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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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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刃

聞櫻被人潮擁擠著往山下走, 仙尊們在他們身後布下結界,將管絮和顧懷若的靈力阻隔,以免弟子們因為仙尊爭鬥而遭殃。

然而她每走兩步, 就有羞澀的女修握著宿玉, 想要加她的通訊。

“師妹,需要輔助嗎,我隨叫隨到, 加一下通訊, ”

聞櫻臉幾乎笑僵,手指都要點斷,她邁進飲冰樓的那刻, 終於沈沈松了口氣,然後睜開眼,面前又是幾個師姐笑盈盈地看著她。

聞櫻一個一個加過去, 剛加了兩個, 身後傳來熟悉的譏諷聲, 好像在哪兒聽過,但又一時說不上來。

聞櫻回頭看去,一位女修抱了滿懷的書簡, 被人撞倒在地。

木簡骨碌碌的四散滾落。

她顧不上被撞疼的肩膀, 伸出手去撿面前的書簡, 手指將將要碰到的那一刻, 書簡被人踢飛,滾落到更遠的地方。

她垂眸,又忍無可忍地猛然擡頭望去, 含淚道:“孔梨,我們曾經都是朋友, 你一定要這樣嗎?”

聞櫻認出了她,是曾經在飲冰樓一同上劍術課的師姐,當時還要帶著她一起練劍來著。

叫什麽來著……

她身邊的女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驚訝:“師妹,你還認識孫儀琳呀?”

聞櫻想起來了。她一拍腦門,感嘆自己這個豬腦子。

不過她不是還有個感情甚篤,雖然看著有些大病的道侶嗎?

“你說唐子非啊。”女修壓低聲音道,“他是唐家的少主,也是世家子弟,從前他高調地和儀琳師姐整日同進同出,我還以為他們會成婚呢。

結果唐子非前天還好好的,第二日猝不及防地斬斷和師姐的一切,轉而娶了門當戶對的。儀琳師姐她本身又是凡間自己考上來的,沒了唐子非,最近這段日子真是傷心又難熬。”

聞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她想起來了,奚落孫儀琳那一男一女,就是當時跟在唐子非身後的兩人,那女人還說她可以陪孫儀琳練劍。

而現在……

孔梨高高在上地看著孫儀琳,嘻嘻笑起來:“朋友?誰跟你是朋友,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想著和我做朋友。我是子非的朋友,可不是你的。”

這話跟當初隱隱推崇的語氣比起來,可謂是天上地下。

孫儀琳面容淒楚:“就因為我跟唐子非……”

孔梨打斷她:“子非都成親了,你就別倒貼上來了好嗎?你是個女人,要點臉行嗎?”

孫儀琳剛要開口,一道聲音如利刃切割而入。

“難道你就不是女人了嗎?難道男人就不需要要臉嗎?”聞櫻走過來,不動聲色地將孫儀琳護在身後。

孔梨不耐煩地皺眉,問:“你是誰?我們的私人恩怨,和你有什麽關系?”

“你不認識我嗎?巧了,我本來也是不認識你的,畢竟上次見面,你對孫師姐可不是這副嘴臉。”

上次?

孔梨記起了,上下打量聞櫻,扯起嘴角:“我道是誰呢,原來都是一塊田裏的癩蛤蟆,難怪會站出來替孫儀琳說話。”

她身旁的程頤愉悅地笑起來,伸手攬住孔梨的腰,刮了刮她的鼻子,寵溺道:“你這張嘴啊,真是!”

孔梨笑著躲他的手。

她看似羞憤,實則是在開心,這件事給她造成一個簡單的假象。

因為我辱罵了孫儀琳,所以程頤被取悅到了。

這個簡單的邏輯會促使她為了獲得程頤更多的寵溺,更和善的態度,而去變本加厲的羞辱同為女人的孫儀琳。

聞櫻看她還要繼續羞辱,先聲奪人地問道:“你很討厭孫儀琳嗎?”

討厭嗎?

