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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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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夜深了,山洞裏有些冷。

宋沛寧心裏裝著事睡不著,翻過身,看到雲翎守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微微合著眼,但能看出來沒有睡沈。

臨睡前雲翎擔心宋沛寧晚上睡不著害怕,於是留了一點點的火光,順便也能暖和些。

宋沛寧說:“不用為我多費心,我在外流浪時也吃了不少苦哩,才不似旁的大家小姐金貴。”

雲翎聞聲點點頭,笑著回答:“是嗎,那阿寧真的很厲害。”

嘴上這麽說,但手下動作沒停,一小點的火焰躍在木柴堆之上,像是跳躍在漆黑的洞中。

雲翎點完火來到宋沛寧身邊,替她整理好簡陋的幹草鋪,輕聲說:“好了,阿寧,你什麽都不要擔心,等火堆滅了我再去點,你安心睡吧。”

“你不睡嗎?”

“我睡,我就在旁邊坐著睡,你有事就喊我。”

“可是坐著睡很不舒服…… ”

“沒關系,我習慣了,我可以睡得很好。”

…………

不遠處,雲翎點亮的火堆還在黑暗中柔軟地燃著,偶爾發出一小下樹枝燒著的劈啪聲。

宋沛寧輾轉反側,最後還是毫無睡意的睜開眼睛,幾步之遙的地方,雲翎果然還在那裏。瘦弱的小少年肩膀薄薄的,好像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卻還在固執地守著她的安穩。

宋沛寧把頭枕在手臂上,借著明滅忽閃的火光偷偷細細地觀察他。

看雲翎投在山洞墻壁上一團抖動的影子。宋沛寧輕輕喊他:“阿回,阿回。”

只喊了一聲,雲翎馬上就轉醒了,順著她的尾音“嗯”了一下,耐心清淺地問:“怎麽了?”

宋沛寧說:“我睡不著。”

雲翎問:“幹草鋪不太舒服吧。”

“不是,心裏揣著事。”

“想祖母?”

“想。還想阿娘和阿爹,想從前好的時候。”

“你覺得現在不好嗎,宋家家主還是對你一如既往地上心。”

“我知道,可是心裏怪怪的,說不上來……小時候從來不理解害怕失去的心情,現在好像突然懂了。”

“阿寧,你別怕,大膽點。”墻壁上雲翎的影子稍微動了一下,“就算摔倒了,有我接住你就是了,你永遠都不用害怕。”

宋沛寧怔了一下,而後迎面感受到雲翎看向自己的目光。

雲翎的的眼神很少如此堅定,多數時候全是輕輕的,一帶而過的。像是穿過人的身體去看坐落在他身後的青磚。

宋沛寧一直以為是因為阿回什麽都不在乎,但在那一刻,她竟然從中感覺到可以倚靠的安全感。

阿回唯一在乎的人是她嗎?

“之前我帶你回府後大病一場,沒及時管你,害你去後廚呆了那麽多天,你有沒有怪我?”

“沒有。”

“那你在外流浪的傷可都好利索了?都沒留下病根吧?”

“沒有。”

“……那,你好不容易在府上住下了,又被我帶出來,你怪不怪我?”

“不怪。”

和雲翎聊完兩句,宋沛寧心情莫名輕松了不少。盡管她知道,她明天要面對的還是一座沒有溫度不會說話的墓碑,也許她無力承受親眼看到祖母的離世,但有阿回陪著她,至少能讓她稍微放一點心。

想到明天,宋沛寧又碎碎念個不停。過去祖母總愛戴翠綠翠綠的翡翠,老人家很愛美,也不知道去了那邊的世界,還能不能找到稱心的翡翠戴。

“我明天見到祖母,想多跟祖母說幾句體己話,你可不要偷聽去了。”

雲翎笑,總是宋沛寧說什麽都能讓他笑出來。

“好。我明天走遠一點。”

“但是不能走太遠,千萬別迷路了。”

又笑起來,點頭,“好。知道了。”

翌日清早。

宋沛寧醒時,雲翎早就忙活了起來。昨日從府上帶出來的包袱見癟,但還是給宋沛寧準備好了早點。

宋沛寧一邊鼓著腮幫子吃完,一邊連誇帶忽悠地稱讚阿回賢惠,阿回能幹,阿回真厲害!

吃飽喝得了,兩個小人繼續趕路。天亮了,路不再昨晚那麽難走,似乎有力氣走到目的地了。

氣清景明、萬物皆顯,一路明媚,春光正好時。

兩人邊走邊看,宋沛寧沿路采了花,嬌艷的黃,潔白的白,澄澈的藍,攢成一小束,被雲翎用野草纏起來。祖母愛漂亮,如此一來,祖母必定喜愛。

未過晌午,兩人順利到達家族墓地。

墓地前住著一個守墓人,是一個頭發花白,貓著腰的小老頭。

許是住在荒郊野嶺太偏僻,宋沛寧總覺得這老頭的眼神直勾勾的像個尖鉤,看人帶著打量,陰氣森森的,不茍言笑,表情十分嚴肅。

宋沛寧與他表明身份,拿出宋家祖傳的玉牌給他看。

哪知他只垂眼掃了一眼,便又看回宋沛寧,“老朽見過女公子,可能女公子不記得了,在女公子小時,家主帶著女公子祭拜前家主。這許多年,倒再沒見過女公子。”

宋沛寧心底慚愧,但還是保持禮書,解釋道:“大伯果然好記性,可惜中間出了許多事,也是阿寧不想的,今日特意來看望祖母。”

