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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 【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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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第一百零六章】

◎懷中春◎

沈春蕪仿佛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 她回到了過去,又回到了當下,覺得自己仿佛困在了一個巨大的蠶蛹裏, 四肢俱是受到了巨大的束縛, 教她絲毫動彈不得。夢裏沒有實質性的內容,也沒有色彩, 但漸漸地,她能夠依稀聽到一些人在對話。

對話的聲音十分遙遠,起初質地十分模糊,像是飄散在空氣裏的光,空靈、透明、輕微, 並不明晰, 更不具體,讓人聽不清真切。

它們構成了夢境世界的一部分,但又顯得稍微突兀,沈春蕪感受到它們來至天穹, 來至很遙遠的地方,她也沒有認真去聽。

隨著時間的流逝, 這些聲音越來越具象,讓她感到很耳熟,似乎是熟稔的人在說話,但夢是混沌的,她思維都變得滯鈍起來, 根本想不起聲音的主人們是誰。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聽這些來至遠方的對話。

仿佛是神在指引她聽到這些啟示。

“是, 我對她有所欺瞞, 未將全部真相悉數告知, 只讓她知其一,不知其二,造成了她對事事存疑的局面,對沈家案子存疑,要去對燕氏一探究竟、打破砂鍋問到底。”

“當年這一樁沈家冤案,我選擇了袖手旁觀,只救她一人。”

“我太了解她,她一定會為沈家昭雪伸冤,所以,我算是徹底利用了她,借刀殺人,促成我自己的野心和私心。”

“仲氏、燕氏、監察院,都是沈家滿門伏誅的始作俑者,也是他們在世時最大的把柄,這點我從一開始就知情,但一直都沒有告訴她,且聯合楊渡做了一出戲,將一切線索都讓楊渡負責傳遞。”

“楊渡叛變,選擇將真相告知了她。我知道,這也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我也有心理預期,她必會怨我,也會生我的氣。”

“若有重來,我仍是會這樣做。在當初的我眼中,報恩固然是重要,但母妃和盛家榮辱,我是放在第一位的,母妃不能枉死,而我姓盛,自然也要對得起盛家對我的栽培。”

“當初強娶她入門,我是沖著報恩的情分去的,既然答應了她,就應當遵守諾言,要言而有信。”

“在她心中,我大抵也不是第一位。與她相處的過程之中,我能強烈地感受到,她是一個極有信念感的人,她想成為如沈院判這般懸壺濟世的人,以血骨鋪路,為生民立命。她如此鮮活,明面上看什麽都淡淡的,實質上那情感強烈如洶湧的潮流,愛憎分明得很。”

沈春蕪靜靜聽著,聽出了一絲端倪。

這個男人口中的“她”,雖未指名道姓,但好像說的就是她自己。

誰這麽論議她?

他是——

“過去一年的朝夕相處,我被她所感染,她獨當一面,她清醒堅韌,有時又是個愛哭嬌氣的性子,任性,骨子倔強,驕傲……”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子,我絕不能失去她。”

“今後,她將會是我的皇後。”

砰的一聲輕響,包裹在沈春蕪身上的那一塊巨大的蠶繭,伴隨著一陣近乎耳鳴的裂響,玻璃似的乍然碎裂了開去,她四肢重新恢覆知覺,能夠收放自如的動彈了。

沈春蕪聽“啟示”聽了一耳朵,終於曉得是誰在說話了。

——是盛軾,是太子。

饒是身處混沌的夢境,她亦是記起一些前因後果。她去了坤寧宮營救姜初雪,但到底遲了好幾步,燕氏已將姜初雪杖斃了,後來,燕氏走了偏激極端的道路,拿火燭一舉點燃殿內物具,仿佛要拉著沈春蕪一起同歸於盡。

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裏,燕皇後對沈春蕪交代了一切,告訴她關於沈家冤案的真相。釀成沈家大禍的,不只有替人背黑鍋的林德清、仲氏,她燕氏也並非完全無辜,當年朝楚帝吹了不少枕邊風。

都說,洪災的出現,證明了每一滴雨水都不是無辜的。若無沒有精心的策劃與配合,身為一代清流純直世家的沈家,如何可能會落了個滿目瘡痍、人丁寥落的結局?

神在指引她聽來著天穹的啟示,是在聽盛軾的內心剖白。

沈春蕪原先是不信楊渡所言,但直至聽了盛軾的自白,才知道,一切都是盛軾安排好的。楊渡是盛軾安排……來給她提供線索的,好一個安排!

