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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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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在何方

伊洩心和陸羽喜出望外,幾乎要歡呼,卻聽到了化神的具體計劃:“我們去左土走一遭,等那裏和這裏別無二致了,你們的朋友也就不用守土了,到那時候他自然可以回來。”

“等等。”伊洩心還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但是直覺就先一步制止了他,他問:“什麽叫和這裏一樣?你們是要把左土也變成光明之地嗎?”

造化神顯然沒理解伊洩心問題背後的情感,造神笑道:“不過是一場雨的事情,那裏的空氣很是微薄,我們甚至不需要突破高天的雲層。”

“我不是這個意思,”伊洩心有些惱火,“我是說,那樣的話,左土豈不是就滅亡了?”

“滅亡?”造神搖頭:“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說的如此嚴重,光明之中才有生命誕生,你們都是光明的子女——難道你們認為黑境中會存在和你們一樣的人嗎?”

“黑境中我們不能活,但是那裏卻有自己的子民,江匪淺就是那些人的領袖,你滅掉了左土,那裏的人還怎麽活?”

造神收起了笑容,他的笑容在顯露的時候十分美麗,但是在收斂之後,那張俊秀的臉龐就堅硬而寒冷,好像陰沈沈的井水。

造神說:“這是最好的辦法,如果是勸說,你們大可以自己去,你來求我們,不就是希望我們做一點普通人做不到或者不敢做的事情嗎?既然是這樣,我們不如從根源出斷了江匪淺回去的念頭。”

這些話句句在理,但是伊洩心就是從其中品讀出強迫的味道,似乎他們在用這些語言的利刃脅迫江匪淺。

但是如果不是如此,江匪淺怎麽會回來?伊洩心的心思飄到了左土,他幾乎能看到那裏的黑暗,感受到抹不去的冰冷,江匪淺和林砧席地而坐,背對著背,似乎在沈思冥想。

一個更加難以決斷的時刻,比起這個時刻,當初如何尋找江匪淺的煩惱簡直是可笑了。

“你們還想讓朋友們回來嗎?”造化神問,他們臉上帶著輕松的表情,似乎只是一個人到井邊打水,順便給喜歡提要求的朋友采了一朵花。

滿足他們的要求簡直太容易了,容易倒不需要糾結,不需要上心。

伊洩心和陸羽相視一眼,忽然之間,他們覺得自己想通了:為什麽不可以呢?這是實現目標的最好的機會,他們一路而來,歷經困難,不就是為了讓江匪淺和林砧回到後土嗎?現在造化神向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們有什麽理由不接受呢?

造化神耀眼的光芒籠罩著他們,讓這兩個奔著目標而去的人再也看不見黑暗中的東西,他們眼前只有造化神的光明,於是光明就成了唯一的選擇。更何況,這個選擇和他們的目標本來就不相違背,他們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請幫助我們。”伊洩心終於說,一手撫在心口,微微彎腰下去。他現在是大人,很少做這個姿勢了,除非在見到自己的王的時候,但是現在,伊洩心覺得用這個姿勢面對造化神是不鄭重的。

造化神接受了伊洩心的行禮,陸羽見狀,也將雙手在胸前擺了一個交叉的姿勢,俯下身去,這是周的行禮姿勢,看上去更加謙卑,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像個仆人,但是現在,陸羽覺得這個姿勢再合適不過了。就算他們對造化神曾經對後土的做為有所怨恨,但是現在,這兩位老神畢竟是要去拯救他們的朋友,陸羽不敢再讓怨懟的念頭填充在頭腦中,似乎造化神只要是想,就會看見,然後讓救人的計劃毀於一旦。

人在緊張焦慮的時候,未免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忽然之間膽小到了極點,但不可否認的是,陸羽和伊洩心現在都處於這個狀態。至於造化神將這次的“幫助”定義為“還債”,他們已經沒心思顧及這個。

造神笑道:“好了,讓我們將光明帶給左土吧,你們的朋友如果知道這個好消息,估計已經要等不及了。”

身在左土的兩個人卻一點也沒有“等不及”的意思。

江匪淺,林砧,智者和骨人聚在了一起,他們圍成一個圈,安靜地等待著,大家的呼吸很輕盈,好像是快要睡著了。

林砧輕聲說:“我覺得,你師父說的話有點毛病。”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江匪淺就會給他一個冷淡的眼神,但既然是林砧說這話,那麽多少是要聽聽的,江匪淺分給林砧一個“詳細說說”的目光。

“你師父讓你記住後土的樣子,但是你在畫圖的時候並未用到,反而是我看出了你的圖畫和後土的相似之處。”

江匪淺面露難堪:“或許不是師父說錯了,是我自己沒做好。”

智者在一邊接話,他雖然面目不清,但是大家能感覺到,他處於幾乎放松的狀態,連聲音都是松弛的:“您在畫圖的時候之所以能將兩塊土地都畫出來,還能叫人看出其中的聯系,大約正是因為您了解兩塊土地分別是什麽樣子。”

“你是說,不知道後土的樣子,就畫不出左土?”

