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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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張彤兒既而發現了《趙太後》一章中的重要疏漏, 不免十分自得，更是每日都要往綠石書院去。
她的性子本來就很是有幾分爭強好勝，雖說是四書不通, 五經不知，也暗下決心，要同柳眉爭出個高下來。
蘇懷月只樂得跟在她後頭, 時時往綠石書院跑。
每日到時, 蘇懷月先給父親畫像下擺一支時興的鮮花。
隨後就鉆進藏書閣裏讀書, 隔了三兩日提筆作文，送去給她老師審評。
因著大家都知道她是蘇忠文的女兒, 對她便也十分寬容。
而況且她在此處還能同兒時舊友柳眉攀談，兩人興趣相仿，互相之間嬉笑怒罵、品評文章, 日子倒是十分愜意。
唯一稍有不順的事情便是她的老師十分忙碌，她送去的這些文章只如石牛入海，遲遲未有消息回饋來。
那時秋意已濃, 小雨一陣一陣落下來，日子更一日一日涼起來。
放眼是白草紅葉，橙黃橘綠, 又是一年好景。
重陽那日, 沈千意給綠石書院叫了一車菊花來應景。
紅的黃的白的綠的, 秋光下叢花爛漫。
蘇懷月等幾個女子算作書院裏比較空閑的人, 便幫著沈千意到門口來接牛車, 一同來搬運這些菊花。
一盆盆菊花被送到院子中間那方影壁前, 蘇懷月看著這些爭奇鬥艷的菊花起了頑心, 笑對諸人道：“光是搬東西卻有些無聊，不如咱們行個飛花令罷。”
柳眉自然是應了。
沈千意道：“既然是搬菊花, 那咱們就行個‘菊’字好了。”
又道，“三位娘子先行，沈某給你們殿後。”
蘇懷月笑道：“那咱們就不同沈大人客氣了。”
開口就道：“菊花垂濕露，棘徑臥幹蓬。”
柳眉接得也很快：“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接下來輪著了張彤兒，她想了許久，到底也憋出了一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卻見蘇懷月笑著道：“你這句不行。”
張彤兒道：“怎的就不行了？也有個菊字吶。”
柳眉解釋道：“你這句的確有個菊字，但位置卻不對。咱們行飛花令，不僅要有菊字，還要看順序呢。”
沈千意見張彤兒似乎還有些不解，便又解釋了一句：“張小娘子是第三個接句，這菊字便該當是這一句的第三個字了。”
張彤兒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只道：“我不喜歡玩這個，你們玩罷。”
便自走到那臺階下找了個小凳子坐住了。
蘇懷月知道她學問不深，不欲另她難堪，便給剩下兩人使了個眼色。
沈千意會意，就順著張彤兒的位置接下去：“沙岸菊開花，霜枝果垂實。”
蘇懷月緊接著道：“金風飄菊蕊，玉露泫萸枝。”
柳眉想了會兒，接道：“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
張彤兒但聽三人你一句我一句，那個“菊”字就好像曲水流觴上的酒盤，就這樣毫無滯礙地朝下游送去，不免就垂著頭咬起了唇。
只是三人玩得興起，卻並未註意到她的情緒，便聽沈千意接著又道：“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
蘇懷月道：“攜壺酌流霞，擎菊泛寒榮。”
柳眉道：“西風酒旗市，細雨菊花天。”
沈千意接道：“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蘇懷月最後接了一句：“秋光近青岑，季月當泛菊。”
這樣一輪下來，倒也未分出個勝負。
三人對視一眼，只是都笑起來。
蘇懷月道：“怎麽樣，還接著來麽？”
沈千意歉道：“沈某還需回去辦公，此番恐怕不能作陪了。”
