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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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慈
道士見過這麽多試煉者, 什麽啞巴，聾子，瘸子, 傻子。
他一個都不信。
他同樣將青紫色的臉湊近姜扶雪, 面無表情的臉孔上突然出現詭異的笑，嘴巴咧到耳朵根，裏面光禿禿的, 一顆牙齒都沒有。
借著道士手中幽暗的燭火, 順著那張嘴望去，喉頭深處，又有一張嘴裂開, 裏面沒有牙齒。
再往裏。
裏面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張嘴同時裂開不懷好意的弧度。
姜扶雪頓了一下，不為所動。
尖叫啊，為什麽不叫呢？
道士著急, 緊緊盯著姜扶雪的那雙眼忽然留下兩道血淚, 越湧越多, 越湧越多，最後幾乎是往外嘩啦啦的流，散發著腐臭的氣息。
姜扶雪配合地向後躲了躲, 露出嫌惡驚慌的神色。
但他叫了嗎？
沒有。
姜扶雪就是天生的啞巴。
道士流在地上的血又一滴不落地收回眼眶中, 他惡狠狠地瞪了姜扶雪一眼, 將牢獄大門重重鎖上。
燈光伴隨著腳步聲離去。
牢獄重新被黑暗隱沒。
今夜是個平安夜。
但想象中的、人們劫後餘生的欣喜並沒有出現。
聞櫻敏感地察覺到氣氛有些許不對勁。
方才在那道士問她話的時候, 就有人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現在想來，似乎是在等待她出錯。
事到如今, 誰還能不明白，一旦出錯就是死路一條？
為什麽他們會站在妖怪那邊, 期盼著自己出錯？
無光的環境下，哪怕是一絲再微小的聲響都清晰無比。
幾乎是一瞬間，聞櫻就察覺到牢房中有人在走動，在變換位置。
腳步輕輕，在她旁邊停下。
停在了方才出聲提醒她的女人身前。
男人不明喜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心腸可真好啊九號，自己都死到臨頭了，還喜歡多嘴提醒新人，你是菩薩嗎？”
男人聲音粗噶，聽著就不像好惹的主，離的近了聞櫻隱約能察覺是相當魁梧壯碩的體型，
方才提醒聞櫻的女人在這樣的體型差別之下，深深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許久，似是怕男人等急了，囁嚅道：“我不是故意的，之前那些新人也不見得會相信我說的話啊，我越說他們越覺著我要害他們，所以我……”
“他們今天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們！”男人冷靜下來，又涼涼呵笑道，“我懂了，你是第九個，還輪不到你，所以是不是死的不是你，你就能慷他人之慨了？！”
九號被說的滿面羞憤，眼淚嘩嘩往下流。
從男人的只言片語中，聞櫻已經聽明白了大概。
新人每次進來的第一夜，都會通過所謂的天賦測試。
這應該是之前的試煉者最喜歡的日子。
因為一旦新人沒有通過天賦測試，今夜就有人死。
新人死，舊人活。
但是今夜，因為陰差陽錯，進來的四個新人都沒有死。
平安夜則意味著，明天就會按照順序來死，女人排九號，暫時輪不到，男人興許是馬上就要輪到了，所以才會這麽暴躁。
想到這裏，聞櫻察覺到氣流的變化。
男人舉起了拳頭，正要朝九號砸下去。
然而預料中砸入□□的沈悶感並沒有傳來，反倒是他自己一拳打進了墻壁，堅固的石頭被砸出裂痕，他的拳頭也開始滲出鮮血。
他倒吸一口冷氣，大叫道：“你還敢躲？你出來！”
九號已經絕望了，她也想出去啊，身後的聞櫻輕輕松松就拎起她，帶著她在漆黑的屋子裏四處躲藏，每當有人出聲提醒一號自己的位置，聞櫻就會輕輕松松地帶她躲到下一個地方。
“姑娘，別躲了，他想打就讓他打吧，本來也是我自己做錯了事。”
她對一號說的話，半真半假。
對上聞櫻眼睛的那一瞬，她無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自己被拉入到這鬼地方，女兒她一個人在家，能有東西吃嗎？離開自己她能好好活下去嗎？
