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1、老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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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老繭
◎哪怕她有氣無力，可這正是半夏想要的媽媽呀◎
這時林珺忽而又問顧靈：“她的名字, 居然叫半夏？”
媽媽讓孩子舒服了，孩子就會愛媽媽，半夏坐到了媽媽身邊, 像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一般，聲音甜的仿佛在滲蜜，她說：“對呀媽媽，我的名字就叫半夏。”
林珺又發現女兒的頭發間還有一枚亮片, 輕輕拈了下來，並用一慣的, 嘶啞又溫柔的聲音說：“是啊，我想起來了，我的女兒就應該叫半夏。”
顧靈聽說過, 抗抑郁類藥物對人的大腦損傷特別嚴重。
但林珺這病未免太嚴重了，啥叫個她的女兒就該叫半夏？
她這是大腦受了損傷，在胡言亂語吧。
在林珺沒回來前，顧靈想的是, 必須把半夏留下來，不能讓林珺帶出國。
可現在那種擔心蕩然無存，她只擔心, 精神狀態如此不穩定的大嫂，別突然崩潰，歇斯底裏, 嚇到孩子, 或者傷到孩子才好。
半夏還想看媽媽笑呢，可她的媽媽卻連精神都不能自控, 就說可不可憐。
把地上的亮片和珠子全掃了出去, 顧靈說：“嫂子, 你再睡一覺吧，我帶半夏出去玩一玩兒。”
幾乎異口同聲，半夏說：“我要陪媽媽。”
林珺也說：“不，不用，我不需要睡覺，我要陪著半夏！”
顧靈不是舍不得她們母子親近，是怕林珺控制不住要傷害孩子吶。
這時有人敲門，顧靈開門一看，是林珺的大伯娘林大媽，她兒子就是林東，林珺的堂哥，她家跟林珺一家子是旁親，自來關系很好的。
她提著個塑料袋兒，裏面是兩枚新鮮的豬腦花，進門就笑瞇瞇的問：“閨女，我家珺珺呢？”
另有個肖大媽也在門上湊著，說：“咱們大小姐還好吧，我看她瘦的厲害。”
再擠出個人來，正是廠長金荃的愛人胡潔。
她提了一只鮮宰的大鵝，也在笑：“顧靈，咱們林珺情況咋樣呀？”
林珺，慈心廠的大小姐。
而目前，慈心廠因為改開，正準備從國營轉為私有治，原來政府準備的是，跟沈四寶接洽私有治，但現在沈四寶被捕了，現任書記馬光明身上也背了案子。
這就影響到私有化的進程了。
但是不管他們怎麽樣了，政府對於慈心私有化的進程是不會變的。
反而，原來大家知道它會被轉給沈四寶，心裏是有譜的。
而現在，隨著沈四寶和馬光明一起被捕，慈心廠就等於晾半空裏了。
職工們不知道政府會被它賣給誰，也不知道接手的人會怎麽對待老職工們。
大家心裏虛。
正好這個節骨眼兒上林珺回來了。
鑒於她曾經在廠裏工作時兢兢業業，而且享譽在外，這些老職工家屬們又不知道她的精神狀況，這是來打探情況的，並且，她們肯定都有幻想。
幻想著，從國外歸來的林珺，能不能拿下慈心廠。
這在大家看來，林珺拿下慈心廠，理所應當。
畢竟一開始就是她爸林慈創辦的慈心，再分文不取，交還給政府的。
由她來從政府手裏接手，這才名正言順嘛。
一家人不能說兩家話，雖然林珺的精神狀態很嚇人，但顧靈不能讓外人知道。
她笑著說：“我嫂子好著呢，就是剛回來，還需要倒時差，得多睡睡，這會兒，她正團著半夏睡覺呢。”
“她咋瘦成那樣啊，一把骨頭，簡直不像從紅國來的。”胡潔說。
林大媽也說：“珺珺瞧著，像是受了大罪一樣。”
顧靈眸光一轉，說：“國外全是漢堡牛羊肉，做得又粗糙，我嫂子是個咱們的土胃，吃不慣那些洋玩藝兒，可不就瘦了？”
林大媽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就說嘛，還是國內好。”
胡潔跟肖大媽對視一眼，也說：“趕緊把這些吃的拿去，讓她好好補補身體。”
既林珺在睡覺，她們就不好打擾了。
但臨走前，胡潔悄聲說：“顧靈，雖然沈四寶被拘留了，但我們馬書記和馬明霞又被放回來了，所以……”
顧靈曾經是在政大工作的，於法律當然懂。
沈四寶因為是主犯，且罪行嚴重，肯定不能被保釋。
但馬書記並沒有直接關系到拐嬰一案，而馬明霞，雖然案子比較嚴重，但是，審理是需要過程的，而目前的法律是，只要認罪態度明確，且罪行較輕，交了保釋金之後就可以不必拘留，等著公安方面的起訴就行了。
所以她和馬書記會免予拘留，且被釋放。
這種消息，是個人聽說了都會憤怒，更何況精神狀態那麽不穩定的林珺。
胡潔是出於氣憤才通的消息，可這種消息不能讓林珺聽到呀。
不然，她一受刺激，不更瘋啦？
顧靈趕忙打斷胡潔，說：“我們知道的，天這麽熱，家裏孩子在睡覺，我就不留各位了，你們趕緊回家歇著，等我嫂子休息好了，會上門拜訪你們的。”
得，幾個代表廠職工來看望林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搖搖頭，走了。
林珺自己應該也有意識，聽顧靈合上了門，輕聲喚顧謹：“小民爸……”畢竟離婚夫妻，喚完又覺得不妥，改口喚：“顧謹，麻煩你過來一下。”
顧靈也想進臥室，顧謹目光制止了她，進臥室一看，林珺在妝臺前寫東西，法典和半夏，一邊圍了一個。
撕下便簽紙，林珺說：“麻煩你一趟，去一趟慈心藥研所，把這些藥給我買回來，我……”看眼半夏，再看一眼法典，她低聲說：“我需要配點藥。”
顧謹接過來一看，她寫的全是英文，但這些藥名，他是認識的。
翻譯成中文，這幾樣藥物是澇拉西泮，舒樂安定，紐諾丁。
倆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法典看爸爸眉頭簇著，以為爸爸跟他的心態是一樣的，舍不得媽媽，想陪著媽媽，不想去買藥，是而自告奮勇說：“爸，你要不想去，你就在家呆著，我去幫媽媽買藥吧。”
