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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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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光年

高一帶班的所有老師都知道,7班的氛圍並不算好。

夏安也進學校的第一個月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十月的時候,他上6樓雜物室取東西,路過美術教室時,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呼救。

那天,他在走廊裏警惕地回頭盯著空無一人的教室看了許久,天色已晚,他始終沒有敢推門進去。

夏安也那時才剛剛研究生畢業,從天津回漢南的第五個月找到了這份對口工作。

他帶10班和11班的語文,與7班距離很遠,辦公室也不在一起。

只是謠言傳得很快,單薄的墻擋不住學生間的閑話。

他也註意到,有個女生總是縮著背,唯唯諾諾地在走廊上游蕩。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執教生涯中出現這樣的事,又或者說,他只是單純不願學生遭受這樣的事。

他抱著一絲只是學生間的小打小鬧的誤會心態旁敲側擊地問李有時那個女生的名字時,李有時卻罕見地收起了笑意,竟推了推眼鏡,問夏安也是誰叫他來問的。

“我只是好奇……”他原本故作輕松的語氣被迫收緊,夏安也只好在對方惱怒地註視下離開辦公室。

然後,從李老師的態度上,坐實了那個女生正在遭受校園霸淩的事實。

夏安也被趕出7班任課老師辦公室時,心裏幾乎就明了了。

終於在十一月的時候,某次加班結束從教學樓離開時,他親眼看到7班的另外一名女生攙扶著她離開了學校。

夏安也在莫名的激動下跟蹤對方來到了兩條街外的小診所。

等對方走後,他進去詢問,那位年過半百的老人警惕地看向他,什麽也沒說。

調查到這裏後,第一學期期末考試的相關事宜也忙了起來,夏安也無暇他顧,得知那個女生的名字時,已經是2006年1月了。

一年後的同一天,1月8日晚,夏安也接到了教務處主任打來的電話,叫他緊急去趟學校。

在校門口,他與一個身著警服的男子擦肩而過,對方沒有看他,只是嘴裏叼著根抽了一半的煙頭。

青灰色的煙順著空氣朝上飄去,夏安也看到,教務處主任正靠在辦公室欄桿邊看他。

“你明天開始給7班代課。”對方說著遞過來一份協議,“工資能上漲不少,剛剛轉正就成班主任對夏老師未來發展也有利吧。”

夏安也接過合同翻閱,放回桌面上時,他看到了一張紙:“主任,我之前就聽說過7班的事……”

主任聽到這句話,微不可察地皺起眉,不急不緩地開口:“夏老師,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多問嘛。你剛剛應該也看到了吧,警察都來了,7班沒什麽事的。”

“沒什麽事?沒什麽事會有殯儀館的單子?會突然讓我當這個班主任?”

夏安也埋了幾個月的憤恨終於在這時爆發,可是教務主任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見夏安也久久平息不了情緒,對方反而顯得難過起來:“夏老師,我看這件事是瞞不住了。一年前7班確實有一個女生自殺了,但是這和你當班主任沒有關系啊!”

“沒關系?”

‘嘭’的一聲,主任猛然放下手中的水杯,對面的眼神隨之冷下來,夏安也剛組織好的語言瞬間啞住,他感覺自己莫名流下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小夏,如果你還想在19中好好待下去的話,就要遵從領導的安排嘛。你看看,我就說年輕人火氣大,有點事情就疑神疑鬼的,李老師人家升職去教育局啦,走的時候特意向我推薦你。小夏啊,有時候接受別人好意也是一種工作態度嘛。”

主任嘆了口氣,接著道:“我知道你接手的這個班有個女生自殺,你心裏肯定有芥蒂,也覺得不好組織是吧。沒事兒,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你剛好就可以帶著她們去漢南植物館待上三天,也別說什麽多餘的話,咱們小夏老師長得也帥,肯定能和同學很快打好關系。”

說罷,對方拿起一支簽字筆起身,緩緩走到夏安也身邊,將簽字筆遞給了對方:“夏老師,沒問題的話,咱就簽字吧。”

夏安也從學校出來後已是晚上一點,19中南側的山在沈沈夜色下好像橫躺著的尊尊佛像,夏安也望著山,感覺神明正在慢慢闔上它慈悲的眼睛。

帶7班幾個月,夏安也便收到了一張紙條。

上面寫了一行字:夏老師,你也要當沈默的羔羊嗎?

