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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的還魂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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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的還魂引(二)

雪勢漸起, 與風鏖戰,天地間銀濤無際。

快要抵達城門時,許迦葉才被裴玄澈喚醒, 再想騎馬已來不及了。

裴玄澈勸道:“陛下此番禮遇大異於往日, 你本就病著,不如稱病避之, 免得遭人利用。”

許迦葉理了理有些散亂的衣襟, 冷聲道:“你的膽子越發大了, 敢替我做決定。他若鐵了心要利用, 又豈是稱一次病能避過去的, 任他有何目的, 兵來將擋便是, 我並非全無根基, 他能奈我何?”

面是要露的, 她寧可世人言她驕狂,也不願他們輕她病弱, 忙往嘴裏塞了一枚藥補救了一下面色。

她將車簾掀開, 讓光透了進來,問裴玄澈道:“我的臉色如何?”

雪花被風斜吹進來, 有幾片落在她的發鬢上, 裴玄澈擡手想要將其輕輕摘下,手剛伸到半空, 雪已消融在了她發間。

他動作一頓, 收回手,目光柔和地打量眼前人的面容, 溫聲道:“白裏透紅,氣色極佳。”

許迦葉微微蹙眉, 又倒出了一枚藥,正待吞服,裴玄澈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我沒騙你。”

許迦葉最終還是相信了他,沒有把那枚藥吃下去。

巍峨的城門前,百官肅穆而立、目不斜視,如同一尊尊石雕,面上一派和諧,心思各不相同。

蕭亦衍迎著風雪立於前方,他身穿玄色對襟大袖衫,腰系玉革帶,披大氅,頭戴飾有蟬紋的通天冠,容貌整麗、風姿冰冷,望之如同天人。

遠處的大軍蕩起滾滾塵煙,銀白的盔甲交疊幾裏,與呼嘯狂風、浩蕩黑雲交相輝映,向城門處橫壓而來。

蕭亦衍擡起淡漠的眸子,極目遠眺,卻沒有尋見那個本該策馬揚鞭於隊伍最前方的身影,袖袍下的手緩緩攥緊。

大軍由遠及近,號角聲中,將士們令行禁止、停下步伐單膝跪地,向皇帝山呼萬歲,恰如風勢漸收,又掀起另一重風浪。

蕭亦衍命他們平身,一振衣袖朝許迦葉所在的馬車走去,步伐越來越快。

車輪滾動聲漸漸停息,許迦葉正準備下車,帷幔突然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了,車廂內又明亮了許多,她擡眸望去,蕭亦衍睫羽上覆了一層霜雪,正沈默地註視著她。

許迦葉一怔,手上做了個行禮的動作:“臣參見陛下。”

“你我之間,無需多禮。”蕭亦衍朝許迦葉伸出了手,見她遲遲不肯把手遞給他,嘴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

許迦葉向來要強,今天卻乘了馬車,他心中焦急萬分,以為她病了,沒想到她在這兒跟不中用的野男人你儂我儂。

許迦葉眉眼沈靜,忽視了蕭亦衍伸過來的手,起身顧自準備下馬車,裴玄澈攙了她一把,很快就松開了手,他知道許迦葉不喜人扶。

蕭亦衍偏要扶她,擡手去攙許迦葉的胳膊。

許迦葉何其敏捷,怎麽可能讓他得逞,將身一轉避開了他的手,腳踏車板一躍下了馬車,寒風鼓蕩衣袖,飄然若仙,眸光沈凝如淵,威勢迫人。

眾臣見到許迦葉的身影,神情皆是嚴肅了幾分。

立於前方,濯濯如春月柳的丞相沈徽對她微一頷首,許迦葉亦點頭致意。

蕭亦衍賞了裴玄澈幾記眼刀,下了馬車行至許迦葉身旁,低眸凝望她。

只見她臉上未見病容,反而有一種奇異的、令人膽戰心驚的容光煥發,如同開至荼蘼的花朵,轉瞬即逝的煙火,實為人間至美,卻使人心生不詳預感。

蕭亦衍的心漸漸沈了下去,聲音和緩道:“朕為你擺了慶功宴。”

