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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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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癮

青天白日, 虞蓉卻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擡指點向按說正長眠於地下的人,迫切地想要質問,可喉頭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

虞茉視若無睹, 只俏皮地眨眨眼,語態親昵道:“幾時來的京城?怎麽也不說一聲,姨娘和父親也來了麽?”

“你究竟......”虞蓉艱難地擠出音節,發覺低啞幹澀, 瞬時噤聲, 不可置信地朝後退去。

瞳孔顫得厲害, 雙唇也劇烈翕動。

仿佛在問——

你究竟是人是鬼。

宋家小姐聽聞動靜, 下意識偏過臉, 觀虞茉身著浮光錦,微微詫異道:“你是誰家的?”

虞蓉如夢初醒, 尋到救醒般快步藏匿至宋茗玥背後, 鬢角已然被汗水浸透, 忙用方帕胡亂擦拭幾下。

宋茗玥皺眉, 可又不想在人前落個囂張跋扈的話柄, 忍了忍, 重新看向虞茉, 攀談道:“我乃詹事府詹事之女,宋茗玥。那日見織霞居進了幾匹好面料, 本想定下, 可掌櫃的卻說已經有主,原來是被你買了去。”

“我姓虞,是溫太傅的外孫。”

織霞居乃裴府產業, 主母溫凝正是溫太傅次女。

“哦,竟是溫二小姐的表妹。”宋茗玥了然, 目光帶著好奇左右環顧,“怎麽不見她和裴婉?”

聞言,虞茉欠身,相邀道:“她們在塘邊賞魚,宋小姐若得閑,不如一起去看看。”

宋茗玥忙笑著應和:“再好不過了。”

二人相攜走出幾步遠,虞茉忽而頓住,迎著宋茗玥疑惑的眼神轉過身去,朝額角冒著細密冷汗的虞蓉招呼道:“妹妹,還杵在那裏做什麽,不一起麽?”

小娘子之間互稱姐妹以示親近,再正常不過。

是以宋茗玥並未深想,隨口說了句:“你們兩個都姓虞,還挺巧。”

虞茉收回眼,但笑不語,領著人朝溫落雪走近。後者悄然扯了扯裴婉的衣袖,一齊用餘光打量明顯方寸大亂的虞蓉。

“就是她欺負的茉茉表妹?”裴婉壓低嗓音道,“不如咱們把她推進池子裏去。”

“......”

溫落雪嘴角微微抽搐,回絕道,“茉茉膽子小,她今日只想嚇一嚇虞蓉,咱們配合著便是。”

名門望族間,家宅爭鬥不斷,裴父亦是爭過了幾位長兄,才坐上家主的位置。

聽聞僅是嚇唬嚇唬,裴婉頓覺無趣,嘆一聲:“可惜。”

虞茉恰聽見後兩字,歪頭問道:“什麽可惜?”

“沒什麽。”裴婉收到溫表姐的眼神示意,幹笑著轉移話題,“宋小姐和虞蓉似是相熟?”

這話無疑令宋茗玥感到驚詫。

畢竟,在她眼中,虞蓉僅是上不得臺面的妾生子。若非柳氏費盡心思討好母親,命自己赴宴時捎帶著照拂一二,她是斷然不會與此女同行。

可現今,溫家小姐、裴家小姐,一個兩個通通認得虞蓉,反倒令宋茗玥淪為了陪襯。

“你自個兒說。”宋茗玥克制住怒氣,抱臂看向水面。

因嗓門大了些,登時,園子裏的千金小姐均將視線投了過來,神情各異。

雖隔著距離,虞蓉卻仿佛能看清張張妝容得體的臉上露出的嫌惡和蔑視,連枝頭鳥兒也似在嘲諷,發出難聽又吵鬧的鳴啼。

“我、我身子不適,想先回去了。”

宋茗玥聽得火氣直冒,顧不得旁人在場,嘲諷道:“跟著孟三小姐,怎不見你這兒疼那兒疼。”

這時,傳來宮婢脆亮的聲音:“長公主駕到——”