智者笑了笑:“那樣的話,可能就算是畫出來了,神師也找不到其中的聯系吧。總有這樣的故事,講的是人心中有這麽兩個地方,在他繪畫的時候,兩個地方都不在畫面中,但是卻被人從畫面中讀出來。”

林砧很吃驚:“智者,你真是什麽都知道——你還知道我們那裏畫畫的怎麽樣的。”

“畫畫不是你們的獨一的,我們也會畫,我們從來使用左土之上的東西直接繪畫的,從來不用筆和紙。我王要求畫筆和紙張的時候我著急了很久,還好最後我王調動了左土的東西。”

一個骨人打斷了他們對繪畫的討論:“我們什麽時候見到造化神?”

江匪淺聽出他聲音中的緊張,安慰道:“不要急,他們不會很快到來的。”

骨人沈默了一陣,他們現在不應該被叫做“骨人”,畢竟他們已經在黑境中恢覆了肉身。這個人問:“如果造化神降臨,這裏是會成為和後土一樣的地方嗎?”

“我們會阻止這件事情發生的。”江匪淺許諾。

這人搖頭:“但如果阻止不了,我們是不是就會變成原來的樣子?”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江匪淺不說話,但是寧靜的眼光告訴那人要自己消化這個事實。

那人自嘲一笑:“算了,沒什麽可怕的,我們本來從不期盼重見肉身,這一段時間的肉身,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智者笑道:“你們大可不必害怕,你們只是變了面貌罷了,我們卻要在光明中死亡殆盡了。”

智者輕松的語調讓江匪淺覺得不舒服,但是他知道打斷智者就是在暴露自己的焦慮,於是他默不作聲,像是認可了這樣劣質的玩笑。

骨人顯然也不喜歡這樣的玩笑,但是卻被智者的話語安慰了,他們也逃不開人的一些毛病,比如能在別人更差的處境中振作起來。

當然,骨人離振作還有很長的距離,但是至少,他們表現得像是活了過來。另一個骨人嘆息道:“造化神本來是人人都期盼的,曾經多少人愛戴他們,他們一定相不到,在多少年後的今天,會有一群人在這樣黑暗的角落,焦慮著他們的再臨。”

大家笑了起來,林砧伸伸舌頭:“他們要是朕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

“神的反應麽,你最好不要猜測,因為肯定是錯的。”智者提醒他。

“那未必,”林砧朝他眨眼睛,他提議:“我們玩這樣一個游戲:來猜猜看,造化神聽到剛才那番話,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游戲。”智者咀嚼著這個詞語,覺得這個音調出現的樣子十分新鮮,他很是喜歡。

“是啊,游戲,”林砧大笑:“你們不玩游戲嗎?”

“你這根本算不上一個游戲,不過是打發時間的把戲罷了。”骨人朝他抽鼻子。

林砧攤手:“你們太嚴格了,盛世人們非要在酒樓擲色子才算是游戲,亂世人們在地洞中的泥土上畫畫就是游戲了,我們的游戲是苦中作樂的游戲,別挑剔了。”

在骨人的嘟嘟囔囔中,林砧指著江匪淺:“你先說說。”

江匪淺被他伸出來的手指逗樂了:“希聲,你怎麽氣勢洶洶的?”他看林砧撇嘴,越發想笑,故意說:“你先說。”

於是林砧朝他吐舌頭,但是這個人將舌頭長長掛了一會之後到底回答了他自己提出的問題:“他們當然會是大大的惱火,但是也沒辦法,我們就算是螻蟻,他們也不該傷害我們。”

“我覺得未必,”智者還沈浸在憂慮中,這個游戲沒把他領出來,反而加重了他的焦慮,“他們已經將我們的土地滅掉了一半,誰知道這次他們會不會滅掉另一半。”

骨人噓他:“你們的王說了,他會保護這個地方,你們為什麽不相信他?”

智者有些尷尬,不敢看江匪淺:“因為造化神的力量太強大了,王就算是王,就算是拯救過左土一次,但是想要阻止造化神,還是螳臂當車啊。”

江匪淺並不著急辯白,而是問骨人們:“你們呢,認為造化神會怎麽樣?”

骨人們面面相覷,合計了一會兒,其中一個人道:“我們覺得造化神到底是神,還是很寬容的,他們大概不會生氣。”

江匪淺笑了:“不會生氣是對的,但不是因為寬容。”他拋出這一個如此玄機,將大家吸引了,但是他卻不往下說。

林砧掐住了江匪淺肩膀上的肉,皮笑肉不笑:“你有意思嗎?賣什麽關子?”

江匪淺忍笑,將林砧的手摳下去,道:“我猜,造化神會來,會帶來災難,但是——他們的心思大約和你我設想的不同。”

林砧的手恢覆原位:“江匪淺——”

一個骨人打斷了他們:“如果造化神來了,我們如何抵禦?”他期待的目光望向江匪淺:“您有什麽妙招?”

