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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臟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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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臟廟

次日清晨,薛陸二人已經收拾好各自的行李,走出了那片仿佛無邊無際的桃花林,徒步行走在寬闊的官道上。

薛矜並不是個喜歡多說話的人,一路上只是悶頭趕路。陸懷袖為了打發時間,同時也是想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便開始沒話找話。

她搜腸刮肚地尋找話題,忽然想起自己看過的那些江湖話本,如閑談般含笑問道:“我聽說行走江湖的人都愛喝酒,與他們相伴的,除了刀劍,便是美酒,那薛公子喜歡喝酒嘛?”

薛矜想都沒想地說道:“不喜歡。喝酒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他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隨時都會處身於危險之中,最好時刻保持理智。而喝酒會讓人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掌控,他非常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陸懷袖倒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頓了頓又道:“這和話本裏說得可不一樣。”

薛矜聞言嗤笑一聲道:“話本裏還說了人掉下懸崖非但摔不死,還能撿到一本眾人求而不得的驚世秘籍。那麽請問陸小姐,這一個月來你可練成了絕世神功?”

他的話如同一把利刃,陸懷袖感覺呼吸一窒,像是心口忽然被捅了一刀。這人說話是真的損。

薛矜轉眸看著她那一副受傷的表情,內心毫無波瀾,淡聲開口道:“江湖並不像話本裏寫的那麽簡單,很少有人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它更像是表面平靜的湖水,水面下卻是暗藏殺機,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覆。你以後要隨時保持警備心,一旦遇上危險就趕緊跑。”

陸懷袖聞言頓覺一股暖流湧入心田,他要自己遇到危險時趕緊逃跑,豈不是要留下來替自己抵禦危險?想到這點,她不由得動容,聲音裏含著濃濃的關切:“薛公子讓我遇到危險就跑,那你自己怎麽辦?”

薛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沒腦子的問題。他也不跟她客氣,擡了擡下巴,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我當然會比你跑得更快啊。”

那股暖流頓時化成一口血悶在心裏,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被陸懷袖拋到九霄雲外的那個念頭再一次浮上了她的心間,現在把錢要回來,還來得及麽?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經走出很遠。他們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天空,只見日頭高懸,居然已經是中午了,怪不得他們都有些餓了。兩人趕了許久的路,皆是腹中饑餓,商量了一會,便決定隨便找家酒館祭祭五臟廟。

不多時,還真讓他們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薛陸二人踏入這家位於官道邊的小酒館,見裏面桌椅擺放整齊,到處都擦得幹幹凈凈,顯得很是素雅大方。

或許是地處偏僻的緣故,本該是正當營業的時候,酒館內卻只有稀稀疏疏幾桌客人在吃飯。薛陸二人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剛一落座,店小二就殷切地迎了上來。他先是提起銅壺,給兩人倒了碗涼茶,然後哈著腰滿臉堆笑地問道:“兩位客官要點什麽?”

聞言,薛矜慢條斯理擡起眸子,看向坐在對面的陸懷袖,很是體貼地問道:“陸小姐有什麽忌口嗎?”

陸懷袖沈吟了片刻,方道:“我不吃狗肉,除此之外你隨意。”

問清她的忌口之後,薛矜向店小二說道:“那就來一份紅燒肉,一份燒兔丁,一份清蒸魚,以及兩份米飯。” 說完,他還從腰間取出一錠紋銀,輕輕地拋入對方懷內。

山野店家,幾時見過如此豪客,店小二受寵若驚地收下了,而後喜笑顏開地走了。

在他走後,薛矜單手托著下巴看向陸懷袖,含笑問道:“在下打算向陸小姐傳授一些江湖經驗,不知陸小姐聽是不聽?”

