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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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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薛陸二人回到宅院門口時,才註意到已經到吃午飯的點了。薛矜擡起手叩了叩門扉,水玲瓏聽到敲門聲便立馬跑去開門,見到他二人平安回來,自是喜不自勝,連忙將他們迎進門,逮著兩人噓寒問暖。吃過午飯,又簡單梳洗一番後,三人又乘車馬不停蹄地往官府趕去,把陸懷袖失蹤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衙門裏的人。

知府聽取了他們的報案後,立即下令衙役們趕往山洞取證,果不其然發現了妖道靈虛子的屍體。此時的他眼睛如死魚一般凸出來,七竅流血,血色發黑,死狀極其慘烈,是看到就會做噩夢的程度,這也算是他壞事做盡的報應了。那具屍體早已發臭,他們索性將其擡出去扔進亂葬崗裏,連一張草席都不裹。十分潦草地處理完屍體後,他們就將真相公之於眾。

圍在公示欄前的百姓得知了一切的真相後,紛紛對著靈虛子破口大罵。要知道其中有不少人是找他算過卦的,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人模人樣的老道士背地裏居然是采花大盜,還做出此等天怒人怨的事情。那些深受其害的人,更是恨不得把他拖出來鞭屍。

引得滿城風雨的采花大盜之事就此告一段落,但沒想到的是,三人在回家途中還是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在通往宅邸的必經之路上,四個壯漢擡著一副棺材從他們身邊經過,後面敲敲打打地跟了一群穿喪服的人,一行人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哀樂聲跟了他們一路,聽上去十分悲涼,讓人不禁為之落淚。陸懷袖問過旁人之後,才知道這棺材裏邊裝的是上一個受害者,那個訂了親卻在出嫁前夕慘遭毒手的可憐女子。

在淒淒慘慘的嗩吶聲中,陸懷袖默默無言地看著那些擡著棺材唱著哀樂哭得歇斯底裏的人,只覺得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卻要努力裝出一副風平浪靜的模樣,只是她身旁的少年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情緒。

回到家不久後,水玲瓏拉住少女的手問東問西,在徹底得知事情的經過後,一改平日裏給人的溫柔印象,不帶一個臟字地痛罵了那妖道一頓。罵完之後她又為自己的好心辦壞事深感愧疚,若不是她非要拖著對方去算什麽姻緣,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陸懷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反而柔聲安慰她,自己也算是因禍得福,替曲州百姓除去了那個手段殘忍的妖道,免得他再興風作浪。再說如今自己已經平安歸來,此事早已成為過去,就請她不要再掛懷於心了。

水玲瓏見她並未怪罪自己,這才放下心結,又同她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亥時時分陸懷袖回了自己住的那間廂房,本該躺在床上進入夢鄉的她,沒來由地想起白天見到的那一幕,黑色棺材和白色喪服仍然留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讓她難以入眠。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忽而聽得一陣悠揚的簫聲,由遠及近,似幻似真。她凝神細聽,只覺那簫聲婉轉清明舒緩流暢,竟莫名安撫了她躁動的情緒。她十分享受地聽著,忽然心中一動,隨便披了件外袍便尋著簫聲而去。

整座宅邸廣闊而幽深,陸懷袖沿著游廊一路追逐著簫聲,七拐八拐才尋到其所在之處。

此處甚是幽靜雅致,一派花木扶疏,山明水秀之境。夜風輕輕地撩起少女額前的碎發,她不去管它,定定地看著那個正在執蕭奏曲的緋衣少年,那雙眼睛映照著的除了他的身影外別無他物。

紅衣似火,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雅韻天成,整個人璀璨到讓人移不開目光。那人就這樣姿態隨意地倚在樹幹上,雙眼微闔,手執長簫,悠揚婉轉的一曲飄然而至,其音裊裊,其顏皎皎。

陸懷袖從不知少年還會吹簫,更不知道他的簫聲如此動人心弦,仿若山澗中舒緩的流水,潺潺淌入她的心扉,讓她的心莫名沈靜。她不忍打斷,就在旁邊癡癡地聽著,直到一曲終了還沒回過神來。

待一整支曲子吹奏完畢,薛矜這才把長簫別在腰間,攏了攏那身緋衣,向不知何時站立在院中的少女笑了笑:“你來啦。”對於她的出現,他似乎並不意外,那張好看的臉上掛著一貫的懶散笑容。

陸懷袖見他看過來,也沒躲,大大方方的一步步向他走過去,邊走邊笑道:“嗯,剛剛來。公子何故夜半吹簫呢?”她在離緋衣少年兩步之遙的地方站定,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溫柔。

“你猜。” 薛矜尾音故意拖得長長的,依舊是那副懶懶散散的語調,十足的欠扁。

陸懷袖聞言哼笑道:“這還用猜嗎?你肯定是因為有事找我,所以才用簫聲引我過來。”

薛矜裝模作樣地讚嘆道:“陸小姐果然冰雪聰明。”

陸懷袖按捺著心裏的小雀躍,故作嚴肅地瞪了他一眼:“少給我拍馬屁!找我幹嘛?”