林砧的手慢慢放了下去,雖然他表面嘻嘻哈哈,但是卻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這個問題。

江匪淺覺察到了林砧細微的動作,輕輕咳嗽:“我一直沒說,是我的問題,本應當叫你們知道。”這後面還應當有個但是:但是這些年從沒誰可以商量,需要商量,想要商量,於是什麽事情的決斷都藏匿在心裏。

江匪淺:“造化神的事情,務必要‘先禮後兵’。”

他的神色嚴肅,仿佛真是個排兵布陣的大將軍,林砧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放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匪淺有點手足無措,但表現在臉上,也只是眼睛多眨了幾下,他耐心地等林砧笑完了,才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林砧抹著眼淚道:“乖乖,這話我說的太多了,以前在周當二侯的時候見天說來著,後來一直沒機會,想不到今天被你用了。”他又摸了幾把眼淚,問:“江匪淺,你好威風,功夫怎麽樣啊?如果在周,夠不夠當個將軍?”

問完,大家的眼睛全看向他,江匪淺更是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林砧嘴角動了動,像是要笑。沒等他笑,江匪淺就已經笑出來了:“希聲,你這和考我的學問一樣,我非要給你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江匪淺向林砧的方向挪動,直到到達離林砧很近的地方,攤開雙手,像是要給林砧檢驗,他說:“我們大可以比一比,我興許追上你了呢。”

果然,江匪淺不只是長了個頭,估計也按照後土的做法,學習了功夫。林砧聳聳肩,他多少年沒活動過筋骨了,現在可不是打架的好時候,於是他很寬容地結束了檢查:“當然,當然,你聰明得很,當然追上我了。等忙完了,我們可以比試一下。”

江匪淺嘴角隱藏著笑容,他似乎很期待和林砧比試一下,聽林砧似是而非地應允了,他很是滿意。曾經林砧多少次救他於危難之中,那時候他雙手只會捉筆,什麽也做不了,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漫長的等待的歲月也是好的,一旦有了結果,這段等待的優勢就出現了。比如,還有什麽機會,林砧能夠這樣等他,等他長大,一點點嘗試著和自己並肩?

江匪淺沖著林砧不露聲色地眨眨眼,回歸正題:“我們的力量確實無法和造化神相提並論,但我們也不希望和他們拼命,而只是想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如果他們抱定了主意要給左土和之前一樣的結局——”江匪淺來了一個巨大的停頓,好像要把接下來的話語都塞在這不言之中。

大家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回答。林砧淡淡地看著他們,他的心中很安靜,因為他幾乎知道江匪淺的打算了。

江匪淺呼出一口氣:“我就用他們自己創造的東西對付他們。”

“他們自己創造的東西?”智者比較敏銳,立刻明白了:“您是說執吾劍?”

智者方寸大亂:“不可,絕對不可,執吾劍回來,左土才得到完滿,如果再次將執吾劍拔出來,左土又將回到原來殘缺,動搖的狀態,這太危險了,他們本來在造化神的面前就不占據優勢,如果左土動搖,我們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是我沒說清楚,”江匪淺微笑,這個微笑讓智者打了個冷戰,他不是沒見過這位左土之王微笑,他們的王是一個整齊而美麗的男子,但是每當露出這種笑容的時候,智者就覺得他比任何一個面目不清的左土人更加混沌,比帶著猙獰的表情的暴徒更加果決,果決到一種千萬人吾往矣的可怕地步。

江匪淺說:“我不是要把執吾劍拔出來,更不要左土動搖。實際上,我沒打算用執吾劍對付他們。”

“不用執吾劍?”骨人也疑惑了,“但是執吾劍才是造化自己造出來的東西。”

“你們真是笨蛋啦,他才不用執吾劍呢,他可是從執吾劍和光明中化生出來的小神。”林砧在一邊不鹹不淡地開口了:“他當然使用造化神帶來的更原始的東西對抗他們啦。”

大家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一個個長大了嘴巴,不敢言語。

江匪淺笑了:“你們怎麽了?用執吾劍我還得去把他拔出來,用光明的話直接用就好了,省去了中間的步驟。”

用光明,對付光明之主造化神。

“你瘋了。”智者第一個從震驚中恢覆了反對的理智,他說:“我知道您的能力很強,但是連比賽都是發揮所長,您怎麽能用他們的長處和自己的劣勢相比?”

“誰說光明是我的劣勢?成為黑境的主人不代表我的光明就很差。”江匪淺抱怨似地說。

如果智者會出汗,現在估計已經冷汗直冒了,他的聲音也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是一種惱火和恐懼的混合:“我素來知道您的勇敢,但是卻不知道您還會如此莽撞。恕我直言,這一次,您的勇敢用錯了地方,您會沒命的。”

“要麽就不和造化神對抗,如果對抗的話,十有八九是要喪命的,這個道理還不簡單嗎?難道你認為我做出這個決定只是為了去嘗試一下,不行的話就退場嗎?”

