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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別扭藤後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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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合這時正坐在崖道的神秘空間裏,端著個酒杯砸吧美酒,等待事情在他的棋盤上一步步發展。旁邊的魏月妮時不時哀嚎幾聲,桑合會好心的給她端些飲食過去,聽她毫無邏輯的瞎嚷嚷。

桑合來到這個石室是巧合。天根湖法術的最高境界是能嘗盡百草之質,悟一通性。所以收集和研究各種植物是桑合的本能。那天晚上桑合從崖道上路過,無意間聞到一種特別的植物,它藏在崖道下面的巖壁上。它的氣味很獨特,也許其他人不會發現什麽不同,但桑合的鼻子對植物特別敏感。桑合從來沒有聞到過這樣的味道,它像是帶著古忘界原始的氣息,有自己乖僻的脾氣和倔強的靈性。

那是顆藤蔓植物,藤爪結實,緊緊縮成一團。桑合忍不住從崖道上翻下去。他攀立在藤旁,先摘了幾片樹葉揣兜留樣,接著用手試試藤枝的情況。沒想到一使勁,他半只手就穿了過去。這藤蔓枝葉茂盛,還彼此簇擁得密不透風,可桑合的手在裏面感覺涼風習習,有摸不到底的空間。桑合自然伸腳跨了進去。那些嫩軟的藤蔓卡啪啪斷裂,可是桑合剛剛站穩腳,就聽見身後又是卡啪啪的聲音。他扭過去,看見那些斷裂的藤蔓像無數條小蛇上下亂舞,互相咬合在一起。它們的尾巴迅速扭纏,打成死死的結。桑合趕緊用手推了推,發現那些嫩軟的藤蔓變得比鐵絲還堅硬,怎麽也弄不斷。

“糟了。”他小心臟往下一沈,同時他又想起“別扭藤”這個名字。

別扭藤是忘界出名的植物。但它並不像木涎花那樣低賤,長得隨處可見。別扭藤是種高貴珍稀的植物,是忘界中的古董。即使在古忘界繁盛的時期,別扭藤也只作為珍品,被個別人收藏家中。琉璃是古忘界中顯赫的望族,他們收藏著許多珍惜的寶貝,但是桑合不明白,哪個琉璃人會把這麽珍貴的植物隨便野養在崖壁上呢。

別扭藤這個名字,意思是別開了就會扭在一起。它脾氣不好,扭在一起了,說不讓人解開就不讓人解開。只有灌養它的主人才能讓它乖乖聽話。桑合朝身後看了看,裏面黑洞洞的,但是有些光線在深處閃耀。他忽然猜到,一定是有人用別扭藤封閉洞口,這洞裏藏著什麽?

桑合一步步往前走,他聽見自己的腳踩著洞裏碎石嘎吱作響。他眼前的光線越來越明亮,最終他來到一個寬敞的廳堂。有一絲絲的月光從頭頂巖石的隙縫裏灑下,廳堂的腳線處裝了很多面鏡子,把那一絲絲的月光來回反射放大,讓整個空間被光彩切割,像微微閃耀的鉆石。這樣的設計,要是在白天一定更加明亮璀璨。這裏還有桌椅軟塌,但都布滿了灰塵。還有許多精細的繡品,有的生動可愛,有的被撕成碎片扔在地上。望向空中,月光與黑暗的交界處,漂浮著螺旋臺階和雕塑欄桿,有些已經胡亂的躺倒,像飄在空中的屍體。在二樓,那深邃的黑暗處,躲過月光,回蕩著“嚶嚶噎噎”的聲響。

雖然心裏並不害怕,但桑合依然很謹慎。他不由自主的把腳步擡得很高,在空中畫個弧線再輕輕放下。他一步步跨上了漂浮的臺階,感覺到那些臺階年久失修,都有些搖晃。當他到達二樓,一個小步彈跳,終於落到了結實的二層地面上。

黑暗裏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明確了。桑合站在原地,朝著聲音的方向,等待自己的瞳孔逐漸縮小。他的瞳孔像一朵逆長的菊花,很快收縮成花骨朵,最後變成了針孔大小。黑暗中的事物漸漸清晰起來。

