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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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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雲翎不明白宋沛寧沈寂了這麽久,怎麽又重新提起了這件事。

不過既然宋沛寧想,他便也沒問,點了點頭,沒猶豫地說了句“好”。

兩個小孩借著黎明前熹微的光亮偷偷逃走了,雲翎不知道宋沛寧要去哪,也不知道這次走了還回不回來,反正宋沛寧說走,他就陪她一起離開。

兩個人走出城門時,天光終於慢慢亮了起來。

宋沛寧攤開一卷事先準備好的地圖,上面標記了幾處地點,宋沛寧手指了一處山林深處的墨點,向雲翎說道:“我們先去看我祖母,然後去找我娘,如果半夜沒被我爹抓回去的話。”

雲翎從來沒有聽宋沛寧講過她的祖母……不對,只講過一次,在她上次燒得快要不省人事的時候,她說過想祖母。

雲翎看了看宋沛寧標記的地圖,按理來說兒子如此出息,老夫人留在府上頤養天年,享清閑日子,跑去深山老林裏作甚,除非……?

“我好久沒有見過祖母了。自從我回家,再也沒見過祖母,之前和祖母一起住時,祖母很疼我。我回來後一直惦記祖母,想握著祖母的手和她說兩句貼心話,阿爹卻不許。阿爹說祖母回老家去了,住不慣臨舟的水土。可是從前祖母一直都在臨舟的,怎麽老了年邁了,反而還住不慣了呢?”

宋沛寧說得很慢,說來說去,繞來繞去,就是不敢提那個字。

“……有天我路過家中祠堂,有婢女在裏間打掃,我透過門縫往裏看,隱隱約約看見了祖母的牌位。原來祖母不是住不慣臨舟的水土,是住不下我們人世間了……婢女轉頭見到我,好像嚇壞了,連忙跑過來跪在我面前,一直說她不是故意的,求我千萬別告訴家主。因為我爹嚴令說過,此事絕不能讓我知道……她一直哭一直哭,攥著我的裙角,要我救救她。可是誰還不是身陷困境,誰來救救我呢?”

宋沛寧的聲音漸漸小下去,頭也低了。

雲翎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緒,往她身側靠近了一點,“然後呢?”

“本來祖母想能忍住,後來徹底忍不住了,每日到了夜裏就想哭,睜著眼睛不肯睡。看天上,祖母是哪一顆星星啊,會不會趁我睡著偷偷來看我。可是人就是這樣吧,等我哭了許久許久許久之後,有一天就沒有原因地不再哭了。”

“我從那個小婢女那套話,她怯怯懦懦地告訴我,祖母是因為我丟了,傷心欲絕,生了場大病才去世的。阿爹怕我自責,始終瞞著我,祖母忌日時背著我去祭奠,可我是在他們一行人回時才發現的。我再問,就沒人帶我去了,我猜祖母應該在葬在我們宋家的家族墓地,沒幾天就是清明節,我不能再渾渾噩噩地被我阿爹糊弄過去。”

雲翎沈默,宋沛寧表面上持寵而嬌,可總歸還是吃了不少的苦。但她對那些苦難一向閉口不談,反而家中的阿爹、阿娘、祖母時常掛在嘴邊。就連他這樣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她都願意為他出頭,灰頭土臉地跟後廚掌事爭個是非黑白。

於是雲翎回頭看了看宋沛寧的表情,宋沛寧癟著嘴,眼中閃著水光,迎風眨了眨眼睛,是極力不想讓自己哭出來的表情。

宋沛寧問雲翎:“如果祖母早知道她會因為我去世,她還願意做我的祖母嗎?”

雲翎身後蓋過宋沛寧不安的頭頂,輕聲安慰她,“說什麽傻話。”

他說完,把宋沛寧固執地擰在手心裏的地圖接了過來,牽過宋沛寧的手,“走吧,我帶你去見祖母,祖母肯定也想你。”

要抵達宋家的家族墓地,坐車也要大半天的光景,兩個小孩走山路就更慢了。

宋沛寧到底也沒舍得讓宋老爺子瞎猜自己的去處,留在一張字條,說是去找阿娘,您不用擔心,我和阿回一起。

宋沛寧自覺自己整挺好,一來安撫她爹莫要擔心,二來給指了個反方向,省得人還沒走到祖母跟前呢,先被她阿爹提溜耳朵根子提溜回去了。

宋家家主看完宋沛寧留下的字條,青筋暴起,急得團團轉。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帶著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地朝宋沛寧阿娘的道觀去了。

等待會兒宋老爺子上了山,老夫老妻一對冤家見了面,想必又是一場腥風血雨酣暢淋漓的罵戰——

“你瞧瞧你生的閨女!一點都不曾讓人省心!成天慣知道到處瞎跑!”

