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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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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龍

那金鑾寶座通體明黃, 刺目非常,其上雕飾恢弘,金龍盤踞, 蓮花盛旋, 其間嵌滿佛頭青寶石,光彩異常,其下設有須彌座, 就算是那種老鼠一樣的臭蟲坐在上面, 也能顯出幾分高大威嚴來。

聞櫻伸出手,放在寶座正中央的龍頭上,稍稍用力, 整座龍椅在她手下碎成金粉。

龍椅下面,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青銅石門,長寬約莫一步的距離, 上面鐫刻繁覆的青銅夔龍紋。金殿內的青銅墻壁尚有銹蝕, 而面前的青銅地門卻嶄新, 泛著瑩綠色的幽光。

石門正中央是一個寫滿咒印的凹槽,像是聞櫻當日測試天賦的東西,但很顯然這是六芒星法陣還未改良之前的樣子。這種法陣需要將血引入凹槽, 才能打開地宮的門。

聞櫻咬破指尖, 將自己的血滴了一滴進去。明明只有一滴, 在滴到陣法中央的那一刻, 卻仿佛涓涓細流般盈滿了法陣,從陣眼開始,以眨眼的速度向四周流通, 將血液註滿了整個石門,每一條紋路中, 都有聞櫻的血液。

下一瞬,地門亮起幽光,轟然一聲,伴隨著不斷掉落的細小碎石,從中分開。

聞櫻和姜扶雪站在地門邊緣,往下看去,裏面一片幽黑,深不見底。

*

隔過遙遠的海域,回廊軒敞,海風將雪白遮簾鼓吹的獵獵作響,肆意在通透的居所內穿行。深夜的海面漆黑如淵,水浪翻湧,百丈高的海浪沖上雲霄拍打峭壁,再落寞的退場。

桌上點著燈,管絮撐著腦袋,蔥段似的纖纖玉指撚著白棋落在棋局上。她落子很快,幾乎是對面的周策剛下,她就落在上面。

周策無奈道:“哪有你這麽下的?”

管絮撒手不幹了:“我本來就不會下棋。現在這麽晚了,我只想睡覺,可你不讓我睡,那就別怪我隨意下。”

“可這局棋我都教了你足足有一百年。”

“一百年又如何?再給我一百年,我也學不會。”

她張開五指,手中的棋子粒粒分明地落在棋奩裏。隨後,她撚起一枚棋子,咯噔一聲彈出去,敲擊在周策剛才落下的那枚黑子上,兩枚棋子碰撞之後發出清脆的玉子撞擊聲,各自飛出去落到了新的地方。

她神色淡淡,看上去總是懨懨的:“我只會這麽下。”

周策忍俊不禁:“這是什麽下法?”

管絮一字一頓:“閑敲棋子落燈花。”

啪的一聲,燈花爆開,燈芯結出的花蕊坍塌,火光搖搖欲墜,給兩人的側臉鍍上暖色。

就在這時,周策面色忽然一變,笑容碎掉,捂著心口彎下身去。管絮起身,幾乎是撲過去,握住他的手,觀察他的神色:“你怎麽了?”

周策默了許久,他回握了管絮的手。管絮僅握住他一根手指,所以他回握的時候,能輕而易舉將管絮整只手包裹住。

他低聲道:“金陵的神廟被人打開了。”

“……這怎麽可能?”管絮眼神顫動,“不是只有高純度的神血才能進入神廟嗎?”

周策現在的反應根本不像說謊,那就說明真的有人以純血進入了神廟,管絮問:“會是誰?”

“誰在金陵?”周策問她。

這是一個註定不會得到答案的問題,如無特殊禁制的情況下,十階可以感知世間絕大多數事情。可純血的擁有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禁制,盡管他們兩人去感知,也無法感知到任何東西。

“那金陵現在豈不是很危險?”管絮忽然啊了一聲,同周策說道,“我的小徒弟還在金陵!”

*

“要下去嗎?”姜扶雪問她。

聞櫻嗯了一聲,點點頭,擡頭看姜扶雪:“要一起嗎?”

姜扶雪用行動告訴了她,他走在她前面,從石門開口跳了下去。

“下來吧,我接著你。”他在下面伸出手。

漆黑纖長的雙睫顫動,猶如蝴蝶振動羽翼。她沒有說話,姜扶雪在下面,頎長的身影猶如雪松,他伸出手,也沒有催她。偌大的金殿,哪怕是一根針掉落在地都會有回響,無聲的夜晚,心底卻有轟鳴。

聞櫻將重劍背在身後,扶著青銅門,一躍而下,衣服在她身後飄飛,她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碧綠蝴蝶,砸入深淵。

一雙手穩穩地接住她。

柔軟的身軀落入姜扶雪的臂彎。她伸出纖細溫軟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她輕的就像一片鴻羽,好像身後的巨劍隨時能壓垮她,但她從來沒有動搖過,扛著重劍,踽踽獨行。

視覺被剝奪,其餘五感更顯明晰。黑暗狹小的山道,呼吸咫尺可聞,松香和甜香交纏,分不出彼此,耳邊是他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鮮活且真實。她的手指不自在地翹起,又輕輕點在他脖頸後面突出的脊椎骨上。