江匪淺緊盯著智者:“這件事情的成功和失敗都有非常沈重的含義,我早就知道了。”

骨人本來想要反駁,但是聽到江匪淺的話,一個個悄悄閉上了嘴巴。

智者像是豁出去了,他大聲道:“您用這種不明智的做法應對危險,到底是要玩一場賭博的游戲呢,還是真的要救我們?如果您真的想要就我們於危難,就請想一個更加穩妥的主意吧,您的決定說出來,沒人會同意的。”

江匪淺的面色逐漸陰沈,但是他說出的卻不是責備的話語。江匪淺說:“智者,你是想要激我,但那是我不會受你的刺激。曾經的後土的經歷告訴我,有些事情不需要商量,更沒有商量的餘地。”

“您要獨斷。”

“我正是要獨斷。”

“您不該如此。”

江匪淺毫無遲疑:“誰都說不該如此,但是事實並非這樣。如果你知道我們曾經在後土如何奔波,耽誤了多少事情,你就不這麽想了。”

“您憑什麽?”

“憑你們都無所憑借。”

“左土人千千萬萬,我們當然有憑借,我們憑借的就是我們自己。”

江匪淺笑了,但是眼睛中沒有笑:“你們真要因小失大?沒有我,你們就能成功自保?好好想想吧,你們到底是要反對這獨斷,還是要讓你們的家園保存。”

沈默,在場的人,除了林砧之外,一個個都不敢呼吸。林砧手中把玩著腰間的一條帶子,似乎是著迷了,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不理不睬,直到大家都沈默了,他才擡頭打量這個吵得混亂的世界,看到江匪淺仍然平視前方,似乎在向誰宣戰。

林砧其實很意外江匪淺的這番說辭,倒不是因為他不相信江匪淺有想明白這個道理的能力,而是他沒想到江匪淺現在會用這種果決強迫的方式辦事,這和他之前大不相同。林砧說不上這是好還是不好,畢竟他們從來面臨的都是難以抉擇的事情,需要完成的都是看上去不可思議的任務,而最終做出的決定似乎也是基於無路可退的唯一可能。

看著仍處於驚駭之中的骨人和顯然憤慨不已的智者,林砧覺得現在比較明智的選擇就是不說話,但是有些問題他不能不問,既然江匪淺決定用光明對抗光明之神,那麽他有必要知道江匪淺的計劃。

這會是一個和他曾經謀劃的那種獻身的計劃嗎?會是毫無顧忌的孤勇嗎?

林砧問:“江匪淺,你怎麽用光明對付他們?這是什麽靈明的用法?我還不會呢。”他盡量語氣輕快,不想讓江匪淺聽出自己聲音中的沈重來。

哪知道江匪淺轉過頭來,向他露出一個溫柔平和的笑容:“我們不是早就達成一致了嗎?我們還是都活下來好。”

像是被熱水從頭到腳灌註了,肩膀上的負擔被卸了下來,林砧笑了,他明白了江匪淺的意思。

是啊,十三年過去了,江匪淺難不成還會想不明白?他們兩個人在漫長的分別中其實都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他們無可奈何的離別是分別奉獻的結果,在那一次的奉獻中,他們意識到了奉獻的無可奈何,背著對方做出了決定,盡管他們對對方的決定並不怨懟,但是現在的他們卻開始這樣思考:在無可奈何的選擇面前,是不是可以將對方放在自己的選擇中?

這會讓選擇本身有所改變嗎?恐怕改變是微乎其微的,但是,但是。

這算是人的貪念在起作用了吧?是不是死而覆生的奇跡讓他們都起了貪心,想要在重新聚首之後要的更多一點,比如之後的時間一起做決定,將對方納入自己的決定中,無論這個決定是不是關乎死亡和毀滅。

這大概是太過於後知後覺的領悟了,這兩個在情感的荒原中成長起來的人終於在一場摸爬滾打之後到達了情感的叢林,在這個長滿樹木和花草的地方呼吸到了第一口青綠色的氣息。

腳下的大地又開始微微顫抖了,左土似乎整個陷入畏懼,這種感覺通過地面到達地面上的人的內心,讓人不由自主膽怯,只有堅毅的人還能堅持不與大地共情,保持心的堅強。

江匪淺偏偏腦袋,像是在活動脖子,他說:“我就不解釋什麽了,因為,也沒有時間了。”

不知道在何處,和他們完全不同的生命發出吶喊,吹響了沖鋒的號角。這是要奔向哪裏?這是要面對什麽敵人?一概不管。只有那高昂的,號角一般的聲音回蕩著,不僅響徹左土,也在他們的心中蕩漾不絕。

振聾發聵。

但是,沖鋒的形象卻和這聲音並不配套,形象不是從聲音發出的地方趕來的,而是高高懸掛在天空,從一個洞口似的地方鉆進來,越來越近,逐漸變大。

造化神是從天邊,以軍隊的形式而來,軍旗飄揚,煙塵滾滾。

金色的光明卷起血紅的塵埃,橘色的馬匹身上披著七彩的馬鞍,雪白的軍旗上書寫著寶藍色的符號,透明的盔甲折射著數不清的顏色的光。炫目,耀眼,令人迷狂,他們越來越醒目,從一團迷人的色彩和光暈逐漸變為清清楚楚的彩色形象。