盛軾運籌帷幄,最早就得知了一切真相,但沒有和盤托出,而是選擇放長線釣大魚,借楊渡的力,借她的勢,助他完成皇圖霸業。

如此一來,她就成了他實現野心的一場東風,助他順勢幹掉一切政敵和絆腳石。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帝後皆亡,盛軾大抵不覺有多難過,對父親只有綿綿不絕的恨,而燕氏不是他的生母,屆時禦封太後,定然有梅妃的一席之地了。

梅妃是盛軾最大的心結,他一定努力向這位死去多年的母親證明,他比弟弟容朔更加優秀。

真相有多殘酷,沈春蕪的心就有多寒冷。

沒人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被枕邊人算計,明明盛軾說過,兩人結成夫妻,夫妻同根生,同為一體,就該對彼此坦誠、毫無保留——她對他毫無保留了,可他,走一步藏一步。他待她,到底有幾分真心?

委屈、難過、悲愴,種種心緒浮上了心頭,她情願不要知道真相,但神如此殘忍,只想讓她痛苦,要讓她清醒地活著。

-

盛軾沒有見到沈春蕪置放在衾被上的蔥指,輕微地動彈了一下,低聲說完這一番話,他回身替她掖了掖被子,身後傳了符敘的一聲質問:“若是她聽到了所有殘酷的真相,聞舟,你覺得她還會……心甘情願當你的皇後?”

盛軾眉心霾色愈深,沒有回過身,視線落在妻子蒼白的容色,一晌替她捋了捋散亂的鬢發,一晌沈聲道:“你這句話僭越了。”

符敘胸口沖上來一口沒來由的郁氣,但他到底忍下了,攥緊了拳頭,道:“若我是你,定然不會讓她受半絲半毫的委屈,更不會算計她,利用她、視她為一顆棋子。”

殿宇有一瞬的僵寂,空氣寥落沈冷,只餘下一片炭火炙烤的嗶剝聲響,聲聲分明,每一聲都頗具重壓,嚴實地壓制在聽者的心口上。

盛軾想要端起近旁茶案上的茶來喝,但青瓷茶盞攥握在掌心時,因用力過緊,忽聽砰然一聲,伴隨著一陣震天價響,天青瓷茶盞在他的掌心爆裂開去。

碎瓷細片四濺開去,仿佛在殿宇之內落起了一道飄渺的細雨。

一道碎瓷片紮在了盛軾的掌心上,鮮血直流,滴答滴答地從他掌心間流淌了過去,濺落在地面上的毛毯上,很快就染成了一片濃深的紅漬。

“你說什麽,我沒聽見。”盛軾狹眸噙著一抹散淡的笑意,只是笑意並不抵達眼底,嗓音沙啞陰沈,“你再說一遍。”

符敘不怕死地再度重覆了一回方才所說的話。

盛軾起身,唇畔噙著散淡的弧度,緩緩走到符敘近前,符敘也覺知到一陣千斤般沈重的重壓。與盛軾同為十年友朋,他太了解盛軾的秉性,他越是暴怒,面上越是不顯,同時,笑得越深,殺得越瘋。

在這樣的時刻裏,他能明晰地覺知到盛軾的殺意,但這一份殺意到底被他鎮壓回去了。

“符敘,你說這樣的話,是打算與我反目?”

盛軾伸出手,很輕很輕地拍了下符敘的肩膊,神態攏在沈郁的陰影之中,情緒難辨莫測。

符敘持著什麽樣的心思,盛軾焉會不明白?

他早就看出了符敘對沈春蕪持著什麽心思,但一直沒有說破,因為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符敘完全稱不上是他的競爭對手,他縱使喜歡沈春蕪,那又如何,沈春蕪從來都不知道。

在過去的七年裏,盛軾在漠北收覆燕雲十六州,符敘完全可以有機可乘。盛軾和沈春蕪二人只有口頭契約,並無父母之命,更無媒妁之言,七年是個多大的空子,但符敘沒有去鉆。

這又能怪的了誰?

是打算自己立下一個默默守護的好男人人設?

