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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 【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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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第一百零五章】

◎命懸一線◎

坤寧宮失火的消息, 傳到京郊大營的消息,適值午後初刻。

此際,盛軾正在點兵, 點兵畢, 回至帳營,與席豫商榷要事時, 刀九突然來謁,稟明太子妃去坤寧宮要人一事。刀九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道了一遭,最後交代了結果,太子妃與燕皇後發生沖突,燕皇後波瀾大怒, 讓禁衛圍剿太子妃, 最終坤寧宮起火,火勢一發不可能收拾。

刀九交代畢,不敢去看太子是什麽臉色,只覺整座營帳的氛圍冷沈得可怕, 空氣裏猶若結了一層濃重的霜,他自知失責, 當即跪地請罪。

盛軾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立即施予責罰,當即備馬趕回宮裏,席豫和刀九偕同左右。

一路上,盛軾的心口一直在劇烈發震, 千思萬緒晃過腦海,沈春蕪不是容易沖動的人, 饒是看透了燕皇後的真實面目, 也不會刻意去撕破明面上的平和, 今番定是發了極其嚴峻的事,才致使她不顧一切去了東宮。

姜初雪被抓入東宮,沈春蕪有個千百個計策將人要回來,根本沒到孤身犯險的地步,盛軾深覺此番東窗事發,另有隱情。

然而,他也擔憂沈春蕪出事。

燕氏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明面上是假慈悲、笑面虎,偽善得很,但骨子裏是個極端之人。當年,她為了扳倒後宮大敵,不惜害死腹中孩兒,哪怕聖上發覺真相後,質問起來,燕皇後也是以受害者的姿態自居。

若是心性不穩的人,容易被燕皇後一番道理,給洗了神識。

及至盛軾率兵入宮,九重宮門逐一敞開。坤寧宮失火的消息,傳遍全宮城,朝野上下俱是震動,無人敢攔,東西兩重門蟄伏有叛亂的軍卒,見了太子軍隊,忙上前廝殺。

戰爭一觸即發,席豫和刀九和漠北鐵騎一眾精兵,死死截住這些暴徒,聚攏成了一道玉門關,為太子辟出一條康莊路,盛軾事不宜遲,前往坤寧宮。

他最先看到的殿宇上頭直矗的鴉青色濃煙,馳騁愈近,一片混亂而躁動的人聲,裹挾著濃重的熱浪滾滾襲來。隔著不遠的距離,能望見坤寧宮的一角飛檐被焚毀成烏黑,惶恐不安的氛圍充溢在空氣之中,人聲鼎沸,不少內官和宮女提著水桶,在坤寧宮和金明河之間速速來回。

眼下,眾人見著太子,誠惶誠恐讓出一條路,無了聲息。

若是從高處俯瞰坤寧宮,此處就像是潰堤的蟻穴,四遭皆是密密匝匝的宮人,如聚攏的蟻群,正在拯救潰爛的棲所。

禁軍也不敢妄動,為首一人劉越,見了太子也不敢阻攔,忙上前請罪並稟述情狀:

“太子,事況是這樣的,太子妃去坤寧宮尋皇後娘娘,熟料,太子妃打翻了火燭,皇後攔也攔不及,這火就燒了起來……”

盛軾截斷了他那毫無重點的喋喋不休,只有一句話:“太子妃在何處?”

“還、還在宮裏,卑職正想遣人去營救,太子您就回來了……”

劉越極其懼怕東宮的這位主兒,盛軾穿著玄色龍紋軍袍,腰束蹀躞帶,氣勢冷沈且斐然,他輕描淡寫擱那兒一站,一股冷峻殺伐的氣息撲面而至,尤其是太子居高臨下看著他的時候,劉越驀然就有了下跪的沖動。

盛軾嘲諷地扯了扯唇角,搗劍出鞘。下一息,劉越被一劍穿了心。

盛軾利落地收回劍:“翻了火燭,就能燒了坤寧宮?劉督頭扯淡的功夫,倒是愈發長進了。你若要辯解,就下地府到閻王前辯吧。”

劉越血湧如註,捂著心口,不可置信地看著馬背上的男人。惶愕之色僵在了臉上,仿佛不信太子會殺了自己。

太子突然大開殺戒,引得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驚聲尖叫,但時下,無人敢為劉越求請,畢竟劉越到底做了哪些罪不容誅之事,眾人心中都有數。