其實只有兩個人,但是光明為他們開道,造勢,讓他們的到來看上去像是千軍萬馬的大動幹戈,滾滾的塵埃似的東西經久不息,在黑色的天邊激蕩出晚霞一般的浪濤。

他們在距離左土一段距離的地方站住了,並不是出於禮貌,而是他們被一股力量攔住了,這力量如此孱弱,似乎是螻蟻用觸須阻擋著他們,但是這股力量卻是分明存在的,帶著一種堅決的態度,不得不叫人重視。

光明和黑境的物質在交界處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鐵錘砸在鐵板上,火花飛濺。

沒人進一步,沒人退一步。好像是兩軍對壘,只不過此時對壘的雙方是實力懸殊的,人和神。

陸羽,伊洩心和重明坐在草地上。草並不柔軟,但是還好三個人穿的很厚,也就感覺不到草的毛尖刺人。他們像是剛經歷了一場賽跑,覺得疲倦,於是誰也不說話。

時間就在他們的沈默中一點一滴漏掉。

終於,伊洩心道:“他們會把他們平安帶回來嗎?”前一個“他們”是造化神,後一個“他們”是江匪淺和林砧。

“會的,當然會的。他們可是造化神,他們向我們做了保證。”陸羽回答他,一縷蜷曲的紅色頭發耷拉著他的額頭上,遮住了一半眼睛,映襯之下,他的面容蒼白。

“神保證過的事情肯定會辦成,對吧?”重明想起了人間的食言,怎麽想都認為神終究是要更加靠譜一點的。

陸羽輕輕“嗯”了一聲,瞇起眼睛看聳立在頭頂上的石雕。巨大的陰影就投射在他的身上,他其實不需要瞇眼的,但是那巨型的石雕像是帶著一股陰風,吹著他的眼睛,讓他覺得自己得了風眼,於是非要瞇眼不可。

“真奇怪,這麽大一個東西,為什麽沒人來看?”陸羽自言自語。

在他說話的同時,伊洩心扯扯他的袖子:“陸,你問得太早了——這不就有人來了。”

陸羽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來了,一個聲音在遠處就嘹亮地響了起來:“餵!你們!什麽時候來的?我們居然比你們還要慢!真是的!你們來這裏怎麽也不說一聲?”

“你妹妹。”陸羽用胳膊肘推推伊洩心,後者抿抿嘴:“我本來以為只有旗巫。”

陸羽當然也看到了陸康,那頭和他一樣通紅閃耀的頭發就算是再夜色中也很難被人忽視。但是和伊獻心不同,陸康素來穩重,看到兄長和伊洩心,也只是點點頭。

伊獻心跑到伊洩心身邊,長大了的神女,才不會撞進哥哥的懷裏,她只是很親熱地挽住伊洩心的手臂:“哥哥,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坐在這裏幹什麽?”

“這一路上,沒什麽事是我們計劃之內的,自然也就沒法提前告知你們什麽。”

或許是從伊獻心身上感受到了家的安定,伊洩心疲憊的感覺更深重了,他摸摸臉,搖頭道:“造化神來了,他們去左土尋找江匪淺和林砧了。”

“不是你們在找嗎?為什麽換成造化神了?”伊獻心很好奇。

伊洩心覺得她重點抓的很奇怪,問:“你們不驚訝造化神的回歸?”

伊獻心撇撇嘴:“沒什麽好驚訝的,這一切都明白極了,誰讀不懂,誰就是大傻子。”

伊洩心笑了:“你們來幹什麽?還帶了這麽多人?”

隨著伊獻心和陸康來的還有很多東海人和東方人,看打扮都是神職。

陸羽招呼陸康過去,問:“你我都在外,周怎麽辦?”

陸康笑道:“兄長,太平的時候,我們都是虛職。”

“造化神的神跡現世,王沒有過問?”

“問了,”陸康聳肩,“所以我們就來了。”

陸羽覺得這個回答哪裏不對勁:“周王如果緊張這件事,不該把你留在身邊嗎?”

“兄長這樣想可不對,周王可從來不認為我們有什麽實質性的作用——我們不是呼風喚雨的神師,只是身披長袍的怪客,我們的王只會在需要他自己被承認的時候用到我們。”

“這麽慘?”伊獻心不和伊洩心說話了,轉過頭來聽陸家兄弟的對話。

“我們原來並不和周本部的人混居,只是管著北方的舊地,但是遠遷之後,我們可就沒選擇了。哎,真不習慣,要近距離替他們做事,在他們看來,我們和擺設沒什麽兩樣。”估計平時沒人聽陸康發牢騷,他抓住機會,將一直以來想要說的一股腦倒了出來。

伊獻心一攤手:“造化神之力早就式微了,這不奇怪。擺設就擺設,沒什麽不好的。”

“造化神這次回來,造化之力會強盛起來嗎?”伊洩心問,但是不知道是問誰。

“不會了,造化神絕不會留下,後土以後的命運由著這片土地自己。”這是陸羽的回答。

伊獻心溜達著來到石雕下面,仰頭張望:“這好看,誰雕刻的?”

不止是她,其他所有的神職都在觀賞這石雕,大家的表情楞楞的,像是三魂七魄被石雕吸收進去了。

伊獻心忽然問:“這裏是什麽?”