顧謹豈能看不出兒子的小心思，微微一笑，說：“走吧，咱倆一起去。”
如果不是他曾經親歷過林珺抑郁癥最嚴重的時期，知道當病發作，她會自殘，會抑制不住的想求死，甚至會在無意識間悄悄丟掉藥品，他也會認為林珺是個正常人，但因為他經歷過，所以他才能體會到她的病，以及此刻她的不容易。
澇拉西泮，舒樂安定，紐諾丁，這全是抗抑郁類藥物。
當林珺有意識，自己給自己開抗抑郁類藥物時，就證明，她沒有再沈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而是，掙紮著想要自救了。
那麽，顧謹就必須幫助她展開自救。
畢竟他們不止是離了婚的前夫前妻，他們之間有四個孩子的紐帶。
倆大崽因為移民了，就從此不肯再回國了嗎？
他們是怎麽從曾經的乖孩子，變成現在那樣叛逆，不聽話，不跟他溝通的。
倆小的呢，他們遲早會察覺媽媽的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如果發現了，他們得多受打擊。就為這個，顧謹也必須一步步，把林珺從泥沼中拉出來。
倆父子出了門，直奔慈心藥研所。
這地兒，原本是顧謹和法典最熟悉的地方，因為林珺原來就在那兒上班，顧謹每天下班，會騎著自行車去藥研所接她，法典更是，當爸爸帶著倆大的出國後，他從小，就是跟著林珺，在藥研所長大的。
但自打林珺出國後，法典因為難過，已經很久沒有進過慈心廠的辦公區，再沒有來過藥研所了。
慈心藥研所，顧名思議，是專門搞藥物研發的。
而因為它有一個巨大的冷庫，其中有許多直供各個醫院的處方藥。
抗抑郁類的，當然也有。
話說，顧謹應該也有很久沒有來過慈心廠辦公區了，它的變化特別大，他也挺驚訝的，法典就更驚訝了。
首先，不比林珺在的時候，藥研所的中醫門診會全天候開著，而且看病的人絡繹不絕，自打她走後，中醫診所就一把鐵將軍鎖起來了。
再，廠辦公大樓前，原本有一尊張仲景的雕塑，如今也不見蹤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漁塘，裏面養滿了魚。
今天，辦公大樓下停了幾輛車，看牌照全是政府的車。
這一看，就是政府的人來商量營轉私了。
顧謹和法典只是外人，當然不會去了解慈心廠的公務事。
而倆人進了藥研所，去買藥，但是，他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林珺是執業藥師，她是可以給自己開處方的，並且，她在處方箋上標註了自己的職業藥師號，那麽，她取藥就是合法合規的。
結果藥研所新來的藥師不認識林珺，拒不給開。
因為都是剛剛從大學畢業的年青孩子，也不認識顧謹，所以其中一個小姑娘悄聲對顧謹說：“我們藥研所現在的主任是馬明霞，她立的新規矩，不論哪家醫院的藥師想開藥，必須由她簽字認可才行。”
另一個則低聲說：“不太麻煩的，一般情況下給她送點禮，她就簽字了。”
這不欺負人嘛。
馬明霞是盜嬰案中最重要的一環，而且就是她唆使著秦秀偷的孩子。
雖然說她們家有錢，把她保釋出來了，但早晚，她得為了偷孩子一事而服刑。
可她居然敢在藥品上卡林珺？
法典腦門一沖，就準備要跟藥研所的人理論理論。
不過顧謹要理智得多，於社會常情也看得比較透徹。
慈心，在被馬光明接手，當書記後，其實就已經變成他的家天下了。
馬明霞用簽字卡藥師，並非為難林珺一人，而是目前市面上最流行的吃回扣。
她是把藥研所當成了自己的小金庫，但凡哪個藥師來開藥，都要吃拿卡要一番而已。林珺還病著，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把藥取回去才是正題。
顧謹指了指藥櫃裏，一排排慈心廠的專利藥，說：“小同志，我拿的處方箋上的這位林珺藥師，你們應該知道她，她是慈心藥研所曾經的主任，而你們所有的專利藥，全是她研發的！”
慈心曾經的藥研所主任林珺？
那個研發了許多專利藥物，而且在全東海市享負勝名的林珺！
藥研所這幫剛畢業的孩子們，最知道的就是林珺了。
藥研方面，她可是享譽全國的厲害人物，也是她們的偶像。
幾個姑娘面面相覷片刻，刷刷刷的，藥全部配齊了。
“多少錢？”顧謹溫聲問。
幾個姑娘齊齊擺手：“不用不用，也就幾十塊錢的藥，既然是林藥師要的，我們自己掏錢就好，不要錢的。”
林珺不但開了抗抑郁的藥，還開了食母生，紅黴素，維生素等常用藥，買了新的紗布，創可貼，酒精，總之，等於是配了一個基礎藥箱，既她們說是幾十塊錢，顧謹折衷一下，留了一百元錢在櫃臺上。
他一直行走於社會，在改開後亂像見得多了，不覺得什麽。
法典不一樣，他還是個孩子，而隨著媽媽歸來，慈心廠又還是媽媽的娘家，他重新再看慈心，就覺得這兒也不順眼，哪兒也不順眼了。
從藥研所出來，他指了指辦公大樓前，悄聲說：“爸，原來那兒豎了一尊張仲景的雕塑，我記得逢年過節，我媽都要在雕塑前燒香，磕頭，祭拜的，可你看現在，雕塑不見了……”咬牙，男孩說：“咱得瞞著點，不能讓我媽知道雕塑不見了，不然她準得生氣。”
張仲景，藥聖，幾乎每一家藥廠都會豎他的雕塑。
祈佑他能保佑藥廠生產的藥能靈於病痛。
而慈心廠的這一尊，是林珺的父親林慈年青時，自己親手選的花崗巖，帶著師傅們一刀一刀的雕鑿，親自雕出來的。
它在慈心的辦公樓前杵立了將近五十年，它見證了林珺的出生，也見證了顧謹和林珺的結合，還見證了倆大兒，顧民顧憲，以及法典的出生。
在父親林慈去世後，林珺把它當成寄托，但凡逢年過節，總喜歡來拜拜。
而現在，她回來了，說不定很快就會來祭拜。
可這時張仲景的雕塑卻被沈四寶和馬光明給挖了，還變成了個魚塘。