畢竟,這一場大火,本就是劉越蓄意為之。劉越是燕皇後的走狗,劉越不敢造此大禍,想必是得了燕皇後的授意。

盛軾翻身下馬,闖入火海尋人。

-

沈春蕪困在了一塊坍塌的楹柱背後,楹柱與梁椽聚攏成了一道三角區域,暫且能護她周全。

但是,她胸口中了一箭,血浸濕了她的衣衫。

她劇烈地喘息著,在如此燥熱的環境裏,四肢卻開始劇烈地發冷,混沌的腦海裏,閃過了半個時辰前所發生的種種。

燕皇後勒令禁軍圍剿她和仲太後,但仲太後也並非吃素的,女將出身的她,哪怕年華衰老,幹起架來也絲毫不遜於一位英雄豪傑,奔月也加入戰圈之中。

慌亂之中,奔月拋給了沈春蕪一枚信號.彈,讓她快去放射到高空中,向太子求救。

沈春蕪接了信號.彈,本想朝著主殿之外,但主殿之外已然是護守森嚴的禁軍,固若金湯,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沖不過去,情急之下,她朝著禦花園跑去。

沈春蕪來過坤寧宮好幾回了,算得上是輕車熟路,也精谙於坤寧宮的地形,知曉抄近路去禦花園。

是的,此禦花園非皇宮的禦花園,而是燕皇後自己建設的後花園。

燕皇後素來愛惜她蒔植的花草,定然不會擅自放她進去。

燕皇後在她身後追,也命劉越抽出身來殺她。

敵眾我寡,彼竭我盈,本來沈春蕪沒有任何優勢,但她途徑皇後的寢殿時,發現墻面上掛著一把黑漆怒,那是燕氏家族常用的冷兵器。

沈春蕪頓時改換了路道,刻不容緩地取走了這一柄黑漆怒,想要離開寢殿,她卻發覺自己已經是進退維谷,因為不遠處是追繳而至的劉越。

兩人已然不是第一次打照面了,上一回打照面,還是在渤海國二皇子金勒木暴斃之後,劉越遂是率兵搜刮東宮,順便將沈春蕪送入刑部,押入大獄。

沈春蕪將黑漆怒對準了劉越,劉越不信她能拉開黑漆弩,恣睢地步步緊逼。

千鈞一發之際,沈春蕪拉開了弓弩,一劍射中了劉越的腕部。

哐當一聲,劉越所執的長刀,轟然墜地。

沈春蕪並沒有傷到劉越,只是打飛了他的兵器,下一秒,她將黑漆怒對準了劉越,劉越雖然露出大義凜然的態度,實質上怕死得很,當下見燕皇後來了,就自動退讓到燕皇後身前。

燕皇後並不懼死,對沈春蕪步步相逼。

沈春蕪原本想要放箭,但手心一直在劇烈地發抖,她動了惻隱之心,沒辦法直接傷害燕皇後,燕皇後在她數步之外停住了腳步:“你今番來尋我,姜初雪是一道幌子,你是來詢問沈家冤案,跟本宮有無直接關聯。”

沈春蕪定了定神,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否認:“嘉寧縣主之死,與我當年的遭遇近乎雷同,也是一人獲罪全家伏誅的結局,從那時起,我便開始懷疑皇後。”

燕皇後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安然地坐在冷青錦繡圓面圈椅上,斜斜靠坐著,左手點燃了一根燭火,右手搭在腕子上:“事到如今,窮途末路,也沒什麽可隱瞞的。”

“不錯,沈家的案子,是本宮一手策劃的,太後、林公公做了擋箭牌,就連聖上,也替本宮當了一回惡人。”

此話一字一句敲入了沈春蕪的骨頭裏,常年冷寂的心河上,蕩出了一片絕響。

她漸漸覺察出眼眶濡濕,喉頭發澀,問了那句最想問的話:“沈家跟你有什麽深仇大恨?”

燕皇後忽然冷笑出聲,慵懶地靠坐在圈椅上,高高揚起下頷,露出了一截姣美的頸線,看在沈春蕪眼中,那就像是殺人的寒刀。

“作惡需要理由嗎?我看沈家不爽,就動了殺念,沈家如此,楊家也如此。”

沈春蕪想起了楊渡此前對她的一番忠告,忍不住道:“所以說,楊宰相暴斃,也是你的手筆?”

“不只是楊宰相,當年大獄裏,本宮本想來殺你,但被太子的部下攔截,本宮只好把念頭打在了你的母親和那些女眷身上。”

“本宮殺了你的母親和這些女眷,太子知情,但並未阻攔,選擇隔岸觀火。或許,你家人的命,對太子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這些話,聽在沈春蕪的耳屏裏,只覺荒誕和荒謬。

似乎洞察出沈春蕪的情緒,燕皇後冷然一笑:“本宮何至於誆騙你?你大可以尋太子對峙,太子愛你愛得癡狂,但並不代表他就是善類。”

“如果你不是當年救了他性命的小醫女,縱使你落了大獄,遭受非人的折磨,有一腔的委屈要訴諸,你覺得太子也會多看你一眼麽?”

