢……”
察覺到姚念蕓臉上多變的表情，嗣靈便知曉她在過度腦補，擡起爪子敲了一把她的膝蓋，“吾騙你作甚，別擱那腦補了，男主元陽丟沒丟，吾能檢測出來的。”
“那元陽很厲害嗎？”
姚念蕓摩挲著下巴，往那菜地裏潑了一瓢水，“奪取他的元陽便能一下子讓人跨越大境界？這便是采陽補陰陽嗎？”
她先前在藏書閣時查到的記載，上面記錄著，若是能與根骨極佳的爐鼎雙修。
修為低下的能連升兩級，元嬰大能者能領悟新的境界。
真有這麽神奇？
“雖說話糙理不糙，可你這話也太糙了。”
嗣靈無奈捂臉，“你平日在藏書閣裏都是在看些什麽書啊。”
“就看了些有關妖修跟爐鼎雙修的記載而已。”
似是看出嗣靈的想法，姚念蕓無奈地撇了撇嘴，彈了一下它的腦門，“我都是抱著正經的想法去看待探討的！”
“我這叫不恥下問！哪有說話糙了！”
跟嗣靈鬧騰了一會兒後，姚念蕓有些惆悵地坐在門檻處，托腮看向遠處的薄雲。
夕光漸散，遠處的小村莊冒起幾縷炊煙。
幾只飛鳥於眼前略過。
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姚念蕓掏出懷中的那只機巧小雀，撥動了一下翅膀。
她思索片刻，才慢慢說道：“師兄，今日修煉可還順暢？”
“劍譜上的劍法，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全部都修習完畢啦，就等你回來給我帶新的招式了，還有……”
我有些想你了。
她話未說完，便被嗣靈給打斷。
“你什麽時候背著吾偷偷做了只機巧鳥的？”
來自於貍貓祖傳的血脈覺醒，嗣靈眼冒金光，後肢點地，臉上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好玩，給吾玩會？”
小雀提溜著黑豆豆般的雙眼，身上的羽毛栩栩如生，看起來就像一只真的雀鳥一般。
“你可別弄壞了我跟師兄的通訊工具。”
姚念蕓忙按住它躍躍欲試的爪子，將小雀護在懷裏，“那可是費了師兄好多功夫雕的！”
她邊按住嗣靈，邊將那機巧小雀往空中一拋。
機巧小雀撲騰撲騰幾下翅膀，便朝著遠處飛走，不過片刻就成了一個小黑點。
嗣靈努了努嘴，悻悻松開了爪子，“你還真寶貝這木頭鳥。”
“不跟你說那麽多，我要去把那幾個祝福語給寫了。”
姚念蕓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你這只小貓咪，不懂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
她瞧了眼案頭上搖搖欲墜的那頁黃歷，恍然驚覺，還有幾天便到新年了。
還是第一次在這修真界過新年呢，也不知道是該怎麽個過法。
念及此，姚念蕓停下手中的筆，掏出傳音玉箋，往裏說了幾句話，傳給淩芊芊。
玉箋很快便傳來淩芊芊的回音，“嘿嘿，蕓蕓師姐！好久不見，你可有想我呀？”
“新年嗎？其實沒有什麽特別，棲雲宗這邊新年是讓弟子們自由活動。”
“你等我呀，對了對了，雲師姐也說想你，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找你玩！”
瞧著上面熟悉的回音，姚念蕓唇角揚起彎彎的弧度。
屆時若是能見上一面的話就太好了，她也好久沒見過她們了。
姚念蕓鼓起腮幫子，小心翼翼地吹幹書桌上的紙片。
紅紙上的字跡娟秀端正，特意浸了金箔紙碎屑的墨跡很快變得幹燥。
“你在做什麽？”
嗣靈好奇地看著她手中的紅紙，爪子伸進硯臺中踏了一下。
粉色的肉墊頓時便染上了一抹黑色，它隨意找了張宣紙在上面踩了一下。
瞧著上面的墨梅，嘀咕道：“這樣子印下來，吾的爪子還挺好看的嘛。”
姚念蕓頭也不回，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我在給她們寫新年的祝福語。”
“吾也有嗎？”
