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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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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孟士安每年都有一到兩個博士生的名額, 具體要看當年學院的分配。

輪到宋知遇那屆的時候,分配給他帶博士生的名額就一個。

宋知遇和同屆的黃北星都跟孟士安明確表示過讀博的意向,二人成績又不相上下, 所以在博士名額下來後, 孟士安一直在積極地為了兩個學生奔走爭取。

一般情況下, 若是手裏的博士名額不夠,可以將學生掛靠到其他導師門下,名義上讀的是被掛靠導師的博士生,實際上還是跟著原來的導師做項目。

孟士安了解到, 他曾經的同門師弟劉自秋這次拿到了學校的特殊名額。

於是, 孟士安聯系上了劉自秋, 希望他能幫忙。

劉自秋手裏的名額收不滿, 空著也是浪費, 聽孟士安說完後他直接就答應了, 順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劉自秋半開玩笑地問孟士安,自己幫了他這麽大的忙, 是不是應該表示些什麽。

於是隔了幾天, 孟士安便帶著宋知遇和黃北星一起請他吃飯。

那天是宋知遇第一次見到劉自秋。

宋知遇很難形容自己對他的印象,總之與孟士安身上的文人氣息大相徑庭, 不像是搞科研的副教授,更像是做生意的。

劉自秋是和他手裏的一個橫向項目的企業負責人一道來的, 他們一落座就開始勸師生三人喝酒。

黃北星是少數民族的女生,她酒量很好, 一開始她替孟士安和宋知遇擋了大部分酒。

但後來, 劉自秋提出要單獨跟孟士安喝, 不讓學生插手。

孟士安見狀就提出讓兩個學生先離開,“知遇啊, 你先和北星回去,你們倆宿舍不是有門禁嗎?”

孟士安平日裏為了保持頭腦清醒,酒極少碰。

他喝了兩杯白酒後已經有了醉意,但仍舊記得今日來是為了什麽。

兩個學生離開前,他又提起了正事兒,“自秋啊,那個名額的事兒……”

“你放心吧師兄,人,你隨便挑一個掛在我名下,平時還是跟著你。”劉自秋拍了拍孟士安的肩膀,壓低聲音道,“但就有一點啊,平時你們任務不太緊的時候,讓學生來給我幹點兒活,我這邊橫向項目太多,忙不過來。”

“小黃家庭條件不太好是吧?正好你那邊經費不高,讓她幫我做橫向,也能賺點補貼生活費。”

劉自秋手裏的橫向項目大多是和外面的企業合作,項目經費很高,學生拿到的補貼也會比做縱向項目的高不少。

黃北星一聽就連忙想拒絕:“劉老師,恐怕不行的,我們項目很忙,最近……”

黃北星還沒說完,就被劉自秋打斷,“你也說了,最近忙,最近忙暑假也忙?暑假忙九月博一忙不忙?總有空的時候吧。”

黃北星面露難色,“劉老師,我……”

“你們先回去吧。”孟士安沖著兩個學生揮了揮手,“我和劉老師再聊聊。”

宋知遇走到門口,回頭看見孟士安又喝了一杯,不太放心他,“老師,我把黃北星送回去再回來接您。”

“不用,我還能把你老師弄丟了?”劉自秋眉頭一擰,不太滿意地看著宋知遇,“我認識你老師家,結束了我送他回去。”

“太晚的話幹脆睡這兒,樓上開間房。”

“劉老師,還是不能太晚。”宋知遇禮貌地朝著劉自秋笑了笑,“老師不回去的話,師母應該睡不踏實。”

劉自秋嘖了一聲,然後拍了拍孟士安的後背,玩笑道:“你這是學生還是兒子啊?”