“太子對你毫無一絲愛意,只有占有欲,在他眼中,你跟那阿貓阿狗沒什麽區別!”

沈春蕪靜靜地聽著燕皇後這番如風如魔的唆擺,但凡她內核不穩,怕是真的會對燕皇後的話,深信不疑。

她與盛軾知根知底,自不可能因為旁人三兩句挑撥,就兀自對盛軾產生懷疑。她並不是多疑之人,選擇相信,就會永遠相信,不會留出一絲懷疑,而給旁人留下可乘之機。

沈春蕪忖了忖,淡聲道:“皇後娘娘是在嫉妒我嗎?”

她是善於透過表象看本質的人,燕皇後一言一行都在挑撥她和盛軾之間的夫妻關系,這對燕皇後有什麽好處?根本就毫無利益可言!

她的腦海裏閃過諸多的可能性。

燕皇後之所以要離間她和盛軾的夫妻關系,只有一種可能性,哪怕這種可能性在旁人眼裏是極其荒謬的,但沈春蕪目下只能用它來詮釋燕皇後這種詭異的、摸不著邏輯的行徑。

事實證明,沈春蕪完全賭對了。

燕皇後聽了她的話辭後,勃然變色,血色一點一點地從面容上褪去,面部神態變得猙獰無比,指尖狠狠掐在掌心腹地之中,空氣之中溢出了一絲血腥氣。

沈春蕪註意到了燕皇後的小動作,燕皇後也知道沈春蕪發現了端倪。

最終,燕皇後也不打算繼續偽裝下去,冷哂一聲:“我嫉妒你又如何?本宮就是見不得身邊的人,過的比本宮好,本宮得不到的東西,其他人也休想得到,毀滅,本宮會將得不到的東西,通通毀滅掉!”

燕皇後暴怒之下,端起了燭盞,點燃了垂簾,垂簾很快燃燒了起來,燕皇後也點燃了其他的物具,大有一種同歸於盡的勢頭!

沈春蕪覺得燕皇後瘋怔了,她從來沒都沒有覺察到,燕皇後那慈藹般的外衣之下,竟藏著一顆如此陰惡的心!

沈春蕪根本阻止不了她,因為大火已經完全燒了起來!

燕皇後幽幽走到她面前:“阿蕪,你為何不射死我,射死了我,你就能阻止這一切。”

沈春蕪發覺自己執黑漆弩的手,一直在隱隱發顫,她發覺自己根本下不了手。

雙足如生了根一般,釘死在了原地,燕皇後要奪走她手中的弩,沈春蕪死活不願意松開,兩廂爭執不下,燕皇後突然松了手,沈春蕪一個不慎,跌落在地,後腦勺磕撞在了幾案上,頭暈目眩。

燕皇後速步朝前,奪過了黑漆弩,不假思索朝著沈春蕪射出了一箭。

一箭正中在沈春蕪的胸口。

離她的心口,就偏了那麽幾寸!

燕皇後見她還在茍延殘喘,正想再補一箭。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幹脆利落的人影出現在身後,砰的一聲,一記寒光劈削在燕皇後的脖頸。

燕皇後眸瞳怔縮一下,錯愕地轉過頭去,發現不是預想之中的仲太後,而是纏綿病榻的楚帝。

火光熊熊,映照著男人厭離疲倦的一張病容,他手上執著一柄長劍,劍身鮮血淋漓,那些都是燕皇後脖頸上的血。

“聖上,怎麽是你,你不是……”

燕氏話未畢,臉上驀地又挨了一陣掌雷。

楚帝這一巴掌使了狠沈的勁道,一下子將燕氏擊倒在地。

燕氏鬢發散亂,珠簪斜傾,嘴角滲出了血,容相狼狽不已。

她望著楚帝,楚帝斥責她:“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朕當真是瞎了眼,當初才會將你從漠北取回宮,讓你當皇後!”

燕氏怔怔地盯著楚帝,聽著他那一道毫不留情的謾罵,她隱隱紅了眸眶,開始緩緩起身,身影在火光裏搖晃著,仿佛褪了偽善一層皮的厲鬼,露出了真實不堪的內核。

“男人對於男人的心狠手辣,解釋為‘政治’,對於女人的心狠手辣,則叱罵為‘毒婦’,真夠可笑。”

燕皇後道:“謝胤,你記不記得,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你是怎麽做的?”

