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九九

關燈
九九

管絮先是眼睛一瞪, 反手就掐滅了水鏡。

幾位仙尊齊齊看過來。

紫陽長老看她臉色黑到滴墨,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我們不能看的嗎?”

管絮噌的一下轉頭看過來,咬牙切齒地問:“看看看, 什麽都想看, 都出大事了還看!”

徐微不明所以:“什麽大事啊?這不你徒弟插旗成功了嗎?”

旁邊幾位仙尊這才想起,一拍腦門道:“懷若仙尊不見了!趕緊去救人啊。”

說罷,紛紛消失在了原地。

冰冷的海水貼著身體滾滾流動, 那極致的寒冷, 幾乎要將渾身血液凝固。

可唇與唇交接的地方,卻又是柔軟溫暖的,僅有的熱源都集中在這一點。

順著交握的十指, 聞櫻的護體靈氣豁開一道口子,將姜扶雪也包裹進去。

或許是因為重新獲得了熱源,姜扶雪意識回籠, 他恍惚地看著聞櫻, 在輕吻的間隙, 輕聲問:“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插旗呢……”

“插旗當然是我贏了,你我也一定要救。”聞櫻也小聲道。

她帶著姜扶雪往水面浮去,一只手穿透水面, 五指張開, 嬰寧劍嗖一聲從山巔飛來。

聞櫻掐訣禦劍, 劍身變寬變大, 聞櫻帶著姜扶雪坐到了嬰寧劍上。

然而嬰寧劍沒動。

聞櫻莫名其妙地低頭看了身下劍一眼,拍了拍劍身:“怎麽不飛?你死了?”

瞧瞧,這是什麽話?嬰寧劍含著淚說:“騙子。”

他的身體就像是死過去了一般, 飛不動一點。

聞櫻:?

“我怎麽你了?”

“剛在一起的時候,你明明說過我是你的妻子, 這輩子不會禦劍載別人踩在我頭上的。”

嬰寧劍控訴道:“現在呢,這是什麽?一個隨隨便便的男人都能踩在我頭上了,還有染玉,上次你不讓我坐染玉,為什麽它現在就能坐我?”

染玉被炮火牽連,沈默一瞬,幽幽從姜扶雪身上脫鞘,自己飛了起來。

聞櫻扼腕:“情況緊急,我這才禦劍載人啊,你看別人,多懂事,你一把年紀了,怎麽還計較這些。”

嬰寧劍無能大怒,嗷嗷叫起來。

緊接著,被人連聲掐滅。

嬰寧劍懸浮在空中,載著兩人往住所飛去。

聞櫻知道,這是百裏十鳶接手了。

嬰寧被十鳶揍了一頓,到角落捂著滿頭包默默哭泣。

*

姜扶雪這一架打的又兇,又不要命。

南長老為他療傷過後,嘆了口氣看著他:“什麽樣的仇怨,需要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值得嗎?”

她無奈搖頭,將丹藥交給聞櫻:“他這段日子就好好靜養吧,別想著打架了,除非他是真不想要這條命了。”

聞櫻再三保證:“我一定監督他,絕對不讓他再跑出去打架。”

南長老這才放下心來,帶著弟子離去。

走到門前,見管絮正在櫻樹下烹茶,熟稔地坐到她對面,問:“顧懷若呢?找到沒?”

“找肯定是找到了,那麽大活人能死哪兒去?”管絮依舊說話難聽。

但她斟茶的動作倒是少見的溫和,她傾倒杯盞,溫紅的茶湯流入琉璃盞內,明凈透亮。

分茶幾盞,她指尖輕輕一推,推了一盞到南長老面前。

南長老也沒推卻,捧起茶盞輕呷少許。

茶香醇厚,然則茶香之外,還有著烹茶人身上所攜帶的淡淡煙草香氣。

“平日煙不離手,今日難得見你修身養性。”

管絮垂落眼睫,臉上是如何都掩蓋不住的倦怠感。

她打了個哈欠,道:“周策讓我少吸,或許是因為總去東極島住,它厭惡我身上的氣息,最近煩我煩的也少,所以煙我抽的也少。”

話落,她順著南婉柔的手看去。

南婉柔長得很美,她的美更多的是一種溫婉的慈悲之感,肌膚細嫩,氣質清淡。

然則手腕處的皮膚,卻破壞了這份美感。

那裏橫陳著一條傷口,像是被人反覆撕裂,又反覆愈合之後的傑作。

歪斜的,扭曲的,如同一條醜陋的蟲子附在上面。

管絮問:“你呢?還靠放血的方法抵禦聖諭的感召嗎?”

南婉柔微微一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從進入禁地的那一刻,她們就感應到了聖諭的入侵,為了不成為他人手中利刃,兩個人一個依靠煙草的麻痹,一個依靠放血的痛感,來回避成為聖諭的信徒。

人如果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成為千年之前那批修士意志的繼承者,就算變得再強,又有什麽意義?