“謝陛下。”許迦葉一邊回應,一邊用餘光向後看了一眼。

蕭亦衍眉頭蹙了起來,見許迦葉穿得單薄,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準備披在她身上。

許迦葉向後退了一步,說道:“習武之人火氣旺,穿不了厚衣服,讓陛下見笑了。”

低溫可以延緩瘋疾的發作,大夫說不清這是什麽原理,她也不深究,索性維持了少衣、用冰的習慣。

她也是真的火氣大,見蕭亦衍這般故作姿態,很想給他一拳。

蕭亦衍見許迦葉又一次躲開,不光用眼神瞟裴玄澈,還朝他的方向挪了過去,周身的氣壓低了不止一度:“到朕這邊來。”

許迦葉敷衍地向前挪了半寸,以示對皇權的敬畏。

蕭亦衍確實很反常,要知道從兩年前開始,他便從未單獨召見過她,她有事求見,他亦每每避而不見,今天又是城門相迎、又是為她披衣的,跟被奪舍了一樣,蹊蹺至極。

蕭亦衍快被她的態度氣笑了,他走到許迦葉面前,用大氅把她裹住,系帶子時用足了力道,狠狠地打了個死結。

許迦葉眉眼平和、心中冷笑,禮賢下士都不會,還指望臣子心悅誠服地效犬馬之勞,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但凡她滅了蠻族後還有幾年活頭,輪不到蕭亦衍鳥盡弓藏,她都要先把這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狗皇帝拉下馬。

可惜了。

蕭亦衍擡手搭上了許迦葉的肩:“與朕同乘一輦。”

許迦葉固辭不受。

二人三請三辭,場面一時僵持不下,內侍蔣輝連忙上前幾步打了個圓場:“陛下,侯爺在馬車裏悶了一路,騎馬正好能透一透氣、松快松快。”

他為什麽要站在侯爺這邊勸陛下?這不是背主,是因為他知道這位姑奶奶是個比陛下還要犟的犟種啊,不光犟,還瘋,真要發作起來,場面能難看到什麽地步,他不敢想。

蕭亦衍聽見“悶了一路”四個字,臉色隱隱有些發青,他眼鋒如刀,冷冷睨了站在許迦葉身後的裴玄澈一眼,對許迦葉說話時盡可能柔和了語氣,醋意卻難抑。

“卿願意和這個以色侍人之輩同乘一車,卻不願與朕同坐一輦?他連給你提鞋都不配。你遲遲不應允,是在等著朕跪下來求你嗎?”

許迦葉一直以來都覺得蕭亦衍雖然淡漠了一些,但勉強算是個正常人,沒想到發起癲來簡直沒完沒了。

她徐徐綻放一個笑容,掙脫開蕭亦衍搭著她肩膀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往蕭亦衍身前的地上瞧了一眼,沒有說一個字,但想要傳達的意思很明顯——

你跪吧。

蕭亦衍硬生生被氣笑了,向前一步重新逼近了許迦葉,俯身附耳在她耳畔低聲道:“總有一天朕會跪的,但不是現在,愛卿不必心急。”

許迦葉只覺得莫名其妙,再一次拉遠了與蕭亦衍的距離。

蕭亦衍見許迦葉睫毛輕輕顫動,一時間手癢難耐,他搓動了一下手指,按捺住了心思,一甩袍袖,轉身朝禦輦處走去。

他身體裏那個陰魂不散攔阻他見她的靈魂近來銷聲匿跡,想來是不會再回來了,他有一輩子的時間親近她,不急於這一時。

蕭亦衍走到一半,回頭看了許迦葉一眼,見她與裴玄澈並肩站在了一處,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還不快跟上?既然不想坐轎輦,那就騎馬跟在朕身側。”

