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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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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許小姐後腦的手術創口恢覆的很好,淤血已經全部散開,海馬體區也並沒有發現任何損傷。就目前情況來看,她腦子裏憑空出現的那個人或許不是身體原因,而是心理因素。”

李醫生放下手裏的體檢單,擡起厚重的黑框眼鏡揉了揉鼻梁。

他是許言蜜的主治醫生,手術還有後續恢覆療程都是親力親為。

後腦顱骨骨裂的病例在他這兒並不罕見,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因為失血過多已經嚴重休克這些也不算什麽。

但這位許家小姐身材纖瘦,體質也說不上特別好,從受傷到被送到醫院耽擱了那麽長時間,最後還能救回來,卻能稱得上奇跡。

前幾天的那場手術堪稱驚心動魄,這個年輕的許氏集團控股人當時大半個身子都踏進了鬼門關。

能搶救的方案醫院都使了上,但還是沒有一點用。

最後一項搶救措施宣布無效,他就算再怎麽遺憾也只能讓等在手術門外的徐照溫節哀。

誰知道搶救措施僅停下半分鐘,心電監護儀上的那條直線卻跟電路短路一樣,突然呲呲啦啦瘋狂上下跳動了起來,最後慢慢趨向平穩。

簡直見了鬼。

這是李醫生對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患者的唯一評價。

不過最奇怪的是,這位許小姐的腦部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病變,蘇醒後周圍熟悉的人的記憶並沒有喪失,腦子裏卻憑空出現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從醫十幾年,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坐在對面的徐照溫沒有吭聲,臉色卻沈得可怕。

李醫生以為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解釋詳細了些。

“聽說許小姐先是遭受戀人背叛,之後被推下樓梯。心理醫學上有一種情況,可以解釋為腦部在嚴重受損的情況下緊急形成了一種保護機制。在她的世界裏,有一個人無條件的愛她,忠誠於她,甚至為了保護她付出生命。”

“但這些恰恰都與現實所發生的事相反,所以許小姐蘇醒後才會接受不了‘程汀南’這個人根本不存在的事實。”

徐照溫對心理學方面了解不多,對李醫生最後得出這樣的結論只覺得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說,‘程汀南’其實是她幻想出來的人物?”

後者點頭:“可以這麽理解。”

人腦本就是整個人體中最覆雜的器官組織。

因人而異,在各種外界環境刺激下產生的思維意識和防衛機制也不盡相同。

許言蜜並沒有失憶,各種行為活動也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而那個她堅持認為存在的憑空多出來的那個人,只能做這樣的解釋。

徐照溫之後就沒再說過話,表情有些挫敗,估計又是在心裏愧疚自己沒能照顧好妹妹。

許家的情況本市人多少都了解一些。

恒言企業CEO徐照溫是許氏集團夫婦名下教養的侄子,跟許家千金沒有血緣關系卻更似親兄妹。

許氏夫婦去世後就留了許言蜜一個獨苗苗,如今突遭如此橫禍,徐照溫每天三頭奔波穩住大局,長時間精神透支讓他的臉色跟剛醒過來的許言蜜過猶不及。

能做到這種地步,顯然是真的把人當成了親妹妹在疼。

李醫生嘆了口氣,把他面前的病例單收了回來跟其他患者放在一起。

開口安慰:“徐先生,其實許小姐目前的情況並不算太糟糕。”

“她現在身體很虛弱,受不了外界強烈的刺激,心裏念著一個人吊著求生意志反而是一種好現象。”

“但,幻想終歸是幻想,我們沒有辦法進行直接幹預,只能讓她自己先慢慢適應。您跟趙小姐可以多陪陪她,讓她盡可能多的去接觸現實中的事物跟人,去忘記自己想象的那個人。”

……

“徐先生,不管是誰,都盡量不要在許小姐面前說有關‘程汀南’這個人的事刺激她。”

這是徐照溫離開診室前李醫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樓層的走廊空蕩蕩。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回響索然單調,卻也在醞釀著一場無妄之災。

越靠近獨屬於許家人的那間病房,嘈雜的聲音就越大。

是玻璃制品破碎的聲音,“叮鈴咣啷”又是一陣天翻地覆,夾雜著少女虛弱又執拗的哭聲。

“我要找程汀南!你們放開我!”

“許小姐!您現在還不能出去!”

“砰!”

“……”

許言蜜醒後又鬧了起來。

病房內滿地狼藉,手被針眼還在冒血的她狼狽的跌倒在地板上蜷成一團,滿面的淚痕混亂不堪,如同一只被侵犯領地的病貓,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來給她換液的兩個年輕小護士怕她應激不敢碰人,只能躲得遠遠的哄勸。

“許小姐,您現在還很虛弱,就算要找什麽人,也要等身體好一些再找是不是?”

“對啊許小姐,什麽人能有您自己的身體重要……”

“別過來!”