說著，便有校書的小吏來尋他，沈千意朝餘下二人點了點頭，便往大堂那方走去。
迎面過去，卻瞧著張彤兒獨自一人坐在一旁，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不免就想起來上次在中秋宴上看到這皇帝的表妹踢毽子，很是咋咋呼呼，分明是個再喜歡熱鬧的人不過，這會兒獨自一人坐在一旁倒顯得有些落寞。
只道：“我們這飛花令行完了，張小娘子過去賞賞菊花罷。”
張彤兒“哦”了一聲慢吞吞起身，不由又低聲道：“你們學問一個個都這麽好，我都不好意思同你們一處玩了。”
沈千意但聽這話倒有些不大高興，但此時那小吏還等著他調度，便也只能含糊道：“倒也算不得什麽。”朝她點了點頭，自往大堂去了。
張彤兒聽了這話，心情只是更加低落起來。
往蘇懷月處行去，卻聽兩人又聊起來，蘇懷月道：“沈大人走了也無妨，咱們接著再玩一輪。不過老是帶’菊’字倒沒什麽意思，不若我們換個法子，還是詠這菊花，但是句子裏偏偏不能帶’菊’字，如何？”
柳眉笑道：“就你鬼點子多。好哇，我也不怕。”
這麽說著，兩人緊著又開始接起來。
柳眉指著那叢菊花，開口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
蘇懷月笑道：“這句不錯。”
接著便道：“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裏香。”
柳眉道：“你怎麽能同我選一首詩。”
蘇懷月賴道：“只說是詠菊花，卻沒說不能選一首詩吶。”
柳眉笑著就來揪她的臉，蘇懷月一面躲，一面只道：“你快接，再不接就判你輸了。”
柳眉道：“暫且放過你這狡猾的家夥。”
想了想接道，“采采黃金花，何由滿衣袖。”
蘇懷月立即道：“零落黃金蕊，雖枯不改香。”
柳眉又笑：“好哇，我念黃金，你也念黃金。你這也太偷懶了。”
蘇懷月笑道：“那菊花金黃，就是色如黃金嘛，這你可怨不上我。”
柳眉道：“不成，接下來非得你先念。”
蘇懷月努了努嘴，笑道：“小氣。”
便開口道，“要知爛漫開時節，直待西風一夜霜。”
柳眉笑道：“這首詞，人家分明是沒有尋到菊花。”
蘇懷月道：“管他尋沒尋到，這句詞你敢說它不是詠菊麽？”
柳眉道：“好好，你伶牙俐齒，我爭不過你。”
這麽說著，就接道：“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鴦衾圖暖。”
蘇懷月道：“你這句同菊花哪裏有什麽相幹吶？”
柳眉道：“我這句，它的詞牌叫做《菊花新》，那也算與菊花有關了罷。”
蘇懷月忍不住大笑起來：“不成不成，哪有你這樣的，這也太賴了。”
張彤兒方才聽幾人行飛花令，還能知道是就著一個’菊’字在接。
這會兒聽這對話愈發是稀奇古怪起來，自己簡直半個字也聽不懂了，忍不住問道：“方才她為何說那首詞是沒有尋到菊花吶？”
蘇懷月這時玩得興起，不好分出神來同她仔細解釋，只含糊道：“就是那詞的題目就是這樣嘛。哎，你先等一會兒，我回頭再跟你講。”
緊接著又同柳眉接起了詩來。
張彤兒但見兩人開懷肆意，自己便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連話也插不進去了。
而她來京城後，本也就只有蘇懷月這麽一個關系親近的朋友，此時卻得了蘇懷月這樣稍顯不耐煩的一句話，說不出心中是惱怒，還是一種自卑。
黑著臉自己蹲下來賞花，又覺得那笑聲刺耳，便獨自一人走回了書院去了。
蘇懷月一時沒註意到張彤兒的異樣，同柳眉說笑完，忽而又想起來上次崔妄說另找了個地方埋了楊九娘的父母，尋思著不如便趁這重陽去祭拜一番。
因而徑直回宮牽了楊九娘往她父母的埋骨地行去。
那地方乃在城郊一個小坡上，背靠青山，毗鄰白溪，風水倒是極好。
那小坡旁有個茅草房子，茅草房子前有個小院，院子裏正有個老和尚在打坐。
