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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逐驚雷,從風忽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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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逐驚雷,從風忽驟來。

正式住進惴惴峰一周後,許安平帶上禮物去八大峰拜見長輩。

各大長老都對許安平讚不絕口。

永明師叔最討厭這種繁覆的俗世事物。許安平就送了一幅字。高巨瘋的真跡。

永明師叔抱著師妹遺物,幹涸的眼眶落下淚來。

永海的要求就簡單了,“你幫我贏了這一局我就同意你住進來。”

永河師叔,“你敢幫他我就不讓你進山門。”

“他住惴惴峰關你們什麽事兒?”

童心塵正要開口罵娘,許安平一把將棋盤掀翻。

“這一局,平手,如何?”

兩人異口同聲,“永言!打!”

一輪切磋過後,永言師叔到點兒回家吃飯去。永河、永海師叔已經另起一盤了。

他們道別到下家。一一拜過七位師叔後,童心塵感慨萬分。

永恁師叔!居然是諸位師叔中最正常的一次拜見!還拿了一條臘肉回去作為回禮!

童心塵不禁感嘆,“和前面那些奇葩比起來實在太讓人感動了。”

陸續又去了其他師叔處拜見。日落時分準備歸家,許安平拉住他。

“還有一個長輩要見。”

“誰?”

“你見了就知道了。”

許安平在山花爛漫處狠狠一跺腳。拱手向地,“三十六花仙子之青蓮仙子麾下九千九百八十一池池主許安平恭迎後土皇地祗座下三九五四七城隍域下一六七山神,高巨瘋大人。”

“哈哈哈,都說叫我老高就好了。記那麽長一串。你不累的嗎?”

地上鉆出一彩衣女子。貌美不減當年。童心塵不禁驚呼,“師父?!”

“就是你師父我沒有錯啦。”

挨了好幾錘之後,高巨瘋老實了。

“哎呦!好嘛好嘛!我新朋友居然要娶我愛徒!同意同意!”

童心塵糾正,“是嫁。”

高巨瘋,“沒區別。來!喝酒。”

許安平早已備好酒菜。三人就著月色花香,在山坳間席地而坐,品起了十年的松醪酒。

高巨瘋怨道,“安平怎麽你屋裏藏的全是松醪酒?你又不喝酒。藏著給誰喝呀?”

童心塵笑著搶答,“給我的。不過他說對身體不好,我就戒了。不過,”他揪著人衣角昂起巴巴盼望著的雙眸。央求道,“我今天能不能喝一小口?”

他又用二指捏了個小小空缺懟到瞇起來的左眼旁,再次保證道,“就這麽,一點點!”

“不行。”

童心塵聞言像蔫兒了的白菜,肩膀耷拉下去。

許安平斜眼瞥他,眼梢笑意延伸開去,根本藏不住。

“今天要放開了喝,隨便喝。以後也是。”

童心塵宛如死囚遇大赦天下,抓起酒壺搖晃仿佛要昭告天下:老子!能喝酒啦!突然,他迅速拿起酒壺灌了自己一嘴。咕咚一聲酒液下了肚,翹起左腳先和高巨瘋碰了一杯,生怕他反悔。

“啊!好幾年沒喝酒了。痛快。”

許安平此刻已經噗噗直笑。童心塵一下下戳他腦袋,要他不許笑話自己。

高巨瘋心道,自己在這兒真的多餘。只能一杯又一杯給自己猛灌,不去看那濃情蜜意的交杯酒小游戲。

“對了,師父你不是得道成仙去了嗎?這個三九五四七、一六七又是什麽東西?”童心塵問。

高巨瘋喝多了,聞言趴在桌上搖搖頭,“地仙啊!有什麽不好?”

又是一杯酒下肚。

“我功德圓滿,也堪堪能修成這一方地仙。執掌這方圓百裏的四時、風雨、花鳥、魚蟲。而你這位愛人,因救世有功,得東王公面見。本可位列仙班官覆原職,奈何他本人只願下凡做地仙,常伴愛人左右。東王公隨他所願,命龍王雨下三月造池,來作他容身之地。因本體為蓮,故分在青蓮仙子麾下,掌,天坑湖氣運。天仙之命,為愛人屈尊降貴下凡做地仙。性情中人!仙界傳奇!更沒想到,他愛人就是我愛徒你,真真是無巧不成書。”

童心塵掐著許安平的嘴巴。嘟起嘴質問他,“師父說的是真的?好好的天仙你不做,跑下來做個小小池主?”