“一入宮門深似海,你聽取朝臣建議,讓我選秀,給你廣納後宮,讓那些女子為你生兒育女。你說國庫空虛,讓我從娘家撥出一筆巨款,投到國庫裏,為你的事業版圖牽線搭橋。你將我所付諸的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但那些朝臣,那些嬪妃,人人論議我是小門小戶出身,說我德不配位,甚至,有人說我早已無法生育,讓你幹脆廢黜了我。”

“謝胤,你明面上維護我,但實質上,你也這麽看待我,認為我從大漠而來,門閥不顯,配不上你這根高枝!”

燕皇後越說,淚意愈發洶湧,容相猙獰淒厲。她臉上原是有著濃厚的妝容,歷經大火的熏烤,妝容開始融化,那些個胭脂水粉,大片大片暈染在面上,儼如畫了半面妝的妖怪,綺靡瘆人。

楚帝為了給沈春蕪留下生機,選擇阻止燕皇後了。

燕皇後以為楚帝要傷害自己,她一咬牙,將黑漆弩瞄準了楚帝。

火光耀眼,燕氏的臉隱藏在陰影之中,只見兩道寒光從她的雙眼投射出來,血色隱隱。

楚帝也並不躲避,任由燕皇後將危險的弩對準了自己。

楚帝毫不躲閃的決絕,讓燕皇後感到一絲驚詫,這讓自己有些看不懂這位帝王。

一箭既出,刺中了楚帝身上大穴。

也是在這樣的時刻裏,楚帝罔顧千瘡百孔的病體,摟緊燕皇後,共同撲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一種莫大的恐懼,襲上了沈春蕪的心頭,在濃煙和火光之中,死亡的氣息愈發濃烈。

她看到兩條糾纏在一起的人影,燕皇後在不斷地垂死掙紮,楚帝卻死死地抱住她,越來越多的小火苗,從兩人周身躥起。

他們在地上翻滾著,廝打著。燕氏是有求生的本能在的,她還想著讓自己的兒子謝岫登基,但謝胤完全毀了這一切,她在他的身上和臉上亂抓亂撓,被燒焦的皮肉一塊塊剝落,他的手卻始終緊緊抓著她,咬定不放松。

……這是死也要抓著她做落難鴛鴦的意思麽?

燃燒了很久的梁木金柱終於倒塌下來,砸落在他們二人身上。

沈春蕪似乎聽到楚帝對著燕皇後說了一段話。

“燕兒,莫要……莫要再害人了——”

沙啞蒼老的嗓音,從謝胤的身上緩緩傳了來。

“是朕對不住你……”

燕氏感受到謝胤在她的額庭上,落下了一個綿長的吻,似乎在安撫她躁動怒烈的情緒,她渾身顫抖著,黑漆弩從掌心間脫落了下來,哐當一聲,跌墜在地。

燕氏已經感受不到大火燒灼在身上的疼楚,她只能感受到那個吻的觸感。

它比烈火更加燙人。

燕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原先她拼命想要爬起來,卻絲毫動彈不得。

淚水終於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 就要死了。

但是,除了謝岫無法繼承皇位,她骨子裏只剩下對謝胤的怨恨。

短短一刻鐘內,謝胤已經不動了,雙手卻依然纏繞在她的脖頸一側。男人的頭顱從背後抵在她的頸窩處,如同曾經甜津津的依偎。

濃烈的火,像是海底有毒的珊瑚,從彼此身上瘋狂地長了出來。

燕氏眼前也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幻覺,一時之間仿佛重返十七歲,她彈奏著曼陀鈴,謝胤身騎白馬,在另一頭的山頭高崗之上等她。

她不再是楚國的燕皇後,而是受盡寵愛的西域大漠公主。

她回到了最甜美的歲月裏,抑或著是誰,她夢回少女時代,重啟了另外一段人生,在那一段人生裏,她不再選擇成為謝胤的皇後。

……

沈春蕪的喉嚨裏全是滾燙的煙塵,她捂著心口,拖著一具孱弱的軀體,盡量躲避著熾烈的火苗,來到後花園,此處尚未被大火殃及,她使盡了渾身解數,放出了信號.彈。

砰的一聲,一簇煙火終於升上了高空,燃裂而響。

做完這一切,她拼盡最後一絲氣力,也憑著求生的本能,來至一個宮柱前,借著它支撐著宮殿結構,她躲在三角支撐的安全地帶,等待著救援。

手腳血液開始劇烈逆流,她好久沒有發作的癔癥,又開始席卷出來,恐懼如瘋狂生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肢體,沿著尾椎攀爬上脊椎骨,漸漸攥住了她的心口。

