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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 【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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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在朕的面前。”◎

晁娘渾身都是傷, 襲兵補上最後一刀時,禇贏帶著一眾精銳極是趕來。

現場爆發一場酣戰,襲兵饒是再訓練有素, 也不敵漠北鐵騎那強悍的廝殺, 很快敗下陣來,他們都是死士, 寧願自刎,也不願意落在瑉帝手中。

好在禇贏眼疾手快,命人掐住他們的咽喉,堵著一口氣,被迫將毒針吐了出來。

回去跟瑉帝稟命時, 禇贏恰巧看到江拂衣從帝王的馬車上縱下來, 撲至晁娘身上,焦切地問她的情狀。禇贏的心情略微覆雜,但什麽都沒問。這一幕自然而然地被李公公看在了眼底。

晁娘性命已無大礙,知曉是瑉帝出手襄助, 但並未俯首謝恩。

晁娘乃系江湖中人,生平最憎惡的就是大楚皇室, 也厭惡皇室那高高在上的做派,她的父母就是死在了黨爭之中,是以,她看到天子儀架之時,即刻心生警惕, 反手將沈春蕪從頭到腳查看一番,確證她安全無虞後, 適才安了心。

沈春蕪知道晁娘在提防什麽, 她待晁娘叩首謝恩, 晁娘見狀想拉住她也晚了。

瑉帝免了她的禮,吩咐派遣出去的一支精銳,讓他們負責戍守春山塢。

晁娘有些急了,她們春山塢也有自己的女子兵,但帝王下了旨,就如潑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去的,只好問這些兵卒會守到何時。

“平遼一役結束。”自始至終,盛軾的聲音都很平寂,情緒淡到沒有起伏,不怒而威。

晁娘的心涼了半截,她何嘗不清楚,這些精銳與其說是保護,其實是瑉帝的另一雙眼睛,在監視春山塢的一舉一動?

偏偏沈春蕪心中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受,方才在馬車裏,他是低姿態、低自尊,每句話都在示弱,仿佛她是他很倚賴的人,他願意把命交付到她手上。醫者與病患是一種相互信任的關系,沈春蕪被帝王信任了,不論她拭脈、拆步,還是吩咐他做什麽事,他是很聽話的,任她擺布。

在簾子裏,兩人是醫者與病患,她居上位,他居下位。

在簾子外,兩人恢覆成了君臣,她居下位,他居上位。

他所有的脆弱,唯有她看見——旁人只看到帝王威儀。

巨大的反差感,令沈春蕪心池揚起輕微漣漪,悸顫之意如春風吹又生,以往根本不曾有。

但那又如何呢?

人在落難時,總會對施予援手的人,生出崇仰之意的,沈春蕪將這種不該有的情緒,歸結於此。

離別前,思及什麽,道:“草民還有一事鬥膽稟報。”

“說。”

“今夜襲兵突圍春山塢,是過去都不曾有的情狀,草民疑心軍中出現了細作。”

眾人驚楞,禇贏訝異地看了沈春蕪一眼,她說出他亦在懷疑的事。

“朕心中有數。”瑉帝嗓音極淡,儼如早有預料。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一險,所以備好了一支精銳,就等她準時入甕?

沈春蕪想不明白,也不打算深想了,說完想說的,就趕忙拉著晁娘回去治療。

“江拂衣穿的是什麽顏色的靴子?”

等沈春蕪和晁娘離開了半個時辰後,回至濰城以北的承臺大營,盛軾坐在虎皮榻間,忽然問道。

……啊?

李理不太明白主子怎的突然關註起沈氏的靴子,帝心不容揣度,他一晌挑開燭火,一晌忖了忖,道:“是白色的。”

橘橙色的燭火,如同細膩的工筆,勾描出盛軾的側影輪廓,像是一軸速寫,深刻的情緒一律揉入輕盈的線條裏。盛軾指腹微微攏緊:“原來如此。”

禇贏進來稟報審訊之事,襲兵首領是個十成十的硬骨頭,啃不下來,左右都不肯交代西遼王的下落。

西遼主動向大楚開戰,仗打到一半,西遼王手上近一半的精銳盡數覆滅,西遼王是個混賴中的混賴,帶著剩下一萬兵力棄甲而逃,幹脆利落地躲入了西遼與北金的交界之城——五國城。

北金狼子野心,近幾年一直蠢蠢欲動,但缺了個合適的舉兵契機,如果西遼王向金帝求援借兵,要對大楚西、北兩側夾擊出戰,那局勢就不太妙了。

盛軾摩挲了一番右手指的尾戒,道:“朕會親自處決他,讓他知道這件事。”

“何時處決?”