蘇懷月行得近了，才發現竟然是了然大師，這會兒已然比那時長街初見蒼老了不知多少了。眉眼整個往下耷拉，皺紋也比那時深刻了許多，便如同一段飽經風霜的枯木。
見了二人過來，了然十分欣喜。
蘇懷月同他寒暄了幾句，便一同過去祭拜楊九娘的父母。
卻見兩座墳前光禿禿一片，竟然仍舊未曾立碑，乍一看還以為是什麽小土包呢。
蘇懷月不免就想起來那日皇帝生辰，自己在簾外聽這和尚與皇帝的一番爭論。
此時只勸道：“陛下心思既定，想來是不會輕易在此事上改變主意了。不如臣女給楊叔和楊夫人寫了碑文，將這碑立起來罷。”
了然念了聲“阿彌陀佛”，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只固執搖頭道：“多謝小施主，只是老衲也心思已定，非得給兩位楊施主把這碑從陛下那兒求來不可。”
蘇懷月見他神色固執，也不好多言。
其實楊誠及其夫人也不信佛，自戕而亡到底會不會墮惡道，實在也未可知。至於皇帝立碑到底能不能將二人脫出苦海，那就更加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人一旦有了執念，不免就總容易鉆牛角尖。當年救過他命的恩人兼故友死了，他便覺得總要做點什麽。不管到底有用沒用，總歸是要做點什麽。
就這樣分明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事情，卻偏偏也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只可惜皇帝在這些事情上，也是這樣的人。
蘇懷月不免就想起來那時了然臨去時同皇帝說的那句話：“陛下心中執念太深，日後恐怕傷人傷己…”
她一頓，忽而就有些好奇。
蕭聽瀾已然坐穩了這天下，如今萬人之上，心中卻還能有什麽傷人傷己的執念？玉璽？還是前朝餘孽？
她這時候不由就想起來那時大家圍著蕭景明說笑，分明是那樣一派熱鬧融旭的景象，他卻偏偏一個人郁郁寡歡地站到了那濃重的黑夜前頭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到了那黑夜裏頭似的。
那一刻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呢？
只是這問題她光靠自己想顯然也是想不明白，故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再勸了然。
祭拜了楊氏正欲離開，了然忽然想起來什麽，往小屋子裏拿了串佛珠來遞給她。
只說是因刑部尚書肯將楊氏夫妻屍骨送過來而給的回禮，開過光可保平安，煩請她送一回。
蘇懷月接過，便又牽著楊九娘往刑部去送這串佛珠。
小吏得知來意，立即將她領著進大堂裏了，只說大人還在審訊犯人，煩請她在此稍候。
蘇懷月應下，果然便聽那頭傳來一陣一陣的怒罵，正是尉遲榮山的聲音：“姓崔的，你不得好死你！你拿了老子的刀，還這樣對老子！你xx的！”
便聽崔妄道：“這刀怎麽能說是本官拿了你的呢？這天下的東西，那都是皇帝的東西。本官雖說是根據你的描述找到了這柄刀，那當然不敢貪墨，而是獻給了陛下。”
尉遲榮山道：“你放什麽屁話！既然獻給了皇帝，怎麽這刀還在你手裏？”
便聽崔妄笑道：“陛下又將此刀賜給了在下吶。故而這刀是皇帝給我的，而非將軍給我的。”
尉遲榮山顯然是不了解崔妄此人的性格，被他這番很不要臉的話噎了一噎，隨即大約也是知道此刻爭論這種事卻沒什麽用處，又求饒道：“姓崔的，不不，崔大人，崔尚書，求你了，一刀殺了我罷，就你現在就手裏這刀，殺人老快了，求你了，求你了！”
然而崔妄顯然不願再同他做這樣無謂的對話，便聽“噠噠”腳步聲響，崔妄得了小吏的通告，便往這地方行了過來。