大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這東西正在造化神的腳下。

“是臺階。”重明說。

“你好好看看,這臺階上有東西。”伊獻心朝他擠眼睛。

“那只是裝飾罷了。”重明不明白她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畫面上這個地方好熟悉。”伊獻心皺眉,將腦袋歪到一邊,仔細打量這石雕。

大家凝神看了半天,伊洩心遲疑道:“這石雕中雕刻的,就是石雕本身?”

“我同意。”伊獻心拍拍手,“你看,這麽高的臺階,不正是現在我們看到的石雕嗎?只不過這裏只雕刻了石雕的上半部分,造化神身形偉岸,站在上面,俯仰四海。”

陸羽凝視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這時,他問:“是誰為造化神雕刻了石雕?難道是造化神先自己雕刻了石雕,又將自己雕刻的成品雕刻在了上面?”

“這段歷史是我們不知道的,只知道是造化之功。”伊洩心說。

陸羽從來沒有深究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他越想越覺得奇怪:“曾經的事情有很多地方都是空白,這些神奇的東西如何存在於世,誰也不知道答案。”

“神師應該知道,只不過他們將古老的只是封存在神山中,我們不得而知。”伊洩心看著石雕,神情十分悠遠:“他們是故意的,有些事情,已經不需要為後人了解了。”

“如果有個人為造化神雕刻了石雕呢?”陸羽這話合情合理,但是他的語調卻是想讓人驚訝的。

“什麽意思?我們知道這不是造化神自己做的,那麽必然是其他人給他們做的,是神師還是別人,我們不得而知。”伊洩心緊皺眉頭,他不明白陸羽為什麽糾結於此。

在他的印象中,陸羽思維縝密,但是很少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糾結,然而現在的情況就是陸羽在他認為的不必要的事情上打轉,於是伊洩心開始認為,這件事情不簡單。

沒想到陸羽退卻了:“沒什麽,我就是胡思亂想。”說著,陸羽離開大家,圍繞著石雕打轉。

伊獻心和陸康一起看伊洩心,陸康問:“大人,我們現在幹什麽?”

“我怎麽知道?可不是我讓你們來的。”伊洩心有點急躁,他不知道陸羽想要幹什麽,而陸羽看上去一時半會不會和他分享。

但是伊洩心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問題,他立刻道歉:“抱歉......”

陸康搖搖頭:“你發現了嗎,來的不是全部的神職。”

伊洩心想說廢話如果全部神職來了家裏怎麽辦?但是他意識到這不是陸康想要的答覆,於是他問:“為什麽只有這些人來。”

“我們是來逃跑的。”陸康輕聲說。語出驚人。

“逃跑?為什麽?”伊洩心只知道神職的一次逃跑,那是無量院被冤枉的一次,大量的神職從無量院跑出來,到神山中避世。

“我們覺得變天了。”陸康的回答很簡單,很神秘。

這讓伊洩心更加急躁:“你什麽意思?什麽變天了?不就是造化神回來了嗎?他們會走的,到時候日子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陸康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大人,我覺得,這不可能了。”

如果說陸家這兄弟倆有什麽讓伊洩心惱火的毛病,那就是在關鍵時刻,他們總會說神秘的話。伊洩心了解陸羽,明白這個人的啞謎的答案是什麽,但是他不了解陸康,因此在陸康的話語中迷失了。

伊洩心看著陸康的紅頭發,忽然覺得很熱,想要離開,他生硬地說:“你們自便,既然是逃難,就不要試圖找一個明確的目的,流亡就好了,隨波逐流。”說著轉身就走。陸康在他身後聳聳肩,但是什麽也沒說。

找到陸羽的時候,後者正在緩慢地移動著腳步,從石雕之前經過,一步一步。

“你看到什麽了?”伊洩心問,陸羽沒回答。

這個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伊洩心的焦躁逐漸消失,他看著凝神的陸羽,慢慢安靜下來。陸羽的頭發也是紅色的,但是伊洩心不因此而煩躁了。

過了一會兒,陸羽輕聲道:“我看到一雙眼睛。”

“哪裏?”伊洩心本來坐在了地上,現在他跳了起來。

“準確地說,不是眼睛,而是一道視線。”

伊洩心抿嘴緘默,他覺得這件事情很是吊詭。

陸羽揭曉了答案:“你看這些石雕,上面的圖畫好像是某種凝視,一個人,或者一個什麽自凝視著造化神,並為他們雕刻了這些重要的時刻。”

“那麽這個人首先需要十分長壽——這上面的故事有些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伊洩心慢慢跟上了陸羽的思路。

“其次,他也要十分高大,不然這石雕的高度是他根本無法觸及的。”

“還有,”伊洩心瞇起眼睛,他從這些畫面的觀察視角中看出了那種凝視,這個視角是卑微的,因為造化神高高在上,因此這個人就顯得渺小,他總是在仰望造化神,“他必然是造化神忠實的信徒。”

符合這些條件的是誰?到這一步,推測陷入了窘境。

“是神師嗎?老神師?”伊洩心猜測。

“神師是在四海靖安之後出現的,不會是神師。”

“四海動蕩,風雨疊起,那個時候會是誰一直在造化神身邊?”伊洩心犯難了,他拼命回憶讀過的記載,但是一無所獲。他十分失望:“我如果有雲機山君的記性就好了。”

陸羽聽了,眼睛一亮:“雲機山君?你可記得......”