他猛地擡起頭環顧講臺下的學生,可是沒有人看他,每個人都低著頭寫字。

夏安也來的時候摸清了這個班的結構,也悄悄問過明輝,但那時,明輝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能明顯看出來的,只有這個名為校園暴力的游戲最新的受害人名叫北川。

尹天月是班裏女生的權力核心,有錢,漂亮,學習不錯,這三個點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註意。

但是這個孩子似乎先天就在思想上與眾人不同,夏安也目睹過她抓住一只從樹上摔下來的麻雀遞給流浪貓玩耍,在貓咪殘忍殺害麻雀後,又一腳將貓踩在了腳下。

如果不是他與尹天月打了招呼,恐怕那只貓咪兇多吉少。

但夏安也的推測又好像很不準確,帶班來的半年,他時刻註意著班裏的變化,沒有任何暴力情況的發生。

他也因過度的操心變得筋疲力盡,甚至有時候,夏安也想過辭職,想過撒手不管。

可幾乎每個月,他都能收到一張‘沈默的羔羊’的紙條。

直到他親眼看見尹天月闖進北川家,和平年代就這麽溜走了。

第一次的時候,他選擇了逃避,從公安局錄完筆錄,夏安也忽然明白教務主任不願意管這件事的原因——沒用。

或者說,不管,19中才能發展得更好。

尹天月的爸爸不僅僅是化工廠的老板,更在尹天月入學那年,為學校出資建了一座食堂。

那段日子剛好有個去西安學習的機會,夏安也就這麽逃走了。

這一逃又是一個月,每一天晚上,他躺在教師公寓裏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張紙條漸漸被血水染紅。

在他回到7班的當月,運動會事件爆發。

那天下午,他在教務主任的邀請下正要參加教師接力,遠遠有個男生跑來,說廢棄廁所那裏好像有人在打架。

夏安也記住了那個跑來男生的名字,他叫鄭春啟。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完完全全是他的責任。

如果兩年前的十月,自己能夠推開那扇美術教室的門,張瀟然甚至不會‘自殺’。

如果開始時,他能夠與沈默的羔羊仔細聊聊7班的情況,如果他沒有逃去西安參加培訓,而是力爭為明輝和北川換班,或許就不會有明輝的跳樓,北川刺殺同學的事情發生。

如果他不是老師的話,就不會經歷這一切了……

可是,不是老師的話,就能夠阻止校園暴力的發生嗎?

夏安也知道,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漢南市南部的山峰也不是闔眼的神明。

在他說完要去尋找北川和明輝後,教務主任為他遞來了一杯水:“小夏啊,是這樣的,你應該還記得李老師吧,對對對,就是之前7班的那個班主任。”

“李老師最近聯系我,說教育局那邊又有個內推的名額,他想讓我給他推個老師過去,直接成為公務員。你說,咱們學校這麽大,這麽多老師,哪個都很好,我也哪個都想推。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小夏老師你最合適。”

主任的嘴角微微翹起,“你看,咱們學校只有小夏你最年輕,還是個研究生,你來這段時間還去省會城市培訓過,7班的成績也提升不少。你去找你們班那兩個同學的路上仔細想想,想好了,就報個警,還是讓咱警察處理這件事。”

說著,主任便遞來了一個鼓鼓的信封,夏安也接過信封,裏面是數不清的百元鈔票。

信封最上面,還有一個號碼,號碼備註是高警官。

“咱越管得多,越有可能讓自己陷進去。教師這行不好當,稍不留神,都有進監獄的風險呢!夏老師,咱們辛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個鐵飯碗嗎!可這個鐵飯碗在哪都行,就是不能在監獄啊!你說是吧!這裏面是差旅費,你就剛好,當休息了。”

夏安也冷著眼,卻在臉上堆起了笑:“主任說得對,之前確實是我不懂事,我會好好考慮的。”

*

電話接通的時候,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夏安也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那個在他當上班主任那天晚上抽煙的男人,也是那個在北川家被搜到時候,到場的男人:“夏老師,想通啦?”

夏安也站在兩側路燈外的陰影下,他沈著臉道:“高警官,查到了,北川和明輝在青島。具體地址我會發給您,您盡快來吧。”

沒有多餘的廢話,他率先掛斷了電話。

天空中再看不到夕陽的影子,黑色籠罩著這座海濱城市。

空氣中鹹鹹的味道,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汗水。

夏安也遙遙望到路的盡頭,北川與明輝一前一後朝他的方向走著。

他們兩個人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已看不出在漢南市的模樣。

夏安也忽然感覺到一陣鼻酸,可他還是咽下了喉嚨中的苦澀,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他下定決心要參與對方的命運。

“北川、明輝,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和我一起回漢南吧。我一定會為你們走到最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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