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阿苑

民國十三年，是在漫天飄雪的一天，我見到了阿苑。

我素來喜歡雪天，看著窗外一朵一朵雪花搖曳的模樣，就會想起從前許多的好時光。我出聲喊了小娟，她扶著我到外面的門框處看雪。

庭院門前是一條小道，有很多來往的商販在做生意。吆三喝四的叫賣聲總是熱鬧的，我輕輕咳嗽了一聲，緊緊了衣帶，打發小娟回屋取暖手爐。

目光逐漸定格在一個稍稍凸起的雪堆上，等小娟回來，我指給她看，語氣低緩，輕喚：“小娟，那是什麽？”小娟順著我的手看過去，語氣沒什麽變化：“夫人，是個乞丐，昨天夜裏就在那裏。”終歸是心下不忍，我正要擡步過去，小娟著急攔住我，低聲：“夫人別去，晦氣。”

我搭上她的手，淺笑寬慰她：“世道不公，誰家還能沒有難處呢？能幫襯上就幫襯些吧。”她拿我沒主意，攔著我：“夫人註意身體就好，我去吧。”

她喚了院裏幾個小工，一同把那人擡到了下房裏。等屋裏劈了柴，緩緩有了些熱氣，熱了水，那人的手指才緩緩有了些動彈。趁著這功夫，我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那人全身的衣物都是補丁，頭戴一頂破爛不堪的長布帽，擋住了整張臉，連是男是女都無法判斷；破爛的棉服顯得整個人十分的臃腫，身上傳來一陣一陣的惡臭味。

也難怪幾個做事的小工都吊著鼻子，看我還在下房裏，小娟開始著急，一直督促我回屋。我拗不過她，回到上房，心裏一直想著那人。

過了半刻，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我便知道了，是他回來了。果然幾秒後，房門被推開，他探了半個腦袋變了嗓音：“請問阿櫻小姐在嗎 ？”我被他逗笑，見我笑了，他推門進來，我迎上去要拿他的衣帽。

他推開我的手，轉身自理放到櫃子上。回來握住我的手坐到桌子旁，笑著問：“阿櫻今日感覺怎麽樣？”我騰出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回答：“辛大夫看過了，說是好些了。”聽完我的話，他喝了一口茶水，松了一口氣說：“這便好，對了阿櫻，財務廳需要我去上海對接些材料，可能會離家一個月。”

聽著他的話，我的心裏突然慌了神，語氣裏有了擔憂：“長林，現在上海局勢不穩，到處都是逃荒至此的難民，炮聲連天的響，你可千萬當心。”因為說的太急，又是一陣重重的咳嗽。

長林馬上站起身，著急要出門找大夫，我扯住他衣角：“沒事的，緩緩就好。”長林懊悔，拉著我的手說：“你放心，等事情解決好我一定盡快回來，一定會萬分小心的。”我看著他笑了，世事本就薄涼，遇見長林是我這一輩子唯一得幸的事情。

夜裏十點長林簡單收拾東西就走了，我幫不上一點忙，只能一遍遍在心裏祈願他會平安。招呼小工送送他，突然想起白天的那個乞丐。

我叫了小娟和我去看看那人，上房和下房之間有一條長長的狹道，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分外好聽。我敲門進去，那人已經好多了，見我進來，慌忙跪在地上磕頭說：“夫人真是大善人，是個福氣命。”我笑了，走到那人身邊。

那人擡頭，我們對視的那一剎，都是一驚，他瞪大了眼睛先開口：“林櫻？”他喊出我名字的那一刻，周遭的空氣仿佛停滯了一般，窗外的雪還沒停，風瑟瑟作響，他的臉勾起了我無限的恐懼，終於重重的坐在地上，那段黑暗的生活一幕幕的重映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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