孔梨楞了一下。

好像也沒有,更多的是無感吧。

這件事中,無論是唐子非還是孔梨身邊這個世家子弟,都隱藏在暗處。

明明不恩不義的是他唐子非,矛頭對準彼此的卻是孔梨和孫儀琳這兩個女人。

兩人一個罵人,一個坐在地上哭,反倒是旁邊的程頤和背後的唐子非風度翩翩,一塵不染。

程頤只需要在旁邊笑一笑,從指頭縫裏露出一點權柄,就能讓兩個原本沒仇的女孩鬥得樂此不疲。

看到她的神色,聞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你既然不討厭她,又何故為難她呢?為了向你身邊的人表達衷心,換來一句你和孫儀琳不一樣,你是好女人?”

孔梨被戳穿,她先是慌張地看了看程頤,生怕程頤誤會她的用心,又質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聞櫻微微一笑,眉眼都笑開,語氣卻冷冷道:“唐子非這個沒長腦袋的鹵蛋,自己背信棄義處理不好感情問題,讓別人替他沖鋒陷陣,讓別人替他搞壞孫儀琳的名聲,我真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人,還世家子弟,我!呸!天天可著自己那麽點陰德翻來覆去地敗壞,將來死了到地下都選不到席位。”

孔梨急道:“你……”

“我什麽我?我怎麽了?我哪句話說錯了嗎?還有你旁邊這位道友,孔梨罵孫儀琳兩句,你就刮刮她的鼻子你儂我儂一下,我看著都覺得眼睛疼,你們兩個當著我的面馴狗呢?孔梨狂吠兩聲,你滿意了給她一根骨頭是吧?”

程頤急道:“我……”

“你什麽你?你不會也是世家弟子吧?”聞櫻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你這種擺明了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浪費了你爹娘三秒鐘生出來的東西,一出生就只會把世家弟子四個字掛在嘴上是吧?”

從前和聞櫻有過一面之緣的三個人都呆住,看著面前的少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裏。

這和下山前差別也太大了吧?

下山問世,把師妹的素質都給問沒了?

要是李卻扇在場,只會告訴他們,師妹在進杏花巷之前,就已經是這樣了。

程頤最先反應過來,惱羞成怒至極,擡手就要打這個將他羞辱到地裏的女人。

還未動手,周圍靈力波動,一位老者飄然降臨在聞櫻身邊。

孔梨和男人紛紛楞住:“紫陽長老?”

十階聖者,劍道名家,自創純陽幻劍,玄劍宗紫陽峰長老,徐微。

徐微目光下移,落在男人高舉起的手上,捋著胡子呵呵笑道:“老身這是來的不巧,打擾了你們的正事?”

程頤趕忙放下自己的手,尷尬地搓了搓,同孔梨一起躬身行禮,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見過紫陽長老。”

徐微微頓,目光卻沒有分給兩個人一絲一毫,兩人就這麽弓著身子站著。

程頤低著頭,在看不到的角度,嘴角的笑僵硬起來。

這個姿勢很容易讓人腰疼,偏偏紫陽仙尊沒有要讓他起身的意思。

他偷偷掀起眼皮,打量紫陽長老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就看到聞櫻也行禮:“見過紫陽長老。”

徐微連忙和顏悅色地讓她起身:“我不在乎這些虛禮,這麽客氣做什麽,好孩子站起身來說話。”

聞櫻直起身子,疑惑道:“您找我是?”

“千宗尋劍的時候,你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裏,像你這樣有天賦的人,就該在我們劍術一道發光發熱,息華仙尊是厲害,但她畢竟是符修一道,她教還是有些浪費你這好苗子了,你可願拜我為師,我願將我獨創的純陽幻劍毫無保留地教授與你。”

程頤聽的瞳孔巨震。

那可是眼高於頂,癡迷劍道,一位徒弟都沒收的紫陽長老,居然會眼巴巴地追到飲冰樓,就為了收一個凡人,一個女人為徒?

更令他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頭,聞櫻甚至都沒考慮紫陽長老的招安,婉拒:“多謝擡愛,但仙尊,我已經拜入我們掌門的門下,不會再拜其他人為師。”

程頤簡直震驚,這女人是傻子嗎?那可是多少劍修求之不得的機緣,現在機會給到她臉上,她居然拒絕?!

徐微竟然也沒生氣,反倒更欣賞聞櫻:“你有原則,不為外物的誘惑所移動分毫,這很好。”

他拿出宿玉道:“你我加個通訊,就當交個朋友也行。”

聞櫻已經拒絕過一次,這種小事也沒有拒絕的必要,她點點頭,加上了徐微的通訊。

徐微目的已經達到,沒有看那兩個還行禮的弟子,掐訣禦劍而去。

程頤擡頭,再看向聞櫻的目光覆雜。

“紫陽長老為什麽要收你為徒?”

