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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須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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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須一別

“彥之!”季姚含雙目通紅,撲過去把顧彥之抱在懷裏。

顧彥之又咳了一口血,他握著季姚含的手,眼睛卻看著顧青,“父親,沒能及時察覺異常,以致邪功入體,是我無能。我本該以死謝罪,只是……只是姚含,我不忍心留她一個人,所以我自廢武功,從此再不插手武林中事,還請父親和族長,原諒。日後,我……”話還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顧青雙目含淚,緊緊握著拳頭,兩位族長也是不忍心再看。

季姚含失聲痛哭,大概是情緒波動過大,竟直直地厥了過去。

顧寒之和戚竹淵連忙上前把顧彥之擡到榻上,洛瑤和江問星把季姚含扶到了床上,顧青過去給她把了脈,一時楞在原地,過了半晌,才顫抖著說道:“姚含她……她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說罷掩面而泣,此時他不是武林盟主,只是一個悲喜無措的老人。

想來方才在門口,季姚含說的要告訴顧彥之的事,應該就是她的身孕,卻沒想到會變成現在的局面。

顧嘯風也給顧彥之把了脈,後者的一身武功算是廢了,他斷了一條經脈,以後再無習武的可能,就算做個普通人也難免病痛纏身,顧嘯天最是疼愛這個堂孫,氣得直抖,對茉娘冷聲道:“他們夫妻二人這樣,你滿意了?老頭子我竟不知彥之怎麽得罪了你,你要如此害他?!”

茉娘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只是楞楞地看著地面,嚴喜鳶攥著她的手,一邊反唇相譏:“那這追魂訣怎麽解釋?你少借機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你又怎麽知道這不是他的苦肉計?!”

顧嘯天氣急,“你……你這是怎麽回事?”這話問的卻是嚴喜鳶身旁的茉娘。

只見茉娘唇邊滲出一縷黑紫色的血絲,嚴喜鳶大驚失色,“茉娘!”

茉娘站立不穩倒了下去,嚴喜鳶隨著她坐下,緊緊把她摟在懷裏,“你怎麽了?”

茉娘擡起一只手,嚴喜鳶立刻抓住貼在自己的臉上,語無倫次:“沒事的,沒事的,爹,你快來看看她!”

嚴雄探了茉娘的脈,又看了看她的瞳孔,無奈地搖了搖頭。

嚴喜鳶徹底慌了,茉娘口中的血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一片黑紫,看起來甚是駭人,她掙紮著開口,斷斷續續地說出三個字:“對不起……”她的眼神已經渙散,不知這道歉是對嚴喜鳶還是對顧彥之,說完便沒了氣息。

“茉娘!”嚴喜鳶聲嘶力竭,猛地把茉娘錮進懷裏,仿佛看不見她的臉她就還活著。

嚴喜鳶的動作太大,導致茉娘袖子裏的一樣東西掉了出來。

戚竹淵撿了起來,本想交給嚴喜鳶,卻在看清那樣東西之後倒吸一口涼氣,“暗域宮?!”

“什麽?”顧青快步走了過來,也不顧什麽長輩風範了,一把拿過那個東西,他的手有些顫抖,“這是暗域宮的黑玉牌!”

所有的暗域宮弟子皆有一塊能證明自己身份的黑玉牌,這黑玉只有暗域宮所有的那座山裏才有產出,就連焚冥教都沒有,絕不可能假冒。

至此,“真相”浮出水面,茉娘本就是西漠人,她,或者她的母親,就是暗域宮派到北嶺的內奸,潛伏多年,終於找到機會,來到中原,和暗域宮裏應外合,互傳消息。暗域宮最擅長用蠱,茉娘利用住在武林盟的這段期間,對顧彥之下蠱,使他內力有異,又利用兩本追魂訣廢掉了這個顧盟主最優秀的兒子、武林中下一輩的翹楚。

她成功了,便服毒自盡,斷了他們所有的線索,若不是那黑玉牌不小心掉出,沒人會知道她的身份。

可憐那顧彥之,就這麽斷了經脈,廢了武功。

當然,這都是顧嘯天的推測,也是在場的絕大多數人的推測。

嚴喜鳶自然是不信,她就像一只被外人闖入了領地的小獸,豎起了渾身的毛,“人都死了,當然什麽都由你們說,茉娘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

顧嘯天怒氣更盛:“那這黑玉牌怎麽解釋?她又為什麽要畏罪自殺?”

嚴喜鳶已經語無倫次,“不可能,不可能,”她轉向嚴雄,“爹,您是看著她長大的,您會相信她的是嗎?”