用最快速度趕回病房的趙婉婷也沒想到,自己僅是一個去樓下取午飯的功夫病房就亂成這樣。

一時也顧不上找人幫忙,慌慌張張抱住了蜷在地板上的人。

她是央視的金牌主持,多年來的工作經驗加上本身音色根深蒂固,輕著嗓音哄人時有一股奇異的安撫力。

“言言!怎麽了這是?來,地上涼,我們先起來好不好?”

許言蜜並沒有失去理智,也沒有拒絕她的靠近,只是哽咽著把哭花的臉埋在她懷裏,壓抑不住的哭聲聽得人心疼。

那兩個小護士以為她情緒穩定了下來,小心翼翼靠近想要幫忙,沒成想她還是排斥外人。

無法,只能又離遠了些跟趙婉婷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言言,是我,我是婉婷啊,你告訴我要去哪好不好?你先冷靜下來,我可以陪你去好不好?”

“婉、婉婷……”

“對,是我。”

“婉婷,程汀南不見了,我好想他,我想、想讓他抱抱我……”

很奇怪,許言蜜其實並不是一個愛哭的的人,這兩天卻像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

頸間一片濡濕,趙婉婷沒辦法回答她的花,只有輕輕撫著她的背,等待著她把情緒發洩完。

她受傷的部位正好在後顱,為了做手術方便剃掉了全部的頭發,加上身體上還有其他外傷,大半個腦袋包裹著紗布的模樣有些滑稽。

但更多的,是分不清現實跟想象的可憐。

說來諷刺,“可憐”這個詞原來根本不會和許言蜜這樣的人扯上一點關系。

趙婉婷跟她相識整整五年,印象裏,許言蜜一直好像都是漂亮明艷、活潑開朗的。

雖然對人親疏的度過於分明,但每每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善良很吸引人,也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姿態。

周晨確實是個渣男,把許言蜜推下樓梯後帶著情人逃跑,哪怕幫忙叫一個救護車都不肯,這樣的人就算最後被徐照溫送進監獄也是罪有應得。

可許言蜜又做錯了什麽?

跟周晨問心無愧的這五年,得來的就是這樣的因果嗎?

尤其是現在還愛上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漂亮的茶色眼睛裏只剩下了偏執的朦朧跟傷感,讓人看得心疼……

“婉婷,程汀南在哪?對,我記得他受傷了……他一定是因為受傷了才沒來看我,我、我要去找他……”

她又在找那個“程汀南”了。

趙婉婷握著她的那只手緊了緊,明明以金牌主持人冠稱,現在卻只剩啞口無言的無力。

她想告訴許言蜜,她嘴裏的那個“程汀南”

根本就不存在。

對她這樣明艷的人來,活在虛渺幻想裏無疑是最殘忍的折磨。

“言言,我……”

“怎麽了?”

“……言言,程汀南這個人根本就不……”

“連你也不信我是不是?”

似是不敢相信就連好友都不承認程汀南的存在,許言蜜絕望的看著她,慢慢抽出被她握著的手,無聲的眼淚浸透了下巴上的白色紗布。

可她明明根本不愛哭的。

“為什麽不相信我?程汀南真的存在,我還記得他的體溫,他抱著我的感覺,明明他之前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怎麽可能會沒有這個人!!!”

“言言!別哭……別哭,告訴哥哥怎麽了?”

徐照溫在走廊裏聽到動靜就跑回了病房。

兩個小護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守在門口,看到他終於回來眼睛裏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徐先生,您快勸勸許小姐吧,她的身體已經禁不起這麽折騰了!”

“哥哥,我想程汀南了,我想見他……”

徐照溫跟許言蜜一起長大,是除了許氏夫婦跟她最親的人。

在這個異父異母的哥哥面前,她像是嗅到了同樣氣息的幼獸,把自己整個人蜷縮進他懷裏尋求庇護,一遍遍說自己的委屈。

徐照溫把人抱回了病床上,拍著後背給她順氣。

“哥哥,程汀南是、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你幫我找他好不好,我想見他,我真得好想他……”

眼淚浸透了徐照溫的黑襯衫,趙婉婷朝他沈默搖頭。

響起李醫生囑咐自己的話,他亦是無言。

唯一能做的,只餘盡可能順著許言蜜的意願,聽她說對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思念……

夏秋交替,華市的盛夏依舊格外短暫。

中心醫院中層樓的那間轉屬病房窗戶外的那株月季花枯黃了很多,有些甚至只是花苞,就被突如其來的秋天奪走了顏色。

許言蜜半個月前拆了線,但依舊需要再住段時間的醫院觀察情況。

女孩子的頭發生得快,她蒼白的頭皮已經隱隱約約現了一層發茬,加上中藥的調養,原先那頭長發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長回來。

趙婉婷進病房後放下手裏提著的飯盒,笑著朝陽臺的方向喊了兩聲。

“言言,李醫生說你可以正常吃飯了,我帶了你喜歡的八寶鴨,保姆還給你燉了冬瓜排骨湯,今天多吃一些好不好?”

