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這就上路吧

關燈
這就上路吧

伊獻心久久凝望這盞燈,輕聲道:“五盞燈齊聚,林砧的心願應該了了。”

一個聲音在深坑的頂端說話:“他的心願……了結了。”

“江匪淺!”陸羽和伊洩心同時大喊,果不其然,在臺階之上,赫然站著江匪淺,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

這時候看到江匪淺,大家心情都十分微妙,既替他難過,又多少緊張,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傷心而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但是基於江匪淺一貫冷峻的表現,大家多少還是放心的。

江匪淺面無表情,一步一步走下臺階,來到舫王的面前,聲音毫無波瀾地問:“他是你讓人火化的?”

伊洩心聽他語氣不善,趕緊解圍:“江匪淺,人是會腐爛的,舫王這樣做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江匪淺回答,但是看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知道,反而像是隨時準備拔刀殺人,舫王十分害怕,緩慢地退到了陸羽的身後。

江匪淺眼神空洞,整個人像是走屍,他說:“我一來就看到……焚燒殆盡了。”

伊洩心上前攬住江匪淺的肩膀:“節哀。”

“你也是——我憑什麽比你更傷心?”江匪淺勉強一笑,但他的話讓伊洩心反應不過來。

相比之下,陸羽反而聽懂了,他說:“江匪淺,你和林砧如同親人一般,你有理由更悲傷,不要自責。”

這句話說到了江匪淺的心坎裏面,他是個倔脾氣,不做沒理由的事情,如果不是陸羽為他找到了這個理由,他恐怕連哭都會忍回去,但聽了陸羽的話,他瞬間大哭起來,淚水不一會兒就沾濕了他的前襟。

這番嚎哭不可謂不是驚天動地,把伊獻心和舫王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但是從江匪淺的哭聲中,他們也明白了江匪淺的心思,想想事情的前因後果,心中也都十分難受。末了,江匪淺止住哭聲,抹一把眼睛,啞著嗓子道:“我要走了,去西方。”

“這就走?”伊洩心沒想到他在悲痛欲絕的情況下還有任務:“五盞燈點亮了,後土暫時安全了吧?”

這時候,舫王已經派人將林砧帶來的明燈和寶劍取了來,江匪淺看到這些東西,神色蕭瑟,他緩緩拿起滋蘭和石膽端詳了一陣子,將兩把劍用背囊中最粗的一根繩子將劍固定在背後,他說:“明燈可以阻止左土的入侵,他們本來已經快要破釜沈舟孤註一擲了,還好林砧點燃了明燈。現在他們進不來,但是卻要我去,所以我要去西方。”

“別去,就當不知道。”聽了伊洩心這麽個冒傻氣的建議,江匪淺忍不住笑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的身體裏有左土的東西,如果我不去,他們有一萬種辦法讓我原地去死,但是如果我去的話,說不定還有轉機。”

“那麽搬遷的事情呢?你走了後土的人誰來說服?”

江匪淺將手按在伊洩心的肩膀上:“你們來。林砧不在了,只有你們了。”

“我們?我們怎麽行?”伊洩心有點語無倫次,他萬萬沒想到,忽然之間,這任務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我和呼紇吉去勘探了東方,那裏的陸地不尋常,不是正常陸地,而是海蜃。”江匪淺說著,將自己的經歷覆述了一遍,道:“海蜃向我們保證等一陣子,但是在這之前,所有需要搬遷的後土子民都要遷移到那裏去。”

“時間很緊。”陸羽皺眉。

江匪淺點頭:“不僅如此,周已經被伏苦的大軍圍住了,伏苦王保證等三天,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你們務必要在明天結束之前找到她,讓她們向東去。”

他一口氣交代了這麽多事情,伊洩心十分緊張,不停搓手:“這麽多人,我們只有三個人。”

陸羽嘆氣:“如果神道還完好就好了。”

江匪淺讚同:“神道四通八達,如果還在,確實省力。但是現在神道被震蕩毀壞,很不穩定,你們進去風險太大。”

伊洩心有點惱火:“不用神道,還要做這麽多事情,根本不可能。”

“不一定不可能,這就是為什麽我要和你們商量。”江匪淺理所當然地道。他說著話,目光在深坑中搜尋著靈感,忽然,他看到了盛放神女明燈的箱子,“咦”了一聲。

在眾人的註視中,江匪淺繞著箱子轉了幾圈,忽然蹲下,做出準備鉆進去的樣子。

“江匪淺!”伊洩心不知所以,抓住了江匪淺衣服的下擺:“你幹什麽?”