聞櫻覺得他這問題很可笑,他是誰?自己有什麽必要回覆他的問話?

旁邊兩位聽了全程的女修想要出口惡氣,故意說道:“今天千宗尋劍的時候可是出了大事,你們兩個還不知道吧?師妹奪得了劍道神兵,嬰寧劍。

說起來你們不知道今天有多少玄劍宗的弟子給她使絆子,她一個人就將那些人打的落花流水,連法器都沒尋到就被灰溜溜地打出了幻境。”

旁邊那位女修也附和道:“你們現在打開論壇,裏面都在討論聞師妹呢,聞師妹今天可是出了大風頭,以後誰還敢瞧不起我們飲冰樓?”

男人和孔梨張嘴,目光呆滯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聞櫻該說的話都說完,也沒了搭理這兩人的心情,她轉身往自己的寢舍走去。

孫儀琳見她要走,從地上爬起來,沒去撿那些木簡,慌慌張張地追隨聞櫻而去。

“聞師妹!”她大喊道。

聞櫻回頭看她,歪了歪頭。

孫儀琳氣喘籲籲地彎下腰,扶著膝蓋緩了口氣,走到聞櫻身邊,目光酸澀地看她:“謝謝你。”

“不用謝。你也幫過我,禮尚往來而已。”聞櫻笑起,終於有了從前的影子。

孫儀琳松了口氣,方才咄咄逼人的聞櫻,讓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曾經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師妹。

她澀聲道:“你好厲害,下山一趟,回來就成了仙尊們爭相收徒的對象。”

明明她們兩個人都是從凡間考上來的弟子,曾經自己還游刃有餘地伸出手去幫她,這才多久?兩人的身份卻已經顛倒,自己活成這副一無所有的模樣,師妹卻是如魚得水。

心裏說不難受是假的。

聞櫻道:“我不厲害,儀琳師姐,明明你也可以。我知道從凡間考入鎖靈淵是一件多難的事情,你能考進來就證明你的天賦遙遙領先於其他人。”

儀琳下意識地囁嚅道:“我做不到,那些世家弟子根本看不起凡人,無論我有多努力,他們都不會真正地看得起我。”

“所以你就尋求唐子非的庇護嗎?”聞櫻揭開她遮擋了多年的遮羞布,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進孫儀琳的眼底,仿佛能透過眼睛看到她那顆怯懦的心。

她之所以願意幫孫儀琳,願意說這些話,是因為覺得她還有救,她不是完全一心依賴那個男人,她也會掙紮,也會反抗,會為了聞櫻駁斥唐子非。

雖然沒有駁斥到底,但聞櫻覺得這沒什麽,起碼她真的做過,就算沒有做到,聞櫻也不會失望。

曾經劉珠也尋求張生的庇護,她生不出反抗,提不出任何背馳的意見,她一心一意地仰望著張生,最後兩人一同死在桐花村裏面。

聞櫻不會願意去幫劉珠這種人,也沒法幫,幫她她甚至會覺得你是在害她,嫉妒她。

但孫儀琳不一樣,甚至很多時候,聞櫻知道,不怪她。

因為鎖靈淵才是這世上階級最固化的地方,環境或多或少將她們逼向這條道路。

仙尊瞧不上真君。

修二代,也就是世家子弟瞧不上那些花錢進來的有錢人。

有錢人又瞧不上那些憑自己本事考進來的凡人。

像孫儀琳這樣選個世家弟子庇護自己的,並不在少數。

孫儀琳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忽然臉燒灼滾燙了起來,想要立刻轉身逃離這裏。

聞櫻的目光太壓抑了,壓著她喘不過氣來,將她隱秘的心事利落點出。

孫儀琳很小聲地說:“可是,凡間弟子就是很難在鎖靈淵生存,如果不依靠討好那些世家子弟,我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她很喜歡唐子非嗎?

