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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華筵九秋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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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華筵九秋暮

蹉綠剛醒時還以為此處是地府,看這地府瞧著還有些溫馨,心想難道是自己轉世了?手一摸,還是自己的身體,他才確認了自己是活著的。他昏過去了多久,這裏是何處,是誰救了他還是誰關起了他,他當時分明被狄飛章那賤畜養得東西捅穿了。

剛剛有人生人進來見他醒了立刻往外跑,想來是去通風報信了。蹉綠忍著身上的不適,他比原來幹瘦多了,看來他昏迷了很久,他下床找個趁手的武器。未尋到刀劍,只好拿起掃帚,他用力握住掃帚,等待著來人。

來人了,腳步很輕。蹉綠做好攻擊的準備。

扶尋冬一進屋就看見一根棍子立在上面,她嚇了一下,又退後一步,再探頭:“將軍?”

蹉綠見來的是小寒喜歡的那個舞姬,他才松懈了一些,將棍子從右手換到左手,他走回床邊,坐下:“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扶尋冬長話短說,從那日她趁著狄飛章入城趕緊拖走蹉綠開始講,沒講她一路多辛苦的背著他,只說了是經過什麽道到了這裏,這裏大概又是什麽情況。

“原來會是這樣。”蹉綠心下明白了,“我當年總想不明白公主是如何同情郎見面的,看來是讓你找見了。你如此瘦弱的身板,要帶著我,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多謝你。若我還有命活著回到西域,我會給你謝禮。”

“不用謝禮將軍。”

蹉綠擡頭看她,等著她解釋。

扶尋冬也很平靜:“我欠著公主的情,我是在還公主的情。我的腿還是托大家的福才能好轉。”她說的是煙爾安,剛剛蹉綠講得則是樂蘭公主。

蹉綠對她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道:“你的腿。所以我還能有一口氣存活,是因為你給我餵了還魂花?”

扶尋冬點頭:“沒有一朵,只有一瓣花蕊。我,吃得只剩那一瓣了。”

“若你吞下一整朵,你的天資會有極大的突破。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我知道。但還魂花本就是西域的東西。我要還大家的情誼。”

見她這樣,蹉綠也不堅持了,他的禮必然是要給的。蹉綠道:“我昏迷了多久。”

“一季。”

“一季?”有點吃驚又有點意料之中,難怪他身上的肌肉全掉光了,現在瘦幹得像個幹屍。

“嗯,我原本是想,若將軍還不醒,我會將你托付給雲村的村民,請他們幫忙照顧將軍和我撿回來的一個孩子。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她不是I沒有擔憂在這無憂無慮的過活,反倒是知道自己根本沒什麽武力,一個人出去在亂世恐怕救不回別人只能被救給人添亂,才硬生生等到了現在。

三個月了,外頭總該有個定論了。究竟是原本失蹤的人回來了,還是狄飛章一統了天下,都該有個結果了。

蹉綠:“我同你一起回去。”

“好。”

準備工作做了三日,回去之路困難重重,外頭的世界又危機四伏,扶尋冬本想先將小狼留在此處等日後平安了才接他出來,誰知這孩子一字不發死死跟著她,說什麽也不肯同她分開。只好也帶上小狼。

帶好了口糧,盤算清了在雲村的東西,能分的都分還給村民,舞蹈的筆錄也全留下,道別的時刻來了。

眾人跟在村長背後,大家同她說了好些話。話到最後,再不走就遲了,村長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尋冬姑娘,同你相處的這些時日,我們都很開心。村子裏多年未再進過外人,你給了我們新鮮的東西,我們也沒什麽能給你的,這東西你就拿著,算我們一片心意。”

是一個木箱子,裏頭看著全是書籍。

村長:“我們挖出來的時候就看過了,這好像是外人留在這裏的東西。你來了我們才知道好像也跟你那個舞有些關系。村裏的孩子學得舞夠他們新奇一陣就好了,這裏頭的難度,我看給你才比較合適。”

扶尋冬蹲下,拿起一看,翻開,讀閱,當即有些詫異。這,這不是外頭的人尋了多年的十八舞姬的筆錄?難怪外頭對此動了心思的人這麽多年都找不到舞姬開天門一舞的筆錄去哪了,原來是被藏在了這世外桃源裏。

蹉綠也看見了,他只瞟了幾眼就知道這些是什麽了。他心裏隱隱有一個聲音,看來小安同小寒的生父當是這村裏的人,只是不知過了這麽多年,這人還活著嗎。當年樂蘭公主未婚先孕,西域王庭逼她要麽墮胎保命,要麽同那男子結婚讓其入贅進王庭,幾方威逼利誘下公主都不肯講出孩子的生父是誰。到後來公主產後一跳天門舞再無蹤跡,此事也就成了迷局。