眾女紛紛起身見禮,虞蓉也失了離開的時機。

只見長公主身著淡金色裙衫,烏發間插了金步搖,手腕各戴金鐲,在光下異常惹眼。

怪不得趙潯強調,隨心打扮即可,決計不會比他姑母更加金光閃閃。

且說長公主年近不惑,膝下無子,最是愛辦宴席,看青蔥小娘子們玩笑嬉鬧。而今日存了替儲君相看太子妃的心思,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一一掃過院中諸人。

除去虞茉、虞蓉,還有幾位自京外而來的貴女,長公主將生面孔悉數喚至跟前,聽宮婢細說各人來歷。

得知虞茉乃是溫府自螢州接回的三小姐,她不禁挑了挑眉,暗道容貌如此出挑,門第竟也不錯,倒配得上潯哥兒。

只不過,侄子心冷面冷,光是做姑母的認可又有何用。

遂興致稍減,簡單問過話,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梅雨時節,天氣陰晴不定,很快有烏雲飄來,宮婢們井然有序地將諸位小姐引回廊下,免得淋濕身子。

老嬤嬤攙著長公主坐上主位,笑說:“也不知幾時會落雨,在此之前,聽首曲子解悶如何?”

“嗯。”長公主慵目微垂,懶聲道,“太子前兩日贈了本宮一張好琴,是菱音大師成名前的愛物,幹脆就以它作彩頭罷。”

聞言,擅琴的貴女們躍躍欲試。

唯獨虞茉窺見溫表姐揶揄的目光,尷尬得抿了抿唇。但在府裏苦練了許久,她拿出評級考試時的氣勢,靜靜等待自己的次序。

另一廂,年歲相當的郎君們聚在假山旁射箭。

見到溫啟,謝公子勾著他的肩問:“少卿大人,最近都忙什麽呢,好幾回下了拜帖也不接。”

“我家小妹自螢州過來,正忙著帶她熟悉京城,是以不得閑。”

“哦?”眾郎君興致勃勃道,“除了二小姐,你竟還有別的妹妹?定然也是美若天仙罷。”

溫啟並不謙虛,點了點頭,但提醒說:“可不許打我妹妹的主意,兩個都不行。”

“是是是。”

雖嘴上應聲,但好奇心向來難以遏制,與溫啟相熟的明家小公子忍不住打聽:“你家小妹芳齡幾何?”

溫啟正要搪塞,餘光瞧見不遠處被侍從擁簇著的太子殿下,松一口氣,揚聲道:“殿下過來了。”

眾郎君端正姿態,躬身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趙潯拂袖,望了眼黑沈沈的天,看向長公主府的內侍,“姑母現今在何處。”

內侍答:“回稟殿下,長公主正在清雨軒聽貴女們彈琴。”

“是麽。”他饒有興致地頷首,“帶路。”

於是,諸位郎君停下比試,跟隨太子朝清雨軒行去。

早有內侍先一步向長公主稟報,聞言,她並不打斷底下撥弦的寧家女,輕聲吩咐說:“在月洞門候著,免得驚擾了後兩位小姐,失了公正。”

內侍領命而去,一五一十地說與趙潯。

他幹脆點頭:“依姑母的。”

從月洞門望去,能瞧見貴女們端正筆挺的坐姿,其中,虞茉微垂著頭,發髻間栩栩如生的蝶釵隨風晃動,格外撩人心弦。

當然,實則只有趙潯作如此想。

旁的郎君認不出自家女眷以外的人,遂紛紛抻長了脖子,期盼能看清正臉。

又一曲畢,終於輪到虞茉。她睇向眼底寫滿震撼的庶妹,勾了勾唇,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從未習過琴的長姐,非但沒出糗,反而纖指輕撥,有弦音如珠清脆而自然地流淌出。

曲調更是聞所未聞,惹得長公主也悠然睜眼。

這般“偶然”的獻藝場面,公主府安排過許多回,雖屢試屢敗,但儲君年歲漸長,興許某一日就開竅了呢?

