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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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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馬車在王府階前停下, 身量瘦小的仆從脆聲跪地,以背為凳。

“不必。”趙潯清越地道。

他掀開綴著流蘇的提花綢車簾,朝虞茉伸出一手, 將人穩穩當當地攙扶落地,眉眼低垂:“備了軟轎,你可要坐?”

虞茉怕生,若是乘坐軟轎, 需得與他分開, 忙不疊搖了搖頭:“我和你一起。”

分明是隨口之言, 趙潯卻聽得勾起唇角, 帶著幾分隱晦的深意重覆道:“好, 你我一起。”

她並未勻神探究,目光落向王府大門。

與後世著名的景點相近, 厚重的朱木門, 伴以金色瓦礫, 房檐精巧, 雕梁畫棟, 氣勢極為恢弘。

此時, 仆從紛紛放下手中活計, 恭敬地匍匐見禮。動作整齊劃一,也十分安靜, 可見規矩森嚴。

管事躬身為二人引路, 著綾羅、戴金釵的婢女們遙遙屈膝,在抄手游廊間穿梭。裙裾如蓮,披帛翻飛, 似虞茉曾在展覽館中欣賞過的畫卷。

“阿兄,等等我們。”

恰直安岳王府的兩位小主人歸來, 趙樂雁與趙淩自馬背矯健躍下,前者神情明媚,眼角眉梢的笑意如何也掩藏不住。

眾仆再度屈膝:“見過世子、見過郡主。”

“起來罷。”樂雁不再繃著臉,語調輕盈,多了幾分碧玉年華該有的嬌俏。

虞茉粗略打量一眼,尚未發散思緒,又被花圃中慵懶抻腰的小小身影所吸引——

是只毛發不一的貍奴,正張合著肉墊去夠翩翩起舞的蝶,憨態可掬。

她驚呼著扯住趙潯的衣袖,雙眸亮盈盈,示意他往長石上看去:“好肥的小家夥!”

趙潯從未在她臉上見過這般欣喜的神情,究其緣由,竟是因一只不通人性的小貍奴,不由得失笑:“喜歡?”

而並肩同行的趙淩,早快步踩上石子鋪成的甬道,捏著貍奴後頸,獻寶似的抱至虞茉跟前,笑說:“它名喚潮生,去歲不知和誰打架,半條腿血淋淋的倒在園中,就此住了下來。”

潮生並不怯人,枕著趙淩的掌心斜睨一圈,又懶散地闔起眼。

虞茉瞧得心神激蕩,欲伸手去碰,餘光見中年管事急得額角冒汗,頓住,矜持地開口:“正事要緊,總不好叫王爺、王妃等咱們幾個小輩。”

“是是是。”管事忙應和,“貴人這邊請。”

她一步三回頭,眉眼含笑,令趙潯快要以為貍奴實乃攝人魂魄的精怪所化。

他按捺住心底奇異的酸澀之意,將虞茉攬至身前,淡淡道:“待回至京中,送你一只通體雪白的番邦貍奴如何?”

虞茉不答反問:“你可有聞見什麽味道?”

趙潯輕嗅,不確定地答:“花香?”“非也。”她挑高了眉尾,語含揶揄道,“是大餅的味道。”

“……”

虞茉曾教過他何為“畫餅”,道是空有承諾,不付諸實踐。可番邦之物唯獨宮中才有,他需得著人向禮部討要,並非故意框設條件。

一旁的樂雁也從偶遇心上人的驚喜中回神,悄然打量虞茉,見她身處王府,卻無絲毫驚懼。

如此處變不驚,哪裏像是平頭百姓?

--

行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抵達正廳。

雖說太子殿下有所交代,但君臣有別,即便免了見禮,亦不好大剌剌地坐著等候,安岳王趙子敬遂攜妻妾來迎。

趙子敬年近不惑,面容卻生得秀致,似是儒雅文臣。

其正妃荀雅則是趙淩生母,氣質清冷,舉手投足間盡顯貴女風儀。

餘下的,想必便是府上姬妾,零零總總有八位。年歲不一,但都衣著華麗,容貌端正。

虞茉不知該如何向皇室中人行禮,猶豫地朝趙潯身後貼近些許。卻見他竟只是簡單頷首,繼而示意虞茉在下首的太師椅坐定。

“晚膳幾時能好,孩兒餓了。”趙淩攬著雙親入內,不忘邀功道,“今日一路順利,沒出半點紕漏。”

趙子敬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眼虞茉,略含深意地笑了笑,看回兒子:“好,允你下月入營。”

並未過多寒暄,王妃吩咐傳膳。

婢女們魚貫而入,端來純金打造的水盆,供貴人們凈手。虞茉一面擦拭指節,一面端詳盆沿鑲嵌的寶石,暗嘆奢華。

少頃,絲竹聲響,著水袖長衫的舞姬隨菜肴一同入內,令人目不暇接。

身段俱佳,歌喉婉轉。

虞茉看得起勁,忽而想到什麽,“噌”地回眸,卻見趙潯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

他誤以為虞茉有話要說,微微傾身,掃過她緋紅的耳尖,莞爾道:“若不合胃口,我差慶姜去食肆再買些。”

“你小點兒聲。”虞茉唇角止不住地上揚,柔柔囑咐,“叫主人家聽去了,有失禮數。”

話裏話外,將趙潯劃入了己方陣營,關切之意如同細雨,潤物無聲。

他喉間溢出愉悅的輕笑,不再多言,坐直了身,舉杯回敬皇叔。

虞茉也故作淡定地埋頭吃菜,可心跳愈發的快,仿佛有小獸在其間亂闖。

……

酒過三巡,趙潯與安岳王說起朝堂之事,樂雁則被王妃喚去。

趙淩端著蓮白溫酒壺,往虞茉手邊斟上一杯,興致勃勃道:“小雨姑娘,這便是我說的蒼州五絕,入口甘甜,深受女子喜愛。”

“是麽。”

她湊近嗅了嗅,聞見果物清香,好奇地問:“可是梅子酒?”