扶尋冬給箱子該上蓋,她道:“多謝,此物對我確實有用。”

村長好像還有話,就是有些為難。扶尋冬善解人意道:“但說無妨。尋冬受大家照顧,做些什麽也是應當的。”

村長搖頭,確實有些不好意思:“不需要你做什麽,姑娘。只是聽聞你說外頭在打戰,我想拜托你,若是外頭盛世太平我們自然歡迎外人來作客。若是外頭還是不太平,還請不要對外人透露此處了。”

扶尋冬點點頭,應該的。

她道:“我明白。我們三人都會記得。”小狼攥住扶尋冬的衣角不說話,都要走了,他也沒看到小雅。蹉綠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麽。

香巧拿出她裁好的衣裳:“原本想冬天再給你們,現在就帶去吧。”

一針一線都是心意。

打動到扶尋冬不知自己應當說什麽合適,她第一次鼓足勇氣在對方沒有表示要擁抱的情況下踮起腳抱了對方。香巧也在她的擁抱裏拍了拍她的背,此一別,或許沒有再見之日了。

一直沒出現的孩子們姍姍來遲,他們急匆匆地跑過來,邊跑邊喊:“師傅!師傅!”都跟著小雅喊。

小雅跑在最前面,猛紮進扶尋冬的懷裏,擡頭:“師傅。我們給你準備了節目,是我們自己排的舞哦。”

村民們散開給孩子們讓出舞臺,孩童們特意穿了相同的衣裳,冠進德冠,紫褲褶長袍,添髻屣履而舞。舞蹈安徐,音樂獨用西涼樂,最為嫻雅。【1】有村民在旁奏樂,樂曲雖差些音準,跳得也尚是稚嫩有待進步,卻讓扶尋冬徹底紅了眼眶。

小狼也難受,他不願在眾人前掉眼淚,躲到蹉綠身後背對著所有人擦眼睛。一舞終了,再不舍也要走了,扶尋冬忍著淚意為孩子們鼓掌。小雅最先忍不住又撲到扶尋冬懷裏,她大哭:“不要走,不要走。”

扶尋冬落下一滴眼淚砸進小雅的衣裳,她愛憐地摸了摸小雅的頭。小雅哭得抽抽,但還是在香巧的示意下離開了扶尋冬的懷裏。

扶尋冬給雲村的所有人鞠了一個躬,而後強迫自己心狠地帶著小狼同蹉綠一起向不能穿越的林子走去。

走了很久,他們又走進了黑暗裏。盡管這一次的情況比來時好多了,長久的黑暗還是讓人不適讓人沈默。

黑暗裏,蹉綠忽然開口問小狼:“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沒吱聲。

“小子?”

小狼:“路邊賣吃的。”

“哦,那應該是不輕松啊。家裏幾口人啊?”

“三口。”

“哦,你阿爹叫什麽?”

小狼又不說話了,蹉綠還欲問什麽,忽得,他一把擋在二人面前,他眼下的身材已經擋不住兩個人了,卻依舊顯得高大可靠。

對面的人顯然也發覺了前頭有人,黑暗裏他們也站住了腳步。

雙方都沒有說話,雙方都在警戒。

時間過去了很久,那邊忽然有人開口:“我們並無惡意。若幾位要從此處出去,還請小心。西域不太平。可否方便問幾位,前方是何處?”

蹉綠讓開了一點,好讓扶尋冬走出來,扶尋冬有點楞得拿出一個火折子,火折子在這裏根本用不了,只點起來一瞬就滅了,那一瞬裏她真的很盡力在笑了。下一刻,她就被析問寒抱進了懷裏。

耳邊是水聲,是微弱的風聲,和自己強烈的心跳聲。析問寒重覆著:“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不說話了,他是哭了。

煙爾安夜哭了,煙爾安哭得比她哥大聲多了,煙爾安在蹉綠身邊大哭:“他們都說你死了,你被狄飛章殺死了,我不信,我就說你,你那麽了不起你肯定還活著。”

眼見這邊哥哥嫂嫂抱一起,煙爾安也拉著蹉綠叔哭,大家都一對一的,合慶有些尷尬。他只好看著也落單的小狼:“這怎麽還有個小孩呢。”

四人都沒反應。

小狼也回頭看看他們,合慶不服,合慶故意大聲一字一頓道:“喲,這,怎麽,還有個小孩啊。”

這嗓門,聾子都該聽見了。他未來阿嫂先搭理的他,他阿嫂果然是個好人。扶尋冬又講了一遍西域城破那日的事。說到那日,煙爾安就氣得恨不得扒了狄飛章的皮。

煙爾安:“我回到西域那日真是想殺了狄飛章給我西域的王軍報仇!”也不知是氣得還是用氣來掩蓋自己的傷心,“那麽多人,那麽多人他居然都殺了!”

