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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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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生戀?”剛一站定,張黎的責問劈頭蓋臉地拋了過來,仿佛欲將她砸懵,“劉珂,你還小嗎?這種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我什麽都沒做。”劉珂垂下眼,語氣平淡無奇。

張黎又氣又急,氣她不知反省,急她執迷不悟,深呼吸幾口氣,才說:“站在理智上想想,你這樣,是否會害了他。”

“我什麽都沒做。”還是這句話。她本不必向她解釋。劉珂忽然覺得有點累。最初的驚撼褪去,只剩疲憊。讓她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或許是當局者迷,劉珂從未覺得,她自以為的靠近,采取過實際行動。擁抱,也是葉沈主動的。跟他走在一起,她很舒服。她也在腦海中,模擬過和他的性行為,可是,那太齷齪了。她覺得,僅是那麽一想,也是對葉沈的褻瀆、侮辱。她慕殘,也扮過殘,但她隱藏得很好。

張黎會知道,全是賴她自己先洩了底。腦子一熱,話就脫口而出了。

但也不後悔。

劉珂這麽多年,隱藏著,掩飾著,難得有一次開關,將所有洪流洩去,何樂不為。

尚在讀書時,劉珂就曾借用掃把之類,當做拐杖,把樹枝綁在腿上,當支架。或者在地面上,像蛇一般爬行。在黑暗裏的這些行為,曾經,是她的精神興奮劑。後來,她買了真正的拐杖。金屬和木頭到底不一樣。當拄著那根拐杖,會有一種很奇妙的酥麻感自心底升躍。

但這一切,皆無人知曉。

張黎怎麽會懂?她的人生按部就班,接受常規教育,墨守成規,流於世俗。與常人沒什麽不同。連她的愛情,也不驚天動地。

或許這樣很好。張黎之流的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劉珂也奢想過。但更多的想象中的未來,與殘疾人有關。

她懂得怎樣照顧他們,她不在乎旁人會否憐憫、揶揄、奚落,她甚至會欣喜地如獲至寶。他可以裝義肢,可以單腳跳躍,也可以拄拐杖,若是累了,他坐上輪椅,她推他便是;她推著他出門,采購、逛街、散步;在床笫間,她愛憐地撫摸他的殘肢,彼此感受著私密的快感。

張黎不會懂,這近乎癡迷的一種貪念。

貪嗔癡,佛教中的三毒,殘害身心,她幾乎已得其二,且無法降服解脫。

難抑,也難醫。

她們站著的地方,離葉沈的教室很遠,遠到,在劉珂看來,教師門不過指甲蓋大小。但劉珂仍是看見,葉沈拄著拐杖,走一步,停一步,像是在回頭看,卻有一棵樹,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想看的人,或者某樣東西,徹底看不見了。

他的父母走在前面,不久時,便拉出了一大截距離。

葉沈身後的影子,又長,又細。

太瘦了啊。

“他還有大把的未來,不管你做了什麽,如果真的喜歡他,都不能害他啊。”劉珂聽見張黎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

是啊。她可不是害了他麽?她的齷齪,玷汙了他。

張黎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急忙補救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說,不能耽誤他啊。”越說越錯,人一急,好話也被壞情緒給扭曲了。

這件事和她有什麽關系呢?她站在什麽角度來管劉珂呢?她又不是她的父母,沒資格管她的人生走向。多管閑事,是招人厭的。張黎有些後悔,卻無法停止為她著急。

劉珂垂下眼,說:“我知道,我一直在克制。”

張黎皺眉,“劉珂,咱們也認識幾年了,你有什麽心思,跟我說,說出來,總好點。”

劉珂笑了笑,沒作聲。笑是浮在眼角的。眼裏是冷漠的寒光。

張黎:“我剛剛說得急,但你知道,我是為你們倆好。就算你單單純純地喜歡他,但他才高一啊,高中這三年有多重要,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劉珂像是無意識地重覆,“我知道。”

她下午就只有兩節課,五點鐘打完最後一次卡,犯不著捱到放學才走,是為了葉沈。她想再見他一次,滿足自己的心願。

人啊,越貪,越得不到滿足。這世上,根本沒有“圓滿”。

她像一個挨訓的學生,垂在身側的兩條手臂,麻木得快沒了知覺。

最後,她也不知道,是如何從包裏掏出鑰匙,打開門,再將自己扔上床的。

等她再坐起身,天已經黑透了。

還未開考,不用監考,有兩天假,她反而不知該幹些什麽。

第二天早上,曲喬打電話約她,她還怔怔的,緊繃慣了,準備去上班。連平時的鬧鐘都是照常響起。

“有空嗎?我給你帶了早餐,在你家樓下,一起去逛街,怎麽樣?”他的嗓音清潤,像水流過。怪不得,有那麽多女學生明裏暗裏地愛慕他。

“好。”劉珂醒轉過來,想起已經放假了,“我換身衣服。”

她沒問曲喬如何得知她家地址的,一定是張黎,仍不死心,想撮合他們倆。

工作日,商場人不多。

曲喬找了家奶茶店,拉她坐下。

“喝點什麽?”曲喬翻著菜單,問她。

“西米露就好,不加冰。”

“那就,一杯芒果西米露,一杯摩卡,去冰。”

“早上喝咖啡?”

“嗯。”曲喬說,“睡得晚,又得陪你逛街,當然不能犯困。”

劉珂笑笑。他倒真是上心。而她半心半意,對這場“約會”,是敷衍得過分。沒化妝、沒打扮,帶個錢夾,就出門了。

“劉珂?”

