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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長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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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長別

謝浮光被押解著出了尚書府,他還沈浸在方才崔筠被搜身的恥辱之中,渾渾噩噩的不知後路如何,也不知自己會被帶到哪裏去,若自己去了,崔筠她們三個弱女子,該怎麽辦呢?

又暗自懊悔沒有將藏銀兩和藥材的地方示意給李珍珍知道,他想起這一節來,頻頻往回看,但眼看著出了府門,再看不見崔筠等人的身影。

他被帶到一輛馬車旁,朱敬親自帶他過來,竟然為他松了綁,他心下正疑惑,朱敬卻已退下,轎簾微動,從裏面走出一個人來。

是秦京。

謝浮光立刻明白了所有事情。

“是你!”

秦京搖搖頭,“我什麽也沒說,但抄家滅族,受點欺淩也是常事。說起來,還是我求情,崔姑娘才幸免於難,難道你不感謝我嗎?”

秦京今日穿了一件竹紋長袍,頭戴綸巾,應是常年養尊處優的緣故,他面色豐潤康健,與謝浮光說話時故意放低了姿態,完全看不出他是權傾一時的宰相,更像個和藹又無奈的長者。

謝浮光未被他的表面迷惑了眼睛,但是他知此時勢弱,若想救崔筠出險境,少不得與他虛與委蛇一番。

因此道:“小人自然感激大人,”他長長一揖,彎下腰去,“求大人救姑娘出府。”

秦京笑起來,走過來扶他,謝浮光後退兩步,秦京順勢虛扶了一下,然後道:“這有什麽難的,只要我兒願意回家來,別說讓崔姑娘出府,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舍得。”

不等謝浮光回答,秦京又道:“你隨我回去,我立刻讓人接了姑娘去新宅,那是我早早備下的,什麽都有,必然不會委屈姑娘。”

謝浮光思忖片刻,對秦京道:“大人可否讓我回去同姑娘說幾句話,那時我了了心願,再來答覆大人。”

秦京心下欣喜,面上卻是不露,讓謝浮光進府去了。

府內盡是官兵把守,崔筠又被送回她房裏,李珍珍在門口守著,謝浮光先是同李珍珍講了門外所藏藥品的位置,然後才敲門進屋,瑩玉本在照顧崔筠,見謝浮光來了,知道他們有話要說,退出去同李珍珍一起守著。

崔筠閉眼躺在床上,昏昏沈沈的,謝浮光不得已,強行喚醒她,崔筠醒來,見是謝浮光,還以為是夢,她抓住謝浮光的手:“我要是去了,你待怎樣?”

謝浮光沒想到她問出這樣話來,一時語塞不知回答,崔筠甩開他的手道:“我就知道!”

謝浮光順勢去摸她的額頭,滾燙的嚇人,他嘆了一口氣,道:“姑娘只是一時有恙,吃些藥就好,你放心。”

崔筠卻又像是改了主意,喃喃道:“你要有機會,就走吧,不用管我。”

謝浮光看了看窗外,外面有巡視官差的腳步聲,他知道時間不多,鄭重看著崔筠道:“姑娘若出去了,不要任性,養好身體,崔大人的事尚無定論。姑娘的琴我會幫你拿回來,不要找我,要活下去。”

崔筠腦中一片迷蒙,她似乎不能理解謝浮光說了什麽,但謝浮光已經走了。

屋子裏又恢覆寧靜,崔筠終於沈沈睡去。

謝浮光去找秦京,他替崔筠要回無礙,一再確保崔筠幾人無事之後,他同秦京去了秦府。

到了傍晚,崔筠一覺醒來,朱敬竟然拿著無礙古琴和玉釵過來,又恭恭敬敬送三人到府門口,瑩玉心中有惑,怕其中有詐,但既然到了門口,萬萬沒有退回去的道理,只想著趕快走了。

沒想到還沒走掉,就有一輛馬車來接他們,朱敬殷勤道:“這是宰相憐憫姑娘們,準備了宅子接你們去住呢!”

