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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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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淵

裏面依舊是垂直向下, 深不見底隧道。

聞櫻用嬰寧劍探了一下路,自己也緊隨其後跳了下去。

那道掩映在灌木叢中的青銅門在她背後合上,

觸到實地的那一瞬間, 聞櫻就嗅到狹小通道中濃重的血腥味, 她將劍往背上甩了甩,點亮火折子沿著隧道往裏去。

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隧道兩側的石壁上開始出現一些抽動的, 扭曲的線條。

聞櫻腳步一頓, 舉高火折子準備細細打量一番。

警鈴忽然猛地敲響。

極快的破空聲接連傳來,連眨眼都來不及,聞櫻當即匍匐在地, 十幾只短箭從她頭頂穿過。

這隧道極窄,但凡聞櫻反應稍微慢一點,此刻短箭已經正中眉心。

隧道安靜下來。

但她沒有起身。

靜靜在地上趴了一會兒, 又是一連串飛馳而過的箭矢。

聞櫻從始至終都沒翻身, 在地上整整趴了一炷香的時間。

短箭來來回回射/了五次。

聞櫻終於從地上爬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土,此時地上已經鋪滿短箭。

她信手撿起一只。

鎖靈淵的千機弩。

連發十次。

如果今天進入隧道的人不了解千機弩,能靈活躲掉一次, 兩次, 但第十次真的也能躲掉嗎?

神經緊繃到極致, 人是會很容易感到疲累的。

這就是千機弩的惡心之處。

每當你以為這就是最後一次的時候, 永遠還有下一次在等著你。

顧懷若的師父發明的。

聞櫻嘖了一聲,把箭隨手往地上一扔,繼續往裏面走去。

這座神廟之前已經有鎖靈淵的人進來過, 並在這裏布下了千機弩,以此阻擋後來人入內。

聞櫻想起素素說的, 和她夫君勾結,兩百年前拿著純凈的神血,進入到姜家地下神廟的那些人。

現下想來,應該就是鎖靈淵那群人了。

結合百裏十鳶曾經跟自己說的話,聞櫻也有些許猜測。

神脈共有四支,埋藏在神廟盡頭,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實體凝結成為四時之花,金陵城的花瓣被她拿到,紫陽城這個,應該到了鎖靈淵某個人的手裏。

至於具體在誰手裏,還不能妄下定論。

隧道裏面的血腥味愈發濃郁,聞櫻拔出嬰寧劍,放緩了走近的步伐,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她微微彎腰,從隧道出去。

