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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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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條路

對方當然不會回答他。

林砧就這麽凝視著對方空洞的眼窩,笑道:“講真,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們沒有這份閑心,我會以為你是專程來嚇唬我的——當然了,你也沒嚇住。”

天知道這個在大地中埋藏了幾百年的玉骨聽了林砧的話有什麽心理活動,他表現出的是極致的冷漠,好像他不是一塊玉,而是一塊冰。

玉骨抓著林砧衣服的手終於松開了,晶瑩通透的身體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林砧牙齦發酸,提示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活動的時候小心一點,別扭了腰。”

玉骨的修養自然是極好的,不理會林砧的鹹吃蘿蔔淡操心,他揮揮手,□□的深處響起一片同樣叫人牙齒發酸的嘎吱聲。林砧毛骨悚然,喊道:“不是吧,你們這些年都在這鬼地方?那慕德王真是個人才,居然能把你們挖出來。”

他猜得不錯,不一會兒的功夫,空曠的□□中就挨挨擠擠站滿了玉骨人,他們像是被融化又凝固了的骨頭,造型十分獨特,但林砧卻絲毫沒有心情欣賞,道:“我早就聽說你們的大名,卻沒想到你們還會主動跳出來。你們現在來到我面前,是想讓我幫你們做什麽嗎?你們可想清楚,我只是個半神師,經常掉鏈子,要是讓我出馬,保不準半路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說著說著,林砧忽然心中一涼:他現在算是想起來了,這些玉骨人之所以還在此處,是因為當年的老神師沒能履行諾言將他們帶走。

這不能怪老神師,當時執吾毀掉之後發生山崩,滄海桑田,地貌極大地改變,玉骨所在的峽谷不知所蹤,就算是老神師有心找回玉骨,也無能為力。

但是面對這一群討債鬼,林砧還是不自信:他不能確定,這些人究竟是來計較前塵往事的,還是僅僅來看一看他這個半成品。

想到這些,林砧臉上的笑容就有點勉強了,但是外人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搓搓手,笑道:“咱們既然已經打過招呼了,就來商量一下下一步怎麽辦吧……”

沒等他說完,玉骨閃電般伸出來的手就否定了林砧的提議。直到林砧被像一只鵝一樣叫人抓著脖子拎了起來,他也不明白這些人怎麽就不聽人話。但是由於他被卡住了脖子,吸不上氣,更發不出聲音,於是他只好狼狽地掙紮著,試圖從這雙鐵箍一般的手中撿回一條命來。

正這時候,□□的深處傳來一聲怒喝:“放手!”

林砧掉在地上,卻沒捂住自己已經發青的脖子,反而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如果他沒聽錯的話,這個聲音來自於一個現在最不可能出現的人。

還沒等他看清楚,江匪淺已經來到他身邊,扶住他,低聲問:“你還好?”

林砧這時候才想起來咳嗽,於是順勢咳了個驚天動地,他每咳嗽一聲,江匪淺的面色就難看一份,等到林砧眼睛沖水鼻子發酸地停下來的時候,烏雲密布早已不足以形容江匪淺的臉色了。

他走到玉骨人的面前,用很輕的聲音問:“你們為什麽傷他?”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林砧卻聽出一種叫他脊梁骨發冷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回答:“餵,他們被神師爽約過,心裏不很高興。”

“他們不很高興,就用你的命開玩笑?”江匪淺冷笑:“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沒等林砧再說一句話,這個玉骨人忽然渾身戰栗起來,渾身清澈的骨頭上面忽然燃燒起來翠綠色的火焰,在黑暗的洞窟中顯得驚心動魄。燃燒持續了十幾個呼吸的時間,等到玉骨人恢覆正常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變得柔軟,似乎捏一把就會變形。這個玉骨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半死不活。

林砧瞪大了眼睛,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江匪淺掃視周圍的玉骨人,冷冷地說話:“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任何人不要想著翻舊賬,我知道你們的訴求,會幫你們達成心願。在世界大變之前,你們會各得其所,但是在這之前,你們要聽我的差遣。”

玉骨一陣騷動,江匪淺的口說無憑確實叫人難以信服。江匪淺又笑了,他現在經常露出叫人迷惑的笑容,連林砧也不明白。江匪淺說:“我無法給你們立下字據,但是你們看看這個人吧——”他指著地上癱瘓的玉骨:“如果你們寧死不肯為我做事,我不介意讓你們也變成這個樣子。”

這句話出口,林砧徹底震驚了,他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眼前的男子:江匪淺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連林砧自己也很少用那樣的口氣和人說話。

而江匪淺的樣子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的上衣不見了,只有長發灑落,像是一件披風。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像是一個被黑夜浸染的靈魂。少年人的羸弱,柔美在很短的時間內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有松柏一樣的蒼勁,竹子一樣的堅韌。

盡管是在黑暗中,林砧還是發現,江匪淺的胸膛上多了一個青黑色的記號,像一朵黑雲,這朵雲繚繞著,從胸膛蔓延到左邊的腰腹。他可以肯定,這個記號之前從來沒有。

“江匪淺……”林砧開口,竟然發現自己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倦。“你孤身一人去了長明崖,結果呢?”