崔筠不說話,瑩玉下了決心,道:“我們自有去處,多謝宰相的好意了!”說著扶著崔筠就走遠了。

朱敬也不強求,自去交差。

三人無處可去,幸好李珍珍取了謝浮光藏的銀子和藥材,勉強找了一間客棧居住。

就這樣過了三日,崔筠終於有所好轉,瑩玉看著崔筠喝了藥,端著藥碗出門,一關上客棧門,她的臉立刻堆拉下去。

銀子花完了,接下來要怎麽辦?

因抄家事發突然,當日她們就離了府,崔筠病中交代不可去桑府求助,崔松陵有叛國之罪,罪名不可謂不大,她不能連累別人家。

瑩玉答應下來,但到如今,她已經不知要如何維持下去。

她正這樣想著,客棧的夥計看到她,忙湊上來接下她手中的藥碗。

“姑娘們住的可還好,掌櫃的讓我來看看,姑娘這裏有什麽短缺的沒?”

瑩玉訕笑著搖搖頭。

那夥計繼續道:“既如此,掌櫃的說了,姑娘要續住,須得提前一日把房費續了,可需要我代繳?”

瑩玉面上強裝鎮定,對這夥計道:“此事不急,稍後我自去答覆掌櫃的。”也不等夥計回應,瑩玉推門進了屋。

那夥計立刻變了臉,對著手裏的藥碗撇撇嘴,一扭頭走了。

瑩玉在屋內正暗自垂淚,忽聽到敲門聲,她讓李珍珍外出打探消息,想必此刻也該回來了。

她開了門,門外卻不是李珍珍,來人身型高大,遮住外面透過的光,瑩玉一時認不清來人是誰。

“是我!”張省率先開了口。

瑩玉忽覺得心中放下了一顆大石頭般,陡然輕松起來,她請張省入內,崔筠這時也醒了,正坐在床頭看著張省,瑩玉將崔筠身後的抱枕墊實了,才問張省道:

“張大人怎麽這時候來了?”

張省便不再看崔筠的眼睛,而是側身回道:“我早該來了,前兩日尋你們不到,今日不巧見了珍珍,才知道你們在這裏。”

“跟我走吧!住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

瑩玉不說什麽,這就要去收拾行李。

崔筠卻擺手道:“姐姐且慢!”她聲音略顯沙啞,說出話來遲緩又鈍,但張省與瑩玉都聽清了,她就繼續道:“我們不能同張大人走,姐姐,未來的去處我打算好了。”

瑩玉先覺得崔筠就這樣拒絕張省的好意,只怕是辜負了他,但聽到她說未來的打算,忙問道:“什麽打算?”

崔筠低下頭,頓了一頓道:“姐姐到時就知道了,我還有話要問張大人。”

張省立刻又看向她。

崔筠問:“我府中的下人們都去哪裏了?”

張省知她是問謝浮光,這讓張省非常驚訝,“他沒有跟隨姑娘一起嗎?”

崔筠驚訝搖頭。

張省道:“除姑娘幾人以外,尚書府的仆人們都被牙行重新發賣了。我原以為...”

崔筠這才想起謝浮光臨去前同她說的話,不覺滴下一滴淚來。

瑩玉聽著崔筠只關心謝浮光,對未來何所去倒是不在意,心中有些著急,但這時張省看向她,她立刻明白這兩人有話要說,就退出門去。

張省將屋內唯一一張兀子放在床前,他規矩坐下,視線正好能同崔筠平視,這才道:“姑娘還想隨我去嗎?若姑娘願意,我活著,便有姑娘的住處衣食,我若...,也會為姑娘安排好退路。”

崔筠卻木然搖頭,道:“不去了,我想明白了,大人不該為我喪志,我留在這裏,有我自己的打算。”

張省心頭一酸,覺得失落許多東西,他退了一步道:“姑娘還病著,不如到我府裏養好病,再做打算如何,這也是我能幫助姑娘的最後一件事了。”

崔筠還是搖頭,她擡眸看張省:“不用,我真的已經做了打算,有去處。”