“你肯定也有呀。”
她放下手中的紫竹毫，笑著摸了一把嗣靈的腦袋。
餘光卻是看見端坐在書桌一旁的美人人偶。
在棲雲宗收拾行囊的時候，險些忘記將這個也一起帶過來了。
姚念蕓戳了戳那肖似溫無越的人偶的臉，有些惆悵地小小聲說著話，“師兄怎麽還沒回來呢？”
人偶安安靜靜的，碧色的琉璃珠眼眸中映出細碎的光點。
她對著人偶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又繼而笑道：“我也是傻了，怎麽對著人偶說話呢。”
師兄又不會在人偶裏面。
寫字寫得累了，姚念蕓撇下毫筆，轉而搗鼓起另一只還未雕刻完的機巧雀鳥。
本來跟剛剛那只是一對的，結果溫無越走得急，沒刻完便離開了。
她拿起磨刀，學著溫無越教她的抓刀姿勢，將周遭的毛邊細細磨掉。
嗣靈一臉冷漠地拂掉臉上的木屑，沒好氣地看了那人偶一眼。
翻了個白眼，內心呵呵。
真是個心眼子多的蛇，人不在了，還要留個人偶藏一縷神識在這看著。
可憐它家的白菜，要被條黑心眼的美人蛇給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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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格外奢靡的宗祠內，四處散落著天狐的屍體。
狐貍如雪般的皮毛上沾滿了血跡，連帶著上面的牌位都沾上了不少的暗痕。
一只半人半狐的狐人坐在地上止不住地顫抖，六條砍落的狐尾躺在血泊當中。
他捂著心口處的大洞，“我真的不知道莫尋奚在何處！”
“他登上妖尊之位時，就與我們天狐族脫離了幹系！”
“不知道？”
溫無越擦掉濺到臉上的血滴，望著地上瑟瑟發抖的狐族長老。
平日裏一貫溫柔的表情此刻卻冷漠地如同在看著一件死物般，毫無溫度。
瞧著附近無處不在，掛著有關莫尋奚的畫像，溫無越淺淺笑道：“這便是你口中的脫離幹系嗎？”
“告訴我，莫尋奚在何處？”
有膽子在妖界散播他是巫蛇始祖後人的身份，沒膽子跟他當面對峙。
“我的耐心有限。”
身後的惡念忽然疾馳而上，分出細細的黑紅霧氣，籠罩在那狐人身上。
將他四肢捆住，倒掛在空中。
“若是在所有狐人面前，將你的狐貍皮扒下。”
無塵劍輕輕架在他後脖頸處，順著脊背上下游走。
溫無越頷首低眉，朝他露出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會怎麽樣呢？”
“你！”
那狐人終於撕下了偽裝，齜牙道：“我堂堂天狐一族的長老，豈容你這等卑賤的半妖在此放肆！”
“惡心的半妖，當初你怎麽沒死呢！”
“半妖？”
溫無越低低笑了一聲，“那便由我這個卑賤的半妖，來撬開你的嘴，如何？”
說罷，他掌心中逐漸凝出幾簇細小的墨色絲線。
狐人長老面色又驚又懼，手指巍巍顫顫的，指著他問道：“你，你一個卑賤的半妖，怎會此等人類修士的術法？”
明明，他們妖修是練不了人類修士的術法的……
“因為，我是你口中卑賤的半妖啊。”
溫無越看了一眼那狐人長老逐漸變得扭曲的臉，才笑著娓娓道來，“這是攝魂絲呢，能攝取你的魂魄，只是……”
頓了頓，溫無越又繼續說道：“用了的話，你的修為盡毀，從此神智不在，瘋癲度過餘生。”
“你舍得放棄你如今的高位嗎？莫毅長老？”
“你若是說出莫尋奚的具體位置，說不定我能告訴你，妖修也能修習的人類術法呢。”
墨色絲線乖順地匍匐在高大青年的掌心中，晃動間閃爍著亮光。
一閃一閃的，照出那狐人眼中的光亮。
“我可以告訴你……”
莫毅眼珠子一轉，拍了拍衣袖，狼狽地從地上起身，“但你先告訴我這人類的術法應當怎麽修習。”
“可以，拿著吧，莫毅長老。”