這要林珺看見，準得生氣吧，法典隱約也能察覺，媽媽的精神狀態不對，只是孩子嘛，更希望媽媽是好的，所以在自己騙自己。
在藥研所要受制於馬明霞，他就特別生氣。
再看張仲景的雕塑不翼而飛，想到要是媽媽來了，不定又要生氣，簡直了，心裏又悶又氣，要急死了，孩子甚至在想，當媽媽看到雕塑不見了，勃然大怒，並且帶著半夏一走了之，出國的場景了。
他在離婚時被判給了爸爸，他當然不能跟媽媽出國，可他也舍不得媽媽呀，他要的，是像曾經一樣，全家人親密無間的生活在一起！
正好這時林珺的堂哥林東從辦公大樓上下來，遠遠朝著顧謹跑了來，問：“顧博士，我妹今天好點了嗎，狀況咋樣？”
這位是林大媽的兒子，雖說只是堂哥，但從小跟林珺一起長大，又一起共事過很多年，他於林珺的感情特別深的。
顧謹不答林珺的狀況，卻指著魚塘問：“林廠長，那兒張仲景的雕塑呢？”
林東嘆了口氣才說：“我也正為這事兒發愁呢，那雕塑大概是去年吧，馬書記覺得立著太難看，拆了扔掉的，因為太大了，難搬，切成了好大的幾塊，好像扔庫房裏了，但我是個搞生產的，要盯車間，領導面前說不上話，沈四寶和馬書記不管不顧就給拆了，我妹要知道這事兒，準得生氣，你們說，這可咋辦？”
所以張仲景的雕塑不但被沈四寶和馬光明拆了，而且還切成了幾大塊？
那豈不是得叫大卸八塊？
顧謹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妹狀況不錯的，你回去上班吧。”
他畢竟是林珺曾經的丈夫，如今又和林珺住在一起，既他說林珺狀況不錯，林東就信了，他說：“她剛來，也剛跟半夏見面，是得好好培養一下感情，我就不上門打擾了，等我妹狀況好點，顧博士跟她說一聲，讓她給我打個電話，隨時，我立刻就會到！”
“行的，我會的。”顧謹說完，拉著法典從慈心廠出來了。
再扭頭看一眼慈心廠，不說顧謹望著前妻曾經奮鬥過，揮灑過青春汗水的地方，心裏有多麽的不舒服，法典的心裏簡直不是滋味兒，他那麽要強的媽媽，要看到自家的廠子被霍霍成這樣，肯定會傷心的呀。
提著幾盒藥，男孩走了幾步，想到一個主意：“爸，要不這樣，咱們把我媽帶到政大去吧，以後，咱們也永遠不讓她來慈心廠，好嗎？”
既前妻回來了，且她自己已經展開意識，想要自救了。
顧謹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前妻，拔出她的心病，且幫她自救。
而要想救她，心病還需心藥醫。
她要知道慈心現在的亂相，要知道還是一手搶走半夏的沈四寶和馬家禍禍的慈心，不止會生氣，大概又會重新精神崩潰。
但帶她離開並非最好的辦法。
反而，心病還需心藥醫，顧謹覺得，激起林珺的鬥志才是最重要的。
話說，不怪林東因為馬光明和沈四寶拆了雕塑而生氣，其實顧謹曾聽林珺念叨過一些事，那尊雕塑並非廠裏的公產，實質上，它是林慈的私產，而且它裏面藏著很多價值連城的寶貝。
有段時間他在外留學需要的錢多，她還曾笑著說：“你盡管放心，咱不差錢的，大不了我把雕塑裏的東西挖出來，賣了，換錢供你和小民小憲讀書。”
再後來，妍妍要換心臟，據說要幾百萬塊。
林珺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說：“先賣專利，要不夠了，我還有來錢的地方，哪怕舍了張仲景，只要能換回妍妍的性命，我林珺，拿命賠給張仲景。”
所以，那尊雕塑裏應該確實有東西，而且非常值錢。
而馬光明和沈四寶挖雕塑，把它變成魚塘，以顧謹世俗的目光來看，就是想從張仲景的雕塑裏頭翻寶，尋寶。
曾經，顧謹沒辦法的，因為他聯絡不到林珺，偶爾來看趟法典，法典也躲著不見他，他眼見得馬光明和沈四寶聯合，把曾經屬於林家的慈心廠，一步步變成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私產，看他們在這片土地上霍霍卻又無能為力。
但現在，因為半夏，林珺回來了。
那麽，顧謹就想試試，因為妍妍而崩潰的林珺，能否因為半夏，重回她曾經那種，既在事業方面能耀眼照人，又在生活中細致入微的，風情，迷人的，於東海市獨一無二的，大小姐的形象。
所以他對兒子說：“其實我覺得，你媽媽還是呆在慈心廠得好，而且，爸問你，你還記得你媽媽曾經在這兒上班，總是穿西裝套裙的樣子嗎？”
顧法典頓時眼眸一亮，脫口而出：“當然記得。”
他的媽媽林珺，不但身材好，因為個頭高，穿上西裝套裙，是全東海市獨一無二的漂亮，想當年，剛剛改開，她是東海市第一個穿西裝套裙的。
當時她去逛商場，抱著法典一路走，屁股後面全是跟著看的女同志們。
法典不僅想要媽媽，他還想要曾經那段，只要被媽媽牽著手，或者抱著，不論走到哪兒，都會有人圍觀，羨慕的日子，他可太想了。
這時爸爸彎腰看了看兒子，溫聲說：“既然想，你就乖乖配合爸爸，一是幫助媽媽，照顧好半夏，二是不要總往外跑，再就是，關於慈心廠和沈四寶等人的消息，不管她怎麽問，你不能說，由爸爸來告訴她，爸爸會努力，讓你媽媽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的。”
爸爸一路說，法典一路點頭。
走在曾經經常跟媽媽結伴而行的路上，法典恍惚間，甚至已經看到媽媽曾經在廠裏時那風姿綽越，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整整四年，他從一個十歲的小屁孩兒長成了十四歲的少年，他盼這一天，也整整盼了四年，在這一刻，他終於覺得，自己曾經的美好日子就要回來了。
不過這是在門外時，甫一進門，男孩就又沮喪了。
小姑在臥室休息，半夏在電視機前玩兒，他的媽媽，骨瘦形削的坐在沙發上。
雖然法典不願意承認，可媽媽跟四年前相比，老了太多，還瘦了太多太多，她的眼神依舊是直的，兩只眼眶下面的烏青雖然淡了不少，但還是那麽嚇人。