這世上只有他才有資格與許迦葉並肩而立,裴玄澈不過是許迦葉養著的小玩意兒罷了,也敢如此僭越,簡直毫無自知之明。

現在處置了裴玄澈算不上他的本事,還會讓許迦葉同他離心,等他有了名分,定要用枕邊風吹得許迦葉意亂情迷、難以自持,心甘情願為他空置後宅、遣散面首,他倒要看看這個狐貍精到時候還怎麽猖狂。

城門大開,綿延不絕的隊伍魚貫而入,許迦葉跨上了無影馬,無視了禦輦上的皇帝看向她的視線,目不斜視,騎馬行於禦輦左側,銀鞍繡障,颯沓如流星。

按本朝慣例,皇帝出行,街道兩旁的百姓無需避讓,更不必跪迎,他們三三兩兩群聚在一處,向大軍投來或好奇或崇敬的目光,女子們望向英姿颯爽的女將士們,與同伴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歆羨。

跨馬而行的許迦葉吸引了最多的註目,男女老少都怔怔地看向她,只一眼便如同被攝了魂魄。

“若能再離得近些一睹鎮北候風采,我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願。”一個文雅的女子癡癡地道。

“鎮北候以前經常來我家的書肆看書,有時會與我閑聊幾句,平易近人得很。”有些矮胖的中年人笑道。

有人斜睨了中年人一眼:“少胡吹大氣,侯爺奴仆眾多,取用無一不精,哪裏用得著自己出來找書?”

一個高壯的大娘插話道:“你還真別說,侯爺最愛走街串巷了,尤其愛吃我做的糖葫蘆,隔三差五就要光顧我的攤子。”

“我的攤子就在你對面,怎麽從沒見過侯爺?”

“你才來了多久?侯爺鎮守邊關,不怎麽在京中待,哪裏是想見就能見的。”大娘有些底氣不足,她說的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侯爺的口味大抵已經變了。

“鎮北候永遠都是這樣意氣風發啊。”有人望著許迦葉神采奕奕的身影嘆道。

周圍的人皆點頭表示讚同。

兩年前許迦葉兵敗,暗地裏卻有幾雙無形的手在控制輿論,此事還未在民間傳開,蘇問陵、季平昌等人已因勾結敵寇、洩露軍情、貽誤糧草被下罪論處,許迦葉的罪過被洗刷了大半。

待許迦葉兵敗之事終於傳得沸沸揚揚之際,她已受太後與丞相沈徽力保,立下軍令狀前往邊關戴罪立功,時隔一年,再度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她馬踏漠西王庭,攜大勝之勢回京,幾近一雪前恥。

黯淡慘痛的時光被隱去,在人們的印象裏,鎮北候還是那個年少封侯、鮮衣怒馬的少年軍神。

至於那些有關她殘忍嗜殺、屠城築京觀的傳言,廟堂之上的士大夫們對此頗有微詞,百姓們的想法則十分質樸,對敵人的殘暴是一種美德,蠻族劫掠屠村的時候也沒見他們手下留情啊。

“鎮北候這樣一個玉堂金馬、風流如畫之人,居然有人汙蔑她身染瘋病。”有人憤憤不平道。

同行之人附和道:“太高人愈妒啊,縱然是政敵攻訐,造這種謠也太缺德了。我隔壁就有一個瘋子,他父母連門都不敢叫他出,整日裏用鐵鏈把他鎖在家中,身上全是臟汙,可憐得很。”

“他父母也不照顧他?”