盛軾心中淡淡“嘖”了一聲,他最討厭那種明明想要、卻又不爭不搶的態度了。盛軾奉行與符敘完全不一樣的價值體系和觀念,凡是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會全力以赴去爭,哪怕不擇手段,他也會義無反顧。

哪怕這些東西原本不屬於他,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他就會動用一切計謀和手段,將這些東西強勢地據為己有。

“我承認我犯了錯,但我不曾負她,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往後更不會。”盛軾心想,他會跟沈春蕪好好過一輩子。

但他不知道地是,病榻上的女子,早已恢覆了意識,也將他此前的剖白、與符敘的矛盾沖突,聽了個一幹二凈。

他更不知道地是,沈春蕪此際生了逃離之心。

他還在為兩人的將來做打算,待她醒時,便舉行登基大典,冊封她為皇後,這般一來,哪怕她得知真相,要怨他打他,他一並都認下,他今後的畢生所求,唯她一人而已。

符敘咬緊腮幫子,攥緊了手中的藥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席豫尚在夜裏下的殿外靜候,見到臉色沈郁的符敘,叫住他:“你與太子發生爭執了。”

符敘捋平吐息:“你分明都聽到了一切,又何必明知故問。”

頓了頓,“你若是來勸解我的,那就不必了。”

席豫其實心如明鏡,但他不可能去幹涉好兄弟的家務事,他道:“收覆燕雲十六州的這十年,太子救過你,你也救過太子,這一份情誼,豈能說斷就能斷?”

三言兩語下去,符敘心中的郁氣淡了些,理智也逐漸歸攏。

席豫又道:“你全心全意救治太子妃,也是在救治未來的皇後,你的功勞,太子都是看在眼底的。”

“不用這般安撫我,我心裏知道。”符敘心道,他只是在替沈春蕪謀不平罷了。

在這一場局裏,她是被徹底利用了的,也全然對這一場局不知情的,並且,太子似乎也完全沒有告訴她真相的打算。

太子並不是她的良人。

-

沈春蕪感覺自己的身體還是不能動,自從恢覆意識以來,她京城能聽到盛軾在說話,他會跟她說每日見聞和經歷。

在她的認知裏,盛軾絕不是一個話多之人,恰恰相反,他寡言少語,以前相處之時,大多數時候是她在訴說,他在傾聽。風水輪流轉,今朝成了他在訴說,她在傾聽。

要讓一個話少的人,夜夜跟她說很多話,將一天所有大大小小的瑣事都說一遭,也真是難為他了。

沈春蕪很清楚,盛軾是想讓她醒來。

可沈春蕪覺得,還沒有到合適的時候。

她在醞釀一場計劃,一場離開的計劃,這個計劃很久以前就有了,但因為中途盛軾來哄她回宮,又被暫且擱置,如今她獲悉了全部真相,心灰意冷了許久,連最後一絲信任也希望也無,腦海裏只有逃之一字。

沈春蕪沒到醒來的時候,就堅決不醒,每日就睡覺睡覺睡覺,把自己變成一位睡美人。

一直睡覺能解決疼痛問題,每次清醒時,她都能夠感受到心口在震痛,五臟六腑都在隱微地撕裂著,就連呼吸也成了一種很費勁的事,因為每次呼吸都會拉扯到心口附近的傷口,疼痛變本加厲地朝她襲來。

每回疼痛發作之時,她似乎都要暗自把牙都咬碎了。

這種生不如死的感受,恨不得能徹底將死而去,但神似乎不想讓她輕易地死,每次將她在疼痛的泥沼之中折磨得死去活來時,總要從指縫間施舍出那麽一丁點希望。

就這樣,小半個月過去了,沈春蕪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從鬼門關熬回了人間世,她心中確證了一件事,自己熬走了陰曹閻羅,終於挺了過來。

許久沒有睜眼,甫一掀開眼皮,她還恍惚了一下,覺得眼前這一塊芙蓉帳頂分外眼熟,但臨時又記不起來這是在何處。

帳側兩端都各垂著一架青色風鈴,風輕輕吹過,鈴舌活潑地叩撞在鈴身,當啷當啷——,鈴聲清脆如鳥鳴,分外悅耳。

就看到了淡藍色的光,日色在屋中各處器具都髹染上了一層朦朧的暗色灰調。沈春蕪循著光的軌道,向近處的雕花窗檻望去,天在外頭黯濛濛的,也不知是天剛亮,還是剛入夜。長時間的久眠,讓她完全混淆了晨昏,不知今夕何夕。

但隱隱約約地,她能夠聽到炮竹聲。

……已經是過新年了嗎?

沈春蕪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一覺就睡到了新年,也不知是喜是憂。

“夫人,你、你醒了?……”

環鶯見到剛好端銅盆進來,見到了靠坐在引枕上的夫人,先是驚愕,再是大喜過望,急匆匆走上前:“夫人,你醒了,真好,我這就去叫太子殿下!”