沈春蕪拼命搓著手,試圖消除那痙攣之感。

她堅信盛軾會回來救自己的。

可是,身體越發越沈重,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塌了下去。

甚至,也出現了一些幻覺。

夢回小時候,一家四口,大樹蔭底下乘涼,吃著解暑的冰鎮西瓜,那個時候爹娘健在,沈冬昀也是個淘氣包,沒闖下什麽大禍,姐弟情誼敦睦和順。

小時候的時光多美好啊,真想回到過去。

畫面又忽然一轉,她佇立在山居之中,為一個渾身是傷的青年擦拭傷口。

這個青年曾經為她撐了三年的傘,山內的雨季總比外頭要強上幾分,雨水滴滴答答的灑下,叩擊在傘檐處,發出清越的碰撞聲。

她覺得自己和他大抵是有緣分的,要不然,為何哪裏都能碰得到他呢?

雖不知具體名姓,也不知對方的背景和來歷,但冥冥之中,兩人就被一根紅色絲繩緊密地牽引著,命運自有交聯之處。

濃濃的火光之中,出現了一道黑色的人影,沈春蕪一雙眼睛緩緩睜開,既是在潑天的大火之中,那一道修長的影子逆光而立,但面容依舊清晰可辨。

男人從火光中出現。

一雙勁韌結實的胳膊,慢慢伸到沈春蕪的身下,然後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沈春蕪想要觸碰男人的面孔,但手臂格外沈重,她力氣漸失,如折斷了的青藤,徹底垂落了下去,不動了。

眼底的光,漸漸微弱,直至熄滅。

-

太子妃昏厥的這一段時日,整座皇城都變了天。

帝後雙雙亡歿後,太子血洗整座皇廷,燕氏一族滿門抄斬,與燕氏一族但凡蘸染上關系的,一律抄家的抄家,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

原是統攝於燕皇後麾下的禁軍,因護主不力,生了謀逆之心,釀成大禍,悉數處以絞刑。

因帝王生前並未留下繼承遺詔,關於誰是繼承者的問題,朝堂上連日多生齟齬,仲太後垂簾聽政,不作任何決斷,下朝後,向盛軾遞了一份“不忠者”名單,聊表忠心與立場。

之後,就是一番發生在暗處的清算與血戰。

盛軾動用雷霆手腕,不用數日,黨同伐異,將所有反對自己稱王的人,一律清算了個遍。

濃重巨大的陰霾,覆照在整座皇宮上空,天降暴雨,暴雨連下了三日三夜,豆大的寒涼雨水沖刷著流淌在地上的鮮血屍骨,扔去亂墳崗的屍體,裝了一車又一車,裝了近一日一夜才勉勉強強運完。

這是大楚建朝以來,最為昏暗的時刻,人間成了煉獄。

一時間,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百姓也是惶恐不已。

太子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在東宮裏陪著太子妃,讓符敘為太子妃救治。

夜裏又去大相國寺裏,為太子妃祈福。

盛軾原先根本不信鬼神,但他看著日日昏迷不信的妻子,心中有一塊地方也跟著死了去。

沈春蕪一日不醒,他就一日難安。

聽聞大相國寺佛陀最為靈驗,盛軾遂是夜夜跪在佛陀前,燒高香,敬神明,祈盼神明能夠庇護沈春蕪。

倘若神真的存在,他願意以自己的命換沈春蕪的命。

盛軾在佛殿裏跪了許久,他從來不信鬼神,但在這一刻,愧怍和不安抵達了頂峰。

又回至東宮,看著病榻上的妻子。

且問:“她現今如何?”

符敘答:“那一枝刺箭的位置,實在太過於兇險,距離心口就偏離了不過兩寸,再加上救得教晚——”

盛軾深沈地看了符敘一眼。

符敘一噎,剩下的話臨時變了個轉向:“如今人事已盡,一切就看太子妃的意志,還有天命了。”

盛軾微微皺眉,似乎對符敘的回答不是特別滿意,有些話湧至喉腔,但囿於某些緣由,但到底沒有道出口。

最終只道:“辛苦了,先下去罷。”

符敘拾掇好藥箱,行至殿外,不知想起了什麽,又踅返而至。

符敘道:“有些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盛軾俯眸,將妻子冰涼的手,握在了掌心間:“說與不說,你心中有數。”

符敘沈思了好一番,鼓足了勇氣,道:“如果殿下當初將真相對太子妃和盤托出,毫無保留,太子妃也不會淪落至今朝這般局面。”

一抹凝色浮掠過盛軾的眉庭,他眸子添了一重霾意。

“按你的意思,是孤害了太子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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