“時間未定,看朕心情。”

禇贏第一反應是,瑉帝有些隨性了,但轉念一想,又驚覺這種對人心的拿捏與博弈,頂厲害。

就像是一個人被宣判了絞刑,他深曉自己必有一死,也拿出了赴死的念頭,但不知具體的時間,如果是明天就能死去,能提早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他不知何時會死去呢?

那麽,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會飽受死亡抵達前的煎熬與折磨,這些煎熬與折磨,都是心理層面上的,等同於慢性淩遲,一點一點地割掉他身上那鎧甲般的意志。求死和求生,往往是一體兩面,當他活得久了,肯定會生出了求生的心,認為自己還有救,這時候,他的認知發生改變,認為自己命不該絕,這一點希望是極其殘忍的。

虛假的一丁點兒希望,卻是受囚的人活下去的唯一水源。

禇贏離去後,盛軾又吩咐容朔前來。

容朔看到長兄罹患眼疾,很是著急,想要探看一番,卻被寒聲阻止:“跪下。”

案臺上的燭火,不安地搖來晃去。

容朔沒頭沒尾遭到當頭棒喝,整個人有些發懵,但長兄讓他跪,他不得不跪。容朔看到盛軾面容凝了一層薄霜,山雨欲來風滿樓,他隱隱不安:“皇兄……”

“忘了自己什麽身份?”

排山倒海的壓迫感和震懾力,迫的容朔眸瞳一縮——盛軾是在強調君臣關系,容朔後槽牙緊了緊,仍是掛著笑:“陛下,臣一直都記得自己的本分,時刻為陛下分憂。”

“分憂?”盛軾摩挲指環的動作一頓,燭火落在他鼻影上,一抹翳色溢了出來,“你明知襲兵入城,卻禍水東引,讓江拂衣牽扯入局,這是為何?”

原來皇兄早就看出是他的手筆,容朔也不辯駁,光明磊落地承認是自己所為:“不利用襲兵將江拂衣引出來,如何給陛下制造機會?”

“朕的家務事,毋須你操心。”

容朔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界限、一種隔閡,盛軾豎立了一道界碑,是兄弟的界限,是君臣的界限,坦誠卻不交心,同舟卻不相依,他們兄弟倆是統一戰線的人,卻從未把後背交給對方。

容朔的心是隆冬裏的寒,若是長兄能高看他一眼該多好,可他總認為他做錯了。

盛軾並未在此事上糾纏不休,點到為止,轉而交給他一樁任務:“明日起,潛伏入五國城,西遼王可能會有新動作。”

容朔規規矩矩地應下了。

待他離去,盛軾最後將刀九吩咐入內:“暗查容都督。”

簡簡單單五個字,卻滲透出了迥然不同的意味,李理道:“陛下是在懷疑……”

餘下的後半截話,盡數湮滅在了絞索般的長夜裏。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盛軾:“去辦吧。”

“是。”

刀九立即下去。

凜冽的夜風裹著濃重的霜,將盛軾的衣裾吹起,在絳藍的夜幕間飄舞。

從在馬車上與她接觸時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緒情不自禁地被她牽著走了,費勁心力三年找她,反而找不到,無心插柳柳成蔭,今夜就猝不及防地撞見了她。

他需要極力隱忍,才能克制住情緒上頭。當她跪在他面前,親手為他拆下紗布時,他在想什麽呢?大抵是在想,她的新名字“拂衣”,太過於殘忍無情。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對於受過她恩澤的人,覺得她謙遜慈悲,在他而言,卻是一把燙火,燎在了心口,燙出深不見底的窟窿,空虛、落寞、悵惘、恨意在裏端安營紮寨。

同時也有失而覆得的寬慰,好在,他找到了她。

她拆紗布時,在想什麽呢?