江匪淺不回身,一把打掉伊洩心的手:“別動,這是一條通道。”

這麽一說,大家都有些傻眼了:誰能知道通道竟然還能藏在一只箱子中?舫王小心翼翼地問:“這裏……是什麽通道?”

江匪淺並不理會,身體竟然完全消失在箱子中。按理說,箱子的大小當然裝不進去一個成年人,但江匪淺偏偏進去了,這足以說明裏面別有洞天。伊洩心激動不已,順勢準備一同進去,卻被陸羽一把拽住,還沒等伊洩心抗議,江匪淺就鉆了出來,他的眼睛裏閃爍著:“這是一條神道,巧的是,這條神道沒有被破壞。”

這無疑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伊洩心和伊獻心相視微笑,陸羽卻問:“這是為什麽?”

“我沒法解釋。”江匪淺神色凝重,卻間雜著微弱的喜悅:“但是有了這條神道,我就可以直達西方了。”他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在大家的催促中,他說:“我還在神道中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但是不確定是什麽。”

“是白色的光影,飄忽著嗎?”陸羽冷不防問。

“你怎麽知道?”江匪淺幾乎是愕然看著陸羽,後者一笑:“那大約是神女,這是神女的燈,也是神女的箱子,裏面的當然就是神女了。”

陸羽這樣猜測,也是因為他們之前見到了神女,江匪淺卻始終沒能將神女和這裏的一切聯系起來,但是聽了陸羽的話,江匪淺恍然大悟:“怪不得神道與眾不同,原來屬於神女,那真是太好了,我進入神道中後,或許也會得到神女的幫助。”

伊獻心自告奮勇:“我和你同去吧,我可以和神女交流,這樣就可以幫到你。”

江匪淺淡淡一笑:“不必,你和伊洩心去幫助族人遷居即可。”

伊獻心急了:“為什麽不讓我去?我真的可以幫你……”

江匪淺深邃的目光凝聚在這個女孩身上,後者不說話了,但是淺色的眼睛仍然盯著江匪淺,似乎在等著他改變主意。江匪淺一晃神,忽然開始想象神女的樣子,神道中的,必然是和末代的神女,這位神女和君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她的眼睛是不是和伊獻心的眼睛一樣呢?

但是他還是堅定了拒絕了伊獻心:“你不要怨我,我是為了你的安全。”

伊洩心比江匪淺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他嘆氣:“伊,你是為了見神女,我知道,但是現在不是時候。”見江匪淺看他,伊洩心解釋道:“伊一直想見到神女,就像是你們想見到神師,但是一直沒能如願。”

江匪淺沒時間替她感到可惜,他最後吩咐:“遷居的事情,拜托了。”

陸羽一直沒說話,這時候問:“江匪淺,你去了會怎樣?會像林砧一樣,殞身不恤嗎?”

江匪淺抿嘴,半晌:“說實話,我不知道。左土或許入侵,我或許可以抵擋,或許無力回天。兩塊土地或許成功分離,或許就此終結,我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他每個字說出來都用了大力氣,絕不是隨口輕許,陸羽沈默了。

就在這片沈默中,江匪淺鉆進了箱子,他的身體再次消失在狹小的空間中,大家的目光追著他,仿佛要用目光將他拉回來。

神道中很暗,但卻不是漆黑,有種冥冥的暗光照亮著這個沒有明確界限的空間。江匪淺很穩健地走著,但當他走出十幾步,遠遠離開神道的入口的時候,他的腳步放緩了,整個人像是抽絲了,慢慢軟下去,空皮囊似地跌坐在地上,眼淚順著臉頰落下來。

“林希聲……”江匪淺像是祈禱似地默念,他從沒用如此之大的力氣,卻用如此之小的聲音喊過一個名字。剛才他在眾人面前已經哭了,但在那之後他被迫收起了所有的情緒,就好像他是一個堅硬了心腸做大事的人——但他不是,江匪淺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他和師父一摸一樣,冷峻之下是水,只是不說出來。

這時候,江匪淺確鑿無疑地知道五臟六腑分居何處了,因為他的每一個臟器都在劇痛,就像中了劇毒,整個人頹廢了,虛脫了,裹足不前了。他不是不知道林砧會為了後土做到這個地步,但是他不知道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林砧可是把他當作了繼承人?他在殞身之前有沒有想過讓江匪淺完成他未竟的事業?江匪淺緊緊抱住滋蘭和石膽,就好像這兩把劍是他們兩個人,他的手指頭專門在劍鋒劃過,手指上留下鮮紅的血槽,鮮血滴滴答答落在身上,但江匪淺只是麻木地看著。他即將做的,他為後土的擘畫,是和林砧所想如出一轍,還是背道而馳?他完成的事業,林砧是會滿意,還是嗤之以鼻?