江匪淺挑起眉毛:“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哦?那你說說,這‘眉目’是什麽?”

江匪淺柔和地一笑,林砧看得明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起剛才江匪淺的橫眉冷目,更覺得這個人現在處於極度的紊亂之中。林砧一點也不想往槍口上撞,轉身就走。江匪淺在後面叫他:“希聲,這些人怎麽辦?”

林砧皺眉頭:“沒大沒小地叫誰呢?”

“當然是叫你。”江匪淺跟在他後面:“我們兩個,到底是誰沒大沒小?你是我師侄,我是你師叔。”

林砧最煩他說這個,哼了一聲,道:“師叔就是這麽稱呼師侄的嗎?”忽然發現自己話題跑偏,沒好氣地道:“怎麽?你準備在這裏和這些人過夜啊?不的話就趕緊走。”

正要走,卻被江匪淺一把拉住了,後者的聲音很低沈:“你想讓這些人被看見?”

“外面的人我已經擺脫玉洩心遣散了。”

江匪鋒利的目光在玉骨人身上掃了一圈,率先往出走。林砧就走在他的身邊,江匪淺身上滲出來的寒氣讓林砧一度不能開口。

就在林砧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候,江匪淺在旁邊輕聲問:“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什麽,你會告訴我嗎?”林砧沒好氣地問。

“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訴你。”

林砧抱起胳膊:“你去見了誰?”

“左土之王。”

“他讓你做什麽?”

“尋找執吾劍的殘片。”

“他們要做什麽?”

“進犯後土。”

“怎麽抵擋?”

江匪淺在這個問題上停了很長時間,才回答:“老神師留下了不止一盞燈,長明燈是一盞,還有別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們在何處,長什麽樣子。左土之王說漏嘴了,我這才得知。”

見林砧陷入沈思,江匪淺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給左土做事?”

林砧笑了:“你肯定是被逼無奈啊,不然就你這個懶人,怎麽會為別人的事情大動幹戈?”

到底誰是懶人?但江匪淺不打算和林砧計較這個問題,林砧放松的態度讓他內心不安,不得不做出更多的剖白:“希聲,我和他們有一個契約。”

“就你?還和人定下契約?”林砧拍拍江匪淺的肩膀:“小夥子,等著被人賣了吧。”

江匪淺不理他:“我為他們尋找執吾劍的殘片,他們給我……神師的力量。但是,我保證,在我找到執吾劍之後,我不會給他們的,我要用神師的燈擋住他們的進犯,用他們給我的力量救後土。”

“好小子,志向遠大啊,”林砧意味不明地微笑:“但是,最關鍵的問題得到答案了嗎?左土右土會發生什麽?”

江匪淺這才想起來大家翹首以盼的答案,將其告訴了林砧。林砧聽了,表情從容,只是擡了擡眉毛,就好像要分開的不是兩個世界,而是他家左邊的大門和右邊的大門。林砧:“不錯,糾纏了這麽多年,是該分開了,兩口子鬧了這麽久都該合離了,更何況世界。”

“……”江匪淺不知道這個人是心大還是嘴碎。但是對於林砧對他的態度,江匪淺無法釋懷,他又問:“你為什麽……對我沒有絲毫的懷疑?我知道,如果我把這些告訴西方的人,他們會多麽懷疑。”

“是啊,所以說,我就是我,不是西方的那群傻冒。”林砧摸摸鼻子:“首先,我相信你,盡管我還不夠了解你;其次就算您現在得了神師的能力,我也還是神師,我們最多算是平起平坐,所以,這件事情,我也要一起去。”說著,林砧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江匪淺看著他的背影,嘴角露出溫和的笑容。林砧停住了,道:“對了,忘告你一個好消息:你不用回去了,他們認定了你是水怪,你回去就要被抓起來。”他轉頭,看著江匪淺,心情很好地道:“所以,我們又要跑路了。”