上天之時,許安平奇怪為何是他而不是童心塵。

東王公反問他,“你當我們瞎嗎?誰居功甚偉我們看不見嗎?”

西王母則道,“我說你是可用之材。太上老頭子說你心機重,道心必然不定。我們就故意說話給小魚兒聽,壞你道心。事實證明,你心機重,但是道心堅定。是天仙之選。”

天仙須得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不可有絲毫偏頗,自然不能有愛憎。地仙?管好你那一方徒弟,愛不愛的誰管你?更有甚者,愛上同區域的,其中一個調到隔壁山頭,完美解決問題。

可,真的要放棄這麽好的成仙機會?童心塵心有不舍。“師父,能不能反悔的?”

“不能。”

“那算了。沒辦法了。原諒你吧。下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現在,跪下。”

許安平,火速捏耳朵跪下。

高巨瘋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好家夥!說跪就跪!還是個妻管嚴!

童心塵,“師父,吃菜呀!別光喝酒。”

高巨瘋,“他……”

童心塵,“沒事,他跪習慣了。”

高巨瘋,三觀炸裂。習……慣……了……這是跪了多少次?!

大年三十,童心塵要拉人去放煙花爆竹。許安平要寫報告,每年都要匯報上去,這是工作。

童心塵探頭去看,雲狀雪兔子如去年三十六株,星狀雪兔子……塔黃開花三株……還有小墊柳、秀麗綠絨蒿、杜貝粉蝶這些本不該出現在天坑湖的名字。

“你先寫,我去東廂房等你。”

東廂房,童心塵一跺腳,“師父!”

“來了來了。”高巨瘋上來還抱著個酒壺,打了個酒嗝兒。

童心塵一下下戳她腦門兒。“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多大的人了!還把事情推給別人做。你要點臉不?”

高巨瘋,“我冤枉啊!”

“我給你機會狡辯!”

高巨瘋拿出來都功箓。“我沒有壓榨他。我們是正當交易,各取所需。”

“我的都功箓?他要拿這個老古董做什麽?”

“上個月中,他得知三生石下疊放二人身份憑證可保來世相遇。童家早幾百年就沒了。你日後入的是虛靜派的墳,這傳度證便可證你身份名諱。”

“給我。”

“那這報告……”

“報告本來就是你的事情!這傳度證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拿我的東西跟我的人做交易,你覺得這合適嗎?要威逼利誘他那也是我來!哪裏輪得到你?”

高巨瘋急了。抓著童心塵袖子眨巴眨巴眼睛。“徒兒呀!午夜之前必須上交呀!晚了扣三百年壽命呀!”

童心塵頭也不回,“現在離午夜還有三個時辰,你努努力。”

童心塵拉走了許安平。高巨瘋瞬間酒醒,扯起裙子,提筆狂書。

市集街燈璀璨,夜明如晝。

“安平你要哪個?”

“硬葉山蘭三百六十四株。硬葉……”

驚覺童心塵盯著他看,許安平馬上把手中小冊子藏袖子裏去。

童心塵,嘆息一聲,拉著人飛劍回古芳閣。“寫。”

高巨瘋,如臨大敵。“安平啊!心鬥山團狀福祿草多少株啊?”

許安平,“九千四百五十六株。你記得心鬥山你就寫心鬥山,剩下的都交給我。”

高巨瘋道聲好,讓位於他。提筆又頓住。擡頭問門檻邊兒的人。“徒弟啊!得空不?快幫我去山南那三株塔皇的花下面,看看那三十二只遲眼蕈蚊,它還在不在呀?師父拜托你了!”

童心塵,飛劍上山,數蚊子。忙完,燒上去,高巨瘋抖抖發麻的雙手。“麻死了麻死了。幫我揉揉。”

高巨瘋伸手就給許安平要揉揉。許安平伸手被童心塵拍了下去。一屁股把高巨瘋擠下長凳子。

“你!”

童心塵罵道,“你活該!”

高巨瘋不敢說話。童心塵又回頭沖著許安平,“還有你!跪下!”

許安平捏耳朵跪下。

童心塵,“要什麽不能跟我說呀?”

許安平,“怕你不願意打算先下手為強。”

童心塵,“我能不願意嗎?別說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都是願意的。一天天就知道憂心這個擔心那個。”

高巨瘋兩眼一翻,“溜了溜了。”

被童心塵一把拽住衣領子。

“師父,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再續前緣怎麽弄?以後的以後都給他定了,少在這裏鬧。師父?人呢?”