這些問題在林砧活著的時候從未困擾過江匪淺,但這時候卻縈繞上了他的心頭,揮之不去。他擡頭看著神道灰蒙蒙的頂端,那裏沒有一絲閃爍的光明,在這片灰虛中,江匪淺仿佛窺見了一雙隱藏的眼睛,這是一雙明亮的灰黑色眼睛,裏面流露的戲謔是眼睛的主人所特有的。

這雙眼睛看著江匪淺,露出叫人困惑的顏色。江匪淺嘴唇微動,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著遙不可及的鏡花水月,但是剛一伸出手,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戀戀不舍地將手收回來。這雙眼睛中,他曾經見到過懦弱和痛苦,但能更多的時候是果敢和剛強,這麽一雙叫人著迷的眼睛,隨著他的主人,焚毀在熊熊烈火中,灰飛煙滅!

江匪淺大聲哭泣,又悄然無聲,抱著膝蓋縮在神道的角落——左土之王的約定,兩塊土地的分離似乎都是隔世的事情,現在他的眼前除了飽滿的悲傷什麽也沒有。

一雙手蒙住他的眼睛,手冰冷,沒有生氣。這雙手來得很突然,但是江匪淺甚至沒有動一下,而只是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按在這雙手之上,漠然道:“神女。”

蒙眼睛的手松開,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了她一眼,覺得她和伏苦女王都屬於美麗的範疇,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面前的女子倍加神聖和冷清,好像滿天繁星為她點綴。

神女沖他微笑,笑容無比誠摯,江匪淺受到感染,冷漠褪去,也露出微笑,但是他的微笑中苦澀太多,像是快要哭泣。

神女露出柔和的體恤神色,蹲在他的面前,為他擦幹臉上的淚水。江匪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目光足夠讓任何男子自愧,讓被凝視的女子不安,但是當事的兩人都不覺有異,泰然若素,一個看,一個被看。

就在這時候,另一只手從後面拍拍他的肩膀,這下江匪淺確實被嚇了一跳,轉身去看,見另一個美麗少女站在自己的身後,面如冰霜,但是美麗異常。看著面前兩個風格各異的女子,江匪淺忽然明白了:“你們是最後兩位神女,伊靈君和花汀!”他這樣直呼神女的名字未免有些不尊重,但好在神女們並不介意,只是微微點頭。

江匪淺端詳著二人,對那面容端莊秀麗的神女道:“你是伊靈君。”從對方那裏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對另一位神女點頭致意:“你是花汀。”被叫到名字的女子只是冷冷地看了江匪淺一眼,並不說話。

“你們來找我,為了什麽?”江匪淺著實沒想到,兩位神女竟然在神道中等著他,他本來以為神女們會責備他的闖入呢。

但是更叫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面前冰雪聖潔的神女竟然開口說話了!江匪淺沈浸在震驚中,以至於神女說完一句話,他仍然無動於衷。伊靈君並未表現出絲毫的惱火或尷尬,而是輕輕將剛才的話重覆了一遍,江匪淺這才恍如初醒:“嗯?是你們引領伊洩心他們來到這裏的?真是多謝了。”他本來不想就這件事情多口舌,但是實在好奇,忍不住了,這才問:“神女,你們怎麽能與我說話?我還以為你們從不與人說話。”

“我們從來都說話,只是方式不同。”伊靈君笑得溫柔大方,很難想象她隱化前非人的樣子,如果她不將執吾劍交給魏從容,她的生命會是什麽樣呢?

伊靈君可不知道江匪淺在想這些,她繼續說:“只不過是采取一種說話方式和另一種的區別罷了——有些方式人們未必領會得到。”

一直沈默的花汀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冰冷,像是毫無情感,江匪淺幾乎要在她帶著冰碴子的聲音中顫抖了——她的聲音本來如此,還是經歷了大的變故之後才變成這樣?曾經的事情給她帶來了多少傷痛?花汀說:“是的,比如當我們張嘴說話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能聽見的,於是我們只好采用更極端的方式,讓心直接顫抖,這樣人們才多少明白我們的意思。”

伊靈君責怪似地看了花汀一眼,後者不知道看見沒有,說話的語氣一點沒變:“我們之前找現世的神女的時候——哦不,那不是個神女,倒是個男子,真是奇怪——他也聽不到我們的聲音,我們只好讓心和他們講話。”