嚴雄蹲下來摸了摸嚴喜鳶的頭,無奈地嘆了口氣,“鳶兒,茉娘是個好孩子,只是……暗域宮這事,是她被逼無奈也好,是她為人所騙也罷,她既然把黑玉牌帶在了身上,就說明她自己已經認了。”

嚴喜鳶泣不成聲,“不會的!茉娘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為什麽你們都不相信我呢?為什麽!”

洛瑤突然道:“我相信你。”

其他人均是一楞,顧嘯天冷聲道:“江大小姐,無論是顧家和嚴家的事,還是武林盟和暗域宮的事,都不是你該管的。”

明白人都聽得出來,顧嘯天這意思擺明了就是不認洛瑤這個顧家兒媳婦,同時也沒拿她當日月山莊的少主人看,就連顧寒之都微微皺了眉頭,但洛瑤卻毫不在意,她走過去遞給嚴喜鳶一塊手帕,“我知道,我一個小丫頭片子哪配發表意見,我也不是說給你們聽的,我只是想讓喜鳶知道,有人信她。”

在場眾人一時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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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一行人當時便收拾東西準備回北嶺,跟來的弟子們並不知內情,但嚴雄態度堅決,他們自然什麽也不會說。

顧青在送他們出門時似乎是下了半天的決心,才說出來“嚴兄”兩個字,就被嚴雄把話接了過來,“顧盟主,暗域宮的細作在蒼山堡近十年,是我的疏忽,我辯無可辯。今日之事我和鳶兒自然會守口如瓶,你若不信,想使什麽手段也都隨你,我們恭候。”

顧青道:“顧某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不重要了,”嚴雄全然沒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只有蒼山堡當家主人的嚴肅冷酷,“只是有一件事,你的兒子是孩子,我的女兒也是孩子,其餘的,就不必多說了。”

顧青的話噎在嗓子裏,他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當初林家堡主林胥在時,他是閑雲野鶴的散人,林胥沒了,他以雷霆之勢震住了蠢蠢欲動的北嶺諸方勢力,成為北嶺新一任的主人,他不是任人拿捏的家禽,他是一匹悍狼。嚴雄話已至此,自己再多說什麽已是無用。

嚴雄和顧青或許不至於結仇,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稱兄道弟了。

最終顧青也只能說一句:“嚴堡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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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問星看洛瑤拎著一個食盒往外走,便問道:“長姐,你要去找顧二哥嗎?”

洛瑤搖了搖頭,“我去送送喜鳶。”

江問星忙道:“長姐,這,出了這樣的事,你去送她,顧盟主會不高興吧?”

洛瑤有些不明所以,“不高興就不高興唄,能怎麽的?”

江問星道:“長姐,那畢竟是顧二哥的兄長……”

洛瑤不禁笑了,她摸了摸江問星的頭,“我的傻妹妹,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其他人怎麽想我不在乎,今日,如果戚竹淵是嚴喜鳶,顧寒之也會去送他的,這是朋友之義,再說……”

“怎麽了長姐?”

洛瑤笑著搖了搖頭,她想起顧嘯天的那番話,當時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是她還是知道顧嘯天的意思的,很明顯他並不認同江問月這個兒媳婦,也是,和季姚含比起來,自己的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怪不得顧嘯天不滿意。只不過……他愛滿意不滿意,日月山莊的排面不能丟!

江問星看著洛瑤的表情從淡淡的悲傷變成了臭屁,一時有些沒轉過來彎。

“我很快回來,放心吧。”洛瑤背對著江問星揮了揮手,後者勾起唇角,眼裏卻沒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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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院子裏,顧寒之看著面前的丫鬟,淡淡問道:“就這些?她沒說別的?”

那丫鬟搖了搖頭,顧寒之又問道:“二小姐呢?”

“二小姐一直在房裏,沒有出來。”

顧寒之揮了下手,“下去吧。”

“是。”

“江問月,江問星。”顧寒之輕輕呢喃著這兩個名字,然後默默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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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瑤趕過去的時候,發現蒼山堡的十幾人都在一個山坡上,卻不見嚴雄父女,她跑到附近,發現二人站在坡下河邊,面前一堆木材正熊熊燒著,洛瑤猜想那燒的應該是茉娘的屍體。

嚴雄回過頭來看見洛瑤,拍了拍嚴喜鳶的肩膀,後者反應慢半拍地看向洛瑤,又默默站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往遠走了些,洛瑤便跟了過去。