那人長嘆了一聲:“起初是照顧的,可時間一長,誰能顧得了誰?久病床前無孝子,父母亦然,倒也不必站在高處指責他們,人之常情罷了。”

誠意伯霍煜成行於隊伍之中,敏銳地捕捉到了眾人的議論,冷笑了一聲,以微不可聞的氣聲道:“許迦葉如喪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終日的慘狀我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意氣風發,她也配?真該讓這些人瞧瞧她瘋瘋癲癲的樣子。”

他身旁的忠順伯梁丘回見他氣憤填胸、言語刻薄,卻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覺得有些好笑,說道:“你是認真的嗎?她上次發病打斷了你五根肋骨、一條胳膊,你告到禦前,陛下以她患病為由輕輕便將此事揭過了,我以為你會祈禱她早日康覆。”

霍煜成臉色鐵青,梁丘回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其實陛下根本沒有輕輕揭過,他斥責他明知許迦葉病重卻還要刺激她,給了他許多顏色看。

他冷聲道:“說的好像你沒被打過一樣。”

梁丘回被噎了一下,悻悻然道:“所以我每天都要磕頭上香,祈禱她快些好起來,至少打了人得受罰吧。實不相瞞,我眼饞得很,也想得瘋疾,最好能把她的病轉移到我身上,我先打上鎮北候府報她當時揍我之仇。”

霍煜成恨不得把梁丘回的腦子掰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哪有盼著替對手受災的,他聲音高了幾度:“她還沒害病的的時候把武安侯的兩條腿砸得粉碎,你見她付什麽代價了嗎?你真以為她是靠著發瘋橫行的?愚不可及!更別提十個你摞在一起也未必能打得過她,還報仇呢,癡心妄想。”

梁丘回見他突然這麽大音量,顧不上反駁他的嘲諷,壓低了聲音道:“小聲些,你不要命了?”

若說許迦葉身上有一種一言不合就要把所有人都拽下地獄的癲狂,那武安侯陸景初就是一條病態又偏執的毒蛇,雖與他們同為開國武勳一系,但這樣的盟友有還不如沒有,有他在的地方,喘氣都得小心翼翼。

他們背後的議論無論傳到這兩個人誰的耳朵裏,後果都不堪設想。

霍煜成反應了過來,立刻噤了聲。

半晌後,反倒是梁丘回按捺不住了,低聲道:“有傳言說陸景初的腿是他自己砸斷的。”

霍煜成聞言險些笑了:“這話你自己相信嗎?他又不是腦子有病,下狠手把自己從大權在握的將軍變成茍延殘喘的廢人,兵權沒了,連爵位都險些丟了。

“有人親眼看見許迦葉冷著臉打上了武安侯府,兩刻鐘後滿手鮮血破門而出,陸景初拖著血肉模糊的斷腿在她身後爬了半條街。陸景初睚眥必報,想讓許迦葉遭難,這事兒還得落在他身上,咱們等著瞧便是。”

他看了一眼遠處許迦葉的背影,重新沈默了下去。

隊伍前方的許迦葉察覺到了一道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穿透的目光,擡頭朝二樓一處軒窗看去。

一男子坐於窗前,瓊姿皎皎、眉眼如畫,一襲白衣勝雪,不食人間煙火,見許迦葉望了過去,目光不閃不避,對她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許迦葉與他遙遙對視了一瞬,眉頭輕蹙,收回了視線。

晦氣。

“她剛才看我了,你看到了嗎?”男子低聲呢喃道。

一旁的屬下出了一身的冷汗,連聲道:“啟稟侯爺,卑職看見了。”

男子眼角眉梢都暈染上了一層笑意,他不錯目地註視著許迦葉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他伸手去搖動身下的輪椅,站在他右側的屬下立刻眼疾手快地來到他身後,推著他離了此處。



宣和殿,慶功宴上。

宴會不知多久才能散,許迦葉為了以防萬一,又補了三枚藥。

聽聞陸景初稱病未來,她的心情平順了些許,蕭亦衍不在上首好好待著,偏要下了禦座與她對飲,又讓她的心情不那麽美妙了。

蕭亦衍想到方才在上首看見許迦葉以袖掩口,一臉平靜地把酒液盡數倒在座椅下方的帕子上,對身邊人恭維她酒量極佳的話照單全收,心下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他見許迦葉頂著他的目光面不改色的站了起來,餘光似乎在丈量衣袖的厚度,只覺得她可愛得要命,輕輕咳嗽了一聲,淡聲道:“卿不如以茶代酒吧。”