一行一止坦蕩從容,不曾出現紕漏,他突然握住她手腕時,她才失措般掙了數下。

他喜歡看她無措,外顯的情緒昭示著兩人那一段塵封的夫妻情分,他要讓她回憶,讓她記得,她還有一個丈夫。

但現在,顯然不能操之過急。

以前的他熱衷於豪奪,使用強硬手段將人關起來,直至對方向他妥協屈服為止。但事實證明,這樣做,只會招致沈春蕪的厭離和厭棄。她是他的妻子,但她首先是活生生的人,人有尊嚴和意志,需要尊重,需要共鳴,需要傾聽,需要自我價值實現,更需要獨立。

而不是以暴政與權力朝下施壓,此則暴君、流氓之所為。

盛軾以前做過一回,今時今日不可能重蹈覆轍。

對女人憤怒、對她進行質問,是最無能的做法,是懦夫行徑,唯有示弱、把姿態放低、扮慘最有效。

顯然,盛軾已經學會了。

-

這端,沈春蕪為晁娘勻搽好傷藥時,晁娘不安地抓握住她的手:“盛軾沒對你做什麽罷?”

天高皇帝遠,每次提及時政國事,晁娘都會直接稱呼朝中人物的原名,連名帶姓,毫不客氣,就連瑉帝也不例外,有時候,情緒上來了,她還罵他是盛老狗。

起初沈春蕪聽得目瞪口呆,後來才發現濰城人論議國事皆是如此,因為這些大人物太過於遙遠了,成了符號,因此才不必如此客氣。

“晁娘放心,瑉帝是請我醫治他的傷疾,不曾壓迫過我。”

沈春蕪有意隱瞞了具體病竈,只說帝王受了傷。

接著,她搖了搖首,道:“若不是瑉帝及時調兵遣將,讓禇將軍來相救,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晁娘是知道沈春蕪與瑉帝有過一段過往的,猶恐沈春蕪會被帝王認出來,一直心驚膽顫,聽聞此話,舒下一口氣,道:“盛軾延請你去醫治眼疾,那這一段時日,是不是都要去?”

沈春蕪也拿不定主意,瑉帝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心思,讓她擦了藥纏了繃帶,然後就沒有下文了,沒說今後要讓她伺候。

遇見他的那一刻,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心中最壞的場面,並未按照預期實現,他不僅沒認出她,還非常輕易地放過她。

一種輕放輕拿的感覺。

往深處想是沒有意義的,沈春蕪也不去想了,晁娘問:“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想什麽?”

“你與盛老狗這一筆賬。”

沈春蕪:“……”好吧,瑉帝在晁娘心中的地位,降格成一只狗,甚至狗都不如。

晁娘無兒無女,爹娘早歿了,她也不嫁人為妻,惡毒的舅母將她賣給一個病秧子想吃絕戶,結果成婚當夜,病秧子也歿了,十六歲的晁娘守了寡。

——守寡?晁娘不可能為了個牌坊守貞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她素來是個耿直的性子,偏偏生了一張嬌柔溫良的臉,當初惹來不少閑話,女人讓她一根白綾吊死,男人但凡有些財資的,想讓她當平妻。濰城是個人情社會,這麽點大,出門就是街坊鄰居,活在一片惡意裏,意志脆弱的女人早就死了,但晁娘另辟蹊徑,男扮女裝去投了軍。

剛好就投到戚家軍門下,戚巍是三軍主帥。

沈春蕪知道舅父一輩子都沒娶妻,都是為了晁娘。很難用尋常的男女之情,去定義戚巍與晁娘的關系,兩人參與了大楚建朝以來幾場非常著名的戰役,晁娘掙了不少軍功,戚巍想給她一個安穩,就是安定下來的意思,但晁娘不要名分,她就是覺得待在軍營裏是最快活的,她不稀罕榮歸故裏。

晁娘是一陣風,誰也抓不住。

兩人就這樣沒名沒分地生活了幾十年。

沈春蕪隱姓埋名來濰城前,根本不知晁娘的存在。見到本人後,沈春蕪是有些怵她的。

在晁娘身上,她看到了母親的身影,又看到了姜初雪的影子,晁娘是一個很有母性的人,拿她當女兒,但她也極其剛硬的一面,沈春蕪曾經親眼看過晁娘用她那纖瘦的身量,倒拔垂楊柳,嚇走了那一群逼她回夫家的破皮無賴,也逼走了想要攀親的舅母。

他們怕被晁娘一拳搗死了。

若是開堂公審,知府也是站在晁娘這邊,因為晁娘有功勳。

晁娘唯我獨尊,戚巍很聽她的話,沈春蕪從來不知道舅父居然是個妻管嚴。

現在,說回晁娘問沈春蕪的問題。

沈春蕪道:“我對瑉帝,是醫者對病患,只有想將他治好的心,此外並無其他了。”

晁娘說了聲行:“若是你們舊情覆燃,老娘一槍搠斷他的腿,讓他成為大楚歷史上第一個殘疾皇帝。”

沈春蕪:“……”

這就是她對晁娘很犯怵的地方了!並且,她相信晁娘真的敢做!不論能不能做成,至少她會真的去做!