再擡頭,怔在原地。

隧道之後,是一望無邊的荒原。

天與地之間,一片灰暗虛無,沒有多餘的色彩。

幹涸的溪流,漆黑的焦石。一只龐大的,似乎永不會腐爛的玄色長龍盤踞聞櫻眼前,被一支震天撼地的長矛釘死在地上。

巨大的龍頭微垂,雙目緊閉,在這荒涼的曠野,有些許英雄遲暮的悲涼。

聞櫻腳下,是被烈火焚至焦黑的土壤,松脆的巖石被她一踩,碎成湮粉。

嬰寧劍在她手中嗡鳴。

聞櫻拋出那只玉虛境中得到的棠花,魔女在傘下化形。

百裏十鳶撐著紅傘,化出實體。

她沒有看聞櫻,而是向那只龍走過去。

渺小的人,仰望這只古老而龐大的生物。

眼中是無盡的哀傷。

魔女擡手,點在龍尚有彈性的血肉上,無形的靈力波動,圈圈層層的蕩開。

奇異的景象在聞櫻眼中飛速倒退,很多片段一閃而過。

渾身燃燒著烈焰的龍高高揚起頭顱,他身上的烈焰不斷墜落在地,將此間灼燒成一片火焰交織而成的地獄。

有人被活生生砸死,但有更多的人趁亂前仆後繼地爬上他的身體,聯手將長矛插進他的龍骨。

這些景象詭譎壯觀,直到畫面不再瘋狂流動,她看到了百裏十鳶的過去。

這是百裏十鳶當年融進她體內之後,獲得的新能力。

共感。

*

百裏十鳶剛有意識的時候,還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名字。

她只知道自己姓百裏,這是烙印在血脈中的姓氏。

可能因為剛剛誕生,她對外界的感官尚不敏銳。

她常常覺得自己住在一顆蛋裏,又好像住在一顆石頭裏。

裏面漆黑,荒蕪,暗無天日,她只能像一只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

每日有一小段時間,天空中會浮現一顆金黃色的巨大眼睛,眼珠緩緩轉動,似乎在查看她的狀態。

等她逐漸有了自己的雛形,那只眼睛觀察她許久,緊接著伸入一只手,破空而入,將她取了出去。

十鳶感覺身子一輕,眼前風景急速掠過,便出現在了一個新的牢籠裏。

之所以說此處是新的牢籠,是因為仍舊是一個密閉的四方空間,只不過比起上個階段要好上許多,這裏有成千上萬冊書籍,還有徹夜通明的長燈。

她在這些書裏找到了兩個自己最喜歡的字組成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她有了真正的名字。

百裏十鳶。

十鳶的童年就在這座藏滿書籍的方寸之地度過,她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沒有人與她說話,沒有吃的東西,口渴的時候房間中有一條小溪橫穿而過,她便喝這裏面的水。

溪水裏面有數不清的金色鵝卵石,不知流向何處,岸邊還盤踞著一條渾身燃燒著熾焰的通紅色小蛇,很可惜,小蛇並不會說話。

她第一次學會說話,是自己嘗試著開口,對著墻,學會說第一個字,娘。

當她說這個字的時候,天上又浮現出那只金黃色的眼睛。

十鳶並不覺得這只眼睛令人害怕。相反,她覺得很好玩。

真正令她害怕的東西,是孤獨。

無人與她說話,無人問她溫飽,一個人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靜靜地開出花。

無聊的時候她就到溪水裏面撈一塊石頭,握住這塊石頭,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過去的東西。

時間如傾瀉的洪流,她並不知道自己隨機拿起的是哪一節點的片段。

這一次,她看到金黃色的球深埋於深淵之下,在這顆金黃色的球影響下,這個世界漸漸有了生機。

樹木抽枝發芽,人慢慢誕生。

直到有一天,這個深淵被名為修仙者的人們發現。

他們將深淵填平,在深淵之上修建起了巍峨高樓,以靈氣維持這片仙境的運轉,看上去美輪美奐,仿佛天外之地。

他們設下陣法,將那顆金黃色的球鎖起來,將這個世界的所有靈力匯聚到此地。

除了這裏,別的地方靈力匱乏,人界庸庸碌碌,魔界一蹶不振,唯有修仙界一家獨大。

但是幾百年過去了,他們最初的那些人在歲月的長河中,即便有著遠超凡人數倍的生命,也還是陸續死去了。

因為這一千年來,他們沒有人真正的飛升成神。

百裏十鳶不以為意。

把壞事做盡怎麽可能飛升成神,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斬斷其他人修煉的機會,把靈力都集中到此地為自己所用,這是逆天而行。

逆天之人,本就會受到天道的懲罰。

她覺得修仙之人皆虛偽,這些過往影像看著也甚是乏味,她將這塊石頭丟到了水裏,心想再也不看了。

百裏十鳶從書架上又扯出一本書來看,看了沒多久,咬了咬手指,還是沒忍住,又從水裏拿了一塊石頭起來看。

即便知道是爛片,但是有的看就不錯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有一日那只眼睛再次出現,天空被撕裂,她感覺有什麽力量托舉著自己,離開了這個四方空間。

出來的那一瞬間,紛紛畫面在眼中掠過。

她的意識輕的像雲絮,順著身下這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溪流,向東南生生不息地奔流而去,經過金陵,經過京城,流入東極。