許迦葉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面上分毫不顯:“臣謹遵聖命。”

兩人對酌了一杯,蕭亦衍向前一步,低聲道:“想維持酒聖之名不墜,下次還是穿厚一些。”

天寒地凍,穿得那麽單薄怎麽行,他見縫插針地便想要勸一勸。

許迦葉並不意外她避酒的行為被人發現了,語氣恭敬、態度敷衍道:“陛下所言甚是。”

“朕聽聞你此次回京帶了一車的酒,邊關的酒烈且粗糲,別有一番風味,你可否贈朕幾壇?”蕭亦衍沒有回到上首的意思,借著說話的機會描摹許迦葉的眉眼,邊關的風亦是粗糲的,她卻偏偏喜歡待在那兒。

許迦葉道:“想來是賀監軍稟報給陛下的,可惜那並非臣的酒,借花獻佛,反倒失了對陛下的敬意。”

“啟稟陛下,臣家中亦有幾壇邊關的酒,願進獻給陛下。”誠意伯霍煜成恭聲道,他以前怎麽沒發現許迦葉這個人這麽直呢?連基本的趨附逢迎都不會,時間一長,必會失了聖心。

蕭亦衍冷眼看了霍煜成一眼:“不必了。”

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邊關的酒,而是許迦葉的饋贈,哪怕是去要、去求,他也要得到。

霍煜成訥訥收了聲。

許迦葉用餘光掃了霍煜成一眼,這人也太愚直了些,聽不懂弦外之音,蕭亦衍哪裏是真的想要酒,不過是借此告訴她,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連她回京時帶了什麽東西他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蕭亦衍視旁人如無物,望著許迦葉道:“宴席過後,卿暫且留步,朕有話要對你說。”

許迦葉摸不準蕭亦衍留她所為何事,略作試探道:“臣不勝酒力,今日恐怕難以向陛下奏明邊關軍務。”

蕭亦衍眉眼沈冷了幾分:“朕不過是想與你閑話幾句家常罷了,你我二人之間難道就只有軍務嗎?”

原來沒有正事要說,許迦葉心中已有了主意,面上淡淡應了下來:“臣遵命。”

蕭亦衍見她答應了,面色和緩了幾分,凝望她片刻,重又回到了禦座上,行進間衣袂翩躚,有飄然之態,一望便知心情極佳。

許迦葉見蕭亦衍挪動腳步離開了,沒有再給他哪怕一個眼神。她在底下又過了幾輪,喝倒了一大片的人,幾個向來與她不對付的武勳最是淒慘,霍煜成喝到最後臉都紫了。

她緩緩晃動酒杯,凝眸看向杯中酒液,將眉眼間的倦怠之色掩飾得極好。

欲用荼蘼引,便滴酒不能沾。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想絢爛就要接受短暫,想肆意就要學會克制,她看開了,無悔。

蕭亦衍在上首註視著許迦葉,見她神情波瀾不起,他卻仿佛可以想到她是如何在心裏偷著樂的,心情也愉悅了起來,唇角不自覺地勾起。

可很快他就愉悅不起來了。

從他的視角可以看到,許迦葉與沈徽隔著半個大殿,遙遙舉杯,相視一笑,仿佛他們之間的情誼連山海都難以阻隔。

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許迦葉對著沈徽笑得那麽開心,卻連一道餘光都不願意給他。

罷了,他們很快就要單獨見面了,到那時,他定要多說些好聽的話,令她開懷。

但世事偏偏不如他意。

整個慶功宴上,許迦葉的眼神都很是清明,一副千杯不醉的灑脫姿態,可到了宴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突然以手扶額,身形搖晃了幾下,倒在桌案上不動了。