入夜的時候,更深露重,戚巍披著一身夜霜回來。

他剛從軍營回來,帶回了兩只燒鴨和一盅桂花蒸,熱乎著,給妻子和外甥女當夜宵。他已經知道了春山塢遭襲之事,掃外圍的兵卒一眼,意味深長道:“瑉帝是有心了。”

春山塢沒有侍婢,也沒有奴仆,一切都靠三人自力更生,所以,在深院裏說話,不怕隔墻有耳。

戚巍帶回了一雙新靴子,放至沈春蕪近前。

沈春蕪看著這雙靴子,禾綠色,短筒的筒口繡了一層軟軟的白絨,皮面光潔齊整,沒有多餘的墜飾,幹凈又利落,能看出是一雙做工很精細的靴子,惟獨在納鞋底時露了怯。

沈春蕪比劃了一下,笑道:“舅父怎有空送我新靴了?”

“不是我要送你,是禇贏那小子親自學做了一雙,不好意思當面送你,就委托了我。”

沈春蕪微微一頓,想起了方才與禇贏打照面時,他只淡淡看她一眼,只一瞬,然後視線就挪開了,路上也什麽都沒說,分外規矩得很。嗯……他本也不是多話之人。

晁娘道:“他倒也是個知恩圖報的。”

從來只有女子給男子送靴,今番有男子給女子送靴,也算是開一回先例了,這一雙靴子背後所寄放的感情,就很耐人尋味了。

戚巍還在試探沈春蕪的態度,卻見沈春蕪赤著腳,穿上了這雙靴子,在戚巍和晁娘面前走了一圈臺步:“好看嗎?像不像芙蕖神女踏花下凡?”

戚巍正吃著桂花蒸,聞言,猛地連咳數聲,晁娘一晌為戚巍順氣,一晌道:“真好看,明兒就穿著它出門。”

沈春蕪沒有想這麽多,她純粹就覺得鞋面好看,穿起來也舒服,禇將軍的一片好心,拒了是不太合適的,她也不是擰巴小器之人,索性坦坦蕩蕩地穿上罷。

戚巍倚蹭在晁娘懷裏:“我明兒也給你做一雙春靴。”

晁娘給他揉著太陽穴:“你這幾日會有空?仗不打了?”

“西遼王逃到五國城,聽聞打算向金帝借兵。”

目前的局勢對大楚是友好的,西遼節節潰敗,提出議和,但大楚拒絕了,並乘勝追擊。西遼輸了面子只剩裏子,現在連裏子也不要,直接藏在五國城不出來。

前線傳了不少風聲,說西遼要同北金借兵,這個消息沒散播到民間,否則,會惹來民心惶惶。

破局之道,便是在五國城內找到西遼王的下落,阻止他與金帝見上面。談判未成,金帝也就沒了發兵援助的理由。

戚巍認為,五國城就芝麻點大的地兒,但瑉帝居然停止發兵進攻,也不知緣由。

帝王罹患眼疾一事,是重大機密,戚巍並不知情,晁娘也僅知帝王受了傷,具體傷情如何,傷在了何處,只有沈春蕪一人曉得。

接連三日,她照常坐館,為人治病,相安無事,白晝無閑人來擾,傍夕禇贏會來護送她回春山塢。

及至他看到她穿上那一雙碧靴之時,耳根似擦了胭脂似的,緋了一陣子,胭脂從耳根滿溢至脖頸處,唇角的弧度藏也藏不住。

沈春蕪聽他說很多軍營裏頭的事,他對她並不設防,她問什麽他答什麽,禇贏是常伴在瑉帝身側的人,談的對象,很多是離不開瑉帝的。這讓沈春蕪意識到,禇贏還是個年及弱冠的少年,少年慕強,瑉帝成為了他崇仰與效忠的神祇。

禇贏適值血氣方剛的年紀,目前最大的志向,便是斬下西遼王的腦袋。

沈春蕪問了一句:“然後呢?”

“仗打完之後,有什麽打算呀?”