金陵城的屋子中,似乎已經很久沒人居住,倒是京城和東極島兩處的房子內,都有一顆尚未孵化的蛋。

沒等她細看,就被封回了蛋中,交給了一個叫林停戈的人。再然後,林停戈死,她被宗越送還魔域,成功孵化。

魔主歸位,她帶領魔族四處征戰,搶奪曾經失去的土地。

那時候,她沒有共感,僅有一項特殊能力。

推演預測。

魔主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一個修士以身祭劍,將她封印。

關於這個修士的身份,她從手下人口中得知,懷若仙尊的親傳弟子,難得一見的天才。

不拘泥於劍道,普世意義的天才。

她開始關註這個未來會封印自己的修士的一舉一動,看她問世,看她被身邊之人忽略,看她沈默地跪在風雪中一年又一年。

百裏十鳶很討厭修士。

他們虛偽而自私。

可沈稚魚和他們不同。

她有一顆仁善的心。

所以封印的那天真正來臨的時候,百裏十鳶順應天命,主動融入了少女的靈脈內。

並發動了共感,告訴了她一些世界的真相。

*

聞櫻眼睫顫動,從百裏十鳶的回憶中抽身。

這段百裏十鳶的回憶,又一次證明魔女被封印的當日,跟她說的那些話都是真話。

封印百裏十鳶的那一日,繁覆華麗的符文在空中盛放異彩,華彩漫天,金光刺目,將她與魔女兩人包圍。

那一瞬間她仿佛感覺有什麽東西撞入了身體之內,此後便失去了意識,沈入了混沌黑暗。

聞櫻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看到無數壯丁扛著比他們大無數倍的石頭,排成長隊向一個方向走去。

只需一眼她就知道這些人是凡人。

聞櫻跟著他們往前漫無目的地走,漸漸的,她總覺的走過的路有些熟悉,但又非常陌生。

不知道走了多久,聞櫻忽然反應過來,這是從凡間進入鎖靈淵的道路。

此時這裏還沒有被設下陣法,凡人也可暢通無阻。

恰在此時,她跟著的那些凡人也似乎抵達了目的地。

她隨人群停下了腳步,順著這支由人頭組成的隊伍望向盡頭。

眼前的景色宏偉壯觀,人在這些建築面前渺小如塵埃。

雲霧彌漫,高臺樓閣,恍如仙境。

工人們將肩上的石頭丟到面前的深淵裏面,伴隨著石頭落地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能意識到這個深淵馬上將要被填平。

在填平的土地上,也將矗立起同樣高大巍峨的樓宇。

填淵成山,多麽讓人難以置信的龐大工程。

“你知道他們最初為什麽要將這個深淵填起來嗎?”一道聲音突兀地在她身邊響起。

聞櫻被嚇了一跳,循聲看去。

站在她身邊的是那個被她封印的魔界之主,百裏十鳶。

百裏十鳶對她說道:“因為在這個深淵之下,是鎖靈淵的禁地。最初發現修仙之路的那些修士聯手在那裏設下鎖靈陣,陣眼為地核,吸天下之靈氣,將靈氣壟斷於此,為此地所用。”

魔女頓了頓,問:“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幾乎是一瞬間,聞櫻心中就給出了答案。

因為他們想要成神。

自從凡人發現修仙的方法開始,時間滾滾向前,卻很少有人成神。

機緣,天賦,福澤。

缺一不可。

可一部分人漸漸覺得不公平。

飛升這件事為什麽不能量產呢?

修仙之人,所追求的無非就是飛升成神。

當人成了神,就能沖破壽命的束縛,獲得永生。

可是這部分人,用盡天才地寶,窮盡一生之力,都始終無法突破那層瓶頸,直到壽命耗盡。

於是他們認為,一定是這天地之間靈氣太少,若將靈氣堆積到一人身上,充盈的靈氣自然能讓人飛升成神。

“問世第一的隊伍代表著鎖靈淵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進入鎖靈陣的那一刻,他們就會聆聽到千年以前第一批修士的聖諭。

聖諭會告訴他們,守護鎖靈淵,守護鎖靈陣,即可飛升。從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是他們,而是前人聖諭的傀儡。”

“設下鎖靈陣的人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修士不願意讓天下所有的靈氣都匯集於此,為修仙之人所用。

沒有正道弟子會做出破壞鎖靈陣的行為,而鎖靈陣只能由正道弟子入內,所以這是一個死局。”

聞櫻沈吟片刻,道:“但是禁地,我也進去過,沒有你所說的神諭,只有充盈的靈力。”

百裏十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即便我現在將真相告訴你,以你的性格,也不會相信,因為你是修士,我是魔。但我們有共同的目的。”

“什麽目的?”