手在那塊圓潤的骨頭上游走,像是小蛇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也許只是一瞬,也許過了很久,姜扶雪扶著她的脖子,將她慢慢放到地上。他從芥子囊中拿出火折子點亮,兩人之間隔了一點燈火。

燈火如豆,山洞出口處有風,將燈火吹的搖墜,將他的面容勾勒出溫暖的光彩,美的驚心動魄。

聞櫻最先移開目光,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樣。

“走吧。”

兩人沿著通道往前走,通道很狹小,最窄的地方姜扶雪只能依靠側著身從中間擠過,狹小的通道最容易讓人感到窒息,甚至不敢深呼吸。

“師兄。”聞櫻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姜扶雪停下腳步,靜靜聽了一會兒,忽然道:“有東西在地下爬,往我們這邊過來了。”

其聲如雷,窸窸簌簌。

“師兄,爬上去。”聞櫻話音剛落,整個人就側過身,以靈力相佐,懸空貼在甬道側壁。

甬道本就狹窄,如此一來,兩人靠的極近,身體免不了接觸一二。聞櫻倒無妨,她全部的神思都放在甬道深處,神經緊繃,格外專註。反倒苦了姜扶雪,他深吸一口氣,側過臉,唇微微抿起。

火折子在兩人之間散發著暖意,將聞櫻的睫毛都照的格外清晰。

那聲音越來越近,爬的速度非常快,聽的人頭皮發麻。

“是蟲垤。”聞櫻的聲音忽然響起。

借著燈火看去,只見從黑暗處爬出無數只蟲垤來。每一只都有半個手掌那麽大,背殼油亮,觸須粗壯,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地往出爬,仿佛根本看不到盡頭一般。

“想來是感受到了風口,才結隊往出爬。”姜扶雪道。

聞櫻痛苦地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一眼,方才那一瞥看的她寒毛直立。她剛想說燒了吧,就發現姜扶雪已經用了火咒,烈焰如星火灑落,落在蟲群中,向兩頭蔓延而去,形成一條來去看不到盡頭的火龍。

蟲子被燃燒的時候,發出劈裏啪啦的爆裂聲,照徹兩人的面容。

聞櫻怔住了,看著姜扶雪的面容久久沒說話,黑潤潤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姜扶雪知道,聞櫻害怕蟲垤。別的蟲子她都能視而不見,唯獨蟲垤,更別提每一只都這麽大。從前兩人住在晚舟渡,聞櫻看見蟲垤,總要嚇得跳到他身上,指著那指節大的蟲子嚷著:“姜傘,燒了它!”

所以他看到蟲子的那一刻,就這麽做了,多年來的習慣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他的骨子裏已經寫滿了沈稚魚三個字,她的習慣,她的喜怒,就像永遠無法消磨的令咒,深深刻在他骨子裏。

姜扶雪開口,轉移她的註意力:“我曾經想過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個約莫八尺多的蟲垤,和一百八十只蟲垤,你選哪一個?”

八尺多?!

那豈不是就比姜扶雪矮一些?聞櫻毛骨悚然,更是匪夷所思:“如果一定要做一個選擇的話,這和讓我選擇去死有什麽區別?”

說罷,聞櫻奇怪地看著他:“你選哪一個?”

姜扶雪思忖了一會兒,同她道:“我選八尺多的。一只和一百八十只我還是分得清的。”

聞櫻面色一言難盡:“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定要選擇和你在一起。”

身下的蟲垤已經燃燒成灰燼,聞櫻跳下去,重新往裏面走。這次沒再遇到什麽奇怪的東西,道路豁然開朗起來,聞櫻停下腳步。

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座寬闊的山谷,山谷環繞著一片白茫茫的水域,霧氣如仙境繚繞。

在山壁之上,突兀地雕刻著一條龐大的蟒蛇,與整個山谷渾然一體。蛇皮虬結,紋路栩栩如生,蛇眼陰冷黢黑,尖銳蛇頭直沖兩人,仿佛下一刻就會吐出蛇信子。

聞櫻可能只有這條蟒蛇的眼睛那麽大。

不,也許不是蟒蛇。

“是夔龍。”姜扶雪想到進入這道門時,青銅門上刻著的夔龍紋,再看面前這蟒蛇,便覺得也沒那麽像印象中的蟒蛇起來。

聞櫻在蛇身下找到一座被蛇掩映的石碑,拂去石碑上的塵土,勉強能辨認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字。

姜扶雪看不懂。可聞櫻看到那些字的一瞬間,就好像有一座鐘在腦海重重的撞了一下。她低聲道:“是令咒讖言。”

千年之前,令咒修士飛升,為此間降下讖言。讖言所述,自這片大陸存在以來,神便在無形之中操控著一切,制衡著人、修、魔三界的力量,每當有一方被打壓時,神便會派出自己的化身,幫助這一方重振旗鼓。

眼前這塊石碑,就是那位令咒修者的預言。她在預言中看到了這塊石碑,並將上面的文字進行了轉述。

“所以,那位前輩說的是真的。真的有神的化身行走人世,可為何神不在為鎖靈淵降下神諭?”

姜扶雪道:“也許是神認為,鎖靈淵根本不需要神諭呢?”

聞櫻正要說些什麽,忽然聽到頭頂傳來劇烈的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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