聞櫻和女兒一樣大的年紀，卻要面臨這樣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幫她，測試天賦的時候她一定會死，鬼使神差地，她出口提醒了聞櫻。
因為如果自己的女兒也有這麽一天，她希望也能有人能好心提醒自己女兒。
聞櫻沒有回應女人，而是對話一號道：“你殺了九號，除了洩憤還能得到什麽？明天不還是一樣要死？”
“反正老子明天也要死了，等帶走一個是一個！”話雖如此，但聞櫻這麽一說，男人還是稍稍冷靜了下來。
死亡就像一柄懸而未決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隨時有可能落下來。
“告訴我更多的，你們知道的信息，我會想辦法帶你們出去。”
男人憤懣不滿：“我憑什麽相信你個小丫頭片子？”
聞櫻扯了扯嘴角，道：“你可以不相信，明天你死後，二號應該願意試試我的方法，如果二號也不願意，後面還會有三號四號，你們可以不聽我的，暫時死不了的是我不是你們。”
男人不再說話，黑暗中只有他呼哧呼哧的氣喘聲。
同一個牢獄中，二號顯然是個聰明人，他也知道一號一死，如果沒有新人繼續進來，馬上死的就是自己，他清清嗓子，打破尷尬的氣氛，呵笑著問道：“姑娘，你怎麽帶我們出去？”
聞櫻道：“那得看你們能提供給我多少有用的信息。”
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的一幹二凈，大家都圍坐到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來。
聞櫻靜靜聽著，篩選其中的有效信息。
“那死道士，也是背後之人的徒弟，每天都來這裏篩選一個天賦出眾的帶去拜師，說是學什麽道法，算命……總之去了就沒見有回來的。”
“而且只要有人帶走，晚上都能聽見他們的慘叫，這得是經歷什麽啊才能發出那麽滲人的聲音。”
聞櫻問：“關於他師父呢？你們知道什麽？”
大家沈默了下來，顯然不知道更多。
停頓片刻，一直坐在旁邊未曾開口的一號粗聲粗氣地說道：“他的師父，就是之前五通觀的濟慈真人。”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大聲道：“看什麽看？我也想活下去，好歹都混到一號的位置了，怎麽也應該多知道一些東西。”
濟慈真人。
聞櫻還真聽過。
紫陽城最大的道觀，五通觀，觀主濟慈真人，普濟天下，慈愛凡世，在凡間素有美名。
前生問世路過紫陽城的時候，總會聽到這位濟慈真人又做了什麽善事。
施粥，免費為人看病，提供藥材……
這都是他微不足道的善舉，他最大的名氣來源於他收留孤兒，傳授他們道法，給他們在這世界多一寸安身立命之地。
難道境主就是濟慈真人？
一個慈悲為懷，超塵出世的善人，真的會在死後有那麽大的怨氣嗎？
“我們就知道這麽多，一直被關在這個地方，很難知道更多的東西。”一號問，“你有頭緒了嗎？”
聞櫻搖頭：“沒有，不過明天有不用讓你被選走的方法。”
一號喜出望外：“果真？”
“天賦的優先級高於順序，只要他知道我是那個他想要的聰明人，自然會把我選走。”
然而一號思索了許久，卻沈聲道：“不行。”
“我雖然想活下去，也的確是想讓你死，但那也是要你因為自己笨被害死，而不是替我去死，我不想承你這份人情。
我在這裏從十號熬成了一號，紫陽城變成人間煉獄也非一日兩日，京城和鎖靈淵有一個人來救我們嗎？”
說罷，他又自嘲冷笑：“不，也是有的，可多是一些閑散修士，我們這座牢獄裏，真正是凡人的又有幾個？能活下來的大多都是那些修士，你們一個一個進來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要幫我們破境走出去，後面呢？你們都做了什麽？”
“你們為了不讓自己被選走，也開始坑害那些新人，讓他們替你們去死，茍延殘喘著活到現在！
別以為你們躲在人群裏不說話就沒事，我可認得你們的聲音，我呂一雖然是個凡人，但也不屑於跟你們這群修士一樣，為了爭這一兩日的活頭，逼迫別人替我送死！”
說完，他坐在角落，沈著臉一言不發。
這座無邊牢獄重新沈寂下來，那些隱藏在凡人堆裏的修士不吱聲，黑夜將他們的神色盡數隱藏。
一號冷靜下來的時候，甚至會想，他們會因為自己的話感到羞憤嗎？又或者會因為自己的話而感到局促嗎？
不會的。
隱藏在沈沈夜色中的那些人，只會在心中嘲笑這兩個人是傻子。
一號是傻子，聞櫻也是傻子。