“好啊,但吃完飯你要陪我去樓下散步。”

回應她的是同樣帶著笑意的清亮女聲,與半年前的那個人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自從上次鬧了一次無果,許言蜜就好像認清了現實一樣,變得沈默寡言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開始時常坐在病房的陽臺,對著某一點發呆,蜜茶色的眼睛沒了往日的神采,微微拱起的背影失魂落魄。

就像突然被主人拋棄的貓,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卻要忍受著莫大的委屈。

她也越來越消瘦了,本就單薄的身形在寬大的病號服裏更顯空蕩,下巴摸起來甚至硌手。

後來徐照溫實在看不下去了,甚至起了幫她找心理醫生的打算。

但許言蜜卻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每天都積極治療鍛煉,好好吃飯,現在甚至開始處理一些許氏的文件。

周圍的人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她的轉變。

可她再也沒有提過要去找程汀南,卻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而“程汀南”這三個字就像她那場無端夢境的過客,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後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熱氣騰騰八寶鴨讓人食指大動。

因為照顧許言蜜身體的緣故,趙婉婷特地交代了餐廳的人不要做的太油膩,鴨肚裏的糯米飯也換成了滋補的黑米,嚼勁十足的口感反而是一種新體驗。

飯後,她們又去了醫院後院慢吞吞散步。

女孩的友誼純粹簡單,聊天的內容大多聯系不到一起,卻始終沒落下氣氛。

周晨跟他那個小情人這兩天開始了二審。

徐照溫不接受和解跟賠償,堅持要讓兩個人坐牢。

判決書下來的那一刻,所有事情終於塵埃落定。

這事兒趙婉婷沒有瞞著許言蜜,畢竟作為受害者,她有知道結果的權利。

只不過,聽到最後周晨以故意傷害罪判了三年零三個月,小情人以包庇罪判了六個月的時候,她的反應要比想象中平淡很多。

“言言,你不恨周晨嗎?”

“恨啊,當時徹底昏迷過去前還發誓,醒來後要他們兩個人好看呢。”

許言蜜撿起地上掉落的一片玉蘭花花瓣擺弄,走累了就懶洋洋的坐到了人工椅上休息。

“婉婷,說實話我其實挺後悔大學的時候答應跟周晨在一起的。他應該是真的喜歡過我,只不過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那點喜歡終究還是逃脫不了利益跟誘惑。”

她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話也說得雲淡風輕,卻聽得趙婉婷氣不打一處。

那個明媚張揚的許大小姐什麽時候需要這麽窩囊了?!!

“你給他錢,給他住處,給他工作,給他名利,甚至打算過跟他結婚,這些還不夠嗎?大家都是成年人,交往和婚姻哪有那麽多真情糾纏,說到底還是他貪得無厭,卻只想著從對方身上找錯處。”

秋季午後的陽光並不燥熱,前兩天下過一場雨,暖風吹過帶著些潮意,也很舒服。

趙婉婷坐到了她身邊,即便是想起來自己那個苦大深仇糟心前夫也能一副安之若素的姿態,但對周晨這個傷害過好閨蜜的死渣男深惡痛絕。

大概是真的不喜歡這個人 ,這段時間因為他發生了這麽多事,可每天一睜眼湧進腦子裏的形形色色卻沒有一件跟他有關。

許言蜜對她的話不置可否,但也沒再把這個話題持續下去,轉而問起了另外一件事。

“對了婉婷,我其實一直都想問,當時是誰把我送到醫院的。”

她當時失血過多重度昏迷,周晨以為她摔死了怕惹上刑事案件,帶著小情人連夜跑路。

那棟公寓的住戶不多,許言蜜當時圖安靜買的樓層還是頂樓,下面兩層樓沒什麽住戶。

這種情況還能被人發現送來醫院,還真是祖墳冒青煙在庇護,也不知道她家老許跟韓茜女士在下邊兒托關系是不是鞋底兒都磨出火了。

趙婉婷聞言搖頭,撐著下巴也挺迷。

“我也不知道,照溫哥說他趕到醫院的時候你已經在手術室了,護士跟醫生當時亂成一團,也沒註意到送你過來的人長什麽樣。”

頓了下,她又補充道:“不過有個護士說是看到把你送過來的人了,但那人帶著口罩跟帽子,看不清臉,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那人是個個子很高男人。”

“這樣啊……”

許言蜜搓著玉蘭花花瓣細膩的紋理有些遺憾。

如果可以,她其實很想跟那個人當面道謝的。

不僅僅是把自己送來醫院的這一舉動是救命之恩,也讓當時被背叛的她有了落實的一處。

看,自己並沒有那麽差勁,還是有人願意朝自己伸手的。

可過了這麽久,那個人都沒有出現,大抵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也或許人家根本不差錢,看不上自己的小恩小惠?

想到這兒,許言蜜沒忍住笑出了聲。

算了,既然人家不願意出面,自己還是不要強求好了。

說到底這也算自己跟這位恩人的別樣緣分,繼續保持神秘感還是挺有趣的。

而且,既是有緣人,那自然也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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