嚴喜鳶面無表情地看著湖面,仿佛上午聲嘶力竭滿臉淚痕的那個不是她,好半晌,才道:“茉娘說,想跟我游遍大江南北,她雖失約,但我得守信。”

洛瑤把手裏的食盒遞給嚴喜鳶,“這是茉娘今天起早做的,我見在廚房沒人收,就給你裝上了。”

嚴喜鳶顫抖著接過,緊緊地抱在懷裏,她雖年輕,但也不傻,這事雖然沒讓武林盟的弟子仆從知道,但看蒼山堡的人匆匆離開,也知道嚴家和顧家矛盾不小,哪還有人會留著茉娘做的東西,多半是他們要扔掉的時候被洛瑤發現要了過來。

“謝謝……”嚴喜鳶聲音沙啞,“謝謝你,幫我解圍。”

洛瑤拍了拍嚴喜鳶的肩膀,拉著她坐下,“我不是替你解圍,我是真的相信你們。”

嚴喜鳶眼睛通紅地看著她。

洛瑤盤著腿,不太忍心看嚴喜鳶,“江湖上的恩怨,我不了解,我相信茉娘,是因為我知道,一個心有所愛的人,是不會去刻意勾引另一個人的。”

嚴喜鳶十分驚訝,“你……”

洛瑤調整了一下表情才轉過頭看著嚴喜鳶,“我知道,我和茉娘‘心照不宣’過。”

那一刻,嚴喜鳶的眼淚仿佛開了閘的洪水。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方才的堅強潰不成軍,她放下手裏的食盒,緊緊抱住了洛瑤,仿佛那是她救命的浮板,“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洛瑤輕輕拍著嚴喜鳶的後背,“只要你還記得她,百年之後再見也不晚,黃泉路上見,添酒回燈重開宴。”說完之後洛瑤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這都什麽跟什麽,為了押韻什麽都往一起接。

嚴喜鳶忍不住笑了出來,“問月姐,你可真會安慰人。”

洛瑤摸了摸她的頭,嚴喜鳶坐直,胡亂用袖子擦了眼淚,抱著膝蓋看著湖面,“問月姐,你過來送我,顧家會不高興吧。”

“星兒也這麽說過,不過……”洛瑤歪著腦袋想了想,“也無所謂了。”出來送人的是江問月,跟我洛瑤有什麽關系。

江問月:……

嚴喜鳶喃喃道:“我要是像你這麽勇敢就好了。”

洛瑤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我可不勇敢,隨時準備跑路呢。

嚴喜鳶又跟洛瑤說了很多,說她和茉娘小時候玩了什麽,自己被罵的時候茉娘來幫她說話,兩人約定過要去哪裏玩,仿佛只要說了出來,茉娘就不會從世界上消失一樣。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嚴喜鳶去給茉娘收骨灰,洛瑤就在旁邊看著,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已經見到過許多死人,一招斃命的有,面目猙獰的也有,只是那些對她來說都只是路人而已,可茉娘不一樣,都說人在死之前生前的回憶會走馬觀花地閃過,可現在茉娘走了,洛瑤腦子裏也閃過二人在一起時的畫面。

那麽溫柔的一個女子,教她做飯,替她繡荷包,會跟她逗笑,怎麽突然之間,就沒了呢?不過好在,還有嚴喜鳶記得她,只要還有人記得,那她就不算真的死去。

洛瑤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死了呢?或許會有人記得江問月,但是沒有人記得洛瑤,因為洛瑤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這麽想著,洛瑤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見嚴雄走了過來,又連忙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嚴伯伯。”

嚴雄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不見萎靡之態,但眼底的疲倦還是出賣了他。

一只寬厚有力的手掌搭在了洛瑤的肩上,“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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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瑤站在山坡上看著嚴家一行人漸行漸遠,回想著嚴喜鳶臨走時對她說過的話。

“問月姐,有時間來蒼山堡,我帶你去玩。”

“茉娘的事……我要回去查查,她若真的是暗域宮的人,一定不會瞞著我,或許她在蒼山堡留了什麽線索給我,又或者,會給我留一封信之類的。”

“問月姐,我走啦,再見。”

十六歲的少女一身素白的衣裳,背後背著一把短丨槍,身前系著一個用布包裹的骨灰壇,後背筆直,仿佛一夜之間從天真無邪的少女長成了獨當一面的女主人。

而名震江湖的蒼山堡主嚴雄騎著馬在他獨生愛女的身旁,一只手執韁,另一只手裏拎著一個對他來說有些過分精致的食盒。

“喜鳶,一路順風,願你查到的,是你想要的。”洛瑤的話被風吹散,也不知有沒有送到那白衣少女的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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