聽說了蘇懷月來意，十分客氣地道了聲謝，將那串佛珠在手裏摸了摸，又道：“在下身處腥晦之地，拿這樣的佛珠卻是無益，不如蘇娘子便替在下獻給陛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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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性子本來就很是有幾分爭強好勝，雖說是四書不通, 五經不知，也暗下決心，要同柳眉爭出個高下來。
蘇懷月只樂得跟在她後頭, 時時往綠石書院跑。
每日到時, 蘇懷月先給父親畫像下擺一支時興的鮮花。
隨後就鉆進藏書閣裏讀書, 隔了三兩日提筆作文，送去給她老師審評。
因著大家都知道她是蘇忠文的女兒, 對她便也十分寬容。
而況且她在此處還能同兒時舊友柳眉攀談，兩人興趣相仿，互相之間嬉笑怒罵、品評文章, 日子倒是十分愜意。
唯一稍有不順的事情便是她的老師十分忙碌，她送去的這些文章只如石牛入海，遲遲未有消息回饋來。
那時秋意已濃, 小雨一陣一陣落下來，日子更一日一日涼起來。
放眼是白草紅葉，橙黃橘綠, 又是一年好景。
重陽那日, 沈千意給綠石書院叫了一車菊花來應景。
紅的黃的白的綠的, 秋光下叢花爛漫。
蘇懷月等幾個女子算作書院裏比較空閑的人, 便幫著沈千意到門口來接牛車, 一同來搬運這些菊花。
一盆盆菊花被送到院子中間那方影壁前, 蘇懷月看著這些爭奇鬥艷的菊花起了頑心, 笑對諸人道：“光是搬東西卻有些無聊，不如咱們行個飛花令罷。”
柳眉自然是應了。
沈千意道：“既然是搬菊花, 那咱們就行個‘菊’字好了。”
又道，“三位娘子先行，沈某給你們殿後。”
蘇懷月笑道：“那咱們就不同沈大人客氣了。”
開口就道：“菊花垂濕露，棘徑臥幹蓬。”
柳眉接得也很快：“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接下來輪著了張彤兒，她想了許久，到底也憋出了一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卻見蘇懷月笑著道：“你這句不行。”
張彤兒道：“怎的就不行了？也有個菊字吶。”
柳眉解釋道：“你這句的確有個菊字，但位置卻不對。咱們行飛花令，不僅要有菊字，還要看順序呢。”
沈千意見張彤兒似乎還有些不解，便又解釋了一句：“張小娘子是第三個接句，這菊字便該當是這一句的第三個字了。”
張彤兒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只道：“我不喜歡玩這個，你們玩罷。”
便自走到那臺階下找了個小凳子坐住了。
蘇懷月知道她學問不深，不欲另她難堪，便給剩下兩人使了個眼色。
沈千意會意，就順著張彤兒的位置接下去：“沙岸菊開花，霜枝果垂實。”
蘇懷月緊接著道：“金風飄菊蕊，玉露泫萸枝。”
柳眉想了會兒，接道：“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
張彤兒但聽三人你一句我一句，那個“菊”字就好像曲水流觴上的酒盤，就這樣毫無滯礙地朝下游送去，不免就垂著頭咬起了唇。
只是三人玩得興起，卻並未註意到她的情緒，便聽沈千意接著又道：“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
蘇懷月道：“攜壺酌流霞，擎菊泛寒榮。”
柳眉道：“西風酒旗市，細雨菊花天。”
沈千意接道：“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蘇懷月最後接了一句：“秋光近青岑，季月當泛菊。”
這樣一輪下來，倒也未分出個勝負。
三人對視一眼，只是都笑起來。
蘇懷月道：“怎麽樣，還接著來麽？”
沈千意歉道：“沈某還需回去辦公，此番恐怕不能作陪了。”
說著，便有校書的小吏來尋他，沈千意朝餘下二人點了點頭，便往大堂那方走去。