“我想將本屬於這個世界的靈氣還給世界,包括我的子民。而我觀察過你,你和那些修士都不一樣。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你是一個真正的強者。人們總說制人者為強者,制於人者為弱,我認為你是那個能掌握自己命運之人。”

聞櫻沒有說話。

她在思考百裏十鳶所說的話。

起碼有一半是可信的。

為什麽鎖靈淵以外的地界靈氣稀薄?

因為修士設下鎖靈陣,禁錮地核,匯聚天下靈力以求飛升。

為什麽神不再回應鎖靈淵的祈求?只為凡間和魔界降下福澤?

因為這是神的責難,神對自私者的懲罰。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為什麽修仙界叫做鎖靈淵。

因為在那之下,無盡深淵處,是鎖盡天下靈氣的陣法。

不過,她有一點和百裏十鳶意見相左。

她說,制人者為強者,制於人者為弱。

可強者究竟是什麽呢?

聞櫻以為,

強者是有淩駕眾生之力,亦有憐惜弱小之心。

才配稱為強者。

聞櫻同意了百裏十鳶的提議,沒有封印百裏十鳶,而是讓她暫居自己體內,給鎖靈淵一種魔主已死的假象。

而現在,只有她們兩人在這與世隔絕的神廟中,百裏十鳶以共感證明了自己所言的真實性。

聞櫻已經沒有理由再去懷疑她。

所以她又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那你這次可以告訴我了嗎?為什麽我在禁地只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氣,而沒有你所說的神諭?”

那些靈力和聞櫻從前修煉所煉化的靈力有細微差別,準確來說,那些靈力好像有生命一般,對她十分親昵。

所以她當時不過進了一次禁地,當場突破八階,從此鎖靈淵的弟子更是擠破頭想要進入禁地。

“因為那是這個世界靈力的源頭,你當然會感受到充盈,至於你感受不到神諭。”百裏十鳶回頭,紅瞳直視她,問,“你還不明白嗎?”

聞櫻怔忪。

“因為你天生就不是修士這一派的人,鎖靈陣當然不會接納你,當時以充沛靈氣接納你的,是地核。你還記得令咒讖言的內容嗎?”

聞櫻當然記得。

離光仙尊飛升之前降下的讖言,這片大陸無人不知。

讖言所述,自這片大陸存在以來,神便在無形之中操控著一切,制衡著人、修、魔三界的力量,每當有一方被打壓時,神便會派出自己的化身,幫助這一方重振旗鼓。

“你就是讖言中所述的,神降與凡間的化身。還記得在我的視角中,金陵城那座已經空了好幾年的房子嗎?

你曾住在那裏,我們都是一樣的,是神的孩子,只不過你先比我來到這片大陸而已。”

所以你體內流淌的是純凈的神血。

所以你總會背負著旁人看來很可笑的,莫須有的責任感。

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是凡人。

百裏十鳶笑意微諷:“可笑鎖靈淵算計千年,所收的正道弟子,居然會是神降臨凡間的神諭。”

只有鎖靈淵的正道弟子才能進入禁地,有機會觸碰到鎖靈陣,可如果這個正道弟子並不是站在鎖靈淵那邊的呢?

那麽死局將不再是死局。

聞櫻從重生開始的那一刻,目標就只有一個。

進入禁地,劈開鎖靈陣。

但是。

聞櫻問:“既如此,為什麽我會重生到現在這具身體上?”

如果她真是神的孩子,以身祭劍應當並不會死。這就像是人以身祭螞蟻,人敢祭,螞蟻卻根本無法收下人的性命。

可她還是死了,再睜眼已經是十年後,並且改頭換面,成為了聞櫻。

是誰在背後操控了這一切?

而且,為什麽人會有封印神的能力?

又是誰在背後幫助了人?

百裏十鳶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原本看到的未來,是我跟你融為一體,再然後如何,我依舊可以窺探一二,但中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無法再看到這條線的未來。”

“這條線在我眼中一片漆黑。”

她面色凝重,道:“只有一個原因,有人逆天改命,改掉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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