他們倆這種人，心中總是有一種固執的責任感，自以為自己是什麽拯救蒼生的大英雄，總有一種替別人去死的奉獻感，好像沒有他們這一下奉獻，世界就會毀滅一樣。
但修士們不會說，他們巴不得世界上再多幾個這種傻子。
*
人們大多還是凡人，這樣的精神狀態下，撐不住多久就昏昏睡了過去、
李卻扇召出雲鵠筆，在墻角畫了一張符箓，貼在大門上。
靜靜等了一會兒，無事發生。
這個境主的實力遠比她們要強。
子時還未過，她還有畫最後一張符的機會。
李卻扇想了想，畫了一個紙片人出來。雪白的紙片人在她掌心踢了踢腿，伸了伸懶腰，薄薄的身體靈活地平躺下來。
她心中默念，紙片人身上逐漸浮現出字跡來。等到寫完最後一筆，李卻扇向這張紙片人吹了一口靈氣，它便邁著兩條小短腿去找聞櫻了。
聞櫻正靠著墻閉目養神，手腕忽然一癢，擡起手來看到這張紙片人正拽著她的袖子，兩條腿用力捯飭著往上爬。
她會心一笑，將紙片人撚起，指尖燃了一團幽若的火，湊近打量上面的字。
李卻扇說，她在凡間時，就拜入五通觀門下，自然也了解這裏，明天她要做那個被選走的人。
為了不讓聞櫻搶先，她才用雲鵠筆最後一道符咒，告知此事。
聞櫻閱過後，這張紙片人化為湮粉散去。
指尖無意識地摩梭。
她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在看到李卻扇遞來的消息的瞬間，她第一反應是行不通。
李卻扇是貨真價實的十幾歲的新秀，這個境主實力不在八階之下，真讓她一個人對上，必死無疑。
但她又覺得，或許自己應該相信隊友。
翌日，道士準時來到了牢獄，或許是因為昨天沒有吃到人，他整個鬼面色陰沈，看起來怨氣沖天。
在他腰上掛著一串鑰匙，伴隨著他行走的腳步，碰撞發出叮當的響聲。
手中的燭火將他臉映的更加慘白，像是死了三年的膚色。
他照例來到了聞櫻這個牢房，準備檢查大家的天賦，一號已經揚起了頭顱，毅然決然準備赴死。
鑰匙緩緩插入鎖槽。
“等等！”
李卻扇的聲音先一步響起。
道士轉過身來，狐疑。【 】
腳步遲疑了片刻後，也往李卻扇這邊走來：“怎麽了？”
“這地方太冷太晦氣了，我呆不下去，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不是聾子，你帶我走吧。”
牢獄中此起彼伏的傳來好幾道抽氣聲。
他們甚至覺得李卻扇瘋了。
道士臉上彎起癲狂的笑容，他跌跌撞撞地朝這邊奔來，幾乎是撲過來，青紫色的，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牢獄大門，眼中是狂熱的亮度。
“你說什麽？”不等李卻扇回答，他又神經質地道，“這不可能，你昨天那麽大的鑼鼓聲都沒反應，你用了什麽辦法躲過了我的審查？”
“我是一個普通道士，天生對符法比較敏感，我用符箓封閉了聽感。”
道士。符法。
鬼道士的口水幾乎都要流下來，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門，將李卻扇一把從地上扯起：“好，好孩子，師父就需要你們這種天賦好的徒弟，去吧，等到師父收你為徒，你以後就不愁吃穿了。”
李卻扇勉強笑了笑，問：“請問你師父的尊號是……”
“這個你見到他老人家自會知道，走吧，好孩子，快跟我來。”
聞櫻的聲音冷不丁在背後響起：“你還會回來嗎，這位道長。”
鬼道士不耐煩地轉過身來，罵道：“你這小瞎子哪兒來這麽多問題，放心吧，把她送到師父那裏以後，我還得回來檢查你們的天賦，萬一還有聰明孩子沒被我發現，那多可惜。”
他陰惻惻地笑了笑，帶著李卻扇往門外走去。
他氣息離開的一瞬，一號脫力般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
身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林妙音抓耳撓腮地，在原地急得團團轉，她是真擔心李卻扇這孩子想不開去送死，卻又沒辦法去問聞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卻扇就這麽跟鬼道士走了。
九號問聞櫻：“你就這麽看著你朋友跟那妖怪走了？你明知道去了就……”
聞櫻當然不會坐視李卻扇離開。