沒等他說完,伊洩心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狀:“真有一個!”他看看陸羽:“但是這太神奇了,我不敢說出來。”

“山鬼。”陸羽沒有心理負擔,替伊洩心說出來。

“對,是山鬼,山鬼是老神了,而且山鬼絕對是在造化神來到之後才誕生的。真可惜,流傳下來的記載中從沒有關於山鬼的記載,我曾經專門花了很長時間研究一些快要爛掉的東西,但即便是那些記載中,山鬼也只是神山最重要的山守,他從何而來不得而知。”

陸羽說:“神師封山,山氣內含,積壓在山中,山鬼也被關在山中,靈明不得施展,於是山鬼就陷入睡眠之中,林砧曾經多次出入神山,如果不是如此,山鬼估計早就長眠不醒了,哪還會在關鍵時候來救我們。”

說到往事,兩個人都感慨萬千。

“如果這石雕是山鬼所造,那麽就解釋的通了,山鬼那麽大,創造出這樣的石雕綽綽有餘。”伊洩心對這個結論完全讚同,但是他卻還有一事不明:“就算我們知道是山鬼雕刻的,又能如何?”

陸羽玩弄著手掌,似乎他的手掌即將開花,他說:“造化神匆匆回來,又貿然去解救江匪淺和林砧,雖然這件事情對我們有利,但是我還是覺得他們的動機很奇怪。”

“我們交談了很久,造化神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是神,隨心所欲,做出這樣草率的決定並不奇怪。”

陸羽搖頭:“或許吧,但是他們的隨心所欲在我看來並不正常。多少年來,我們只知道他們是我們土地上的神,縱然我們知道了他們狠心離開,但還是對他們畢恭畢敬,在我們心目中,他們是泛愛眾的老神。但是他們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這個問題恐怕不能從我們的談話中得到答案。”

“所以,你想要問山鬼?”伊洩心總算明白了陸羽的想法。

“山鬼是難得的老神了,他從上古時期就在造化神身邊,問他絕對能得到最豐富的故事。”

伊洩心聳肩:“你說得對,但是你忘了——山鬼已經化為塵土了。”

陸羽咬住嘴唇,這是他思考時候喜歡的動作,伊洩心決定他這個動作特別有意思,這讓他顯得不那麽嚴肅,更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陸羽快樂大笑的模樣,輕松,年輕。

陸羽最終覺得自己這個想法難以實現,又說憑什麽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糾結一件看上去就不會有結果的事情,於是他妥協地道:“對,山鬼已經不在了。”但是他的眼睛中殘存著不甘心。

伊洩心笑了:“但是不是完全沒辦法。”

陸羽睜大了眼睛。伊洩心笑得更厲害了,現在的陸羽像是個小孩子,等待著一個石破天驚的答案。

伊洩心說:“山鬼雖然化為塵土,但是只要他的靈明不滅,我就可以和他對話。”伊洩心仰望高聳的石雕,說:“這是山鬼的傑作,我相信山鬼不會舍得輕易離開的。如果我們想要和山鬼對話,這裏是最好的地方。”

陸羽環顧四周,平原上草木萋萋,大風像是一只鳥,梳理翎毛一樣梳理樹木,發出嘩嘩的聲音。

“你要把山鬼從塵埃中喚出來?”陸羽問,他的聲音在風中好像變大了,帶著緊張的沙啞。

“又或者,有其他的辦法呢。”伊洩心順著陸羽的目光張望,忽然說:“神山開了,曾經不透風的秘密現在像是掉在掛勾上的生肉,赤裸裸地給人看。”

陸羽不動聲色,他不知道這個清奇的比喻隱含著伊洩心什麽樣的意思。

伊洩心:“所以,我也想看看。”

陸羽搖頭:“我還以為你要說,這些秘密給人看見了,你很難過呢。”

“我才不難過,第一個神師本來可以和後土上所有人分享他的靈明,但是他卻將這種本事縮小在一個圈子裏面,這就很不公平。”

陸羽氣笑了:“你才不應該抱怨,我只是個巫師,我還沒說什麽,你是個有靈明的神徒,你有什麽不滿意的。”

伊洩心一拍大腿:“我就是不滿意這個,如果大家都一樣就好了。現在神山開了,總算是平等了,我非要進去看看不可。”

“這和找山鬼有什麽關系?”

伊洩心直勾勾瞪著他:“山鬼是從哪裏來的?”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陸羽同意了:“我們這就去。”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剩下的人:“那些人怎麽辦?”

伊洩心皺眉:“他們說來這裏是為了逃跑。”

他以為陸羽也不明白,沒想到這位大巫師了然地點頭:“哦。”

“哦是什麽意思?”