“嗯?”

曲喬手上拿著一條銀手鏈,問她:“怎麽在發呆?我剛問你,喜歡嗎?”

劉珂看了眼,提不起興趣,說:“還好。”

曲喬將手鏈遞給服務員:“幫我包起來。”

“不用了。”劉珂攔住他,對服務員抱歉地笑了下,“我喜歡的話,會自己買,不必破費了。”

兩人走出銀飾店,曲喬盯著她,說:“你今天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可能是沒睡好。”劉珂隨意地搪塞過去。

前一晚,張黎打電話給他,給他劉珂家的地址,又說,讓他帶她出去散散心。他以為,她遭遇了煩心事,心情不好,便安慰她說:“不是‘包治百病’嗎?走,買個包去,什麽煩心事都沒了。”

劉珂笑了出來。

笑了就好,曲喬放下心,看著她,忍不住心念一動,這一動,連帶得肢體都跟著起波瀾。頭壓下去,與她的鼻尖,僅一指之遙:“劉珂,你真的就不肯給我個機會,追你嗎?”

“曲喬……”

“算了。”曲喬一笑,像是預料到她會說什麽,忽然就退縮了,“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麽,都緩緩吧,今天先玩個盡興。”

“我去上下洗手間。”

曲喬頷首,“我在這等你。”

水嘩嘩流下,她捧起一捧水,朝臉上潑。那些水,像油質,堵住了她的毛孔,讓她難以呼吸。

剛才,她差一點就說:要不然,我們試下吧?

太荒唐了。

如果必須在李恭賀曲喬兩人當中,選一人,那劉珂大概會選擇曲喬。至少,他不像李恭,知道她的底細。有時候,婚姻還是稀裏糊塗些比較好。

對,葉沈是她感情上的全部的底細。

她擡起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簡直是,憔悴不堪。眼睛無神,還有黑眼圈。

旁邊的無障礙間門打開,有人推著輪椅出來。劉珂下意識地瞟了眼,他是LHD(左髖關節離斷),葉沈是RHD(右髖關節離斷)。就像有人愛辣,有人愛甜,慕殘也有偏好,劉珂更偏愛於RHD。

她抽紙時,不禁又乜了眼那人,她確定,眼風很快地收回,不會驚擾到任何一只敏感的蜜蜂。

卻不料,那人看著她,開口說:“怎麽,殘疾人很讓人瞧不起嗎?”

劉珂沒有回答。

那人看著四十來歲,冷哼一聲,語氣輕蔑:“現在的年輕人,道德品質不行啊。”

脾氣倒還不小。

劉珂擦著手,將紙團扔進垃圾桶,離開的腳步驀地一停,說:“請您先提高您的素質吧。”

走在路上,總會有時朝陌生人多看兩眼,這再正常不過,他自稱是處於劣勢的殘疾人,卻把朝向他的目光都歸為“瞧不起”。簡直是舉著獵/槍打獵人,可笑至極。

這一刻,想起了葉沈的好。

劉珂看見曲喬的背影時,放緩了腳步,在心裏組織著語言,在她開口的前一刻,他回過身,說:“走,我帶你去一樓看演出。”

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中。

快到中午,劉珂婉拒了曲喬的午餐邀請,他不無遺憾:“那行,今天也挺累了,別自己煮飯了,點外賣吧。”

“好。”劉珂笑了笑,“謝謝你今天陪我出來。”

有禮有貌,有始有終,拉開距離。

劉珂走後不久,張黎打電話來。

“怎麽樣?”

“不怎麽樣。她心情看著好了點,但還是表現出我之前說的那句話的樣子。”

“那句話?”張黎一時想不起來。

“‘No,you can't get closer to me.’唉。”來來往往的,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他仍孤家寡人,不禁嘆氣。

張黎沈默片刻。她當時只將這句話當成玩笑,現在一細想,好像是這麽回事。劉珂表面關系和她好,卻連她內心的真實想法也不肯透露一絲半毫。究竟是她昨天話說得太差,觸犯了劉珂的底線,還是劉珂本就不願意,張黎理不清。

越想越亂,說了句“再加把勁”,就掛了電話。

要摸清劉珂的想法,是不是還得找到問題源頭?葉沈無法聯系到,但她知道殘疾人學校的地址。

去那裏並不方便,要轉一趟公交車,再走幾分鐘路,才看得見大門口。

他們不用高考,自然沒放假。還未及大門處,便能聽見裏面的笑聲。大門是鐵門,三米左右高,旁邊是保安傳達室,可以從那邊進入學校。

張黎敲了敲門,保安是個三十多歲的魁梧的漢子,他說:“學校不準隨便進入,請問你找誰?”

她想了想,說:“劉珂老師有事,我代她來的。”

聽見劉珂的名字,保安的態度就軟了些:“哦,劉老師的朋友是吧?等我找朱老師確認一下情況。”

張黎來這兒的事情,並未告與劉珂,有些做賊心虛,惴惴地等著。

大約五分鐘,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張黎遠遠地打量她。女人穿著樸素,頭發挽了個髻,腳上趿了雙老北京布鞋,鞋面灰撲撲的。

保安說:“朱老師,是這樣,她自稱是劉珂老師的朋友,代她來的。”

“劉老師是請了假,說這周不來,不過她沒說會找人代替。”女人笑著,“先進來吧。我叫朱暢,可以叫我朱老師。”

張黎沒料到如此湊巧,心下慶幸,忙說:“我叫張黎,黎明的黎,是劉珂的同事。”

作者有話要說:

在糾結,到底要設BE還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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