她就像港臺電影裏那種，面色慘白，沒有呼吸的僵屍一樣。
還有，法典發現更大的問題了，媽媽確實不會笑了。
那是自打妍妍出生吧，因為妍妍有心臟病，不能激動，也不能笑，媽媽就再也不笑了，而等妍妍死，她就徹底崩潰了，成了現在這副兇巴巴的樣子。
她的目光是呆滯的，嘴角是下撇的，她是那麽的魂不守舍。
半夏雖然愛媽媽，但小孩子是很敏感的，當重逢的喜悅散去，她應該也意識到怕了，尤其是和媽媽單獨呆在一起時，小女孩應該也很不安，所以法典一進門，她立刻就撲過來，環上他，並將他的衣襟攥的緊緊的。
顧謹上前，把藥品給了林珺，並說：“你要的藥，我全買回來了。”
林珺已經翻出了曾經的藥箱和藥瓶，清洗幹凈，擺在茶幾上了，見顧謹把藥拿來，洗把手，要給自己配藥。
因為她正在被停藥的副作用折磨，必須趕緊吃藥。
否則，她就會陷入自己無法控制的不理智中。
話說，母子連心，半夏雖然躲在哥哥身後，但一直在註視著媽媽。
看她徒手把一片小小的藥片掰成兩半，頓時喔哦一聲。
那是只屬於孩子和媽媽間的吸引力。
半夏躲在法典身側，看林珺熟撚的分開幾張小紙，一樣樣的取藥，有些會單獨用一片，有些則會是整粒的，放在紙上，然後開始疊紙，女孩忍不住湊上來。
學著媽媽的樣子，她快速的，把一小包配好的藥給疊了起來。
林珺的目光刷的一下，又直了。
法典一滯，顧謹的呼吸也停了停。
因為她的眼神瞧著很是滲人，而且她的眼圈在一瞬間，變成了慘紅的顏色了。
在父子倆的註視中，林珺從沙發滑跪到了地上，抓起半夏兩只小手，看孩子不反抗，將它慢慢拉過來，再攤開，繼而，柔聲說：“咱們半夏小時候幹過農活，還鋤過草，對不對？”
才五歲的孩子，指肚明顯要比指頭粗，翻開掌心，掌心裏還有薄薄一層繭，那一看就是曾經幹農活，手裏握東西時留下來的。
顧謹早在頭一天見半夏時其實就發現了，發現小小的女兒滿手心老繭。
但他當然不敢告訴林珺，反而期望她不要發現，不要還沒有面對沈四寶和馬光明，就因為發現孩子才五歲，手上就磨起老繭而崩潰。
可她已經發現了，她會怎麽樣，會崩潰嗎？
半夏於沈四寶的老娘，是很愛的，於勞動，也是當成很光榮的事情，而且她還想讓現在的媽媽知道她是個乖寶寶，她也跪到了地上，探身子到林珺面前，說：“媽媽，我是個特別勤快的寶寶喔，我原來經常幫奶奶鋤地的，她總誇我乖呢。”
林珺刷的背身，掉了兩滴眼淚，但再扭過頭，她卻破天荒的笑了。
攥著女兒的兩只手，她柔聲說：“半夏曾經有個好奶奶，幫媽媽養大了半夏，媽媽特別感激她，但媽媽的女兒是不需要做勤快的寶寶，也不需要鋤地的，半夏也不需要做乖寶寶，因為照顧寶寶，讓寶寶開開心心的長大，這是做媽媽的責任。”
要知道，這是個特別簡單的，普世皆知的道理。
可原來的半夏聽沈老娘說的，是要乖，要聽話爸爸才會喜歡她，聽秦秀說的，是要討好小龍，討好她自己，她才會喜歡。
而林珺這種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需要她開心的論調，孩子還是頭一回聽。
“哇喔。”女孩一聲感嘆。
她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扭頭看法典，她眨了眨眼睛。
雖然這個媽媽看起來太瘦，樣子也很嚇人，但半夏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因為林珺是不需要寶寶聽話，不需要那麽多的條件，就會給予寶寶愛的。
哪怕她瘦，哪怕她有氣無力，可這正是半夏想要的媽媽呀。
而且媽媽笑了呀，雖然她笑的時候眼眶紅紅的，臉也皺到了一起，像哭一樣，但笑就是笑，孩子能感覺到，媽媽看著自己時是開心的。
這，正是這半夏努力找媽媽時的意義呀。
女孩膽子大了點，就跟林珺提了個要求。指了指墻上掛著的，法典的相機，她怯怯的問：“媽媽，你可以跟我拍張照嗎？”
林珺腦子還不大清楚，很遲鈍的，反問：“為什麽要拍照。”
她一思考，模樣就又變兇了。
半夏提心吊膽，說：“我在村裏有個二狗哥哥，他不相信我真的有媽媽了，也不相信我的媽媽會愛我，我走的時候他哭的好傷心的，咱倆拍張照片，一起笑的照片，寄給他，讓他知道我有媽媽了，而且是超級愛我的媽媽，好嗎？”
於半夏這五年是怎麽過的，因為趙霞講述過，林珺大概知道。
可聽人講述是一回事，直面看到女兒，再從她的行為舉止和言談來判斷，又是一碼事，而當孩子這樣說時，林珺就又知道了一個訊息。
那就是，曾經，她為了秦秀生的女兒，散盡家財，還險些賠上性命。
但秦秀把她生的女兒卻扔在農村，五年，不聞不問。
於一個逃出遼養院的精神病患者來說，這得是一重多麽大的精神打擊？
她憋悶，她氣憤，她恨不能提著刀捅了秦秀。
而以她原來的精神狀態，現在就該歇斯底裏，尖叫了。
林珺劇烈的喘息著，眼看就要崩潰，但看著孩子，她腦中一念：自控，吃藥。
雖然分別四年，但畢竟曾經從戀愛到結婚，有整整一十六年的光陰中，顧謹是林珺最重要的人，倆人有著旁人所沒有的，獨一無二的默契。
林珺背著身子伸手，顧謹立刻把水遞過去，一把藥打進嘴裏，再一口水送進肚子裏，林珺重又調勻了呼吸，朝著女兒笑了，而這回，她笑的比剛才好看多了！
半夏也一滯，從媽媽瘦枯如柴的臉上她依稀可辯，這曾經是個超好看的媽媽！
◎最新評論：
【我用盡一生一世將你供養，願營養液指引你前進的方向！】
【作者是學醫的吧，感覺司法流程那邊作者並不是很熟悉，但是衛生法很嫻熟啊。學藥理的還是臨床的啊】
【叮叮叮，您的營養液已到貨，請更新查收！】
【才五歲阿才五歲
愛的小半夏喲，你才五歲，怎麽還會鋤地呢嚶嚶嚶】
【看下來最讓人不爽的是顧靈，她都不配有好結局。
其他幾個反派可以說就是惡，明明白白的惡，還好防備好反擊。顧靈這種真的是軟刀子。