伊靈君像是放棄了讓花汀改為正常的語氣,說:“但是你不同,我們只需正常說話,你完全聽得到。”

江匪淺苦笑:“那大約是我的運氣特別好,正好長著聆聽你們的耳朵。”

“當然不是如此。”伊靈君在江匪淺身邊環繞,目光從他的劍劃到他胸前青黑色的記號,他的衣服前襟微微敞開了,那個記號就若隱若現地露出來。伊靈君忽然停下腳步:“你領受了左土的東西,千萬小心。”

江匪淺並不驚訝於神女看出這一切,他點頭:“我知道,此去西方就是為了和左土做個了斷。”

“你看看,你全然沒存著自保的心,這怎麽叫小心?”伊靈君嗔怪。

江匪淺從小無父母,從未聽過女子的叮嚀囑咐,今天聽了,胸口發熱,不知言辭。

伊靈君微笑道:“但是,沒有決心不足以成事,你此去,必有論斷。”

“只盼是好的論斷吧!”江匪淺在同伴面前顯得淡定,現在愁容卻浮上面容,在失去林砧和大事纏身的雙重壓迫下,江匪淺的心情很難好起來。

花汀似乎在靜靜地觀察他,這時候問:“你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

“是啊,你看出來了。”江匪淺幹巴巴地道,口氣說不上善不善。

花汀:“我看得出來,我感受得到。”

這句話讓江匪淺微微動容:“你失去過……”他不說了:花汀逝去的人是她的愛人,這個人是她的父親,這個人還是江匪淺的君父。

花汀明白江匪淺什麽都知道,並不隱瞞:“但是還好,我失去的人雖然活著,但是追不回來,你卻不同……”

江匪淺一聽,頓時跳了起來:“有什麽辦法能讓林砧活轉?你盡管說,我都願意做!”

花汀幽幽看了他一眼:“這個人將自己化為燈芯燃燒,老神師做了同樣的事情,但是你們仍然見得到老神師,這就說明化身燈芯並非真正的死亡,總是有辦法回來的。”

江匪淺屏住呼吸,等著她說下去,花汀見他全神貫註的樣子,笑了:“但是我敢保證,這件事情你是絕對不會做的,”她湊到江匪淺的耳邊,輕聲道:“如果想讓林砧回來,首先就要熄滅一盞燈,你願意嗎?”

見江匪淺瞪大了眼睛,花汀覺得自己達到了效果,笑道:“不止如此。失去的人要回來,只能以另一種方式回來,你要求助於左土之王,讓他將林砧以另一種方式送回來。”

“花汀!”伊靈君低聲叱,聲音深沈,似乎發怒了。花汀不以為意,微微撇嘴。

江匪淺被這幾個消息弄得有點神志不清:“熄滅一盞燈,左土就會進入,斷然不可。讓左土之王救林砧回來,這也是萬萬不可以的。”

花汀:“既然如此,你只能認輸了,林砧走了,回不來了——哦不,是你不打算將他追回來了。”

“花汀。”伊靈君再次叫了花汀一聲,有責備的意思,又對江匪淺道:“花汀說的並非不對,但是以左土之力來恢覆……”

江匪淺打斷了她:“神女放心,我絕不會那樣做。”他面對花汀:“我要帶林砧回來,但是卻不用左土的方式。左土讓人變成什麽樣,我清楚的很,林砧絕不能變成那樣。”

花汀也不在意,聳聳肩:“就看你有多大本事。”江匪淺忽然有些不喜歡這個女子,覺得她凡事劍走偏鋒,但是一想到她曾經的遭遇,又心軟下來。

伊靈君道:“時間不早了,你要走了,但是在你走之前,我們需告訴你一件事。”

江匪淺恭敬地微微垂頭傾聽。伊靈君慢慢走到江匪淺面前,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面頰,少年的面頰並不豐滿,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棱角。伊靈君:“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後土的孩子,是光明神的孩子,是你的親人的孩子,是你在乎的人的朋友,縱然左右土相分,你還要記得後土的樣子。



江匪淺楞住了,他說:“神女,我自然記得後土的樣子,我此生都在後土,怎會忘記?”

伊靈君笑道:“那是最好了,但是……我生怕你忘卻啊。然既然你說了,我就相信你吧!”

江匪淺糊塗了,神女的話激起了他心中的漣漪,但是他卻沒有發問。

兩個神女退後幾步,站在離江匪淺稍遠的地方,雙手擺成覆雜的姿勢,向著江匪淺微微鞠躬,這是一個祈求平安的姿勢,江匪淺並不客氣,領受了。

這就上路罷!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