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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門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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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門前1

“姑娘,回去吧!夫人知道定要生氣的!”婢女阿照滿面愁容,作勢就要跪下。

“再等!”

阿照又急又怕,伸手扶了旁邊的樹幹一把,奈何站的久了,手上沒力,一歪碰到樹幹上,阿照吃痛的“嘶”了一聲。

她面前一個十一二歲的姑娘聽見這動靜,忍不住緩下語氣對她道:“若今日不能成,何必寄希望於明日。”

阿照轉頭虛虛看了一眼,衙門口一人也無,不遠處街道上空空蕩蕩,只有眼前她家姑娘崔筠仍是穩穩站立。

如今的興寧三年是個奇年,不過是五月光景,天熱的比往年的酷暑八月還要熬人,這街上別說是人,就是連狗都不願意出門來,更聽聞北地大旱,河道幹涸,但就算這樣,她家姑娘在外面一站半日,仍是穩若泰山,不喊熱,也不出聲要水。阿照想了想,退回幾步,去馬車上取了水壺遞給崔筠。

她們二人站在登聞鼓院巨大的官槐之下,白色的小花如雲霧般盛開,只是那香氣太盛,熱浪襲來,花香之餘透出一陣酸腐氣,更引得人心煩意燥。

崔筠帶著帷帽,那帷帽高頂寬檐,下面墜著白色皂紗,直垂到腰間,看不清她面容,崔筠接過水壺喝了一口,忽然微微一轉頭,阿照心裏一驚:莫非是秦相來了?

阿照連忙往街角看去,見一麻衣大漢提著一個半大男孩子過來,不是秦相。

她立刻放了心,又見那二人直走到鼓院門口那面紅色的大鼓之下,不免又心裏一緊,緊盯著那二人看。

那麻衣大漢將那男孩往地上一甩,輕蔑道:“你既然說要告我,這鼓就在你頭上,你倒是站起來敲啊!”他嘿嘿的笑起來,滿臉的絡腮胡子擠在一起。

阿照見這人說話實在囂張,但他滿身煞氣,周邊又沒別人,她不敢出聲。

那男孩看不出年紀,卷作一團,聽了大漢的話,努力昂著頭怒目瞪他,阿照猛然看到他的眼睛心裏一震,那大漢卻不在意,一腳踢翻那男孩,然後將腳從他背上拿開,從腰上解下一捆繩子,三兩下將他捆束起來,他一手牽著繩子,快跑幾步,那少年如一塊破布般被他拖行,徹底沒了掙紮的力氣。

“說,你聽我的話不聽?”

那男孩不做聲,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大漢實在有些懊惱,再打人就死了,他也沒想到這孩子骨頭那麽硬,畢竟是天子腳下,他心裏頓時有了計較,蹲下高聲道:“你給我磕三個響頭,再承認你錯了,我就饒了你。”

那男孩此時清醒了些,聽他這樣說,強撐著擡起頭,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大漢氣急,兩手捧著他的頭,強行往下壓,道:“你不磕,我就按著你磕,你不叫兩聲爺爺,我拔掉你的舌頭。”

“住手!”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你打他,卻不可辱他。”正是崔筠,她聽到此,終於開了口。

“士可殺不可辱,你有本事就殺了他,不必當眾折辱他。你今天如此辱他,就不怕他以後報覆你?”

大漢一轉頭,右手摸著胡子,這才註意到旁邊有人,但見說話的只是一個小女孩,帶著紗帽,看不清臉,自然不放在心上,也不看在眼裏,也不惱怒,呵呵笑道:“就憑他?也能報覆我?”

崔筠看也不看他,冷冷道:“事在人為,有何不可?”