但她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垂眸輕聲道：“我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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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道士手中幽暗的燭火, 順著那張嘴望去，喉頭深處，又有一張嘴裂開, 裏面沒有牙齒。
再往裏。
裏面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張嘴同時裂開不懷好意的弧度。
姜扶雪頓了一下，不為所動。
尖叫啊，為什麽不叫呢？
道士著急, 緊緊盯著姜扶雪的那雙眼忽然留下兩道血淚, 越湧越多, 越湧越多，最後幾乎是往外嘩啦啦的流，散發著腐臭的氣息。
姜扶雪配合地向後躲了躲, 露出嫌惡驚慌的神色。
但他叫了嗎？
沒有。
姜扶雪就是天生的啞巴。
道士流在地上的血又一滴不落地收回眼眶中, 他惡狠狠地瞪了姜扶雪一眼, 將牢獄大門重重鎖上。
燈光伴隨著腳步聲離去。
牢獄重新被黑暗隱沒。
今夜是個平安夜。
但想象中的、人們劫後餘生的欣喜並沒有出現。
聞櫻敏感地察覺到氣氛有些許不對勁。
方才在那道士問她話的時候, 就有人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現在想來，似乎是在等待她出錯。
事到如今, 誰還能不明白，一旦出錯就是死路一條？
為什麽他們會站在妖怪那邊, 期盼著自己出錯？
無光的環境下，哪怕是一絲再微小的聲響都清晰無比。
幾乎是一瞬間，聞櫻就察覺到牢房中有人在走動，在變換位置。
腳步輕輕，在她旁邊停下。
停在了方才出聲提醒她的女人身前。
男人不明喜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心腸可真好啊九號，自己都死到臨頭了，還喜歡多嘴提醒新人，你是菩薩嗎？”
男人聲音粗噶，聽著就不像好惹的主，離的近了聞櫻隱約能察覺是相當魁梧壯碩的體型，
方才提醒聞櫻的女人在這樣的體型差別之下，深深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許久，似是怕男人等急了，囁嚅道：“我不是故意的，之前那些新人也不見得會相信我說的話啊，我越說他們越覺著我要害他們，所以我……”
“他們今天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們！”男人冷靜下來，又涼涼呵笑道，“我懂了，你是第九個，還輪不到你，所以是不是死的不是你，你就能慷他人之慨了？！”
九號被說的滿面羞憤，眼淚嘩嘩往下流。
從男人的只言片語中，聞櫻已經聽明白了大概。
新人每次進來的第一夜，都會通過所謂的天賦測試。
這應該是之前的試煉者最喜歡的日子。
因為一旦新人沒有通過天賦測試，今夜就有人死。
新人死，舊人活。
但是今夜，因為陰差陽錯，進來的四個新人都沒有死。
平安夜則意味著，明天就會按照順序來死，女人排九號，暫時輪不到，男人興許是馬上就要輪到了，所以才會這麽暴躁。
想到這裏，聞櫻察覺到氣流的變化。
男人舉起了拳頭，正要朝九號砸下去。
然而預料中砸入□□的沈悶感並沒有傳來，反倒是他自己一拳打進了墻壁，堅固的石頭被砸出裂痕，他的拳頭也開始滲出鮮血。
他倒吸一口冷氣，大叫道：“你還敢躲？你出來！”
九號已經絕望了，她也想出去啊，身後的聞櫻輕輕松松就拎起她，帶著她在漆黑的屋子裏四處躲藏，每當有人出聲提醒一號自己的位置，聞櫻就會輕輕松松地帶她躲到下一個地方。
“姑娘，別躲了，他想打就讓他打吧，本來也是我自己做錯了事。”
她對一號說的話，半真半假。
對上聞櫻眼睛的那一瞬，她無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自己被拉入到這鬼地方，女兒她一個人在家，能有東西吃嗎？離開自己她能好好活下去嗎？
聞櫻和女兒一樣大的年紀，卻要面臨這樣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幫她，測試天賦的時候她一定會死，鬼使神差地，她出口提醒了聞櫻。