溫無越松開那些黑紅霧氣對他的禁錮，霧氣乖順地潛入暗處。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的書籍，隨手扔至莫毅懷中，言笑晏晏地道：“如何？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你去……”
莫毅垂下頭顱，快速瀏覽了一下那書中的內容。
陰惻惻地笑了一下，隨即手中亮出長槍，照著那古籍上的術法朝溫無越沖去，“你去陰曹地府裏知道吧！”
這該死的半妖，居然敢跟他天狐族作對？
簡直是不知死活，他今日就要會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妖！
只是他還未近身，便被一道透明的屏障給擋在外面。
莫毅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怎麽會！他天狐一族記憶力過人，修煉起術法來輕而易舉。
他方才絕對沒有使錯那書上的人類修士術法的……
溫無越略有遺憾般搖了搖頭，緩步向前，伸手從他懷中拿過取出千仞錄，“長老，你怎麽能恩將仇報呢。”
“我明明這般誠懇同您商量的……”
他話音剛落，無塵劍便徑直穿過莫毅的丹田。
“噗——”
莫毅猛地吐出一口血，卻依舊惡毒地盯著溫無越道：“我才不會死，倒是你這個卑賤的半妖，才是最該消失的那個……”
“你說的不死，是指你的妖丹藏在了別處嗎？”
溫無越恍然大悟般微微睜大了雙眸，隨即從他身後接過一樣散發著光亮，卻還帶著血絲的內丹。
莫毅驚恐地看著他手上的內丹，面色蒼白無比，“你，你怎麽……”
他的內丹！怎麽會被找到的！
他明明放在一個不可能被人找到的地方……
莫毅下意識往回看了一眼，卻看到空中逐漸顯露出一道稚童的身影。
稚童緩步朝前，所過之處，大片大片的墨蓮緩緩生出卻又快速雕零。
他笑嘻嘻地看著溫無越道：“浮光這次很快就把爹爹要的東西給找出來了哦。”
“你做的很棒，乖孩子。”
溫無越把手中的內丹扔給他，“這是你的獎勵。”
“你這個賤人……”
莫毅跪倒在地，眼睛中布滿了血絲，眼神惡毒地盯著眼前的溫無越，“我要殺了你！”
說罷，他拼盡全身的妖力，掙脫開黑紅霧氣的束縛，撿起一旁的長槍，猛地朝溫無越七寸所在的地方紮去。
浮光比他更快一步，一手扼住莫毅的靈脈，一手玩弄著掌中的內丹。
稚嫩童音中透著一股天真的殘忍，“老爺爺，你要傷害我爹爹嘛？”
“不可以哦，不能傷害我爹爹。”
溫無越冷冷看著垂死掙紮的莫毅，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
五叔，我近日暫時居於越地江家，族內若有緊急要事皆交予你處理。
尋奚留。
越地江家？
姐姐生前消失的地方……
溫無越漠然掀起眼簾，眼中晃著躍動的火光。
紙條在指尖處的那簇靈火中逐漸化為灰燼。
一只小雀慢慢飛進了宗祠內，在大堂內繞了幾圈後，穩穩停在青年的手指上。
溫無越原本冷漠的眉眼忽然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撥動小雀的羽翼，小巧的鳥嘴中吐出少女那熟悉的嗓音。
只是她還未說完，便被什麽東西給打斷了，沒能錄到最後一句。
溫無越低低笑了一聲，柔柔出聲道：“師妹，我這就回……”
“呃……”
他說得過於入神，以至於沒發現，身上距離七寸不遠的位置插|著一根細細的竹篾。
溫無越小心地把小雀收入懷中，回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地上睚眥欲裂的莫毅。
隨手拔出那根竹篾，扔至一旁，“莫毅長老，看來是你自己選擇了不想留個全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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