“哦就是哦。”陸羽笑了笑:“我們把不想幹了,周沒有我們也可以,我們要回家了。”

“回家?回哪裏去?”不知道為什麽,伊洩心緊張起來。

“我們本來在北方,現在卻被迫遷居東方,都是為了周。既然我們起不到什麽作用了,那不如搬回去。”

“你們怎麽就起不到作用了?”伊洩心有點著急,不知道是因為陸羽要搬走,還是因為聽說巫師起不到作用了。

陸羽卻絲毫沒有留戀的神色:“早就沒什麽作用了,我們在周只是做做樣子。如果說末代老神師的時代是造化神墜落的時代,那麽這個時代就是造化神的黑夜,他們的日頭已經下去了。”

伊洩心忍不住問:“那現在的周信什麽?”

“信什麽?”陸羽重覆了伊洩心的問題,覺得好笑:“你們是在東海太久了,被海水洗滌了腦子嗎?”見伊洩心不為他的諷刺所動,用目光鎖死了自己,陸羽這才說:“他們當然有很多可信的,比如王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比如周運行著的樣子,他們也信這個。當然,他們把不管周為什麽是這個樣子,他們只關心現實的樣子。”

他看著伊洩心逐漸困惑的眼神,笑道:“很少有人問為什麽,這不是一個問問題的時代,而是一個遵守現實的時代,因為現實沒有壞處,或者說,壞處還沒有顯露出來。想要讓現在的局面顛覆,還需要更長的時間來證明其惡劣之處。”

他說完了,伊洩心很久沒說話。等他開口的時候,是無所謂了的聲音:“聽起來,你們存在與否都沒什麽區別了,那麽你們就走吧。”

“你呢,你們在東海重要嗎?”

伊洩心撇撇嘴:“我不像是你,覺得自己不重要就走了。”

“這是兩回事。”

“這就是一回事,至少結果是一樣的——反正你們都要走。”伊洩心慢慢地轉過身去,他覺得自己心臟裏東西有些沈重,生怕臉上流露出來。

他還是轉身慢了,陸羽看到了。

“你還回去北方看我嗎?”

“你那麽清閑,為什麽不去東海找我們呢?”伊洩心堵上這句話。

陸羽無聲地笑了,轉到伊洩心前面仔細觀察他的神態,後者連忙低頭。

“你放不下的不是東海。”陸羽像是在讀什麽判決。

伊洩心覺得他說的話要跑偏,連忙準備走開,但是卻發現胳膊被陸羽拽住了。陸羽沖著他似笑非笑:“你惱恨的不是我的瀆職,驕傲的不是你的堅守崗位。”

伊洩心惱火地瞪了他一眼,準備甩開陸羽。

“你舍不得我這個朋友。”陸羽說完了,就在伊洩心準備掙脫開的時候。

伊洩心不動了。

“說來也奇怪,我到北方,我們也可以見面啊,又不是誰死了——哎呦!”陸羽被伊洩心打了一拳,大叫起來,大巫師的威嚴蕩然無存。

“閉嘴吧。”伊洩心低聲說。

陸羽捂著被伊洩心擊中的胸口,問:“你是想讓我總和你一樣忙碌,這樣見不著面就有理由了。我如果去北方當了閑散人,再見不著,就不那麽理所當然了,對不對?”

伊洩心下意識想說“不對”,但是哪裏不對呢?

陸羽比他想象中了解他。而他又能夠這麽了解陸羽嗎?

“你應該和我們一起走。”陸羽的聲音像是羽毛,在伊洩心的耳邊拂過,讓他的心也癢癢起來。

然而思慮良久,伊洩心還是堅持道:“我覺得東海還需要我,我暫時不能隨你去。”

陸羽並不著急,他笑了笑:“如果你意識到江匪淺和林砧為什麽在最後的時刻失之交臂,你就明白自己能不能隨我去了。”

看伊洩心露出困惑的表情,陸羽說:“他們都認為自己在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做的事情裏偏偏都沒有對方,不肯為了對方做絲毫的讓步,那麽結果就是,他們得到的世界中註定沒有彼此。”

“我還以為你會稱讚他們的決定。”伊洩心對陸羽的這番點評大為震驚。

陸羽從善如流地將話頭轉過來:“當然,我不是不讚成他們的作為,我只是將其中的因果講給你聽,希望你在做決定的時候不要後悔。”

伊洩心思考了片刻,問:“江匪淺和林砧後悔嗎?”

“你覺得呢。”

“當然沒有,他們只知道更好,不知道後悔,他們用不著否定這次就會得到更好的下次。”對於江匪淺和林砧,伊洩心比對自己還有信心。

這下話算是說明白了。陸羽聳肩:“我明白了,如果我回北方,我們只好有緣再見了。”

“世界上多少人是這樣過來的,為什麽我們不可以?”伊洩心露出鼓勵似的笑容:“不會再沒有機會的。”

陸羽擺手:“打住,在你為分別煽情之前,請先和我一起找到山鬼,在這之後,我就帶著大家回北方,你也隨著你的妹妹回東海。”

“造化神包攬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只有這些是我們能做的了。”伊洩心看上去有些遺憾,但是還是很愉快的,他說:“說不定這就是我們這段時間的最後一次冒險了,抓住機會吧。”

遠方山脈幽微,連連不斷,像是一幅絕美的大河山之中的景象。山鬼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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