當年戀愛腦為了個男的自殺，沒去履行約定照顧正在生產的嫂子，導致孩子被調換，一點愧疚心都沒有，還在這裏怪嫂子當年絕情，還離間母女感情、兄嫂感情，真倒胃口。開頭的時候也是，對著侄子一口一個你害死了妹妹，簡直就是洗腦，生怕孩子不夠愧疚。無意識的惡比有意識的惡更可怕(】
【本來想看個甜文結果看了個膈應】
【理論上來說黑8想吃“棒棒糖”……】
【淩晨1:00被這個小說的內容氣到惡心到睡不著覺。作者大大，你睡著了嗎？我睡不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8說我真的會謝】
【媽媽好溫柔】
【林珺的一些狀態和無意識反應都很真實【大拇指】】
【黑8哈哈哈哈哈哈】
【顧靈是怎麽養成這樣性格的呢，前文也說了，讀過書，家裏也哥哥和爸媽也寵著，戀愛腦也就罷了，行事作風完全像沒讀過書，在重男輕女家庭裏長大的呀。。。。】
【老馬牛批啊，我們這中醫院到現在大門口還是張仲景，他搞發展把雕塑切碎扔了】
【這文裏是哪一年，真的會管廠的創始人的女兒喊大小姐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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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有氣無力，可這正是半夏想要的媽媽呀◎
這時林珺忽而又問顧靈：“她的名字, 居然叫半夏？”
媽媽讓孩子舒服了，孩子就會愛媽媽，半夏坐到了媽媽身邊, 像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一般，聲音甜的仿佛在滲蜜，她說：“對呀媽媽，我的名字就叫半夏。”
林珺又發現女兒的頭發間還有一枚亮片, 輕輕拈了下來，並用一慣的, 嘶啞又溫柔的聲音說：“是啊，我想起來了，我的女兒就應該叫半夏。”
顧靈聽說過, 抗抑郁類藥物對人的大腦損傷特別嚴重。
但林珺這病未免太嚴重了，啥叫個她的女兒就該叫半夏？
她這是大腦受了損傷，在胡言亂語吧。
在林珺沒回來前，顧靈想的是, 必須把半夏留下來，不能讓林珺帶出國。
可現在那種擔心蕩然無存，她只擔心, 精神狀態如此不穩定的大嫂，別突然崩潰，歇斯底裏, 嚇到孩子, 或者傷到孩子才好。
半夏還想看媽媽笑呢，可她的媽媽卻連精神都不能自控, 就說可不可憐。
把地上的亮片和珠子全掃了出去, 顧靈說：“嫂子, 你再睡一覺吧，我帶半夏出去玩一玩兒。”
幾乎異口同聲，半夏說：“我要陪媽媽。”
林珺也說：“不，不用，我不需要睡覺，我要陪著半夏！”
顧靈不是舍不得她們母子親近，是怕林珺控制不住要傷害孩子吶。
這時有人敲門，顧靈開門一看，是林珺的大伯娘林大媽，她兒子就是林東，林珺的堂哥，她家跟林珺一家子是旁親，自來關系很好的。
她提著個塑料袋兒，裏面是兩枚新鮮的豬腦花，進門就笑瞇瞇的問：“閨女，我家珺珺呢？”
另有個肖大媽也在門上湊著，說：“咱們大小姐還好吧，我看她瘦的厲害。”
再擠出個人來，正是廠長金荃的愛人胡潔。
她提了一只鮮宰的大鵝，也在笑：“顧靈，咱們林珺情況咋樣呀？”
林珺，慈心廠的大小姐。
而目前，慈心廠因為改開，正準備從國營轉為私有治，原來政府準備的是，跟沈四寶接洽私有治，但現在沈四寶被捕了，現任書記馬光明身上也背了案子。
這就影響到私有化的進程了。
但是不管他們怎麽樣了，政府對於慈心私有化的進程是不會變的。
反而，原來大家知道它會被轉給沈四寶，心裏是有譜的。
而現在，隨著沈四寶和馬光明一起被捕，慈心廠就等於晾半空裏了。
職工們不知道政府會被它賣給誰，也不知道接手的人會怎麽對待老職工們。
大家心裏虛。
正好這個節骨眼兒上林珺回來了。
鑒於她曾經在廠裏工作時兢兢業業，而且享譽在外，這些老職工家屬們又不知道她的精神狀況，這是來打探情況的，並且，她們肯定都有幻想。
幻想著，從國外歸來的林珺，能不能拿下慈心廠。
這在大家看來，林珺拿下慈心廠，理所應當。
畢竟一開始就是她爸林慈創辦的慈心，再分文不取，交還給政府的。
由她來從政府手裏接手，這才名正言順嘛。
一家人不能說兩家話，雖然林珺的精神狀態很嚇人，但顧靈不能讓外人知道。
她笑著說：“我嫂子好著呢，就是剛回來，還需要倒時差，得多睡睡，這會兒，她正團著半夏睡覺呢。”
“她咋瘦成那樣啊，一把骨頭，簡直不像從紅國來的。”胡潔說。
林大媽也說：“珺珺瞧著，像是受了大罪一樣。”
顧靈眸光一轉，說：“國外全是漢堡牛羊肉，做得又粗糙，我嫂子是個咱們的土胃，吃不慣那些洋玩藝兒，可不就瘦了？”
林大媽深深吸了口氣，說：“我就說嘛，還是國內好。”
胡潔跟肖大媽對視一眼，也說：“趕緊把這些吃的拿去，讓她好好補補身體。”
既林珺在睡覺，她們就不好打擾了。
但臨走前，胡潔悄聲說：“顧靈，雖然沈四寶被拘留了，但我們馬書記和馬明霞又被放回來了，所以……”
顧靈曾經是在政大工作的，於法律當然懂。
沈四寶因為是主犯，且罪行嚴重，肯定不能被保釋。
但馬書記並沒有直接關系到拐嬰一案，而馬明霞，雖然案子比較嚴重，但是，審理是需要過程的，而目前的法律是，只要認罪態度明確，且罪行較輕，交了保釋金之後就可以不必拘留，等著公安方面的起訴就行了。
所以她和馬書記會免予拘留，且被釋放。
這種消息，是個人聽說了都會憤怒，更何況精神狀態那麽不穩定的林珺。
胡潔是出於氣憤才通的消息，可這種消息不能讓林珺聽到呀。
不然，她一受刺激，不更瘋啦？
顧靈趕忙打斷胡潔，說：“我們知道的，天這麽熱，家裏孩子在睡覺，我就不留各位了，你們趕緊回家歇著，等我嫂子休息好了，會上門拜訪你們的。”
得，幾個代表廠職工來看望林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搖搖頭，走了。