“不全是。”趙淩雖不知釀酒秘方,但也能品嘗出差異,推斷道,“應當混合了三種以上的果物,具體是些什麽,便不得而知了。”

虞茉心想,再覆雜也不過是果酒,應當醉不了人,遂淺淺抿一口,的確馨香撲鼻。

趙淩見她露出滿意神情,咧嘴笑了笑,相邀道:“明日是祝神節,街市上會舉行慶典,好不熱鬧。小雨姑娘,可要一同去逛逛?”

“好呀。”虞茉又抿了抿,漸而食欲大增,“再來一杯。”

祝神節,乃一年之中唯一不設宵禁的日子。

長街上猜謎、登高賞焰火、城郊燃放天燈,可謂是花樣繁多。

她聽得入迷,瓷杯屢次見底。

趙淩不察,兀自說得口幹舌燥,又問:“蒼州有座高山,風景宜人,如今正是花開時節,還能獵到野兔和山豕。姑娘若不嫌累,也可一同登高賞花去。”

這回,等了好半晌也不見虞茉應聲。

她雙頰透出更勝桃花的薄粉,看似凝望著趙淩,實則瞳孔渙散。

“小雨姑娘。”趙淩疑惑,“你這是……醉了?”

虞茉抿著唇不言語,眼尾洇紅,一顰一笑間嫵媚叢生。

趙淩看得呆住,只覺胸腔劇烈跳動,似是被勾去了魂魄。他手中茶杯脫落,在椅邊碎裂成幾瓣。

“叮——”

眾人皆停下對談,將目光移來。

趙潯率先瞥見了溫酒壺,眉心微折,伸指掰正虞茉的臉。她面色已然酡紅,流露出分明的醉態。

“阿淩。”他不悅道,“為何要灌她。”

“冤枉啊潯哥,小雨姑娘才喝了三杯,這酒原是不醉人的。”

趙潯深深吸氣,知道自己確有遷怒之嫌,耐著性子吩咐婢女:“煮一碗醒酒湯送來。”

說罷掐了掐虞茉的臉,壓抑翻湧的怒氣:“還能走嗎?”

虞茉蹙著眉頭去躲,茫茫然:“你是誰?”

“……”

王妃撥開粗枝大葉的兒子,喚來幾位身姿強健的嬤嬤,提議道:“還是先扶莫姑娘回房歇息罷。”

趙潯雖不放心,卻礙於男女之防,點了點頭。

待人走遠,趙淩歉疚道:“都怪我太粗心,竟未察覺小雨姑娘的異樣。”

“非你之過。”趙潯從震怒中抽離,心緒平覆,中肯地指出,“她一向不懂得節制,勸也勸不住。”

語中是明晃晃的親昵。

趙子敬大笑兩聲,終於能坦然地問:“嘖嘖嘖,阿潯,你這是演哪一出?既讓我們幫著隱瞞身份,還對人小娘子事事關心。”

趙潯耳尖微紅:“皇叔。”

“好,不問了還不行麽。”趙子敬和妻子相視一笑,“你瞧瞧他,還會知羞呢,小木頭也要開竅咯。”

“……”

他神色覆雜地望一眼虞茉消失的方向,在心中答,演這一出,自是怕某人拋下他跑了。

虞茉向往安逸,他雖能護她周全,可以二人如今的情意,怕是不能取信於她。

若在此時貿然袒露身份,欺騙在先,朝堂紛爭在後,她一怒之下,堅持要和真正的江辰完婚……

趙潯不敢賭。

至少,在察覺到虞茉更濃烈的情意以前,不敢輕舉妄動。思來想去,唯有回京後再從長計議。

索性已經送信入京,將江辰支開,不會給她二人撞見的機會。他還有大把時間,可以徐徐圖之。

趙潯面色稍霽,肩上卻陡然一重,聽堂弟問道:“可我聽小雨姑娘說,她想留在蒼州。”

“她不想。”

趙淩:“……”

“回來。”趙子敬看不下去,笑罵兒子,“也不知隨了誰,這般沒眼力見。”

樂雁聳聳肩:“那定然是隨了父王。”

趙潯歸心似箭,約了翌日去書房議事,匆匆別過眾人,由慶言領著去往虞茉落腳的小院。

“可餵過醒酒湯?”

慶言答:“剛服下不久,還未起效。”

快步進了廂房,婢女們默聲行禮,安靜退至外間。

虞茉已拆了發髻,身著寢衣,端坐在床頭。小臉紅撲撲的,許是心緒亢奮,雙眼睜圓,亮晶晶地望著他。

趙潯屈指在她眉心點了點,溫聲質問:“怎麽,這會兒又認得我了?”

豈料她果決地搖頭:“不認得。”

“……”趙潯生生氣笑了,雙目微瞇,試探道,“那,你可認得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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