那裏嵌著一個隕鐵的牢籠,牢籠裏面有個衣衫襤褸的怪物,看不清樣貌。那些聲音就是從她嘴裏發出來的。桑合辨識了很久,才聽見她是在講人話,但她像個沒有靈魂的機器,嘴裏反覆播放著兩句話:“寧哥,救我!哥哥,救我!寧哥,救我!哥哥,救我!”。

桑合越來越好奇,他細長的眼睛裏塞滿了興奮的神色,都快滿溢出來。他抖了抖肩膀,慢慢走到鐵籠前面。那籠子裏的怪物察覺到有人靠近,猛得起身撲過來。一張猙獰的面容忽然卡在了鐵欄間。天不怕地不怕的桑合,盡然沒有察覺到,自己往後退縮了一小步。他倒吸一口氣,含起下巴,把眼睛睜的很大,又慢慢俯身向前,湊到那怪物的臉前觀察。

分不清性別,應該是個老太婆。她頭發幾乎都掉光了,只剩了幾撮,東一塊兒西一塊兒,像皮毛做的補丁貼在頭皮上。她有一張老皺僵白的臉,皮膚的褶子裏還夾著汙穢的泥便。桑合註意到牢籠邊放著幹凈整齊的衣物,她卻沒有穿,而她身上骯臟的衣服被自己撕成碎片,下垂幹癟的乳房耷拉在布料外面。而且她渾身散發著不清潔的惡臭,又像人的糞便,又夾雜著山鼠的腥臊味兒。

桑合用手招了招臉前氣味,一副嫌棄的表情,嘖嘖說:“臟死了!”

那怪物也扒在鐵欄上,直勾勾看著眼前這個小子。看著看著,她原本兇神惡煞,猶如厲鬼的神情漸漸舒緩下來,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歪了歪腦袋,上下打量桑合,眼神漸漸變得溫柔且帶有了情感的脈搏。

“兒子?”她忽然用手握緊了鐵欄並且不住的顫抖,眼睛裏開始閃爍淚花。

“你是兒子嗎?”她又問:“到媽媽這裏來。”

桑合被她這輕柔的語句問呆了,他心裏不知道什麽地方,被小鐵鉤輕輕刮了一下,瞬間變得柔軟疼痛起來。也許因為桑合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他一直渴望一句“到媽媽這裏來。”卻從來沒有聽到過。雖然他的五個姨母,還有族人們,眾星拱月般把他捧在中央,卻彌補不了真正的母愛。何況他恨那些人,那些自以為可以代替他母親的姨母們。

見桑合怔怔站在那裏不啃聲,那怪物老淚縱橫,情緒更加激動,她朝桑合伸出手去,像汲汲渴望一個擁抱,至少是一聲答應也好。

“仙止,過媽媽這兒來吧,過來吧!”

“你來救媽媽出去嗎?都長這麽大了。”

魏月妮不停對桑合說話,眼神裏充滿了淒涼的期待。

桑合沒想到,這個老怪物是仙止的母親。桑合心裏很糾結,這不是他的母親,但她畢竟是一個母親。桑合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眼裏會冒出淚花。他張了張嘴,感覺自己嘴裏有點幹渴,他又閉上嘴,用口水潤了潤喉嚨,最終還是答應了一句:“嗯。”他聽見自己低沈的嗓音在這空間裏回蕩,他忽然希望這聲音能飄出去,讓自己的母親聽到。可是她死了,她再也聽不見兒子的聲音。

接著,桑合嘆了口氣,他看見魏月妮臉上露出癡呆的笑容,她好開心,滿口缺牙的嘴裏又反覆重覆了幾十次:“仙止,你果然是仙止!”