因為如果自己的女兒也有這麽一天，她希望也能有人能好心提醒自己女兒。
聞櫻沒有回應女人，而是對話一號道：“你殺了九號，除了洩憤還能得到什麽？明天不還是一樣要死？”
“反正老子明天也要死了，等帶走一個是一個！”話雖如此，但聞櫻這麽一說，男人還是稍稍冷靜了下來。
死亡就像一柄懸而未決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隨時有可能落下來。
“告訴我更多的，你們知道的信息，我會想辦法帶你們出去。”
男人憤懣不滿：“我憑什麽相信你個小丫頭片子？”
聞櫻扯了扯嘴角，道：“你可以不相信，明天你死後，二號應該願意試試我的方法，如果二號也不願意，後面還會有三號四號，你們可以不聽我的，暫時死不了的是我不是你們。”
男人不再說話，黑暗中只有他呼哧呼哧的氣喘聲。
同一個牢獄中，二號顯然是個聰明人，他也知道一號一死，如果沒有新人繼續進來，馬上死的就是自己，他清清嗓子，打破尷尬的氣氛，呵笑著問道：“姑娘，你怎麽帶我們出去？”
聞櫻道：“那得看你們能提供給我多少有用的信息。”
劍拔弩張的氣氛消散的一幹二凈，大家都圍坐到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來。
聞櫻靜靜聽著，篩選其中的有效信息。
“那死道士，也是背後之人的徒弟，每天都來這裏篩選一個天賦出眾的帶去拜師，說是學什麽道法，算命……總之去了就沒見有回來的。”
“而且只要有人帶走，晚上都能聽見他們的慘叫，這得是經歷什麽啊才能發出那麽滲人的聲音。”
聞櫻問：“關於他師父呢？你們知道什麽？”
大家沈默了下來，顯然不知道更多。
停頓片刻，一直坐在旁邊未曾開口的一號粗聲粗氣地說道：“他的師父，就是之前五通觀的濟慈真人。”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大聲道：“看什麽看？我也想活下去，好歹都混到一號的位置了，怎麽也應該多知道一些東西。”
濟慈真人。
聞櫻還真聽過。
紫陽城最大的道觀，五通觀，觀主濟慈真人，普濟天下，慈愛凡世，在凡間素有美名。
前生問世路過紫陽城的時候，總會聽到這位濟慈真人又做了什麽善事。
施粥，免費為人看病，提供藥材……
這都是他微不足道的善舉，他最大的名氣來源於他收留孤兒，傳授他們道法，給他們在這世界多一寸安身立命之地。
難道境主就是濟慈真人？
一個慈悲為懷，超塵出世的善人，真的會在死後有那麽大的怨氣嗎？
“我們就知道這麽多，一直被關在這個地方，很難知道更多的東西。”一號問，“你有頭緒了嗎？”
聞櫻搖頭：“沒有，不過明天有不用讓你被選走的方法。”
一號喜出望外：“果真？”
“天賦的優先級高於順序，只要他知道我是那個他想要的聰明人，自然會把我選走。”
然而一號思索了許久，卻沈聲道：“不行。”
“我雖然想活下去，也的確是想讓你死，但那也是要你因為自己笨被害死，而不是替我去死，我不想承你這份人情。
我在這裏從十號熬成了一號，紫陽城變成人間煉獄也非一日兩日，京城和鎖靈淵有一個人來救我們嗎？”
說罷，他又自嘲冷笑：“不，也是有的，可多是一些閑散修士，我們這座牢獄裏，真正是凡人的又有幾個？能活下來的大多都是那些修士，你們一個一個進來的時候，口口聲聲說要幫我們破境走出去，後面呢？你們都做了什麽？”
“你們為了不讓自己被選走，也開始坑害那些新人，讓他們替你們去死，茍延殘喘著活到現在！
別以為你們躲在人群裏不說話就沒事，我可認得你們的聲音，我呂一雖然是個凡人，但也不屑於跟你們這群修士一樣，為了爭這一兩日的活頭，逼迫別人替我送死！”
說完，他坐在角落，沈著臉一言不發。
這座無邊牢獄重新沈寂下來，那些隱藏在凡人堆裏的修士不吱聲，黑夜將他們的神色盡數隱藏。
一號冷靜下來的時候，甚至會想，他們會因為自己的話感到羞憤嗎？又或者會因為自己的話而感到局促嗎？
不會的。
隱藏在沈沈夜色中的那些人，只會在心中嘲笑這兩個人是傻子。
一號是傻子，聞櫻也是傻子。
他們倆這種人，心中總是有一種固執的責任感，自以為自己是什麽拯救蒼生的大英雄，總有一種替別人去死的奉獻感，好像沒有他們這一下奉獻，世界就會毀滅一樣。