聞聽此言,少年臉上的笑意褪去,擡眸撞上她的目光,站直了身體,神色變得無比正經:“你今天為什麽不開心。”明明是疑問句,說出來的卻像是肯定句。

陸懷袖聞言怔楞在原地,沒想到他居然透過面具看穿了自己隱藏的真實情緒。她知少年的觀察力很敏銳,在他面前謊言沒有意義,索性把埋在心裏的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講出來:“我今天看到那個姑娘的葬禮,心裏很難受,她才這麽年輕啊。還有同樣被殺的四十七個女子,一想到她們我就……”她尚未說完,便忽然咬住了下唇不再做聲。

薛矜卻聽出了她的未盡之言:“怎麽,你又想哭了?”

陸懷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一陣沈默過後,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太沒用了?”她回想過往,自己好像一直在哭,而流淚一向被人們認為是弱者才會做的事情。

薛矜垂眸瞥了她一眼,散漫地問:“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陸懷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實話實說道:“我想聽不難聽的真話。”

薛矜頓了頓然後才感慨似的說道:“其實你就算哭出來也沒關系,我反而覺得能哭也是一種福氣。”

陸懷袖吃了一驚,直楞楞地看著他,像是沒聽清他說的話似的問:“什麽?”

薛矜卻只是靜靜地擡眸望向面前院落的上空,目光沒有落點。過了許久,久到陸懷袖以為他不會再回答自己時,卻聽見他聲音很輕地開口:“能哭怎麽不是種福氣,我羨慕你還來不及呢。以前很小的時候,我和我娘一起掉下山崖,她護住了我,我這才大難不死。而我生來性子就與旁人不同,冷心冷情冷血,就算是親眼目睹至親死在自己面前,也感覺不到傷心,更別提哭出來了。”

就這麽短短的幾句話,卻如同一聲驚雷在陸懷袖耳邊炸開。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又覺得言語太過蒼白無力,幹脆把那些話咽回肚裏。無聲的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她垂眸看著腳尖,腦中還在回蕩著少年剛才說過的那番話,串聯起他過往的言行忽然福至心靈,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就是你當初救我的原因麽?”

薛矜輕笑著點了點頭,一點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沒錯。”

直到聽見他親口承認,數月來一直盤桓在陸懷袖心中的疑問才總算是得到了解答。她一直很好奇,薛矜這麽一個能用鐵石心腸來形容的人怎麽會出手救下她。她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對方是圖她美色,他要是喜歡美人,每天照照鏡子欣賞他自己不好嗎。

現在看來,對方救她純粹是因為當年沒能救下自己的娘親。當年救不下的娘親,如今救得了的她,他好好長大,努力變強了,不會像過去一樣無能為力了。

她思及此,對面前的緋衣少年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之前的薛矜對她來說就像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流,毫無波瀾的表面下藏著什麽,根本無法看清,也難以預測。直到如今,她才算是窺得一角。

這種與對方更近一步的感覺讓她沒來由的心生歡喜,甚至把她心中的郁悶一下子就沖淡了。就在她為自己的發現雀躍不已時,少年綿軟的嗓音從她頭頂傳來:“如果現在你特別想哭,那就盡情哭出來吧。”

陸懷袖在他說完話後緩緩擡頭,定定地望著眼前人,突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來了一句:“咱倆現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薛矜聞言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過得片刻他望著少女展顏一笑,眉宇間盡是三月春風:“嗯……怎麽不算呢?陸小姐若身陷險境,我斷不會見死不救。”

陸懷袖聽著,突然沒來由的想起了少年那天說過的話——自己要是換種死法被他遇到了,他看都不會看她的屍體一眼。這樣堪稱是“天上地下”的直白對比,讓她一時間感慨萬千。

此時的她好像也不再難過了,默默挪近了些彼此之間的距離,兩人並肩看著月亮,誰也沒有說話。她一臉陶醉地賞著月,然而眼神卻時不時偷偷瞥向身旁的少年——明明是一抹艷麗至極的赤色,偏偏又身披萬丈清輝,像極了月下的曇花,清冷孤傲但又無比惑人。

月色真美啊。她吹著也很溫柔的風,心中默默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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