不還是一個沒有自主意識的傀儡嗎?

或許是因為又一次想到了禁地中那詭異的陣法,螞蟻在骨縫中流竄爬動的蝕骨癢意又傳遍全身。

她顫抖著手,從懷中摸出水煙,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

神經在煙草中舒展,方才難受的神色也平靜下來。

管絮幽幽嘆了口氣,悵然道:“這樣的日子沒滋沒味,活著真累。”

剛說完,宿玉就響動。

管絮接起,沒好氣地跟對面講起話來。

說了沒兩句,和宿玉對面的人又吵起來,整個人看不出剛才說‘活著好累’的倦怠感,登時眼角眉梢鮮活起來。

像是一副黑白山水潑墨畫,在其中點上了一筆朱砂。

南婉柔笑了笑,喝盡最後一口,擱下杯盞,拂袖起身。

身後弟子問:“師父,不用等一下息華仙尊嗎?”

南婉柔搖頭:“不必了。”

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院落外。

*

進入禁地的時間定在七日後。

第六日的黃昏,姜扶雪終於醒過來,他睜開眼,側目望去,看到聞櫻正站在窗前,舉著一枚玉佩端詳。

冬日的夕陽是沒有溫度的暖光,落在她身上卻有種平和從容的感覺。

她聽到簌簌聲,拎著玉佩轉頭看過來,見姜扶雪醒了,眼睛一亮,喚道:“師兄!”

整個人便向兔子一般撲到床邊,問:“你睡了好久……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姜扶雪下意識的搖頭。

她站在窗子前的模樣,恍惚讓他以為看到了前世的沈稚魚。

然而終究是不同的。

沈稚魚的笑總是一道單薄的弧度,淺笑背後是徹骨的冰寒。

而眼前的聞櫻卻是鮮活的,明媚的,色彩濃烈的。

但本質上,她們都是一樣的。

姜扶雪忽然慶幸自己當時答應了神的建議,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不敢想象聞櫻一個人,孤獨地、藉籍無名地死在這個世界。

記憶拉回到從前的某個時間線,也是這樣的一個午後,姜扶雪握著沈稚魚的肩,目光隱忍,糅雜著萬千情緒的眼緊緊盯著她,生怕錯漏她一絲一毫的反應。

他問:“如果去禁地就是死路一條,你也要去嗎?”

那一世她依靠自己,就猜出了姜扶雪的身份。

她望著姜扶雪絕望的眼眸,決然道:“你一開始很疑惑吧,疑惑明明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卻始終沒有愛上你。”

姜扶雪怔忪,扶著她肩的手微微松開少許,他看著眼前的沈稚魚,一字一句寫滿了陌生。

“我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你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外來之客,只有我是你的目標,所以你的眼中只有我,除我之外的任何事物,對你而言就像一本書,一幅畫,一個死物。”

“這是你的感受,可對我而言,這是我從小長大的世界,每一個人的苦痛與幸福都無比真實,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將自己從這個世界抽離,所以我非去不可。”

她掙脫姜扶雪的桎梏,背著嬰寧劍離開了兩個人共同生活過的小屋,消失在了山道的轉角。

直到她死,都沒有再回來看姜扶雪。

少女的疑問聲將姜扶雪的記憶拉回。

她舉起那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玉石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他這才發現那是兩枚半玉,合成的一枚玉佩。

見他在看玉佩,聞櫻往他面前送了送,道:“算起來你送了我那麽多東西,我還從未真正送過你什麽。”

她取出其中一枚,掰開他掌心,放進去,再幫他把拳頭握緊,鄭重其事地拍了拍。

凡間素有以玉定情的傳統,以玉贈之,回望繾綣,情意昭昭。

玉石在他掌心度著柔和溫潤的暖意。

姜扶雪忽然彎起嘴角。

他問:“你是怎麽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

“那個簪子,我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在神廟中,會看過去的死亡時,有幾個片段中都反覆出現了這枚櫻木簪子。

他一世又一世的將自己的真心奉上。

她當然知道簪子的用法。

可以讓姜扶雪在危難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但一定是他救自己於危難之時嗎?

聞櫻笑起,黑潤潤的眼眸通透明亮:“這枚簪子的另一個作用,也可以是你在危難之時,我趕來救你,不是嗎?”

“所以你都知道了?”

聞櫻點頭,大方承認:“是。”

她都知道。

知道姜扶雪一次又一次的付出代價重啟,知道他想盡全部辦法改變自己的結局。

而這一世,他成功了,他讓聞櫻走上靈脈未斷,不入邪修的結局。

這條路他走了九十九次。

指尖無意識地收攏,將掌心玉石攥緊。

他俯身,吻在少女額頭。

一滴淚水落在少女的發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