迎面過去，卻瞧著張彤兒獨自一人坐在一旁，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不免就想起來上次在中秋宴上看到這皇帝的表妹踢毽子，很是咋咋呼呼，分明是個再喜歡熱鬧的人不過，這會兒獨自一人坐在一旁倒顯得有些落寞。
只道：“我們這飛花令行完了，張小娘子過去賞賞菊花罷。”
張彤兒“哦”了一聲慢吞吞起身，不由又低聲道：“你們學問一個個都這麽好，我都不好意思同你們一處玩了。”
沈千意但聽這話倒有些不大高興，但此時那小吏還等著他調度，便也只能含糊道：“倒也算不得什麽。”朝她點了點頭，自往大堂去了。
張彤兒聽了這話，心情只是更加低落起來。
往蘇懷月處行去，卻聽兩人又聊起來，蘇懷月道：“沈大人走了也無妨，咱們接著再玩一輪。不過老是帶’菊’字倒沒什麽意思，不若我們換個法子，還是詠這菊花，但是句子裏偏偏不能帶’菊’字，如何？”
柳眉笑道：“就你鬼點子多。好哇，我也不怕。”
這麽說著，兩人緊著又開始接起來。
柳眉指著那叢菊花，開口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
蘇懷月笑道：“這句不錯。”
接著便道：“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裏香。”
柳眉道：“你怎麽能同我選一首詩。”
蘇懷月賴道：“只說是詠菊花，卻沒說不能選一首詩吶。”
柳眉笑著就來揪她的臉，蘇懷月一面躲，一面只道：“你快接，再不接就判你輸了。”
柳眉道：“暫且放過你這狡猾的家夥。”
想了想接道，“采采黃金花，何由滿衣袖。”
蘇懷月立即道：“零落黃金蕊，雖枯不改香。”
柳眉又笑：“好哇，我念黃金，你也念黃金。你這也太偷懶了。”
蘇懷月笑道：“那菊花金黃，就是色如黃金嘛，這你可怨不上我。”
柳眉道：“不成，接下來非得你先念。”
蘇懷月努了努嘴，笑道：“小氣。”
便開口道，“要知爛漫開時節，直待西風一夜霜。”
柳眉笑道：“這首詞，人家分明是沒有尋到菊花。”
蘇懷月道：“管他尋沒尋到，這句詞你敢說它不是詠菊麽？”
柳眉道：“好好，你伶牙俐齒，我爭不過你。”
這麽說著，就接道：“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鴦衾圖暖。”
蘇懷月道：“你這句同菊花哪裏有什麽相幹吶？”
柳眉道：“我這句，它的詞牌叫做《菊花新》，那也算與菊花有關了罷。”
蘇懷月忍不住大笑起來：“不成不成，哪有你這樣的，這也太賴了。”
張彤兒方才聽幾人行飛花令，還能知道是就著一個’菊’字在接。
這會兒聽這對話愈發是稀奇古怪起來，自己簡直半個字也聽不懂了，忍不住問道：“方才她為何說那首詞是沒有尋到菊花吶？”
蘇懷月這時玩得興起，不好分出神來同她仔細解釋，只含糊道：“就是那詞的題目就是這樣嘛。哎，你先等一會兒，我回頭再跟你講。”
緊接著又同柳眉接起了詩來。
張彤兒但見兩人開懷肆意，自己便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連話也插不進去了。
而她來京城後，本也就只有蘇懷月這麽一個關系親近的朋友，此時卻得了蘇懷月這樣稍顯不耐煩的一句話，說不出心中是惱怒，還是一種自卑。
黑著臉自己蹲下來賞花，又覺得那笑聲刺耳，便獨自一人走回了書院去了。
蘇懷月一時沒註意到張彤兒的異樣，同柳眉說笑完，忽而又想起來上次崔妄說另找了個地方埋了楊九娘的父母，尋思著不如便趁這重陽去祭拜一番。
因而徑直回宮牽了楊九娘往她父母的埋骨地行去。
那地方乃在城郊一個小坡上，背靠青山，毗鄰白溪，風水倒是極好。
那小坡旁有個茅草房子，茅草房子前有個小院，院子裏正有個老和尚在打坐。
蘇懷月行得近了，才發現竟然是了然大師，這會兒已然比那時長街初見蒼老了不知多少了。眉眼整個往下耷拉，皺紋也比那時深刻了許多，便如同一段飽經風霜的枯木。