小公主聞言一臉興奮,點頭都快點出殘影了。

薛矜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把玩著茶杯,不疾不徐地說道:“陸小姐請謹記,今後行走江湖,最好是把錢花在前頭,對方看在錢的份上,自然會對你熱情有加。如果你把錢花在後頭,就算給的再多,也只能換來對方一句幹巴巴的道謝。”

陸懷袖聽了這番經驗之談,認真記下。放在之前,她根本不用考慮這種人情往來的問題,畢竟不管她態度如何,她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底下人絕不敢冷待她。

她又同對方交談了幾句,之後便端起面前的粗瓷碗,將那碗黑乎乎的涼茶飲下。沁涼的茶水順著喉嚨灌入腹中,讓她趕路的疲勞都一掃而光了。

就在她喝下涼茶沒多久,一盤又一盤香氣撲鼻的菜肴便被接二連三搬上桌。上菜的速度之快,小二的態度之佳,令陸懷袖匪夷所思。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嘆了一句,薛矜說得果然是對的,拿了錢,這辦事態度就是不一樣。

兩人早已餓了,見菜上齊,便提起筷子準備大快朵頤一番。而就在這時,門外又走進來四位穿著勁裝俠客模樣的人,一看便知是混江湖的。他們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店裏,在薛陸二人斜對面坐下。

陸懷袖見他們岔開腿坐,姿勢很不雅觀,不由得向薛矜告狀道:“你看看那群人,腿張得這麽開,實在是太失禮了。”這坐姿要是放在皇宮,給別人看見了,少不了一頓訓斥。

正在低頭吃菜的薛矜聽了她這番話,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那群江湖人士大馬金刀的坐姿,不由得微蹙了眉頭。他只看一眼便將視線挪回陸懷袖身上,曲指敲了敲她的頭,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你都在看什麽地方啊。”

陸懷袖摸了摸被他敲的頭,先是不滿,意識到他說了什麽之後,白皙的耳朵泛起了紅,只是被垂下來的小辮子遮掩住了,看不分明。

那群江湖人士在等待上菜的空檔,一個個開始談天說地起來。江湖人聚集在一起,所談論的自然離不開武林大事,而近期最為轟動武林的,莫過於停劍山莊的新姑爺在大婚之日被一少年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掉的事。

其中一個刀疤臉如同說書人一般,將這件駭人聽聞的慘案向餘下眾人娓娓道來,只是故事中的反派並無姓名,只用“那個魔頭”指代。陸懷袖聽得也是津津有味,連飯也顧不上吃了。

刀疤臉將那個魔頭鬥敗俠儒道佛四大高手的詳細過程,繪聲繪色地講給他們聽。眾人聽罷,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魔頭當真強大,和他對敵的這四個人,每一個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大人物,可他們輪番上陣也拿不下他。

喝下一口涼茶,潤了潤幹澀的嗓子後,刀疤臉又繼續說道:“……之後眾人只覺眼前紅光一閃,閃過之後,那魔頭轉身便走。眾人對他離開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新娘一聲淒厲的尖叫,他們才知新郎早已死去。而滿座群雄,竟無一人看到那魔頭是如何出手的。”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個初出茅廬的楞頭青不由問道:“那個薛……”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刀疤臉打斷,“你小子糊塗!不要直呼那個魔頭的姓名!”

楞頭青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過了一會兒,他好奇問道:“這又是為何?”

刀疤臉輕嘆了口氣說道:“只因那個魔頭生下來就註定要引起腥風血雨,愛他的人愛之深切,恨他的人恨之入骨,總之就沒有面對他還能平平靜靜心如止水的。而愛他的人就難免與恨他的人打得不可開交。由於一提起那個魔頭就會引戰,後來江湖中就有傳言,誰要是再提那個魔頭的名字,就會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於是每次提到那個魔頭,大家都不會直呼他的姓名。”

楞頭青在心裏“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之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問出之前沒有問出口的問題:“那個魔頭,他到底長什麽樣啊?”其他人聽了,耳朵立刻就支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是好奇。

刀疤臉裝模做樣地賣了會兒關子,方道:“那個魔頭只要一出任務,就會戴著一張白底紅紋的狐貍面具,不露正臉,神秘莫測,鮮少有人見過他真實的樣貌。不過……”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眾人皆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抓心撓肝盼著他說下去。

