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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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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態

浴桶寬大,能容兩人對坐。

虞茉只瞧了一眼,頓覺兩頰生熱。她強作鎮定行至窗邊,推開小軒窗,欲吹吹涼風安寧思緒。

殊不知,晌午日頭毒辣,暑意兜頭澆下,蒸得薄紅芙蓉面愈發的滾燙。

“......”她欲蓋彌彰地嗔怪一句,“今日天兒真熱呀。”

等了半晌,也不見趙潯回應。虞茉紅著臉回眸,見他並未跟在身後,而是從書櫥中取出一本藍封書冊,坐姿筆挺,長指撚著紙頁輕輕翻動。

日光似是格外眷顧於他,絲縷金光灑落在鼻梁、唇瓣,勾勒出閃閃發亮的精致輪廓。便是空中塵埃也漂浮飛舞,如同光之使者,繞向俊美神祇朝拜。

虞茉怔怔地想,對著如此犯規的容顏,應是看上三天三夜也不會膩罷?

她的視線若有實質,趙潯有所感應,待讀完頁尾最後一字,方挑眉看去。視線相撞,少年漆黑瞳孔中泛起兩點金光,虞茉心臟驟然一縮,觸電般地收回眼。

趙潯面露不解,垂眸掠過她身側的浴桶,忽而了然,將她躲閃的姿態理解為羞於啟齒。畢竟虞姑娘素來喜潔,風塵仆仆地行了半日,怕是想要沐浴。

於是,他體貼道:“可要為姑娘叫一桶熱水,抑或是先用膳?”

話音落下,虞茉原就熱意攀升的臉轟然紅透,她嗔怪地瞪趙潯一眼:“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少女背倚著軒窗,輕風拂過她烏黑的發,如招魂引魄的幡。幡動,惹人心動。而清麗容顏染上緋色,不勝嬌羞,似一朵含苞已久的垂絲海棠,顫巍巍地綻放。

趙潯眼神軟了軟,合上書冊,替她做了決斷:“先洗浴,我去東街買栗子糕。昨日青娘子說起這甜而不膩、口齒留香的栗子糕,某些人還垂涎三尺呢。”

“......有嗎?”

虞茉合理懷疑,他在趁機抹黑自己。

趙潯不再作答,推門而出,囑咐過小二,覆又回房闔起幾扇大敞的窗。見虞茉神色不自然地杵在原地,不免憂心,語含鄭重道:“我回來之前,莫要給旁人開門。”

她咬了咬唇,飛快掃他一眼,點點頭。

待小二提來熱水,趙潯方離開客棧。虞茉臨窗目送他走遠,燥熱的心總算平靜些許。

溫熱水流沒過少女肩頭,柔柔將她包裹,舟車勞頓的疲乏也悉數散去,只餘通暢和舒展。她用指腹碾碎澡豆,一面泡澡,一面翻開趙潯方才讀過的書。

字形與她所知的繁體有所出入,按理該是晦澀難懂,可粗略掃下來,竟仿似自小便研習過千遍百遍。

難不成,是繼承了原身的學識?

聽乳母道,溫家乃書香世家,便是已逝的生母,待字閨中時也素有才女之名,是以與探花郎虞長慶因詩文生出情愫......

總之,原身雖養在螢州,姨娘又苛待於她。但架不住生身父母才華出眾,她的天賦同樣遠超凡俗之輩,愈發襯得庶妹虞蓉黯淡無光。

好奇心作祟,虞茉出浴後,興致勃勃地攤開竹節宣紙,想瞧瞧自己是否當真有原身留下的學識。

豈料一拿起狼毫筆,手腕發顫,字未先行,先落下豆大墨汁。

“......”

她不信邪,掃一眼書冊,再提筆謄抄,卻僅僅記得習了十餘年的簡體。

望著案上狀如狗爬的字,虞茉腮畔一熱,鬼鬼祟祟地捏成團。

不待她毀屍滅跡,趙潯掐算著時辰歸來。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拎著新鮮出爐的栗子糕,朝裏間輕喚:“虞姑娘。”

“來了。”她忙不疊移開門閂。

半幹長發柔順地披在身前,小臉被蒸得紅撲撲,肖似時近瓜熟蒂落的林檎,令人生出采擷之心。

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趙潯極快移開眼,恢覆正色,將膳食擺至圓桌。

他從袖中取出一盒稠白油膏,遞了過來:“塗抹後以掌心揉勻,可活絡筋骨,減輕酸脹。”

“給我的?”虞茉微微訝異,訝異於他的細心。

然而,唇角方揚起,又警惕地想,他為何如此熟練,難不成是海王?

趙潯不會讀心,但見她面色變換,不知是喜是怒,頗有些無奈,隨口道:“在想什麽。”

虞茉一時不察,脫口而出:“在想我的未婚夫是不是......”