見了二人過來，了然十分欣喜。
蘇懷月同他寒暄了幾句，便一同過去祭拜楊九娘的父母。
卻見兩座墳前光禿禿一片，竟然仍舊未曾立碑，乍一看還以為是什麽小土包呢。
蘇懷月不免就想起來那日皇帝生辰，自己在簾外聽這和尚與皇帝的一番爭論。
此時只勸道：“陛下心思既定，想來是不會輕易在此事上改變主意了。不如臣女給楊叔和楊夫人寫了碑文，將這碑立起來罷。”
了然念了聲“阿彌陀佛”，又深深地嘆了口氣，只固執搖頭道：“多謝小施主，只是老衲也心思已定，非得給兩位楊施主把這碑從陛下那兒求來不可。”
蘇懷月見他神色固執，也不好多言。
其實楊誠及其夫人也不信佛，自戕而亡到底會不會墮惡道，實在也未可知。至於皇帝立碑到底能不能將二人脫出苦海，那就更加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人一旦有了執念，不免就總容易鉆牛角尖。當年救過他命的恩人兼故友死了，他便覺得總要做點什麽。不管到底有用沒用，總歸是要做點什麽。
就這樣分明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事情，卻偏偏也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只可惜皇帝在這些事情上，也是這樣的人。
蘇懷月不免就想起來那時了然臨去時同皇帝說的那句話：“陛下心中執念太深，日後恐怕傷人傷己…”
她一頓，忽而就有些好奇。
蕭聽瀾已然坐穩了這天下，如今萬人之上，心中卻還能有什麽傷人傷己的執念？玉璽？還是前朝餘孽？
她這時候不由就想起來那時大家圍著蕭景明說笑，分明是那樣一派熱鬧融旭的景象，他卻偏偏一個人郁郁寡歡地站到了那濃重的黑夜前頭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到了那黑夜裏頭似的。
那一刻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呢？
只是這問題她光靠自己想顯然也是想不明白，故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再勸了然。
祭拜了楊氏正欲離開，了然忽然想起來什麽，往小屋子裏拿了串佛珠來遞給她。
只說是因刑部尚書肯將楊氏夫妻屍骨送過來而給的回禮，開過光可保平安，煩請她送一回。
蘇懷月接過，便又牽著楊九娘往刑部去送這串佛珠。
小吏得知來意，立即將她領著進大堂裏了，只說大人還在審訊犯人，煩請她在此稍候。
蘇懷月應下，果然便聽那頭傳來一陣一陣的怒罵，正是尉遲榮山的聲音：“姓崔的，你不得好死你！你拿了老子的刀，還這樣對老子！你xx的！”
便聽崔妄道：“這刀怎麽能說是本官拿了你的呢？這天下的東西，那都是皇帝的東西。本官雖說是根據你的描述找到了這柄刀，那當然不敢貪墨，而是獻給了陛下。”
尉遲榮山道：“你放什麽屁話！既然獻給了皇帝，怎麽這刀還在你手裏？”
便聽崔妄笑道：“陛下又將此刀賜給了在下吶。故而這刀是皇帝給我的，而非將軍給我的。”
尉遲榮山顯然是不了解崔妄此人的性格，被他這番很不要臉的話噎了一噎，隨即大約也是知道此刻爭論這種事卻沒什麽用處，又求饒道：“姓崔的，不不，崔大人，崔尚書，求你了，一刀殺了我罷，就你現在就手裏這刀，殺人老快了，求你了，求你了！”
然而崔妄顯然不願再同他做這樣無謂的對話，便聽“噠噠”腳步聲響，崔妄得了小吏的通告，便往這地方行了過來。
聽說了蘇懷月來意，十分客氣地道了聲謝，將那串佛珠在手裏摸了摸，又道：“在下身處腥晦之地，拿這樣的佛珠卻是無益，不如蘇娘子便替在下獻給陛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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