踢踢踏踏,崔筠遙遙聽見“噠噠噠”的馬蹄聲,心裏一喜,那大漢慢慢也聽到了,他轉頭看鼓院門口,闕門高聳,莊嚴林立,不知怎麽心裏一寒,在那馬蹄聲到來之前,留下一句:“本大爺不跟倆小孩一般見識!”罵罵咧咧的走了,只剩下那少年被捆縛著倒在地上。

阿照走到崔筠身側,耳語道:“姑娘,駕車的是秦相義子薛放。”

崔筠點點頭,她猜到了。

“我身上可有臟汙?”崔筠耳聽得馬車到了,問了這麽一句。

阿照忙上去幫她整理衣飾,又檢查了一遍,直到崔筠渾身上下幹幹凈凈、整整齊齊的,阿照才回說:“姑娘現在就很好。”

崔筠又點點頭,望向前方,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午時,宰相秦京帶著義子薛放巡查登聞鼓院,被一個帶著帷帽的女子攔下馬車。

馬車被人逼停,早已有侍從前來驅趕,秦京卻聽到有女聲道:“陛下於闕門懸登聞鼓,許人鳴冤,如今驅趕民女,可是要抗旨?”

秦京一掀車簾,見到車前立著一個女子,手拿帷帽,一張臉白凈清瘦,身上錦緞羅衣,十分妥帖,可惜眼纏白紗,看不清面容。

嚴格來說,這還是一個小女孩,身量不高,青衣拂動,恰好迎著馬車的方向。

駕車的薛放緊了緊馬韁,冷哼一聲,正想斥責她離開,忽然聽到一聲:“阿放。”薛放面色立刻緩和下來,回頭看去。

說話之人正是宰相秦京。他著紫袍黑冕,本該威嚴萬分,對薛放說話卻甚是柔和,秦京已經看到崔筠了。

崔筠對著馬車,恭敬行禮,自報家門道:“民女崔筠,拜見秦相。”

秦京想了片刻,和聲對崔筠道:“你可是松陵兄之女?”

崔筠回是,她父親正是本朝禮部尚書崔松陵。

秦京見她面戴眼紗,向她招了招手讓她靠近,疑惑道:“你的眼睛?”

崔筠不卑不亢,恭敬答道:“民女有眼疾,看不見的。”

秦京臉上顯出些許惋惜之色,嘆了一口氣道:“既如此,你也可叫我一聲伯父。快起來吧!”他一個眼神,薛放當即跳下馬車,要扶起崔筠。

“我跟你父親相識一場,哎!”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生生止住話頭,才道:“你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崔筠方才不讓薛放扶她,自己站好,聽到秦京此言,鄭重跪下,薛放本想去扶,一只胳膊伸在半空,她早就跪了下去,他覺得些許尷尬,冷哼一聲,靠到馬車上去,再不理她了。

崔筠仰頭道:“我師傅張小五以巫蠱之罪被判身死,民女要為她伸冤。”

新京有琴曲名手張小五,三年前開了一家名為“歌盡桃花”的琴館,她自開館教學,便以嚴苛出名,近日因害死館中一名學生被抓入獄,在獄中親口承認以巫蠱之術害琴徒趙遠兒致死,那趙遠兒家中富豪,又有個姐姐在宮中為妃,本來師傅苛待徒弟的事常有,誰知那日趙遠兒在琴館被罰之後,當夜暴斃,趙家情急之下將張小五告到宮裏,大理寺來拿人,一審之下,竟爆出張小五巫蠱之術害人致死,這事傳到宮裏,皇帝大怒,命三日後將張小五刑之於市。

崔筠眼盲之後在張小五處學琴,最知道她愛惜臉面,這種刑罰讓她如何受得了,因此不顧家中叔母反對,執意來敲響登聞鼓伸冤。

奈何她年紀尚小,又是女子,怕鼓院的人稱她兒戲,打聽到宰相秦京今日會來,專在這裏堵住秦京,求他進宮向皇帝求情。

秦京一楞,沒想到她竟是為了這事兒,但他顯然不想提及,嘆了一聲,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道此事輕重,快回家去,好好等你父親回來。”

崔筠搖頭道:“我爹爹出使北胡未滿一年,只怕歸期未定,我師傅卻是命懸一線,求伯父看在我父親面上,救我師傅一命。”

秦京見勸說不動,知她如其父固執,佯裝認真問道:“你要為你師傅伸冤,那你說說她有何冤屈。”

崔筠雖看不見,此時卻仰起頭,對著秦京道:“我師傅眼盲,寫不了字作不了畫,何來巫蠱害人之說,當今陛下的頭痛之癥,與我師傅又有什麽相幹,何至於判她刑之於市。!”