夕陽西下,梨花樹下,禇贏對她說:“仗打完後,我便向戚舅父提親。”

禇贏不是風花雪月的人,他的感情從不遮遮掩掩,熱烈又滾燙。

落在沈春蕪臉上的梨花,明明是涼的,她卻感受到梨花沸騰的心跳。

然而,自己已經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了,如今對待異性的示好,她會築起極高的防線,深陷與投入成為了一種奢侈。

“曾經我救過一位督將,他承諾娶我,他真的做到了。後來,我和他又分開了。”

在禇贏微怔的註視之下,沈春蕪莞爾:“你也想成為第二個他嗎?”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將沈春蕪的人生經歷交代得明明白白,偏偏信息量如洪荒噴發,劈頭蓋臉砸落下來,禇贏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道不出來。

沈春蕪道:“沒想清楚,不用來找我。”

暮色濃重,她回家,身後傳來遙遙一句問話:“你和他,為什麽會分開?”

沈春蕪沒有回頭:“當初為了報恩而成為夫妻,如今因目標不同,不得不分道揚鑣,這是很尋常的事。”

一句滿是傷創的事,借用輕描淡寫的口吻道出,落在聽者的耳屏,卻是振聾發聵。

兩人都不曾留意到,在不遠處的茶樓上空,有一道修長凜冷的身影,長佇許久。

-

第四日,濃藍色的晨霧之中,沈春蕪受李理之委托,去城郊大營為瑉帝覆療。

此前已經打過第一回照面,這一回沈春蕪更為沈定自如,盛軾的眼疾不可能這麽快就治愈,所以她並不慌亂,目前並未醞釀著逃跑。

男人著一素白的龍紋寢衣,外頭隨性披罩著玄紅交間的錦絨大氅,他似是剛睡醒,衣冠並未如以往那般嚴謹,身軀慵懶地斜靠暖榻前,氅衣順著肩肘的輪廓垂掛下來,描勒出修長清瘦的輪廓。

聽聞她來覆療,他反應也是平淡的,嗓音惺忪微倦:“來得太早了,為何不讓朕多睡一會兒。”

好像在指責,但語氣的質感是軟的,不具有絲毫攻擊,好像是某種大型犬科動物在對著主人撒嬌。

這給了沈春蕪一種覆雜的錯覺,她不像是來覆療的,倒像是喊他起床的,距離被不知不覺間拉近——睡相是一種很隱秘的場景,他怎麽能不設防地讓她看呢?

沈春蕪打算等盛軾正好衣冠再覆療,詎料,他朝著她漫不經心地招了招手:“坐在朕的面前。”

她擔憂地睇了李理一眼,哪承想,李理這種時候不知去了何處。

沈春蕪只要硬著頭皮上前,跪坐下來,開始把自己投入醫者這個角色裏,只有當醫者,她才能心無旁騖,不被過多的雜亂蕪念所困擾。

沈春蕪一邊為他拆下紗布,端視傷口,一邊問他的傷情感受和飲食情狀。

這是一種日常的對話,用來了解病患的身體情況。

盛軾也不緊不慢地做出回覆。

他坐的榻子比較矮,沈春蕪長跪在他面前時,感覺他說話時的氣息,噴薄在她的頸側朝下的位置,溫熱,濡濕,輕如鴻羽,掃到肌膚上,讓人感受到輕微的癢意。

沈春蕪克制地保持著距離,為他重新上藥後,就準備離開,忽然聽他道:“能否幫朕做一件事?”

竟然會有求於她?

沈春蕪匪夷所思,拒絕顯然不太合適,遂道:“陛下請說。”

“朕打算從一個襲人首領口中,套出西遼王的下落,在此之前,需了解一份截獲的五國城地圖。”

說話間,李理便將一份地圖送了進來,平鋪在近前的桌案前。

“江大夫需要做的,是將地圖上的每一處地名,都念給朕聽,也讓朕知曉地名的具體位置。”

念地名很容易的,只是——

沈春蕪道:“如何讓陛下知道具體位置?”

盛軾將右手低低伸至她面前,“握住朕,每念出一個地名,就讓朕的手指向對應的地名。”

沈春蕪第一反應不是他的話中內容,而是他戴在無名指上的金剛指環。

在盈煌的燭火籠罩下,金剛煥發出堅韌不催的光輝。

都三年了,他還戴著這枚指環。

沈春蕪微微訝然,目光在他的手指停留了一會兒。

渾然沒覺察到,盛軾微微抿起的上揚弧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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