江匪淺淡淡一笑,用同樣好心情的語調說:“我看還是算了。”

林砧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被扔到了江匪淺身後,等他回過神來,先看見江匪淺攥住自己手腕的手,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看到了□□門口陳列的士兵,以及垂頭喪氣的伊洩心和目光炯炯的慕德王。看來,玉洩心沒能將他們遣散,反倒被迫留了下來。

江匪淺在洞口停住了,身後的玉骨人也停下來,他們處於□□的陰影之中,慕德人尚且看不見他們。

“慕德王。”如果說江匪淺以前說話的生意像是冷水,那麽現在他的聲音簡直像是被凍成冰的水,裏面帶著叫人牙齒發酸的冰碴子。

慕德王驚訝於居然能在這裏見到他,江匪淺的聲音讓他難受地皺眉頭,但是這個王很快恢覆了固有的威儀和矜持,他大聲道:“你欺騙了我們所有的人,你不是舫的使君,你是誰?”

江匪淺的目光緩緩掃過面前的士兵和王,他笑了起來,笑得別提多高興了:“你們也許還不知道,你們的命正攥在我的手上:我告訴你們即將發生什麽,你們可以得活命,如果我改變了主意,你們就必死無疑。怎麽樣?想試試嗎?”

慕德王不為所動:“虛張聲勢的人我見多了。”

“不知死活的人我只見過你這一個。”江匪淺淡淡地說。

林砧在江匪淺背後站著,覺得十分別扭,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是站在前面的那一個,還從來沒有在誰的身後過,這個地方十分微妙,像是被保護了,這種解釋不免叫人難受;但同時,這裏也意味著被尊重了,因為終於有人意識到,他未必是保護者,而同樣也是被保護者。

處於這種微妙情緒中的林砧看著七竅生煙中帶著惶恐的慕德王,說道:“慕德王,我勸你好好想想,不要武斷,你身上擔負的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命,而是全部族人的命。”

“這麽說,你們已經達成共識了?”慕德王這個問題絕對是“你們是一夥的”的高級說法。

林砧還沒回答,江匪淺就已經不耐煩和這個狂妄自大的王饒舌,直截了當地說:“慕德王,後土和左土的關系,我知道;未來即將發生什麽,我也知道;如何躲避禍亂,我知道;如何更快地死無葬身之地,我更知道——但是,”江匪淺擡起下巴,他的個子很高,這樣的動作就造成了俯視慕德王的姿勢,他說:“但是我不打算告訴你,你就和你的人民自生自滅吧。”

“你!”慕德王氣的哆嗦,他怎麽也沒想到,會被這樣一個年輕人如此威脅。

江匪淺放棄了和這些西方人的任何溝通,在慕德對他發起進攻之前,他就一揮手,讓成群的玉骨人擋在了他和林砧之前。

慕德人從沒見過玉骨,這下子嚇壞了,一個個瞪著眼睛,只是不敢動。慕德王也楞住了:“這就是……洞中的東西?”

一個慕德人忽然驚叫:“這,這不就是玉嗎?他們也是這麽死的?”

雖然他的話顛三倒四,但是大家還是聽懂了:玉骨人身上的玉,和那個死去的慕德人身上的東西如出一轍。”

一個小兵率先恍然大悟,叫出了這群怪胎在左土通行的名字:“玉骨人,這是左土的妖魔!”

左土,妖魔!剩下的士兵舉一反三地喊了起來,一時間,□□口成了聲音的海洋,慕德人窮極對左土各種惡劣的形容,形形色色平時在慕德不常見的形容詞和名詞紛紛跑了出來。

江匪淺沈默了。慕德人將他的沈默視作害怕,沖了上來,但是當前十個人的鮮血灑在玉骨人尖銳的指尖上的時候,剩下的人自動退開一步。

江匪淺上前一步,用輕輕的聲音說話,就好像他要喚醒一個正在夢中的人:“我是來救你們的。”

“哈哈!”慕德王睜大眼睛,好像生怕一閉眼就會被面前這個赤裸著半身的妖魔蠱惑:“你是左土派來剿滅我們的先鋒,這些玉骨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次,用不著林砧大人指點,江匪淺就明白了,擺在自己面前的有兩條路:殺他們、救他們。

怎麽選擇?天下為什麽要有這麽多人?

江匪淺回頭看了一眼林砧,忽然知道自己要選什麽了。

一陣彌天大霧。站在對面因為懊惱而不敢擡頭的伊洩心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抓住了,身體飛了起來。

大霧散去,洞口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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