秦京聽她說到巫蠱二字,一個手勢,急令薛放遣散左右,因此崔筠後面的話,只有秦京聽到了。

他示意崔筠噤聲,厲聲道:“當晚排查了宮中數人,後宮幹幹凈凈,邪祟就在你師傅身上,這是定論。陛下親自發的話,這事你管不了,也沒人會管。這些話你說都不該說!”

崔筠聽他如此說,知他不會輕易插手,似是下了決心,問道:“民女想請問伯父,若我在這裏擊鼓,能否親見陛下一面?”

秦京問道:“你要見陛下做什麽?”

崔筠答:“當面申訴,為我師傅洗脫罪名! ”

秦京竟微微頓住,嘆了一聲道:“你當真是大膽啊!”

崔筠也笑了,她唇角微微彎起,道:“民女一點都不大膽,也不敢輕易敲響那面鼓,因此才在這裏等著伯父,救我。”

秦京像是想起了什麽,問了一個不相幹的話題:“你今年幾歲了?”

“民女今年十二歲。”崔筠答道。

秦京腦海中一閃而過,想起一個十二歲的男孩的臉,也是這般任性,鬼使神差的,他道:“好吧,你等我到明日午時,我給你一個答覆,但記得,不能敲響這面登聞鼓,你承受不住這結果。”

崔筠略微思忖便點了頭,施禮拜謝,轉身離開。

待崔筠走後,秦京上了馬車,誰也沒註意到方才被打那男孩還躺在地上,他掙紮著爬向馬車,被薛放一腳踢開,近日流民多,薛放見慣了這些人,自然不會讓他們靠近義父。然後他跳上馬車,駕車走了。

崔筠將這一日安排的很妥當。

午時末,她將將趕到家中,吃下叔母王氏準備的飯食,將父親書房收拾幹凈,晚間又陪叔母說了一會話,早早睡了,第二日她起的早,阿照替她梳頭時,她將一支羊角發簪遞給阿照,阿照笑道:“姑娘又拿它做什麽,怪尖利的,不小心劃著也不好受!”

崔筠不語,阿照只得將這簪子用上,想著戴上帷帽,倒也不別扭。崔筠今日穿一身緋紅衫裙,叔母王氏見了,誇讚道:"女孩兒家就應該這樣,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男人的事讓男人們去管。"

此時尚書府內只餘她與王氏二人,當年雲京城破,崔筠年邁的祖父母不肯南逃,以身殉國,叔父一家在南渡之時走失,直到一年前叔母才帶著哥哥崔渺投奔。

崔筠微微一笑,哄著叔母再為她做糕餅吃,自己卻坐在窗下撫琴。

她眼盲之後,其餘事情皆不能做,崔松陵便將她送到張小五那裏學琴,她從其中得到些趣味,常常以琴為伴。

天還是熱,外面蟬鳴愈烈,她撫琴的手越來越急,整顆心煩躁不堪,彈到高處,琴弦“嘣”一聲斷裂,崔筠仿佛噩夢中醒來,擡眼看窗外,看不見什麽,倒是聽見風聲漸起,“嘩啦啦”的響,她感到也沒那麽熱了,阿照這時候驚叫著跑過來:

“姑娘,下雨了,終於下雨了!”

崔筠覺得渾身濕熱,叫阿照為她更衣,她眼盲之後,便受不得一絲臟汙油膩。

新京一旱三月未雨,今日倒是個難得的大日子!

崔筠微微推開窗,聽著外面雨滴“唰唰唰”的打著窗扉,風吹的院子裏幾桿竹子撲棱撲棱的響,幾滴雨掃到她臉上,崔筠腦海中一片清明,回頭問阿照道:

“幾時了?”

“回姑娘,巳時末了。”

崔筠猛一下關上窗戶,喚阿照道:“準備馬車,我們出門去!”

阿照知道勸不住,嘆口氣出去叫馬車,又準備蓑衣雨具。不到一刻,果然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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