桑合在這個空間裏轉了好幾圈,這裏只是關著一個瘋子,其他什麽也沒有。而魏月妮開始一直在籠子裏講故事,讚美仙止英俊的父親,辱罵仙止可惡的舅舅,詛咒琉璃荒唐的陋習。直到太陽漸漸升起,這個崖壁內的空間果然變的像鉆石一樣閃耀,色彩還會隨著魏月妮嘴裏的故事起伏變幻,從玫紅到白金又到絳紫。但是桑合沒有心思去欣賞這室內設計。他找不到辦法出去,還瞅見魏月倪籠子旁的碗筷和水杯,那裏面的飲食都已經消耗殆盡,過不了多久,一定會有人來給魏月倪送新的飯菜飲水。多半就是魏月妮咒罵的那個魏大胡子,在魏大胡子來之前,他需要想出一個讓自己脫身的對策。

桑合滿腦子都是鬼主意,他一邊聽著魏月妮的故事,一邊琢磨出路。可是魏月妮家破人散的故事不停揪住他的內心,讓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他想起自己碰觸父親那株思茉蘿的時候,腦子裏浮現出的血腥畫面。那些讓他丟失了純真童心的骯臟畫面,還使他從此不在相信魅惑的女人。他恨透了那五個下賤的姨母,即使她們把天根湖創造成為一個強大的新望族,他遲早也還要殺了她們,或許就是時候了。他心中的熊熊怒火被撩起,任憑他不停的去抹擦自己鼻子上那個凹痕,也無法讓自己平靜的去思考問題。

但是忽然,覆仇的火焰在桑合心裏開墾出一片土地,將琉璃的爭鬥和天根湖的恩怨在那上面鋪展開來,顯現出一個清晰的棋路。桑合臉龐抽搐了一下,盡然想到一個絕妙的計劃。他狠狠一拍巴掌,嚇得籠子裏的魏月妮失魂落魄。

沒過多久,等來了給魏月妮送飯的魏護法,桑合悄悄站在黑暗裏,但他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

魏大胡子踩上臺階,彎下腰,將飯菜遞到牢籠前,他額頭上的筋肉稍微鼓了鼓,扯動得他的大胡子也擺了兩下,因為他聞到了陌生法術的氣息,他感覺到後背的黑暗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但那裏傳來的氣息平緩,像是早就在恭候自己。他一邊站起身來,一邊捏緊腰間的大刀,扭頭呵斥道:“什麽人?”

“桑合。”桑合從黑暗裏走出來。

“小兔崽子!你跑到我琉璃的禁地來做什麽?”魏大胡子驚訝得楞了一下,隨即就毫不客氣的破口大罵。

“哎......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呸!你強搶仙貝,現在又擅闖禁地,老子把你抓出去,看仙寶那臭小子是不是還要軟弱妥協!”

“喔喔,”桑合陰陽怪氣的叫了一聲:“對的,你一定早就想宰了仙寶,把籠子裏的老阿姨救出去吧?”

魏大胡子被桑合戳了內心,猛地瞪起眼睛說:“關你屁事。”

“這一天,老阿姨給我講了好多故事,都很精彩。老阿姨說,如果仙寶死了,你的親侄兒仙止就可以上位掌政,她就可以出去了是嗎?”

桑合一步步朝魏大胡子走過去,他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魏大胡子好像被他用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反駁不出話語來。

桑合再往前一步,把魏大胡子逼近牢籠的鐵欄。魏大胡子一腳後退,哐啷一聲紮紮實實的貼到了鐵欄上。桑合又接著說:“雖說情非得已,可你把自己妹妹鎖在籠子裏,搞得瘋瘋癲癲,如獸如畜,真讓人難過。”

魏大胡子扭頭看了看蹲在籠子裏的魏月妮,她正瘋瘋癲癲啃著自己夾滿泥垢的指甲,大讚好吃。而桑合的話像把小錐子越磨越尖,插到他的心口上。他又看了看自己妹妹,他那把大胡子開始上下抖動,面部扭曲起來。

“咿……啊嗚!”忽然一聲長嘯,魏大胡子像個小娘子般啼哭起來,他故意把哭聲壓得很低,反而使那抽泣尖銳得更像女聲。這讓桑合也始料未及,他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讓這頭雄獅般的男人變成了母羊羔。

“我也不想的。”魏大胡子開始不住的搖頭:“我也不想的,她出去就是死路一條呀。”

桑合忽然湊到魏大胡子臉前,像個妖冶的鬼魅,吐著芬芳的氣息勾引迷失的羔羊。他的話語像咒語一樣飄到魏大胡子耳朵裏,然後在他腦子裏環繞:“如果下的了手,將仙寶推向深淵呢?將仙寶推入深淵吧!跟我合作,各取所需。”

然後桑合將自己的計謀逐步呈現出來,他在魏大胡子面前畫了一個完美無缺的棋局。從玩兒失蹤到引蛇出洞,從煽起內亂到殺主奪位,環環相扣,真是天衣無縫。魏大護法聽得張大了嘴巴,他覺得心驚膽戰,邏輯覆雜,但還是慢慢跟上了桑合的思路。

“你為什麽要以自己的失蹤,引來幾個姨母,讓我毒死她們呢?你為什麽要殺她們?”