其實也沒有。

只是那時候她被鎖靈淵的各種世家子弟們瞧不起,針對,恰好唐子非對她展露了善意,追求她,溫暖她,她才逐漸松動,覺得答應唐子非的請求也未嘗不可。

她只是為了生存,才答應的唐子非。

聞櫻道:“你在考入鎖靈淵之前,想的就是在鎖靈淵生存嗎?我以為會是

諸如‘我一定要成為劍道第一人’‘我一定要行俠問世,斬妖除魔’這種。”

說罷,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舉個例子。”

孫儀琳怔住。

是啊。她的追求什麽時候從這些東西變成了在鎖靈淵生存下去,融入這些世家子弟?

她渾身冷的可怕,感覺自己仿佛成為了一只爬蟲,在聞櫻面前愈發的無所遁形起來。

聞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拍拍她的肩膀,輕快道:“我只是隨口一說,師姐,你別這麽放在心上。修士的一生相對於凡人而言,漫長的不可思議,偶爾沒能把事情做好也是很正常的事,耽誤五年十年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如果你覺得我說的對,就不要再為唐子非那種渣滓傷心,影響自己的生活,更不要跟唐子非身邊的人過多糾纏,他們若是來糾纏你,打一頓就好了,這種人就是賤骨頭,若是他們回去訴苦,找更多的人來為難你,你就來找我,我打架很厲害。”

她又像是想起什麽,補充:“至於你說的,凡人在鎖靈淵很難找到生存的方法,其實也不盡然。顧其淵,懷若仙尊的兒子,你知道的吧?”

孫儀琳點頭。

“他也是凡間回來的,你知道他是怎麽生存下來的嗎?”

孫儀琳搖頭。

顧其淵比她入門早幾年。

“他靠發瘋,整天跟個瘋狗似的追著別人嗷嗷咬,這才沒人去惹他,因為一旦惹他,就要做好被他追著咬的準備。”

“不過……”聞櫻頓了頓,笑起,“我更希望你依靠自己的實力,成為一個強者。一個人無論曾經是什麽身份,當她成為真正的強者,所有詆毀的人都只能仰望著她才能發出詆毀的時候,就不再有人能真正地瞧不起她。”

“即使有,那也是裝的。”

聞櫻拍拍孫儀琳的肩,大步離去。

孫儀琳站在原地,怔怔望著她的背影,久久出神。

*

聞櫻走到門口,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人。

不過算起來,兩人前不久剛在千宗尋劍遠遠看過一眼,只是已經很久沒有說話而已。

他頎長的身影靜默在樹下,白衣和紅帶起舞,芝蘭玉樹,走過的人都要多看兩眼。

聞櫻繞過他,兀自往裏面走去。

姜扶雪一言不發地跟上。

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著,誰都沒先開口說話。

走到院門口,聞櫻開門,回身要合上的時候,姜扶雪攔下,黑潤潤的眼垂下看她,像是雨夜被主人遺棄在外面的小狗。

他問:“我能進去嗎?”

聞櫻默了默,側身讓開放他進去。

隨後關上門,回頭看他,冷聲道:“有事嗎?”

把人都放進來了,才想起來問一句有事嗎。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兩人之間一旦隔開一段距離,就很難看清彼此的神色。

姜扶雪走近。

聞櫻撇開眼。

緊接著,手中冷不丁被塞了一個東西。

她垂眸看過去,借著月色辨認出那是一把短刃。

聞櫻擡眼,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給她刀做什麽?

姜扶雪擒著聞櫻的手腕,將她拉近了些,刀尖抵在胸口。

“如果你一定要看到真心才相信我,那就剖出我的心看看吧。”

聞櫻皺眉,要往回撤手:“你發什麽瘋?”

姜扶雪的力氣大得出奇,聞櫻又怕傷著他,停下手,眼角眉梢都因慍怒而微紅:“你以為我不敢嗎?”

話雖如此,她卻沒有真去紮姜扶雪。

她掙紮了一會兒,洩力,問道:“姜傘,你有病嗎?”

師兄又拿那種隱忍的,像是被人拋棄的眼神看她,聞櫻撇開眼,聽他在頭頂說道:“我無法開口,無法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為什麽?”聞櫻問他。

“因為禁制。”姜扶雪淡淡道,“神的禁制。”

“不能開口,就分道揚鑣,為什麽還要來找我?”聞櫻明知故問。

姜扶雪沈默了很久,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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