剛想離開,卻被沈春蕪一句輕弱的“等等”了住:“我有話要問你。”

在環鶯喜極而泣的註視之下,沈春蕪想要問的話,到底咽了住,先溫聲道:“先把眼淚擦擦,我這樣都不好意思問你。”

環鶯忙不疊拿起繡帕揩淚:“夫人,我是高興、高興!夫人在病榻上躺了大半個月,我還以為、以為夫人——”

“傻瓜,我這不是好好的。”

沈春蕪啼笑皆非,她當下不敢有太明顯的情緒,唯恐傷及心肺。

她說話也必須盡量放輕些,這樣才不會扯到傷口。

環鶯好不容易將眼淚擦了幹去,沈春蕪適才道:“我聽到外面燃了炮竹聲,可是過年了?”

“是的,夫人,今夜就是除夕夜,緹雀姐姐吩咐各個宮人去張掛呢,好添一添喜氣。”

沈春蕪默了默:“新年采買用度,都是讓雪姨來負責的,她呢?”

氛圍陡地凝滯起來。

環鶯語焉不詳,說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春蕪看著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的表情,心中有了定數:“雪姨是不是已經死了?”

環鶯眼眶又紅了,艱澀地點了點首:“很多天前,她被先後杖斃了。”

時下,就連稱謂也變了,不是皇後,而是先後。

沈春蕪忍不住掐了掐胳膊上的肉,發現是真的很疼。看來,她醒來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世界。

姜初雪真的死了。

那些在夢境裏所聽到的話,想必也是真的。

盛軾自始至終,都在騙她,騙著她上鉤。那些真相,那些線索,都是他通過楊渡逐一洩露給她的,就是讓她主動去找真相。

她一直以來都在他設定好的局勢之中,不論是局勢的走向、哪些證據、證人會出現,結局如何,都是盛軾掌控好的。

要過新年了,本是喜氣洋洋的氛圍,沈春蕪卻無端覺得淒涼無比。

環鶯覺得沈春蕪的雙手極其冰涼,嚇了一跳,將她的雙手深深浸泡在熱水之中,捂暖了好一會兒,仍舊發現沈春蕪的手十分冰涼。環鶯尋來了湯婆子,塞在沈春蕪的手掌心裏。

沈春蕪覺察出環鶯的手忙腳亂,心想對方這是憂之過甚,遂出言安撫,稱自己並無要事,想下床走動走動。太久沒有活動筋骨了,她手腳都快凝凍成冰柱了。

環鶯憂心忡忡:“夫人病未痊愈,若是冒然出了屋,屆時再有個好歹該如何是好,不若讓奴婢請太醫來,相看一番,若是了無恙礙,再出門也不遲。”

沈春蕪覺得環鶯委實擔心壞了,也就順了她的意,讓她去喚人來。

忖量了一番,又將環鶯喚回來,說請尋常太醫就好,不要去請符敘符太醫。

環鶯頗覺困惑,不太明白太子妃為何這般做,是符敘符太醫救治了太子妃,太子妃為何要另請旁的太醫來?

雖搞不懂緣由,但她依言照做,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便是請了一位蔣姓的太醫來,太醫身後便是連月不曾見的太子。

沈春蕪用餘光看了盛軾一眼,一眼就看到了他眼底下一片淡淡的烏青,想來他近些時日不是在忙碌官務,都是在照顧她的,都沒有休息好。

沈春蕪用餘光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觀察著沈春蕪的儀容和狀態。

女郎在後腦勺處松散得挽著一個垂髻,其餘青絲均勻地散落在瘦削的肩膊後,垂髻之下是一張清瘦蒼白的臉,脂粉未施,但從神態上能夠看出一些精神來。

她似乎是剛剛睡醒,右側的面靨上落下了一道極淺的印子,眼神淡靜如水,視線轉向了他。

兩人的視線剛好對撞上了,儼如靜水遇上了深潭,碰撞出了一星水花。

盛軾想要開口問沈春蕪如今是否感覺好些,但目下蔣太醫在此處,這番問候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中間掛了一張妃色繡紋垂簾,蔣太醫在沈春蕪的腕脈上墊了一張棉絨團子,輕輕撫脈,又歷經了一番望聞問切,最後說沈春蕪的身子已無大礙,但又列出幾些小毛病,開了些覆建的藥方子。

盛軾看著病榻上的妻子,待蔣太醫離去時,又將人臨時留下,細致地問起沈春蕪的病況和傷愈情狀。

蔣太醫道:“太子莫要擔心,太子妃已然是相安無事的,只需要多走動走動,吃些淡食茶飯,即能很快痊愈。”

蔣太醫離去後,盛軾思及了什麽,見環鶯端著銅盆出來,且問:“為何去請蔣太醫?”