高巨瘋才不摻和進小情侶的爭吵中。外袍都不要就溜了。

許安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原來是鯉鯉挖到了月老廟。“他跟我說,懇求月老給倆人的紅繩多打一個結,來世相遇的時候會迅速認出彼此。也就是常人說的一見鐘情。”

童心塵,“我同意了。可月老怎麽見?他能同意嗎?”

許安平,“你同意就行。我回頭再路過的大雁打聽打聽。你也別怪老高了。都是我的主意。”

童心塵,“你少來!師父她什麽人我能不知道?要不是她,大師兄能守鎖妖塔?逮著羊毛就可勁兒薅!你慣著她幹什麽?”

“我閑著沒事兒數數花草也是挺好的嘛。”

“你有空數花花草草沒空陪我去打山精?”

“我不能插手人間的爭鬥。”

“那你站那兒給我加油打氣不行嗎?閑著也是閑著,閑著為什麽不能陪我?”

“哪有不陪你了?現在不也在陪你?”

“我打山精的時候可帥了!你居然沒看到!”

童心塵說著說著開始罵罵咧咧,許安平可勁兒安撫。終於窩在人懷裏煎鯽魚一樣,說出自己心中的不安。“我什麽時候才能修夠功德陪你數花花草草呀!”

“不急不急。”

“早知道我們就不下來了。現在又要修功德回去。”

“不好。天仙不可相愛。繼續做仙仆我們只能偷偷摸摸見面,不準親親。”

童心塵狂搖頭。“那不行!要親親。”嘟起嘴仰起頭就要親親!

許安平,哄得有點兒累了。慢了一小會兒,楞了那麽一下下,童心塵生氣了。一把推開他的臉。

“不想親就不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果然還是感情淡了。畢竟一千年了。還能指望你像從前那樣愛我嗎?還不如早早分了,你我各自安好。你那麽喜歡孩子,生他十個八個去吧!”

許安平眼眶刷的紅了。淚珠子顆顆滾落。越擦越多。

童心怎麽安慰都不管用。這會兒輪到他急了。

“河西織錦大戶童家蘇家,你的子孫。”

“什麽?什麽子孫?我的?”

童心塵頭皮都炸了。他是認真的。他也明白了過來。

水月升千年執著於誅殺雲霽。星沈可不是。星沈在人世間幾番輪回,哪裏沒有一兒半女?

水月升肯定也曾找過自己的轉世。在看到那個人和她人鸞鳳和鳴的時候,他也只會像現在這般,獨自落淚,默默轉身。但他總歸放心不下,偷偷去看,偷偷去照料那家的孩子。只因那些孩子身上流著星沈的血。

往後,他還會這樣剜著心去找星沈的轉世嗎?他的轉世們又有多少子孫?一世又一世,一代又一代,照顧他的子孫後代。

這些記憶太過苦澀,童心塵沒把它們封存入劍。

如今得知,他啪得一聲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童心塵覺得不夠疼,又給該死的自己來了一巴掌。

許安平抓住他的手,“跟你沒關系。你又不記得。”

“你都能認得我。我就不該不記得。”

他啪啪掌嘴,許安平噗嗤笑。

“你騙我!”

兩人湊在一團打鬧起來。童心塵指甲太長。劃到許安平胳膊上一條紅痕。倆人便停戰。

許安平抱著人給他剪指甲。正色道,“你無理取鬧我就逗逗你。可你的子孫是真的,你可以去看看。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童心塵的心嘩啦啦又涼了半截。“習慣個錘子習慣!這一世我修道若失敗墜入輪回,你就是硬來也要把我拿到手!聽到了沒有?”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第二次的時候,我在你第一世的墳前想了好久,與其惹你生氣互相折磨到死不如放過彼此,等你恢覆記憶的時候拿這個作把柄,要你內疚,要你無限順從我。”

“那如果我一直沒有恢覆記憶……”

“和雲霽同歸於盡。你負了我九世,憑什麽要我一次又一次地等你?等不到,就算了。”

童心塵萬分慶幸自己恢覆了記憶。一陣後怕。抱著他,“不能算不能算。立個字據吧。”

童心塵寫下血契,珍而重之收起來。拿起劍就沖出去。

“你幹什麽呢?大晚上的。”

“修煉。長生。陪你。”