“都,都是。”孟士安也笑。

宋知遇自大二起就在他實驗室學習幫忙,師生二人很投緣,孟士安早就把他當成半個兒子了。

宋知遇見狀只能和黃北星先離開,二人下樓打了個車回學校。

回了宿舍,宋知遇給孟士安打了個電話,他們還沒散,電話裏宋知遇聽見劉自秋在跟別人行酒令。

孟士安讓他放心睡,“你也給你師母打個電話,就說我們吃完飯又回實驗室跑數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家。”

和學生一起通宵跑數據是常事兒,每次孟士安不方便打電話時都是宋知遇給劄秋池打的,她不會懷疑什麽。

“老師,我還是過去接你吧。”宋知遇怕劉自秋喝醉了,沒人顧得上送孟士安回家。

“不用不用,你睡吧,劉老師的學生也來了,等會兒我們一起走。”

宋知遇聽見劉自秋的學生也去了,這才松了口氣。

……

喝了酒睡覺格外沈一些,宋知遇一覺睡到天蒙蒙亮。

手機震動的聲音他沒聽見,最後是被舍友叫醒的。

“老宋,老宋,醒醒,出事兒了。”舍友早上起來去實驗室,半道上看見宋知遇的幾個同門火急火燎地從實驗室往外跑。

一頭霧水的他被其中一個人拉住,問他宋知遇電話為什麽打不通。

他了解完情況以後就匆忙跑了回來。

宋知遇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見他臉都急紅了,“怎麽了?”

“孟老師去世了。”

宿舍裏安靜了好幾秒。

宋知遇慢吞吞地起身坐起來,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哪個孟老師?”

“孟士安。”舍友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說是淩晨突發腦溢血,都沒來得及到醫院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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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才知道,我和黃北星走了以後,老師又喝了不少酒。”宋知遇緩緩地彎下腰,用雙手掩面,“劉自秋的學生送他回去的時候覺得他狀態不太對,但他害怕擔責任,硬著頭皮把老師匆匆送回家後,就立刻離開了。”

從孟士安回到家,被吵醒的劄秋池發現他不對勁,再到救護車到達。

這中間耽擱的時間太長了。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當時堅持回去接他,是不是老師就不會離開。”

他明明知道老師酒量不好,明明知道老師一生鉆研學術,沒有辦法圓滑地拒絕別人的勸酒,明明知道老師為了那個掛靠名額再不願意喝也會喝……

“不是你的錯。”姜郁眼眶紅了,“沒人能預料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是,我知道。”

道理宋知遇都知道,但他還是沒有辦法停止自責。

“我那天喝了酒以後很困,老師讓我不用去接,我就睡覺了。”

如果他沒喝酒,沒睡著,他起碼會打幾個電話確定老師有沒有平安到家,起碼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不對勁。

那日早晨,宋知遇趕到的時候孟士安的遺容已經整理好了。

黃北星跪在遺體旁哭得不成樣子,劄秋池抱著她給她擦眼淚。

劄秋池沒有怪他們。

她說人各有命。

起碼孟士安離世的時候是開心滿意的,他會覺得自己為學生爭取到了名額,兩個他最喜歡的學生都可以繼續跟著他讀博了。

“要是不想讓你們老師走得不踏實,就別自苦。”劄秋池握著他們倆的手如此說道。

孟士安和劄秋池沒有子女,一眾學生幫忙張羅葬禮的一切事宜。

出殯那天,孟士安的骨灰是學生們輪流捧的。

劄秋池說在古代的傳統裏,骨灰盒要由長子或者長孫來抱,代表著家族的傳承和延續。

既然她和孟士安無子無女,那麽就由學生們來捧。

孟士安一定也希望他的學生們繼續他的研究,將他一生的心血延續下去。

……

後來,孟士安手下的研究生們被分去了學院的其他老師門下。

宋知遇被掛在副校長名下,副校長專註行政工作之後就不做項目了,他讓宋知遇去了另外一位年輕的小導那兒做課題。

黃北星被劉自秋要過去了,讓她做一些橫向的課題,盡管她不太願意,但也沒有辦法拒絕。

原先孟士安的實驗室被另外的一位姓齊的老師接手,原本以為課題會繼續研究下去,但寒假過後,宋知遇他們回去以後發現實驗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孟士安帶著他們熬了幾年做的所有實驗模型都被搬走了,他們調試過無數次的儀器和設備被換了一批,數據庫也被格式化了。