“我閨女怎麽了!我閨女怎麽了!”宋沛寧的親親娘親,一邊福生無量天尊,一邊抄起懷裏的拂塵,掉過頭來,拿桿子那頭兒抽他,“要不是看在你一直稀稀罕罕地對我閨女的份上,我早把我閨女接上山了,你不養給我!廢話怎麽多!肯定是你家裏那個勾欄活妖精對我家阿寧不好,不然我家阿寧憑什麽說來找阿娘?滾!趕緊給我滾!”

宋家家主怒發沖冠,氣紅了一張臉,急火攻心憋了半天,猛地一屁股坐在入口的青石磚上,憤憤地“哼”了一聲。

“你讓我滾,我偏不滾!你把囡囡還來!還來我就滾!”

只見二人吵得天翻地覆,香火鼎差點沒被兩口子端了。躲在西王母搖搖欲墜的臺子下的老道長,長袖抱著頭,忍無可忍地跑出來制止道:“二位貴人高擡貴手,放了貧道的小小道觀吧!女公子今天沒來道觀,貧道勸兩位莫要再吵了,還是折返先找到女公子為妙!”

得,吵了半天,宋沛寧壓根沒在這。

這架吵得實在沒味,宋老爺子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不服氣地看了阿寧娘一眼,正要提步離開,身後阿寧娘上車上得比他還快。

“快走,找閨女去,磨磨蹭蹭的!”

另一邊,兩個小人走著山路,不知不覺便入夜了。

雲翎看看地圖,約莫去到目的地還有一半的路程,得在林子裏將就一晚。

雲翎能從京城一路逃到臨舟,全憑了這一身山林裏求生的本事,不過宋沛寧一個小姑娘嘛,雲翎怕她不習慣。

雲翎側頭問她:“阿寧,你累不累?”

兩個人互相不了解,或者說,對彼此都是一知半解。一個以為對方嬌生慣養,除了家庭不睦,但好在家人對她都十分寵愛。另一個以為對方貧寒出身,被無良的牙販擄到陌生的地方,無依無靠,多虧遇到了她。

於是宋沛寧搖搖頭,想讓雲翎對自己少些誤解,笑著說:“我不累。這附近興許有山洞,我們再找找,去山洞裏躲一晚。”

宋沛寧這麽說完,兩人又走了半晌,果真看見一個山洞。

雲翎找了一些幹草給宋沛寧鋪了簡單的床鋪,又從包裹裏拿出了一件厚一點的外衣。正要遞給宋沛寧,手臂到底猶豫了一下,

想到宋沛寧貴為女公子,自己這身布衣過於寒磣,也不知道宋沛寧會不會嫌棄。

宋沛寧倒也沒想那麽多,見他有意向遞過來,伸手便收了。

想起清晨時候,她說逃跑,阿回想也沒想答應了,起身就去收拾了個小包裹背在身上。

她當時還想,阿回會不會是以為再也不回宋府了,於是收拾些路上的盤纏。

沒想到全是為她準備的,裏面還有幹糧吃食。

宋沛寧正想著,阿回又拿出一塊桂花糕遞給她,淺淺笑著說:“阿寧,你餓了吧?你先吃一些,但我們腳程估摸還有一天,得省著些吃。”

宋沛寧楞楞地接過來,驚訝於自己從未想到,短短倉促的清晨,阿回能準備得如此齊全。

“嗯……謝謝。你也吃點。”

“我不餓。”雲翎笑了笑,邊說邊轉身去外面抱回來一些枯樹枝,疊在一起再熟練地鉆幾下,很快生起了火。

宋沛寧裹著雲翎的外衣坐在地上烤火,眼睛追著雲翎跑來跑去。

她忽然有點好奇這個看著白凈瘦弱的小少年的過去,“阿回,你怎麽會這麽多呀。”

雲翎說:“自己慢慢學,一開始也不會。”

宋沛寧笑了笑,“你有點神秘,總是說一半留一半。”

雲翎頓了頓,不置可否地淡淡回答:“你只要知道我告訴你的,都是真話,就夠了。”

宋沛寧“嘁”了一聲,阿回一定在裝酷,不過……她借著山洞裏忽閃的明滅的火光看他。

是有點小酷。

“那你呢?”

雲翎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頭,口氣鄭重地問。

“你總說出門在外的時候,你是去了哪裏,又去了多久?”

“我啊……”

這次輪到宋沛寧沈默。

她微微低下頭,鼻腔裏隱隱飄來阿回的外衣上清新的皂角的味道。

“我六歲的時候被壞婆婆抱走了,後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中間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多少年,好不容易被我爹找到,帶我回了家。再再後來……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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