但修士們不會說，他們巴不得世界上再多幾個這種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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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大多還是凡人，這樣的精神狀態下，撐不住多久就昏昏睡了過去、
李卻扇召出雲鵠筆，在墻角畫了一張符箓，貼在大門上。
靜靜等了一會兒，無事發生。
這個境主的實力遠比她們要強。
子時還未過，她還有畫最後一張符的機會。
李卻扇想了想，畫了一個紙片人出來。雪白的紙片人在她掌心踢了踢腿，伸了伸懶腰，薄薄的身體靈活地平躺下來。
她心中默念，紙片人身上逐漸浮現出字跡來。等到寫完最後一筆，李卻扇向這張紙片人吹了一口靈氣，它便邁著兩條小短腿去找聞櫻了。
聞櫻正靠著墻閉目養神，手腕忽然一癢，擡起手來看到這張紙片人正拽著她的袖子，兩條腿用力捯飭著往上爬。
她會心一笑，將紙片人撚起，指尖燃了一團幽若的火，湊近打量上面的字。
李卻扇說，她在凡間時，就拜入五通觀門下，自然也了解這裏，明天她要做那個被選走的人。
為了不讓聞櫻搶先，她才用雲鵠筆最後一道符咒，告知此事。
聞櫻閱過後，這張紙片人化為湮粉散去。
指尖無意識地摩梭。
她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在看到李卻扇遞來的消息的瞬間，她第一反應是行不通。
李卻扇是貨真價實的十幾歲的新秀，這個境主實力不在八階之下，真讓她一個人對上，必死無疑。
但她又覺得，或許自己應該相信隊友。
翌日，道士準時來到了牢獄，或許是因為昨天沒有吃到人，他整個鬼面色陰沈，看起來怨氣沖天。
在他腰上掛著一串鑰匙，伴隨著他行走的腳步，碰撞發出叮當的響聲。
手中的燭火將他臉映的更加慘白，像是死了三年的膚色。
他照例來到了聞櫻這個牢房，準備檢查大家的天賦，一號已經揚起了頭顱，毅然決然準備赴死。
鑰匙緩緩插入鎖槽。
“等等！”
李卻扇的聲音先一步響起。
道士轉過身來，狐疑。【 】
腳步遲疑了片刻後，也往李卻扇這邊走來：“怎麽了？”
“這地方太冷太晦氣了，我呆不下去，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不是聾子，你帶我走吧。”
牢獄中此起彼伏的傳來好幾道抽氣聲。
他們甚至覺得李卻扇瘋了。
道士臉上彎起癲狂的笑容，他跌跌撞撞地朝這邊奔來，幾乎是撲過來，青紫色的，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牢獄大門，眼中是狂熱的亮度。
“你說什麽？”不等李卻扇回答，他又神經質地道，“這不可能，你昨天那麽大的鑼鼓聲都沒反應，你用了什麽辦法躲過了我的審查？”
“我是一個普通道士，天生對符法比較敏感，我用符箓封閉了聽感。”
道士。符法。
鬼道士的口水幾乎都要流下來，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門，將李卻扇一把從地上扯起：“好，好孩子，師父就需要你們這種天賦好的徒弟，去吧，等到師父收你為徒，你以後就不愁吃穿了。”
李卻扇勉強笑了笑，問：“請問你師父的尊號是……”
“這個你見到他老人家自會知道，走吧，好孩子，快跟我來。”
聞櫻的聲音冷不丁在背後響起：“你還會回來嗎，這位道長。”
鬼道士不耐煩地轉過身來，罵道：“你這小瞎子哪兒來這麽多問題，放心吧，把她送到師父那裏以後，我還得回來檢查你們的天賦，萬一還有聰明孩子沒被我發現，那多可惜。”
他陰惻惻地笑了笑，帶著李卻扇往門外走去。
他氣息離開的一瞬，一號脫力般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
身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林妙音抓耳撓腮地，在原地急得團團轉，她是真擔心李卻扇這孩子想不開去送死，卻又沒辦法去問聞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卻扇就這麽跟鬼道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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