守墓人側過身,讓宋沛寧進去,做了個“請”的手勢。等宋沛寧和雲翎二人走進去,盯著二人的背影,又幽然說:“如果老朽沒記錯,老夫人下葬時,女公子也沒有來。”

守墓人的話太過直白,這一句話仿佛一根針刺,輕易擊穿了宋沛寧強撐在人前最後的體面。宋沛寧鼻子一酸,登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了,她的身影斜斜無力地頓了頓,沒有回頭回話。

“老夫人生前帶女公子親厚,女公子亦在心裏時刻感念著老夫人,祖孫兩人的事,就不勞旁人操心。”

雲翎警告的聲音先行響起,那聲音帶著力量和震懾,不似他從前溫軟。他說完,上前一步抵住宋沛寧的後背,靠近後又聲音又軟了下來。

“阿寧,還能走嗎?我扶著你,這裏地不平,我帶你去。”

宋沛寧走不了了,眼前早就模糊成一片,她搖搖頭,從身後拽過雲翎的手。大滴大滴的帶著體溫的淚水滴在雲翎的手背上,雲翎擡頭看了看宋沛寧,握緊了她。

祖母安葬的地方已是近在眼前,但這幾步仍然走得艱難。宋沛寧站在祖母的墓碑前,眼裏源源不斷地湧出淚水,她不停地擦掉眼前的淚,但還是看不清墓碑上的字。

“祖母……祖母……”

宋沛寧泣不成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囡囡……囡囡回家啦,囡囡來看你了,是不是來晚了……?”

她蹲下身,把來時準備的花束輕輕放在祖母的墓前。彎下腰時,身影脆弱得像是快支撐不起來,仿佛一片秋天裏飄零下來單薄的樹葉。

宋沛寧一直在祖母墳前坐到黃昏時分。

宋老爺子後知後覺猜到了閨女的調虎離山計,拖家帶口帶著一行人,趕到了家族墓地。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到時,正趕上宋沛寧帶著雲翎離開。

“阿寧!”

隨著車馬聲近了,宋家家主一把勒停了疾馳的馬,只聽馬匹嘶鳴一聲,馬蹄在前揚起灰塵,停在原地。

家主跳下馬心急地跑過來,緊跟著隨行的馬車裏挑簾走下來一名女人,身上穿著樸素的道袍,卻掩不住身上的貴氣。

宋沛寧一楞,看清來人,“……爹、娘?”

此次非比前次,上次她是燒得小命快要沒了,僥幸躲過一劫。這一次好手好腳,多半兇多吉少,情急之下,一個激靈躲到雲翎身後。

雲翎馬上明白過來,張開手臂把宋沛寧護在身後,腳跟未動,當面迎上怒氣沖沖的宋老爺。

“家主何故如此生氣?女公子只是想祖母,家主消消氣!”

“小妮子主意忒正!成日想著往外跑,莫要怪阿爹說你,怕是再不好好板板你的毛病,日後定要生出別的禍端來!”

宋家家主在外一向雷厲風行,是整個臨舟出了名的鐵手腕。許是年輕的時候吃過苦,對待子女又格外溺愛,無論宋沛寧闖出什麽禍事來,始終笑臉相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

今日宋沛寧擅自外出,又在外隔了夜,宋老爺當真動了肝火。

宋沛寧原本不怕她爹,但面對眼前火氣正盛的老爹,到底心虛,自從走進這塊墓地,宋沛寧的眼淚就沒停過。

她躲在雲翎身後,抓著雲翎後背粗布制的衣料,抓得攥出一個尖。

“跟您說有什麽用?跟您說您會帶我來嗎?還不是要聯合全府上下瞞我……祖母因為我才走得這樣早,我愧對祖母,想看看祖母,您不帶我來,我自己找來,又是哪裏做錯!!”

“你……”

宋老爺到底是對女兒心疼,一時不知說什麽好。當初宋沛寧一個人的走失,牽連的是整座宋家宅邸的破碎。

夫人出家,母親離世,大女兒不知所蹤……身為一家之主除了冷臉咬牙支撐,也別無他法,他把家事拼拼湊湊,好歹維持一個大宅的體面。收拾好了門楣,也好等著他的小阿寧回家。

可是他嘗過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滋味太苦太苦,這樣的苦他做爹的吃過了,他希望起碼他的阿寧不要再吃了。

哪怕他心裏清楚,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阿寧會知道真相。但還是能保她一天快樂,就保她一天快樂。

“哎……罷了,罷了。”

宋老爺子看著滿眼淚水的宋沛寧,終究說不出一句狠話。擡頭望向母親安睡的天和原處青翠的山,撂下袖口,堅毅的老父親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彼此沈默間,宋沛寧的娘也緩緩走到了跟前。宋沛寧藏在雲翎身後,從他肩膀後面露出一雙哭紅的眼睛,看了看爹和娘,低下頭,知錯地喚了聲“爹”和“娘”。

接著,目光轉向再也沒下過山的阿娘,阿寧眨了眨紅腫的眼睛:“阿娘,您能下山了?”

宋沛寧的阿娘是個美人,是那種年華逝去後,樸素布衣也不減神韻的美。

穿著道袍的美人,被自家的傻閨女氣笑了,“這還不是都為了你。”

宋沛寧眼角噙著淚,“嘿嘿”笑了兩聲,一家三口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總算緩和下來。

“夫人,那您還上山嗎?”

冷不防地,這話問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先前只當隨行宋沛寧出入的小隨從,此次護主有功,最多回府打賞一二,還真沒往深裏打量他。

宋家老爺夫人聞聲,視線這才落回雲翎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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