她慌忙捂緊了唇,將以怨報德的猜忌吞回腹中,免得寒了趙潯的心。少傾,改口道:“在想我的未婚夫非但生得俊俏,心思也細膩,真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良人。”

一番誇讚誠摯動人。

趙潯卻並未如她所料露出受用神情,反而臉色冷下,桃花眼中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晦澀難辨的情緒。

她茫然眨了眨眼,心道,又是哪句話惹惱了他?

“吃吧。”趙潯淡聲打破沈默。

因著虞茉疑惑叢生,趙潯又向來講求食不言、寢不語,難得安靜地用過膳。

小二前來收拾屋子,順道說起夜裏街市上有北地之人表演雜耍。待人一走,虞茉希冀地看向臨窗而站的少年:“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原也答應過陪她四處逛逛,趙潯收回眼,點了點頭:“你若不嫌累,可以。”

左右無事,他回至書案前,拾起虞茉擱置一旁的狼毫筆,意欲練字消磨時間。

虞茉望一眼熙攘人群,又望一眼趙潯,還是覺得後者更具吸引力,便搬來小杌光明正大地瞧,口中隨意搭話道:“阿潯,你說我以後做些什麽好呢。”

趙潯頭也不擡:“何意?”

“營生呀。”虞茉掰著手指頭數道,“雖說我從家中帶了些錢財,使上一二年也就坐吃山空了,自是做些一本萬利的生意才好。”

聞言,他腕骨一抖,遒勁有力的“安”字竟暈開大團黑墨。

虞茉心疼得直呼可惜:“哎呀,多好看的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趙潯眸色冰冷,登時也失了興致,將筆擱回黃玉獸形筆架,淡淡道:“你想做什麽營生?”

不知為何,虞茉脊背莫名發涼,好似他問的實則是“你想要何種死法”。

她撅了撅唇,不願再理,幾乎快將“生氣”二字寫在臉上。

“……”

趙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斂起平日面向百官時的威嚴姿態,溫聲道歉,“並非有意如此。”

見他不僅心思玲瓏,知曉自己為何動怒,還如此低聲下氣地安撫。虞茉背過手,重重掐自己一把,方克制住不斷翹起的嘴角。

“並非有意,那便是故意了?”她曲解道。

趙潯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耐著性子繼續哄:“不想試試油膏麽,你眼下抹了,興許夜裏上街時會好受許多。”

思及油膏,虞茉難免心軟,不情不願地翻了篇,只問他:“你——你在京中,對旁的小娘子也這般細致入微麽?”

他不解:“如何算是‘細致入微’。”

虞茉哪裏說得出口。

難不成要細數一路行來,他對自己的照拂麽?屆時,再聯想自己對趙潯又是耍性子又是支使,豈非相形見絀。

她略略心虛,只含糊其辭道:“你貴為江府四公子,相貌出眾、武功超群,愛慕你的小娘子定然如過江之鯽,是以心生好奇,隨口問問。”

說這話時,虞茉低垂著頭,是以不曾發覺提及“江府四公子”時,趙潯面色微異。

他隱於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頓了頓,回至最初的話題,只語中多了溫和之意:“你可有想做的,或是擅做的事?任擇其一,便可作為往後賴以生存的營生。”

虞茉輕易被轉移註意,她咧嘴一笑,極為憧憬道:“我想開食樓或是成衣鋪,書肆、茶坊也行。只管雇些熟手,我自己麽,守在錢櫃數銀子。”

受她感染,趙潯一雙桃花眼中漾開波瀾,卻也非嘲諷,而是客觀地道:“食樓不錯。”

“可你方才還問我擅長什麽。”虞茉神色變得委屈,“我擅長的,在你們這裏皆用不上。”

他順著話問:“譬如?”

譬如語數外、政史地、物化生。虞茉撩他一眼,懨懨道:“說了你也不懂。”

被再度嫌棄的大周朝太子:“……”

但有一點,趙潯漸漸清楚,那便是虞茉的決心。

起初,他並未輕視,卻也並未深想。如今聽她娓娓道來,雙眸綻放出琉璃般的光彩,趙潯終於意識到,虞茉當真無意上京。

捫心自問,之於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畢竟,此番微服南巡,原不該暴露身份。若將虞茉送回江府,真相大白,也勢必會扯出新的爭端。反而是將人安頓在江南,一來無需再言明實情,二來,以她不谙世事的性子,何必踏入波詭雲譎的京城。

屆時,太子趙潯也好,江府四公子也罷,甚至萍水相逢的阿潯,於她而言皆是前塵往昔,不可追、也不必追。

殊途同歸,該喜才是。

可為何,心中愈發沈重......

趙潯喉結翻滾一圈,折中道:“叢嵐往上是開陽縣,尚需在那處停留幾日,直至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事後路過螢州朝京城行去,會途經安岳王封地,你若仍想隱姓埋名,我會托安岳王照拂一二,免你後顧之憂。”

京中之人俱沾親帶故,是以虞茉並不驚奇。她勉力扯了扯唇角,謝過趙潯,借故回了裏間。

油膏冰涼滑膩,用掌心揉搓後漸會發熱。很快,空氣中氤氳開清淺花香,沁人心脾。

可虞茉發覺,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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