蕭亦衍險些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她就那麽不想見到他嗎?為此不惜裝醉,還裝得那麽敷衍,不願為他多花半點兒心思。

與誠意伯霍煜成交好的一眾開國勳貴畏懼許迦葉的威勢,忌憚她發病時的癲狂,與她面對面時連一句不敬之語都不敢說,只敢暗戳戳地敬酒,想在酒量上扳回一局,沒想到他們折戟沈沙、幾近全軍覆沒,許迦葉卻巋然不動。

見許迦葉終於不勝酒力、伏桌不起,他們自認終於勝了一局,頂著不甚清醒的腦子歡呼了起來:“她醉了!”

他們在朝堂上壓不下許迦葉的氣焰,今天雖然是靠著車輪戰贏了,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勝利?

同為開國勳貴的渝國公、安南伯等人見他們如此丟人現眼,恨不得把他們踢出同盟。

渝國公臉色陰沈,對忠順伯梁丘回道:“快把他們叫回來,幾個人加起來喝不過人家一個,還喊得那麽那麽大聲,難道很光彩嗎?”

梁丘回無奈地點了點頭,他剛才已經勸過霍煜成了,奈何這家夥說他要在酒桌上橫刀立馬,把許迦葉打得花流水,現在想來,他當時大抵已經醉得不輕了。

梁丘回剛走到許迦葉桌前,上首便傳來了蕭亦衍冰如寒潭的聲音:“你們不是喜歡喝嗎?那就給朕喝個夠,來人,給他們每人上五壇酒。”

他一肚子邪火無處發洩,這些人還敢觸他黴頭,那就自食惡果吧。

梁丘回見自己面前也被擺上了五壇酒,險些暈了過去,什麽叫無妄之災,他今天可算是明白了。

宴會結束時,其餘官員依次而出,霍煜成、梁丘回幾人已喝得倒地不起,蕭亦衍吩咐內侍:“把他們給朕丟出去,不要留在這裏礙眼。”

待人都走完了,蕭亦衍下了禦階,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回響。

他走到許迦葉身邊跪坐了下來,見她枕著手臂,只露出了一小半側臉,呼吸平穩、神情祥和,若不是臉頰上半點兒紅暈都沒有,倒真像是醉過去了。

“朕聽聞,無論人提出什麽心願,醉貓都會答應,如果她沒有答應,那就是沒有醉。”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許迦葉的臉頰,觸手一片溫軟,猶覺不過癮,又輕輕捏了捏。

許迦葉無語至極,把頭扭到了另一邊,用後腦勺對著蕭亦衍。

蕭亦衍附在許迦葉耳畔輕語,鼻息噴灑在她耳後。

“不要去邊關了,留在京城養病,如何?”

許迦葉耳根發癢,睫羽顫動了幾下,蕭亦衍腦子沒事兒吧,飛鳥還未盡,他居然想卸磨殺驢、折了她這把弓箭。

“你是不是沒醉啊。”蕭亦衍低語道,擡手去拆許迦葉的發髻,“朕給你梳個京城裏時興的發式吧。”

許迦葉上半身未動,依舊把臉背對著蕭亦衍,掄起胳膊朝他的胸口來了一拳,這看似隨意的一擊力道極大,攜猛虎下山之勢,一拳剛落,她便聽見了蕭亦衍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她的嘴角微微揚起。

我先讓你見識一下我最新的招式。

蕭亦衍氣笑了,許迦葉難道真覺得她裝醉裝得很真嗎?這麽肆無忌憚。

他清了清嗓子,壓沈了聲線道:“來人,鎮北候對朕大不敬,把她拖下去施以笑刑,罷了,還是朕親自施刑吧。”

他作勢要伸手去夠許迦葉的長靴,手已快要碰到長靴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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