吊足了眾人的胃口之後,他又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聽說這魔頭之所以常年戴著面具,只因他生得獐頭鼠目,青面獠牙,出生的那一天還因為相貌過於醜陋,嚇死了自己的母親。這樣醜的一個人,若不戴上面具,怕是門都不敢出。”

眾人聽了,並沒有感覺有什麽不對。畢竟在普羅大眾的眼裏,醜和惡是掛鉤的。他們很快就站在道德高地上,以各種不堪入耳的言辭辱罵那個作惡多端的大魔頭。

在各種詛咒侮辱的罵聲中,薛矜吃下了最後一塊魚肉,然後端起茶碗喝幹了最後一口茶水。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他看向聽得入迷的陸懷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還聽說那個魔頭一頓飯要吃一斤人肉,喝十斤人血呢。”

陸懷袖聞言,驚駭地瞪大雙眼。結合刀疤臉對那個魔頭的描述,她腦中自動浮現出一位長得像李逵的黝黑大漢。

她一想到這個面目兇神惡煞的黝黑大漢當眾殺掉了新郎官,害得新娘子還沒掀蓋頭就守了寡,不由得義憤填膺,沖對面的薛矜說道:“薛公子,那位薛姓魔頭可真是缺德,你說對吧?”

薛矜正百無聊賴地擺著吃剩下的魚骨頭,聞言稍頓了一下,擡起眸子看向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語氣一貫的慵懶:“他本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惡人啊。”說完瞥了一眼她還剩下很多飯沒吃完的飯碗,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你最好趕緊吃完。”

陸懷袖怕他等得不耐煩直接付錢就走了,連忙拿起筷子死命扒飯,看上去仿佛餓死鬼投胎一樣。斜對面依舊在談天說地,只是談論的對象卻換成了那位停劍山莊的大小姐。

她一邊埋頭扒飯,一邊豎起耳朵繼續聽,聽著聽著,已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小姐有了基本的了解。原來她曾滿天下擺擂臺比武招親,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打敗她,刀疤臉也是她的手下敗將。那位失了憶的魔教高手也是在打敗她之後,才得以抱得美人歸。

刀疤臉被那位大小姐當眾打敗,面子都丟光了,一直對她懷恨在心,這會逮住機會便乘機落井下石道:“叫那小妞不選我吧,這還沒入洞房,自己的夫君就被別人給殺掉了,下半輩子就只能守寡了,活該!”說罷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其餘人也都隨聲附和道:“對對對,都怪她有眼無珠,這會她可就遭老罪嘍。”

陸懷袖聽了這番風涼話,好看的眉頭擰起來,三口兩口就扒完了飯,她可不想再和這群人同處一室了。

在她吃下最後一口飯時,薛矜也成功將魚骨擺成一條完整的魚。他在桌上丟下一錠銀子,隨後拍了拍手起身,目不斜視的從那群正在喝茶的江湖人士身邊經過,然後沒事人一樣徑直走出門去。

陸懷袖見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氣得跺了一下腳,隨即便撒開腿追了上去。

在薛陸二人走後,那群江湖人士忽然感到腹中一陣絞痛,像是有把刀在翻來覆去地攪動,想要釋放的欲望頓時壓倒了一切。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他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這茶水有問題,定是被人悄無聲息下了瀉藥。這種瀉藥是特殊研制的,無色無味,一般人聞不到也嘗不出,所以他們才沒有察覺到異樣。

他們光顧這家小酒館多年,知道掌櫃和小二不敢幹出這事,給他們下藥的必定另有他人。

只是,眼前的狀況卻容不得他們多想。他們捂著翻江倒海的肚子表情痛苦,爭先恐後的向五谷輪回之所跑去。這瀉藥實在太猛,可想而知,他們三天之內是別想從茅房裏出來了。

而這一切,都和早已遠去的罪魁禍首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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