林珺自己應該也有意識，聽顧靈合上了門，輕聲喚顧謹：“小民爸……”畢竟離婚夫妻，喚完又覺得不妥，改口喚：“顧謹，麻煩你過來一下。”
顧靈也想進臥室，顧謹目光制止了她，進臥室一看，林珺在妝臺前寫東西，法典和半夏，一邊圍了一個。
撕下便簽紙，林珺說：“麻煩你一趟，去一趟慈心藥研所，把這些藥給我買回來，我……”看眼半夏，再看一眼法典，她低聲說：“我需要配點藥。”
顧謹接過來一看，她寫的全是英文，但這些藥名，他是認識的。
翻譯成中文，這幾樣藥物是澇拉西泮，舒樂安定，紐諾丁。
倆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法典看爸爸眉頭簇著，以為爸爸跟他的心態是一樣的，舍不得媽媽，想陪著媽媽，不想去買藥，是而自告奮勇說：“爸，你要不想去，你就在家呆著，我去幫媽媽買藥吧。”
顧謹豈能看不出兒子的小心思，微微一笑，說：“走吧，咱倆一起去。”
如果不是他曾經親歷過林珺抑郁癥最嚴重的時期，知道當病發作，她會自殘，會抑制不住的想求死，甚至會在無意識間悄悄丟掉藥品，他也會認為林珺是個正常人，但因為他經歷過，所以他才能體會到她的病，以及此刻她的不容易。
澇拉西泮，舒樂安定，紐諾丁，這全是抗抑郁類藥物。
當林珺有意識，自己給自己開抗抑郁類藥物時，就證明，她沒有再沈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而是，掙紮著想要自救了。
那麽，顧謹就必須幫助她展開自救。
畢竟他們不止是離了婚的前夫前妻，他們之間有四個孩子的紐帶。
倆大崽因為移民了，就從此不肯再回國了嗎？
他們是怎麽從曾經的乖孩子，變成現在那樣叛逆，不聽話，不跟他溝通的。
倆小的呢，他們遲早會察覺媽媽的精神狀況不穩定的，如果發現了，他們得多受打擊。就為這個，顧謹也必須一步步，把林珺從泥沼中拉出來。
倆父子出了門，直奔慈心藥研所。
這地兒，原本是顧謹和法典最熟悉的地方，因為林珺原來就在那兒上班，顧謹每天下班，會騎著自行車去藥研所接她，法典更是，當爸爸帶著倆大的出國後，他從小，就是跟著林珺，在藥研所長大的。
但自打林珺出國後，法典因為難過，已經很久沒有進過慈心廠的辦公區，再沒有來過藥研所了。
慈心藥研所，顧名思議，是專門搞藥物研發的。
而因為它有一個巨大的冷庫，其中有許多直供各個醫院的處方藥。
抗抑郁類的，當然也有。
話說，顧謹應該也有很久沒有來過慈心廠辦公區了，它的變化特別大，他也挺驚訝的，法典就更驚訝了。
首先，不比林珺在的時候，藥研所的中醫門診會全天候開著，而且看病的人絡繹不絕，自打她走後，中醫診所就一把鐵將軍鎖起來了。
再，廠辦公大樓前，原本有一尊張仲景的雕塑，如今也不見蹤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漁塘，裏面養滿了魚。
今天，辦公大樓下停了幾輛車，看牌照全是政府的車。
這一看，就是政府的人來商量營轉私了。
顧謹和法典只是外人，當然不會去了解慈心廠的公務事。
而倆人進了藥研所，去買藥，但是，他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林珺是執業藥師，她是可以給自己開處方的，並且，她在處方箋上標註了自己的職業藥師號，那麽，她取藥就是合法合規的。
結果藥研所新來的藥師不認識林珺，拒不給開。
因為都是剛剛從大學畢業的年青孩子，也不認識顧謹，所以其中一個小姑娘悄聲對顧謹說：“我們藥研所現在的主任是馬明霞，她立的新規矩，不論哪家醫院的藥師想開藥，必須由她簽字認可才行。”
另一個則低聲說：“不太麻煩的，一般情況下給她送點禮，她就簽字了。”
這不欺負人嘛。
馬明霞是盜嬰案中最重要的一環，而且就是她唆使著秦秀偷的孩子。
雖然說她們家有錢，把她保釋出來了，但早晚，她得為了偷孩子一事而服刑。
可她居然敢在藥品上卡林珺？
法典腦門一沖，就準備要跟藥研所的人理論理論。
不過顧謹要理智得多，於社會常情也看得比較透徹。
慈心，在被馬光明接手，當書記後，其實就已經變成他的家天下了。
馬明霞用簽字卡藥師，並非為難林珺一人，而是目前市面上最流行的吃回扣。
她是把藥研所當成了自己的小金庫，但凡哪個藥師來開藥，都要吃拿卡要一番而已。林珺還病著，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緊把藥取回去才是正題。
顧謹指了指藥櫃裏，一排排慈心廠的專利藥，說：“小同志，我拿的處方箋上的這位林珺藥師，你們應該知道她，她是慈心藥研所曾經的主任，而你們所有的專利藥，全是她研發的！”
慈心曾經的藥研所主任林珺？
那個研發了許多專利藥物，而且在全東海市享負勝名的林珺！
藥研所這幫剛畢業的孩子們，最知道的就是林珺了。
藥研方面，她可是享譽全國的厲害人物，也是她們的偶像。
幾個姑娘面面相覷片刻，刷刷刷的，藥全部配齊了。
“多少錢？”顧謹溫聲問。
幾個姑娘齊齊擺手：“不用不用，也就幾十塊錢的藥，既然是林藥師要的，我們自己掏錢就好，不要錢的。”
林珺不但開了抗抑郁的藥，還開了食母生，紅黴素，維生素等常用藥，買了新的紗布，創可貼，酒精，總之，等於是配了一個基礎藥箱，既她們說是幾十塊錢，顧謹折衷一下，留了一百元錢在櫃臺上。
他一直行走於社會，在改開後亂像見得多了，不覺得什麽。
法典不一樣，他還是個孩子，而隨著媽媽歸來，慈心廠又還是媽媽的娘家，他重新再看慈心，就覺得這兒也不順眼，哪兒也不順眼了。
從藥研所出來，他指了指辦公大樓前，悄聲說：“爸，原來那兒豎了一尊張仲景的雕塑，我記得逢年過節，我媽都要在雕塑前燒香，磕頭，祭拜的，可你看現在，雕塑不見了……”咬牙，男孩說：“咱得瞞著點，不能讓我媽知道雕塑不見了，不然她準得生氣。”