“西域的百姓呢?”蹉綠問。

析問寒答道:“傷得少。狄......他的目的是奪權,一統天下,未曾對百姓有何舉動。”

煙爾安不滿:“你怎麽到今日都不會叫他全名,我真是奇怪了哥哥。他是殺人犯,你對他講禮做什麽。”

“我阿兄就是這樣的人,你不喜歡就不要管他叫哥哥啊。”

要不是哥哥嫂嫂都在,當著他們的面她還不想太過分,合慶現在一定被自己一腳踹進了暗河。

“那,外面的世界,現在究竟是何樣?朝東大玉,暮西都還好嗎,還有石榴她們,狄城主做了這樣的事,狄小姐她呢?”扶尋冬這話說出來,來的幾人俱是沈默了一瞬。

合慶有些難受:“妙芙姐姐,應該已經死了。”

“什麽?”扶尋冬輕聲地問了一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事情要從狄飛章破城前夕開始講。

扶尋冬為狄妙芙拔出了陶釘,她恢覆了神智後就暗中在查自己父親究竟要做什麽。她雖自幼不關心暮西的權勢鬥爭,一顆心都撲在舞上,但她到底是狄家人,在狄家長大,家裏少了什麽多了什麽,就算沒有用心記過,眼睛看過去也會有感覺。

她比析問寒一行人要更早發覺家裏的舞姬性別比例不對,她只是不知父親究竟要做什麽而按兵不動,直到那日她的人終於蹲見析問寒一行人救出了兩個活口,其中一個是管事的兒子。救出來的當夜,狄妙芙潛進三法司,直接告訴管事他兒子已經救出來了。

昏暗的地牢裏,狄妙芙說:“大玉的儲君是個心善的,朝東的六皇子是個有手段的,他們二人你不知也該知道多俊,多家的公子。多家雖落敗多年,但死而不僵,他們如今在暮西城中還有多少能動上的力量你心裏該清楚。你不用信我,你只需知道是他們幾人中的人救出了你兒,有他們幾人在,你兒命可無憂。馮自強,告訴我,你究竟都知道什麽。”

馮自強管事淚眼相看狄妙芙,上一次小姐叫他全名還是十幾年前。小小的一個人,卻端著一副大人的樣子,學著大人那樣鎮定地叫他馮自強去給我拿舞鞋。歲月催人老,馮自強給狄妙芙跪下磕頭。

馮自強:“小姐,我信你。求你,保我兒一命。”

走出地牢的時候,狄妙芙有些恍惚。侍女要扶她上馬車被她推開。

馮自強說,她父親要殺光天下舞姬,要一統天下讓這世上再無人起舞。怎會如此。

可她心裏又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是真的。她完全知道自己不願落入下風只爭第一的性子是隨了誰,是隨了她父親。那麽,她父親一生都因天資不可突破舞藝,要屈居人下定然是恨極了。

狄妙芙一直都隱隱的知道,她父親絕對有些病。她幼時聽聞她父親為了爭六大家的位置給袁華婉的父親下藥,少時得知父親暗中拉多俊一家下水,她從來都知道她父親為了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享受著父親在外燒殺搶掠後帶回來的好處因而緘默。

那麽若父親想要天下尊主的位置,他登上後一定會殺光天下舞姬,他怎麽可能容許自己做不到第一的東西還留在世上。

狄妙芙是真的愛舞。

這一生,她唯對舞學傾盡所有。

所以,驕傲的、傲慢的,願為舞生為舞死的狄家大小姐狄妙芙,做了她這一生中唯一一件好事,在析問寒同六節帶著扶尋冬合慶遠走西域的當日,她連夜放走了大玉來的所有舞姬,還有暮西原本的舞姬。

她對所有舞姬說,快跑。跑得越遠越好,無論你們跑到哪裏,一定要把舞學傳下去傳出去。臨了,她把自己的舞服交給跟著自己多年的仆從婢女,讓她們一同滾了。

狄妙芙道:“在這矯情些什麽,快滾。若是你們都死了,這往後天下還有誰人知道我狄妙芙的舞技舉世無雙。”

所有舞姬一夜消失,狄妙芙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狄家宅子與自己一起面對來自她父親滔天的怒火。

【1】覆制自網絡對於慶善舞的描述。此舞是歌頌唐太宗的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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