“齊明德說這個課題進度太慢,沒有繼續的意義。”

課題進度確實停滯了一年半,但在孟士安離世前他們剛找到了突破口,準備深入下去。

幾個博士師兄師姐正準備寒假後和新老師聊這個方向,誰知道短短十幾天的時間,大家幾年的努力就全都沒了。

“大家那段時間都很迷茫,努力了幾年的東西一下子被清零了,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了。”

雖然他們被分到了不同的導師門下,但幾乎所有人都還盼著能有機會將那個項目繼續做下去。

他們想把項目做出成果,想給天上的孟士安看。

但沒有機會了。

“後來齊明德在頂刊發了一篇論文,模型和數據是從孟老師那個課題裏扒下來的一個板塊,他整合了一下就中了頂刊。”

宋知遇還是在學校的宣傳欄裏看到的,宣傳欄裏只寫了齊明德一個人的名字。

回去後,他搜了文章來看,發現這篇論文的署名裏沒有孟士安,但署名的最後一個是蘇榆。

除蘇榆外,剩餘的作者中也沒有當初孟士安課題組的任何一個學生。

齊明德在毀掉孟士安幾年心血的同時,盜用了孟士安和一眾學生的成果去發頂刊。

原來孟士安的學生們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氣不過,大家賭上前途將事情聯名舉報鬧大,一定要給逝世的孟士安一個說法。

幾個月後,那篇文章的署名權最終得以更正,盜用他人成果的老師也被處罰。

“蘇榆是被分到齊明德名下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齊明德想用孟士安的成果發文章,但他沒參與,也沒阻止。”

蘇榆家裏有病人,家庭條件也不好,為了家裏人的病,他博一讀完後還休學過一年打工籌錢。

導師拿不能畢業的事兒壓著他,他就算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這麽多年舉全家之力供他讀書,他舍棄不了即將讀到手的博士文憑,他和他的家庭也實在是耗不起了。

有些導師會認為這類家裏有負擔的學生是軟柿子,怎麽捏他都不會還手。

是以,哪怕蘇榆一再表示自己不想參與,到最後導師還是將他的名字加到了文章署名裏,加剛入學的研一學生後面,在像是嘲諷。

其實蘇榆才是署名的十幾個人中對那篇文章貢獻最大的人,宋知遇和黃北星當年進入項目組的時候還都是蘇榆手把手教的。

宋知遇將目光落在公司宣傳冊上,他指了指蘇榆的照片,“他也挺愧疚的,一有空就去老師墓前,但師母和同門都不太願意看見他。”

所以蘇榆每次都會避開大家去掃墓的時間,自己偷偷過去。

宋知遇長出一口氣,他擦了擦臉上的潮濕,故作輕松地看向姜郁:“差不多就是這樣。”

他沒想到那如同噩夢般的半年,如今居然用短短幾句話就能概括完了。

“你上次問我為什麽沒繼續做研究……”宋知遇沈吟片刻,“可能因為沒什麽勁頭了。”

他的熱情在實驗室的模型和數據被全部毀掉的時候也同樣被摧毀了。

宋知遇一直以為科研是純粹的,但直到孟士安離世後他才意識到,純粹的是人,而絕非事。

經過聯名舉報的那個事情以後,宋知遇逐漸在課題組被邊緣化,小導不想帶他,副校長又不管他。

若不是他研一研二已經發夠了文章,提前到達了碩士畢業標準,都不一定能夠按時畢業。

姜郁擡手抱住他,輕輕地摸著他的後背,“沒關系,孟老師如果知道你現在在高中當老師,一定會開心的。”

教書育人,本質上都是相同的。

孟士安若是知道宋知遇在很短的時間裏就取得了班裏同學和家長信任,肯定也會為他驕傲。

“寒假陪我回趟M市吧。”

宋知遇跟老師和師母都提過姜郁,他們以前經常說想見見那個將他迷得戀愛都不願意再談的女孩兒是什麽樣子的。

“想帶你去跟他們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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