張仲景，藥聖，幾乎每一家藥廠都會豎他的雕塑。
祈佑他能保佑藥廠生產的藥能靈於病痛。
而慈心廠的這一尊，是林珺的父親林慈年青時，自己親手選的花崗巖，帶著師傅們一刀一刀的雕鑿，親自雕出來的。
它在慈心的辦公樓前杵立了將近五十年，它見證了林珺的出生，也見證了顧謹和林珺的結合，還見證了倆大兒，顧民顧憲，以及法典的出生。
在父親林慈去世後，林珺把它當成寄托，但凡逢年過節，總喜歡來拜拜。
而現在，她回來了，說不定很快就會來祭拜。
可這時張仲景的雕塑卻被沈四寶和馬光明給挖了，還變成了個魚塘。
這要林珺看見，準得生氣吧，法典隱約也能察覺，媽媽的精神狀態不對，只是孩子嘛，更希望媽媽是好的，所以在自己騙自己。
在藥研所要受制於馬明霞，他就特別生氣。
再看張仲景的雕塑不翼而飛，想到要是媽媽來了，不定又要生氣，簡直了，心裏又悶又氣，要急死了，孩子甚至在想，當媽媽看到雕塑不見了，勃然大怒，並且帶著半夏一走了之，出國的場景了。
他在離婚時被判給了爸爸，他當然不能跟媽媽出國，可他也舍不得媽媽呀，他要的，是像曾經一樣，全家人親密無間的生活在一起！
正好這時林珺的堂哥林東從辦公大樓上下來，遠遠朝著顧謹跑了來，問：“顧博士，我妹今天好點了嗎，狀況咋樣？”
這位是林大媽的兒子，雖說只是堂哥，但從小跟林珺一起長大，又一起共事過很多年，他於林珺的感情特別深的。
顧謹不答林珺的狀況，卻指著魚塘問：“林廠長，那兒張仲景的雕塑呢？”
林東嘆了口氣才說：“我也正為這事兒發愁呢，那雕塑大概是去年吧，馬書記覺得立著太難看，拆了扔掉的，因為太大了，難搬，切成了好大的幾塊，好像扔庫房裏了，但我是個搞生產的，要盯車間，領導面前說不上話，沈四寶和馬書記不管不顧就給拆了，我妹要知道這事兒，準得生氣，你們說，這可咋辦？”
所以張仲景的雕塑不但被沈四寶和馬光明拆了，而且還切成了幾大塊？
那豈不是得叫大卸八塊？
顧謹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妹狀況不錯的，你回去上班吧。”
他畢竟是林珺曾經的丈夫，如今又和林珺住在一起，既他說林珺狀況不錯，林東就信了，他說：“她剛來，也剛跟半夏見面，是得好好培養一下感情，我就不上門打擾了，等我妹狀況好點，顧博士跟她說一聲，讓她給我打個電話，隨時，我立刻就會到！”
“行的，我會的。”顧謹說完，拉著法典從慈心廠出來了。
再扭頭看一眼慈心廠，不說顧謹望著前妻曾經奮鬥過，揮灑過青春汗水的地方，心裏有多麽的不舒服，法典的心裏簡直不是滋味兒，他那麽要強的媽媽，要看到自家的廠子被霍霍成這樣，肯定會傷心的呀。
提著幾盒藥，男孩走了幾步，想到一個主意：“爸，要不這樣，咱們把我媽帶到政大去吧，以後，咱們也永遠不讓她來慈心廠，好嗎？”
既前妻回來了，且她自己已經展開意識，想要自救了。
顧謹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前妻，拔出她的心病，且幫她自救。
而要想救她，心病還需心藥醫。
她要知道慈心現在的亂相，要知道還是一手搶走半夏的沈四寶和馬家禍禍的慈心，不止會生氣，大概又會重新精神崩潰。
但帶她離開並非最好的辦法。
反而，心病還需心藥醫，顧謹覺得，激起林珺的鬥志才是最重要的。
話說，不怪林東因為馬光明和沈四寶拆了雕塑而生氣，其實顧謹曾聽林珺念叨過一些事，那尊雕塑並非廠裏的公產，實質上，它是林慈的私產，而且它裏面藏著很多價值連城的寶貝。
有段時間他在外留學需要的錢多，她還曾笑著說：“你盡管放心，咱不差錢的，大不了我把雕塑裏的東西挖出來，賣了，換錢供你和小民小憲讀書。”
再後來，妍妍要換心臟，據說要幾百萬塊。
林珺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說：“先賣專利，要不夠了，我還有來錢的地方，哪怕舍了張仲景，只要能換回妍妍的性命，我林珺，拿命賠給張仲景。”
所以，那尊雕塑裏應該確實有東西，而且非常值錢。
而馬光明和沈四寶挖雕塑，把它變成魚塘，以顧謹世俗的目光來看，就是想從張仲景的雕塑裏頭翻寶，尋寶。
曾經，顧謹沒辦法的，因為他聯絡不到林珺，偶爾來看趟法典，法典也躲著不見他，他眼見得馬光明和沈四寶聯合，把曾經屬於林家的慈心廠，一步步變成了屬於他們自己的私產，看他們在這片土地上霍霍卻又無能為力。
但現在，因為半夏，林珺回來了。
那麽，顧謹就想試試，因為妍妍而崩潰的林珺，能否因為半夏，重回她曾經那種，既在事業方面能耀眼照人，又在生活中細致入微的，風情，迷人的，於東海市獨一無二的，大小姐的形象。
所以他對兒子說：“其實我覺得，你媽媽還是呆在慈心廠得好，而且，爸問你，你還記得你媽媽曾經在這兒上班，總是穿西裝套裙的樣子嗎？”
顧法典頓時眼眸一亮，脫口而出：“當然記得。”
他的媽媽林珺，不但身材好，因為個頭高，穿上西裝套裙，是全東海市獨一無二的漂亮，想當年，剛剛改開，她是東海市第一個穿西裝套裙的。
當時她去逛商場，抱著法典一路走，屁股後面全是跟著看的女同志們。
法典不僅想要媽媽，他還想要曾經那段，只要被媽媽牽著手，或者抱著，不論走到哪兒，都會有人圍觀，羨慕的日子，他可太想了。
這時爸爸彎腰看了看兒子，溫聲說：“既然想，你就乖乖配合爸爸，一是幫助媽媽，照顧好半夏，二是不要總往外跑，再就是，關於慈心廠和沈四寶等人的消息，不管她怎麽問，你不能說，由爸爸來告訴她，爸爸會努力，讓你媽媽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的。”
爸爸一路說，法典一路點頭。