張省不知再說什麽好,走出門去,塞給瑩玉一些銀子,這就走了。

直到第二日,瑩玉才知崔筠的打算是什麽。

她們此刻站在歌盡桃花門前。這裏門庭冷落,木門破敗,落英雜木橫生,顯見得許久無人居住了。

崔筠站在門口,忽然意識到,陰差陽錯的,她走上了她師父的老路。多年前,師父風塵仆仆從雲京漂泊而來,打開這扇門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她再也無從得知。

瑩玉並不知這裏是何處,崔筠邊往前走,邊對瑩玉道:“這是先師舊時居所,我來這裏,也算理所應當。”

瑩玉心中有了不詳的預感,她拉著崔筠,問道:“你到這裏要做什麽?”

“開琴館,自力更生。”

“不行!”瑩玉先是驚異,之後便果斷說了這句。“不行,你...你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怎麽能,不能!”她說著也有些底氣不足。

崔筠沒說什麽,只是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倒是李珍珍道:“我倒覺得姑娘這樣沒什麽不好的,姑娘琴曲超絕,做教習依然能受人尊敬。”

瑩玉看了她一眼,李珍珍不敢再說話了。

崔筠此時推開了歌盡桃花的門扉,卻並沒有進去,她背過身來對著瑩玉:“姐姐,如今哪裏有什麽千金小姐,我們落到這一步,就得認。我知道此時我若是去求桑伯母,去找張大人,他們都能幫我,但是以後呢?難道我們此生都要依靠別人活下去嗎?”

瑩玉辯解道:“不是,妹妹出身高門,有桑伯母在,她定會為你尋一個終身可依之人,這恐怕也是姨夫姨母的心願。”

崔筠卻絲毫不為所動,“像我這等罪臣之女,還能嫁個什麽人呢?況且,我不想嫁人,爹爹屍骨尚在北方,哥哥不知所蹤,我怎能安穩偷樂,如今我身後,只這一扇門,沒有退路。”

她說著開門入內,李珍珍跟著進去,瑩玉在門口進退都不是,跺腳懊惱。

歌盡桃花館內數年無人居住,偶有人聲,驚起梁上築巢的燕子,一群灰燕飛走了。

李珍珍開始收拾屋室,至少先騰出個住人的地方。

這間館有兩層閣樓,樓下琴曲教習,樓上卻是當年張小五居住的地方,李珍珍踩著樓梯上去,那樓梯或許年久失修,吱吱呀呀的響。

崔筠卻坐在原先張小五教習的地方,靜靜彈了一首曲子,然後跪下,恭敬磕了三個響頭,也上樓去了。

李珍珍不讓崔筠做這些整理清掃的夥計,她說:“姑娘千金貴體,又才病愈,千萬做不得這些。”

崔筠搖搖頭,跪下來擦拭地板,李珍珍搶過來道:“姑娘不可,且不說別的,姑娘既然要開琴館,怎麽不好好護著這雙手,你看這地方臟亂,要是傷著可怎麽辦?”

兩人正爭執間,卻有人過來一把奪過抹布,命令崔筠歇著去。卻是瑩玉來了。崔筠無法,自己拿了一根掃帚,下樓掃地去了。

等樓上房間清掃完畢,也是晚間了。李珍珍拿著點碎銀兩去買米面,瑩玉這時才對崔筠道:“等這邊收拾好了,我就走。”

崔筠大驚,問:“你要去哪裏?”

瑩玉道:“天大地大,難道沒有我的去處嗎?妹妹不用擔心,我總是守著你的。”

崔筠有些傷懷,問道:“姐姐為何不肯留下來陪我?”

瑩玉道:“妹妹有自己的主意,我又何嘗不是,想我曾經被辱,如今,是再不願意入這琴館歌樓,也不願意看著妹妹沈淪下去,因此只能離開。”

兩人對坐,再說不出話來。

因此三日後,歌盡桃花已煥然一新,瑩玉卻悄然而去,再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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