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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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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圖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當胡伽掬著一抹和他侄子一樣甜膩非常的笑容同謝玄說話時,謝玄正在為三日後東胡使者離去的事傷神。他們不信任謝玄,怕謝玄會在他們出皇宮後暗放冷箭,便指明希望謝玄親自送其至京城外,待其和候在城外驛站的隨行護衛接頭後再行離去。

親自出皇宮相送有兩個好處。

一是讓東胡使臣看到他的讓步,思量是否有暫緩幹戈的可能,為各自休養生息爭取時間。這對謝玄尤其重要,中原的滿目瘡痍需要恢覆的時間。

二是他可以親自至城外掌控全局,防止東胡護衛作亂的同時震懾元臨遺留下的親兵。

若他是個安穩繼位的正統皇帝,顯然會不假思索地出城送行。但是謝玄不是,他得位不正,可以說這皇帝之位是他生奪過來的。暗處有多少人不服不滿,咬牙切齒地想要拉他下來。

寒夢更深之時,他也會在漆黑血腥的夢境看到自己眾叛親離,身首異處的悲慘下場。

古來得國不正的君王少有全身而退的好下場。

謝玄有時候也會怕,怕夢中的情景成真,因此格外珍視身邊人的忠誠信任。他不計較石留青的以下犯上,重賞提溜著腦袋陪自己造反的兄弟,對屢次觸碰底線的虞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他們不背叛他,他都可以將寬容的線放到最大的限度。

因此他聽了胡伽的聲音,整日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他許久沒說話,剛一開口聲音還有些啞,但藏不住語氣的輕松歡愉:“皇後主動來找朕?”還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

“是,不僅如此,奴才看皇後娘娘手裏好像還親自拿著個食盒呢!”看見虞枝和謝玄關系越來越像一對正常的帝後,胡伽甭提有多高興了,比自己當新郎還要興奮,這點倒是和他侄子如出一轍。

“哦。”謝玄故作鎮定,強壓下上揚的唇角,“傳皇後進來吧。”他第一次認同當皇帝是天下第一得意事。

“娘娘來了。”謝玄斜坐在椅子上,手臂曲起,輕支撐在眉眼處。小手指不自覺地描摹著眉眼的形狀,一遍又一遍。

直到虞枝走過來,他動作僵住。

“我聽胡泉說這一日你都沒怎麽正經吃過飯。”

這關心簡直是在夢中,謝玄磕磕絆絆道:“原想著晚膳時去陪你,不想東胡的公主與你說了許久的話,占住了你的時間。”興許有什麽該抓住的閃過腦海的線索,但謝玄沈浸在虞枝編織的溫柔體貼中,讓一切如細絲飄入汪流,轉瞬不見了。

“我從小廚房給你帶了點心來。”虞枝笑笑,打開漆紅色的食盒。裏面擺著幾樣甜香的點心,是芙蓉糕和杏酪。記得昔年在茶樓雅間相會,桌上擺著的常是這幾樣。

恰巧都是虞枝愛吃的,她便以為謝玄口味當是如此。

謝玄不假思索,拿起一塊芙蓉糕塞進嘴裏,也不怕虞枝下毒。

虞枝看著謝玄細細品嘗的模樣,心底忽然陰暗地想,若是現在與她交鋒的是元臨,他一定會先借著親昵的姿態將這糕點遞到她唇邊,看她吃下去後他才好淺嘗。這是從小生長在帝王家的經驗,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深宮,一切都要謹慎十分。

但謝玄不是,他生長在無人問津的荒野,肆意變成了不羈疏狂的模樣。像一株落在山崖碎石間的樹,自信也自負。

他不該如此信任她的。

虞枝放下手中的食盒蓋子,掃視了一周紫宸殿。這地方她以前也來過幾次,是在和元臨感情尚好的時候,還在紫宸殿伺候過一次筆墨,這是後妃少有的殊榮,全後宮只有虞枝和貴妃有這個優待。虞枝是因為身為帝後,有資格出入紫宸殿,而貴妃則是因為元臨的寵愛,以及她皇子侍女出身,不識幾個大字,認不出奏疏內容,幾乎斷絕了幹政的風險。

“這是?”虞枝低頭去看謝玄桌案上的奏疏,不想上邊明晃晃擺著一張圖紙,上面東南西北四處各做布防,精確到首領姓名和侍衛數量。

“是京城的布防圖。”謝玄盯著虞枝尖尖的下頜,心裏琢磨著該怎麽才能讓虞枝消瘦的身體圓潤些。“我剛派人將備份交給了石留青,讓他在三日後按照布防小心行事。”

三日後東胡使臣計劃離去,這是虞枝知道的事。

瞧虞枝盯了許久,久到謝玄已經把一盤芙蓉糕吃完。那銀制的碟子精致小巧,裝不了什麽東西,對謝玄來說只能算是開胃。偏他想好好回味虞枝主動送來的東西,慢嚼細咽,倒真讓他品味了有一陣。

直到銀碟空空如也,謝玄才疑惑道:“怎麽一直盯著這圖看?”