如此想著,長公主目光隱晦地掃向幾步外。

原本不抱希望,誰知月洞門前,趙潯竟專註地望著垂眸彈琴的小娘子。

有戲。

長公主按捺住欣喜,朝身側宮婢使了使眼色。後者會意,打起遮蔽視野的紗簾,令虞茉的側顏清晰展露於人前。

只見少女跪坐在蒲團,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頸,肌膚賽雪,袖袍輕盈如霧。

郎君們皆被她的容貌吸引,哪裏還顧得上細聽琴音。

“......”

趙潯面色黑沈,對姑母的舉動極其不讚許,他眼風掃過,冷聲道,“非禮勿視。”

唯一知情的溫啟挑了挑眉,對未來妹夫的占有欲有了全新認知。

而眾郎君只得收斂起驚艷垂下頭顱,是以不知太子殿下竟堂而皇之地看著,甚至唇角罕見地帶了笑。

表演完才藝,虞茉施施然行禮,聽候“考官”點評。

豈料長公主一掃先前的漠然,親熱地招呼她向前,又朝眾女說道:“不必拘禮,同他們一塊兒去塘邊吧。”

恰直微雨飄落,趙潯走近,拱手:“姑母。”

貴女們忙又朝儲君見禮,含羞的目光淡淡掃過身姿頎長的少年。

“溫啟,你也過來。”長公主狀似漫不經心地打聽,“府裏何時添了個貌比天仙的表妹?可是你祖父要給你說親?”

至此,溫啟才知太子並未將他和虞茉的關系說與長公主,不得不順著戲本往下演,恭敬道:“回稟長公主,妹妹已遷入溫家。”

既在同一族譜,便算是堂兄妹,不能結親。

“好。”長公主笑意更深,問虞茉,“你初來乍到,對京中還不熟悉,本宮替你舉薦一位當地人士?”

虞茉雙頰飛紅,極為窘迫地點了點頭。

果然,長公主伸指點向趙潯,面不改色道:“溫少卿公務繁忙,那便由太子給你講講京城風俗罷。”

趙潯非但爽快應下,還揚唇招呼她:“虞姑娘,又見面了。”

“......”

戲癮犯了是吧。

她不敢擡眼,佯作害羞,規規矩矩地答:“見過太子殿下。”

長公主納罕道:“你們兩個竟是舊相識?”

“先前與霍源他們上街,和虞姑娘有過一面之緣。”趙潯一本正經地搭話,“原來姑娘還會彈琴。”

見侄子來了興致,長公主忙示意溫啟跟著自己離開,趁便打聽打聽虞茉的性情和喜惡。

待人走遠,虞茉嗔怪地瞪向趙潯:“你這是演哪一出。”

他餘光掠過周遭或是驚異或是艷羨的目光,無辜地眨眼,答說:“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等下回定親的消息傳出,便會被傳作是一段佳話。”

虞茉愛讀話本,他便夥同周懷知讀了幾日,精心書寫出這一場戲。

“你不喜歡嗎?”趙潯追問。

“喜歡......”

她一介俗人,有虛榮之心,還不小。登時默默側轉過身,不讓趙潯瞧見她止不住上揚的唇角。

長廊陷入短暫的靜謐。二人並肩而立,看雨滴拍打在花期將盡的荷葉間。

半晌後,趙潯朝前跨了半步,背過手去牽她,輕聲說:“今日的琴音比我想象中還美。”

她皆是白日練琴,趙潯有心聆聽卻尋不到時機,幸而來得及時,不曾錯過。

聞言,虞茉紅著臉道:“多謝。”

眾目睽睽,不便過於親密。趙潯戀戀不舍地撤回手,示意她也去池塘邊湊熱鬧。

虞茉“嗯”一聲,使出畢生演技克制住笑意,裝作惶恐而害羞地回至兩位表姐身側。

始終沈默的虞蓉緊了緊牙關,避開人群走近,冷不丁發問:“長姐,今日怎麽不見你的未婚夫婿——江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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