走在曾經經常跟媽媽結伴而行的路上，法典恍惚間，甚至已經看到媽媽曾經在廠裏時那風姿綽越，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整整四年，他從一個十歲的小屁孩兒長成了十四歲的少年，他盼這一天，也整整盼了四年，在這一刻，他終於覺得，自己曾經的美好日子就要回來了。
不過這是在門外時，甫一進門，男孩就又沮喪了。
小姑在臥室休息，半夏在電視機前玩兒，他的媽媽，骨瘦形削的坐在沙發上。
雖然法典不願意承認，可媽媽跟四年前相比，老了太多，還瘦了太多太多，她的眼神依舊是直的，兩只眼眶下面的烏青雖然淡了不少，但還是那麽嚇人。
她就像港臺電影裏那種，面色慘白，沒有呼吸的僵屍一樣。
還有，法典發現更大的問題了，媽媽確實不會笑了。
那是自打妍妍出生吧，因為妍妍有心臟病，不能激動，也不能笑，媽媽就再也不笑了，而等妍妍死，她就徹底崩潰了，成了現在這副兇巴巴的樣子。
她的目光是呆滯的，嘴角是下撇的，她是那麽的魂不守舍。
半夏雖然愛媽媽，但小孩子是很敏感的，當重逢的喜悅散去，她應該也意識到怕了，尤其是和媽媽單獨呆在一起時，小女孩應該也很不安，所以法典一進門，她立刻就撲過來，環上他，並將他的衣襟攥的緊緊的。
顧謹上前，把藥品給了林珺，並說：“你要的藥，我全買回來了。”
林珺已經翻出了曾經的藥箱和藥瓶，清洗幹凈，擺在茶幾上了，見顧謹把藥拿來，洗把手，要給自己配藥。
因為她正在被停藥的副作用折磨，必須趕緊吃藥。
否則，她就會陷入自己無法控制的不理智中。
話說，母子連心，半夏雖然躲在哥哥身後，但一直在註視著媽媽。
看她徒手把一片小小的藥片掰成兩半，頓時喔哦一聲。
那是只屬於孩子和媽媽間的吸引力。
半夏躲在法典身側，看林珺熟撚的分開幾張小紙，一樣樣的取藥，有些會單獨用一片，有些則會是整粒的，放在紙上，然後開始疊紙，女孩忍不住湊上來。
學著媽媽的樣子，她快速的，把一小包配好的藥給疊了起來。
林珺的目光刷的一下，又直了。
法典一滯，顧謹的呼吸也停了停。
因為她的眼神瞧著很是滲人，而且她的眼圈在一瞬間，變成了慘紅的顏色了。
在父子倆的註視中，林珺從沙發滑跪到了地上，抓起半夏兩只小手，看孩子不反抗，將它慢慢拉過來，再攤開，繼而，柔聲說：“咱們半夏小時候幹過農活，還鋤過草，對不對？”
才五歲的孩子，指肚明顯要比指頭粗，翻開掌心，掌心裏還有薄薄一層繭，那一看就是曾經幹農活，手裏握東西時留下來的。
顧謹早在頭一天見半夏時其實就發現了，發現小小的女兒滿手心老繭。
但他當然不敢告訴林珺，反而期望她不要發現，不要還沒有面對沈四寶和馬光明，就因為發現孩子才五歲，手上就磨起老繭而崩潰。
可她已經發現了，她會怎麽樣，會崩潰嗎？
半夏於沈四寶的老娘，是很愛的，於勞動，也是當成很光榮的事情，而且她還想讓現在的媽媽知道她是個乖寶寶，她也跪到了地上，探身子到林珺面前，說：“媽媽，我是個特別勤快的寶寶喔，我原來經常幫奶奶鋤地的，她總誇我乖呢。”
林珺刷的背身，掉了兩滴眼淚，但再扭過頭，她卻破天荒的笑了。
攥著女兒的兩只手，她柔聲說：“半夏曾經有個好奶奶，幫媽媽養大了半夏，媽媽特別感激她，但媽媽的女兒是不需要做勤快的寶寶，也不需要鋤地的，半夏也不需要做乖寶寶，因為照顧寶寶，讓寶寶開開心心的長大，這是做媽媽的責任。”
要知道，這是個特別簡單的，普世皆知的道理。
可原來的半夏聽沈老娘說的，是要乖，要聽話爸爸才會喜歡她，聽秦秀說的，是要討好小龍，討好她自己，她才會喜歡。
而林珺這種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需要她開心的論調，孩子還是頭一回聽。
“哇喔。”女孩一聲感嘆。
她覺得自己就像在做夢一樣，扭頭看法典，她眨了眨眼睛。
雖然這個媽媽看起來太瘦，樣子也很嚇人，但半夏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因為林珺是不需要寶寶聽話，不需要那麽多的條件，就會給予寶寶愛的。
哪怕她瘦，哪怕她有氣無力，可這正是半夏想要的媽媽呀。
而且媽媽笑了呀，雖然她笑的時候眼眶紅紅的，臉也皺到了一起，像哭一樣，但笑就是笑，孩子能感覺到，媽媽看著自己時是開心的。
這，正是這半夏努力找媽媽時的意義呀。
女孩膽子大了點，就跟林珺提了個要求。指了指墻上掛著的，法典的相機，她怯怯的問：“媽媽，你可以跟我拍張照嗎？”
林珺腦子還不大清楚，很遲鈍的，反問：“為什麽要拍照。”
她一思考，模樣就又變兇了。
半夏提心吊膽，說：“我在村裏有個二狗哥哥，他不相信我真的有媽媽了，也不相信我的媽媽會愛我，我走的時候他哭的好傷心的，咱倆拍張照片，一起笑的照片，寄給他，讓他知道我有媽媽了，而且是超級愛我的媽媽，好嗎？”
於半夏這五年是怎麽過的，因為趙霞講述過，林珺大概知道。
可聽人講述是一回事，直面看到女兒，再從她的行為舉止和言談來判斷，又是一碼事，而當孩子這樣說時，林珺就又知道了一個訊息。
那就是，曾經，她為了秦秀生的女兒，散盡家財，還險些賠上性命。
但秦秀把她生的女兒卻扔在農村，五年，不聞不問。
於一個逃出遼養院的精神病患者來說，這得是一重多麽大的精神打擊？
她憋悶，她氣憤，她恨不能提著刀捅了秦秀。
而以她原來的精神狀態，現在就該歇斯底裏，尖叫了。
林珺劇烈的喘息著，眼看就要崩潰，但看著孩子，她腦中一念：自控，吃藥。
雖然分別四年，但畢竟曾經從戀愛到結婚，有整整一十六年的光陰中，顧謹是林珺最重要的人，倆人有著旁人所沒有的，獨一無二的默契。
林珺背著身子伸手，顧謹立刻把水遞過去，一把藥打進嘴裏，再一口水送進肚子裏，林珺重又調勻了呼吸，朝著女兒笑了，而這回，她笑的比剛才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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