他語氣未見異常,但虞枝背後卻驚出冷汗。

原是她做賊心虛。

虞枝正在腦子裏思索該如何騙過謝玄,卻不想他先換了個姿勢,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仰視地看著虞枝,“說起來娘娘何時才能把答應給我的丹青送來?”

他看到虞枝盯著布防圖,心裏便想起生日禮來。

虞枝咬了咬下唇,“快了。”

櫻紅的唇短暫地白了一瞬間,緊接著又被血色充盈,點點亮晶的水光瑩潤,看得謝玄心熱。謝玄憐惜,輕輕擡起手去摩挲她的臉頰。

這些如在夢中的日子讓他幾乎要忘掉宮變那日的劍拔弩張,忘掉她的誓死不從,忘掉自己亂臣賊子的身份。

好像他生來就是這個王朝的帝王一般,一開始迎娶虞枝的人就該是他。

“封後大典就準備在半個月後,與我的登基大典一起。”他突然提起。

虞枝笑容一僵,“會不會……太快了些?”她試探。

謝玄卻搖頭,笑容如沐春風,“若不是顧慮著你之前為前朝傷感,我本該在宮變之後就即刻冊封你。”讓你我名正言順地並肩。

謝玄沒說完,但他以為虞枝應該懂了他心底所想。

“手怎麽還是這麽冷?”謝玄把虞枝的雙手攏在一起虛握在自己掌心。似又覺得不夠,幹脆將虞枝單薄的身體繼而拉進懷中,讓冰冷的手貼在他炙熱的胸膛。

隔著血肉,虞枝好像攥住了他的心跳。

虞枝想逃走,卻被謝玄箍緊。

長臂環腰而擁,一手安靜地落在腰間,一手豎貼著脊背,輕輕畫圈揉搓撫摸,感受著薄薄一層皮膚下的脊骨嶙峋。

虞枝就被謝玄抱在懷裏,立在他坐叉開的長腿之間。

“可是謝玄,”她想拉回謝玄的理智,她盡力把註意力轉移到桌上的布防圖中,盡量用一種溫柔的音調道:“我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太醫院的國手定有他們的厲害……”

“若是他們也醫不好呢?”虞枝著急地打斷。

謝玄沈吟片刻,不甚在意道:“你娘家兄弟姐妹子孫運還算旺盛,挑一個合你眼緣的抱過來養也不錯。”謝玄當真在認真思考,因為現在他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但是他已經答應過虞枝,只娶她一個女人,她不能生便只好從旁支過繼個來。

謝家於他來說猶如仇敵,何況他算是害得謝將軍被囚的始作俑者,是不能選的。而紀芙的孩子他又不甚喜歡,如此看來就只剩下虞家一脈。

虞家代代賢臣,想必子孫後代不會差的。只看他的小虞便知道了。

謝玄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歸根結底,他還是想有個和虞枝的親生骨肉來繼承皇位。但願上天降恩,滿足他的心願。

收回手的前一刻,謝玄眷戀地在虞枝平坦的小腹停留片刻。

或許未來,這裏會有一個連接他們血脈的孩子。

謝玄控制不住笑意,朝著虞枝溫柔道:“先讓胡伽送你回去,夜裏也不必等我,待我批完了折子就去看你。”

虞枝楞楞地點點頭,小腹上的餘溫似乎還沒有消融。

臨走,她扶著紫宸殿檀木門框,微微側目回頭看謝玄,發上的水晶鳳釵含珠輕晃,在燭火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炫彩。她發現謝玄心有靈犀或是根本就沒從她身上錯開目光,也在瞧她。

謝玄略歪頭,輕輕對她用嘴型道:

恭送娘娘。

多年後被困在鳳寧宮的虞枝也許還會想起這夜的一切,想起謝玄含笑的眼與孩子氣的行為。

可惜天意波折。

夜裏,虞枝睡得一直不安穩,甚至到謝玄輕輕地掀開一角錦被躺了進去她也沒睡著。

寂靜的長夜,她甚至聽見謝玄清晰有規律的呼吸聲。

慢慢的,她終於有了倦意,發出了無意識的嚶嚀。

身旁人呼吸重了片刻,接著伸出手臂,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力道又緩又柔,像是要墜到雲裏似的。

虞枝陷入荒誕的夢境。

第二日,虞枝親自下廚房,叫春桃備了面粉、糖霜、櫻桃等做櫻桃糖餅。她將櫻桃和葡萄熬制成紅色和紫色的果醬,在制好的櫻桃糖餅上繪制了圖案。

“胡泉,把這份送到紫宸殿。春桃,把這份送到庫狄公主那裏去,我記得她來的那天很喜歡吃中原的糕點和冰飲子。”

“是。”胡泉和春桃雙雙答道。

虞枝點點頭,正要離開,卻恍然想起這幾天都沒見過玉英,心下有些擔憂。便叫住正要出門的春桃,問她知不知道玉英的下落。

春桃正提起食盒,聽了虞枝的問話小嘴一撇,不滿道:“她除了每天早上打掃打掃宮殿就跑得沒影了。啊——”

“倒是奴婢昨天好像看到玉英從青佛殿出來,不知道她去那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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