面對太子威壓,環鶯不敢有絲毫隱瞞,垂首道:“是太子妃的囑告,奴婢是按照太子妃來行事。”

至於為何不讓符敘來,環鶯說太子妃沒有給出具體的緣由。

盛軾心存一絲計較,暫且摁住不表,讓人先下去,他則去了內殿。

沈春蕪正在休憩,見了盛軾來,她下意識要起身行禮,被他摁住:“你身子骨要緊些,就不要做這些禮了。”

沈春蕪輕輕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她嗓音沒有平時那麽清亮,此際顯得有些沙啞低沈,盛軾給她斟了一盞熱茶,讓她潤一潤嗓子。

又將蔣太醫的叮囑事項逐一說給她聽,沈春蕪聽罷,彎了彎眉梢,眼睛成了一道月牙:“那你可以扶我出去走一走呀。”

女郎一笑,世間頓時黯然失色。

盛軾看得有一瞬的失神,頓時有一股子想將人狠狠摟攬在懷的沖動,他是這般想的,也是如實做的。

沈春蕪乖乖軟軟地依偎在他懷裏,臉貼在他的心口上,諦聽著他強力而有力的心跳聲。

盛軾將她摟得很緊,庶幾將她揉入他的骨頭裏一般,她垂在身側的兩只手,微微緊了一緊,但最後又松開,在盛軾的肩膊後,很輕地拍了拍,以示安撫:“這幾日一直在照顧我,辛苦了。”

盛軾有些不適應沈春蕪待他這般客氣,一客氣,就倒顯得生分了。他不希望沈春蕪總是對他言謝,能親近些才是好的。

甫思及此,盛軾遂道:“你不用總是對我言謝,這些都是我應當做的。”

雪落得這樣大,東宮四處都掛滿了花燈和紅綢,絳藍色的天幕儼如一只鋼盔,世界如小兵,在深紅色的宮墻之下深深昏睡著,人籟俱寂,兩人執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夜色中走去。

沈春蕪走得很慢,盛軾走得也很慢。

起初,是盛軾一直在開口說話,說近日宮廷所發生的事,最後說到登基冊封之事,但沈春蕪只是淡淡地聽著,反應很平靜。等盛軾說完後,她微微止步,兩眸清炯炯,道:“除了這些事之外,你還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

空氣裏只有落雪敲枝的聲響,纏纏綿綿,絡繹不絕。

盛軾心中已經有了些許猜測,擡眸看著眼前人。

沈春蕪只是淡淡地笑著,眼眸澄澈如鏡鑒,表情溫和恬淡,與往常沒什麽不同之處。

盛軾也稍稍止住了步履,攬住沈春蕪的肩膊,將人帶到了懷裏。

他道:“楊渡把真相告訴你了,是也不是。”

這是一句陳述句,像是在告知一樁事實。

沈春蕪心間一股有些覆雜的思緒,克制住思緒:“我不信楊渡的話,想聽真相從你口中說出。”

盛軾沈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沈春蕪一直看著他的眼睛,等待他開口。

她等到快沒耐心的時候,盛軾才緩緩開了口:“我騙了你,楊渡是我一手安排的線人,專門給你提供線索。”

沈春蕪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還有呢?”

盛軾看了她一眼,她臉上沒有生氣亦或是慍怒的情緒,道:“沒有了。”

——沈家的案子,他始終沒有跟她完全坦誠。

沈春蕪忽然笑了一聲:“聞舟,講出真相很難嗎?”

“這就是我瞞著你所做的事。”

“不止這一件罷,你救了我,是以沈家覆滅作為代價。”沈春蕪隱隱紅了眼眶,“你知道嗎,在我心裏,我寧願什麽都不要,舍棄這太子妃之位,舍棄醫術,舍棄一切我現有的東西,去換回我家人的性命!在這個人間世裏,沒什麽比我的家人更重要的了。”

盛軾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線,試圖撫住沈春蕪的肩膊,讓她情緒冷靜下來。

但沈春蕪眼裏,只有對他的失望。

兩人明明近在咫尺,盛軾卻覺得,沈春蕪很遙遠,她的心已經不再這裏了。

這讓他心中生出了一種名為“恐懼”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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