“不共戴天之仇!”桑合狠狠把這幾個字吐出來。“在天根湖,她們勢力龐大,我沒機會下手。到了你的地盤,就不一樣了。姨母們要是死了,我天根湖的人會來尋仇,你們琉璃肯定不敵。不過有個辦法叫抵命。到時候你就綁了仙寶,用他的人頭來抵命。”

“一命還五命?我怕到時候你天根湖的族人不從呀。”

“怕什麽,我堂堂天根湖族長不還在你手上嗎?我的命,抵不過那幾個臭婆娘?我一出現,兩族最好的選擇就是了了這場恩怨。你當場答應把仙貝也賠給我,我的族人一定覺得滿意。怎麽樣?你可以把我繼續關在這裏,依計行事,或者把我帶出去,當今天什麽也沒有發生。”

魏大胡子一句話也沒說,忽然站起來,他腦袋裏又再次回響著桑合那句話,“把仙寶推入深淵吧。”他低垂著腦袋慢慢走出崖壁,但並沒有把桑合帶出去。

在天根湖姨母到達之前,魏大胡子一直都很糾結,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他精神奕奕,在積極籌劃著下毒的事情,如何繞過百噸兒,收買廚房的人,如何在油潑麂肉的辣醬汁裏下毒,甚至他還想到如何在廳堂裏分配麂肉才能精準到位。而另一個他,痛苦萎靡,他責打自己,還把一些細節故意暗示給百噸兒,他不敢求救,卻希望有人來拉他一把,阻止他的惡念。可是百噸兒救不了他。百噸兒直到被關進了鴿籠,才慢慢拼湊起魏大胡子那些奇怪的舉動。琉璃的魏護法,只好眼睜睜看著那個邪惡的人奪走自己。

琉璃族的人喜歡食辣,天根湖的人卻都口好酸甜。為了迎合天根湖的口味,那場毒宴上的麂肉特意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腌制孜然辣醬汁,一部分塗抹蘋果草楂泥。下了毒的蘋果草楂泥在烹調時完全融入麂肉中,然後理所當然的分發給了天根湖的人。一旦下定決心,事情就要安排的毫無閃失。

可惜真實的故事裏從來就沒有所謂無懈的設計和完美的結局。即便是在這場桑合精心擺布的棋盤裏,一樣出了岔子。

桑合忘了自己有個好夥伴叫樂浩澤。那是一個感性沖動的男孩子。他是天根湖的護法,但是年輕貪玩兒。桑合喜歡研究活生生的植物,樂浩澤卻喜歡盤玩兒死去的樹根,他整天都在琢磨那些死樹根做的木頭珠子。他手上有世界上最全種類的木頭珠子,如果每日盤玩一種,十年才能輪過手一次。於是他想了個餿主意,不管是內衣外衣,他把自己衣服上的袖子都拆了,做成馬甲。然後他把自己最喜歡的珠子挑選出來穿成袖子,每天套在大臂上,吃飯修法,各種活動都套著,這樣來回摩擦,他一天就能盤玩上百種珠子了。而且這些珠子能夠沾染他的生活氣息,從死物變成與他一體的生物。樂浩澤覺得,這才叫真正的養珠子。

按常理,在族長失蹤,掌政被殺的情況下,護法最有能耐挑起重任,代理全族。可惜天根湖的權利過去都集中在五個姨母手中。樂浩澤在她們的霸權下從來沒有處理過族中大事。他平時就只是跟著桑合,稱兄道弟,混吃等死。如果肖雲是忘界中最無能的護法排第一,樂浩澤一定排得上第二,樂浩澤唯一的優勢是血統純正。另外,他口才了得,極具煽動力,但這種能力不一定是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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