離開古芳閣兩個月後,童心塵終於體會到他當初兩瓣橘子從四川拿回明月鎮的心情。

天上棉花糖似的雲,地上很大一只的螞蟻,樹上紅艷艷的果子,世間萬物,都想有你在旁,馬上與你分享。

他在嶺南嘗了好吃的荔枝。摘了下來,偷偷攢懷裏。聽聞不能久存,快馬加鞭硬生生兩天跑完人家三天三夜的路,趕回了古芳閣。

大老遠就隔著蓮池喊,“安平安平,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我猜你肯定猜不到。上次你給我帶了橘子。這一次下嶺南我見到一種果子疙瘩疙瘩的好生奇怪……”

沒有人回應。他心內閃過一絲不安。慌忙快跑兩步推開內門,院內空無一人。往日裏書卷上擡起頭來的那個人,不見了。

“安平?”

他又喚了一聲,依然沒人回應。他這才想起來,那人說過,湊夠七十八萬萬九千七百八萬人他就可以殺死雲霽,連同他自己一起。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麽早。

掌中的紅果子灑落幾滴眼淚,似露水,更顯可憐可愛。手背一摸眼淚,他剝殼,洩憤似的自己吃掉了,連手指縫兒的甜汁兒都一一吮盡。他答應過那人,即使他不在了自己也要好好活著。他將果子咽下去,心想自己大概是做到了好好活著。

“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驟然響起,童心塵全身為之一振。關了門,走了兩步踩到了地上的果殼和果皮。他咦了一聲,擡頭是童心塵哭紅了的眼,又是一聲咦。

“咦,怎麽著?吃個果子還能吃哭了?什麽果子?有這麽好吃嗎?”

童心塵喜出望外,又有點惱。惱他這般嚇唬自己。一把將靠近的人推開去。失去他的恐懼、對他執拗的怒氣根本壓制不住。

“你死哪兒去了?怎麽不在家?虧我專門給你帶了荔枝。你死之前能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

說完,兩人都沈默了。死亡是他們之間默契不宣之於口的秘密。

雲霽必須死。這是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天塹。青蓮仙子,百花仙子,西海龍王,西王母,太上老君……哪個不是響當當的大人物?縱使那雲霽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人家都沒管。偏偏他說雲霽必須死。他這個容器,自然,也要死。

這是他畢生的心願,是他千年的執著。也是插在他們愛河之上的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現在才八萬人。遠著呢。剩三個人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才八萬人,說快也快,說慢也慢。總算是有個告別的時間。看童心塵滿意了,許安平才故意去翻他手心手背,裝模作樣地找。“荔枝呢?”

童心塵餘怒未消。一巴掌拍落他的手。“沒了。吃掉了。”

許安平捧著他後腦勺,往自己這邊兒拉近了些。兩唇相碰,他吃到了荔枝的甜。他舔舔唇,得意道,“桂味。我猜得對不對?”

童心塵哪裏知道什麽桂味糯米糍,他只知道這個好吃想帶回來給他嘗一口。他說是桂味,那便是了。沒猜對,哪裏給得出獎勵去?

酒酣耳熱之時,童心塵依舊在他懷裏輾轉反側地發脾氣。說什麽,“我為什麽必須要等你呢?得道成仙哎!恩愛這麽多年,還不夠嗎?給彼此留個最好的結局不好嗎?一定要等等等,等到相看兩相厭嗎?”

過了一會兒又翻過來。更加生氣道,“怎麽不說話?快哄我!”

吃酒時高巨瘋聽聞此事,又想起除夕夜,可勁兒搖頭。他這徒兒真真是難伺候!

“也就你受得了他。”

濃霧中擦肩而過,彼此都心有所感。都停駐腳步。

為救病重的小孩子,貓貓許願為生,只取一年壽命換對方一個願望。不違背道德,不傷天害理。所得的願望之力也僅夠維持生命這樣子。

一千年未解之謎,多簡單的事情,就這麽解決了。

但是不適合他們。

雲霽無德,水月升有恨。他們註定生死糾纏。

那一瞬間,他們彼此看透,互相流淚。

小孩子揪著身下大貓貓脖子上的毛毛,有點害怕。“貓貓,怎麽不走了?我看不見。你看見什麽了?”

“沒什麽。搞錯了。我以為是同類。”

“還有另外一只貓貓嗎?也是一只好貓貓嗎?”

他們彼此錯開,遠去,消失。

一對向生,一個向死而生。

“吼,怎麽辦哦。我不小心,把自己整死了。”

萬萬沒想到,先死的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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