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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媽媽,這個阿姨是殺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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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媽媽,這個阿姨是殺人了嗎?

雁留,西川路。桃花殿成人用品店旁邊的“殯葬一條龍”店門大敞,電視裏新聞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



海芒市海關重拳出擊,破獲巨額翡翠原石走私案,跨國犯罪頭目山明集團董事長周山明落網。海芒市海關根據群眾舉報,在中耶邊境抓獲中國籍與耶瓦籍走私犯罪嫌疑人共12人,一舉搗毀了一個長期活躍於中耶邊境的翡翠原石走私網絡……

山明集團董事長周山明被指控涉及殺人未遂、暴力拆遷、勾結耶瓦武裝組織等嚴重刑事罪行,中國警方迅速與耶瓦警方建立國際警務執法合作機制,經多方努力,成功將其移交至我國司法機關處理……

此外,調查發現,由周山明親屬直接管理的玉石市場華光玉城的賭石攤位及其網絡直播間,存在嚴重欺詐行為,通過造假、誇大宣傳等手段欺騙消費者,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對此,相關部門已迅速采取行動,勒令該直播間立即下架,並對涉事攤位進行了全面清查……



“我早跟你說開那破石頭的是詐騙!你偏不信,死性不改!現在新聞都爆出來了,你還有啥話好說?!”是秀香姨的聲音。

“咋可能?說的不是我那直播間,你看我那個還……”過了一會兒,王大爺的嗓門斷崖般弱下去,囁嚅道:“被封了……”

隔壁的“桃花殿”裏,時婕從櫃臺後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時候店裏沒什麽顧客,她便披著風衣去外頭散步。這時節,雁留的風已有些涼了,路上隨處可見穿著呢大衣或薄羽絨服的人。時婕走在街上,吸引了許多目光,都好奇地打量她塗著“泥漿”的臉。時婕迎著他們的視線笑笑,仰頭去看天上悠然飄過的雲。

那一晚,當時婕再次醒來時,她和江承已經身在醫院了,多虧尹月及時趕回,據說剛把他們仨救出,那礦洞立馬塌方了。周山明受傷嚴重,連夜被直升機接走,運往大城市就醫,時婕和江承收到海芒市公安的電話,要求他們配合調查,提供線索,便帶著侯經理一起離開耶瓦,作為證人檢舉周山明。

時婕從耶瓦帶回來的唯一紀念品特納卡,受到了所有人的嫌棄,孫檸婉拒說她不化妝,林桃說別寄了浪費郵費,蔡秀芹直接丟回給她說“這是啥破玩意兒”,只有她愛得不行,天天把臉畫得花貓一樣,並自以為美。現在八盒用光七盒,還犯愁上哪兒補貨。

走到西川路拐角處,有個老人正蹲在地上燒紙,白發跟紙灰一起在空中蕭瑟地打著旋。時婕覺得這身影眼熟,走過去細看,這不呂建業大爺麽?

想起在耶瓦收到的那條老長的短信,她樂了,蹲到呂大爺身旁,用胳膊肘杵他,“大爺,好久沒見啦!您之前說的那個事兒,進展如何呀,一切順利嗎?”

呂大爺擡頭看她,隔著層煙氣,他的面孔泛著異樣的青灰色,“哦,小時旅游回來啦……那事,我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時婕起了急,“算了?咋就算了?!不能算了啊!是不是我媽鬧別扭?哎呀,大爺您不知道,她就那樣!其實……我跟您交個實底兒吧,我覺著她對您是有意思的!”

呂大爺的臉映著火光,染上點紅,頭垂下去,露出個笑,像是赧然,又顯得有幾分淒涼,“不是秀芹的問題,是我——”

“你相中別人了?看不上我媽了?!”時婕的聲調拔高三度。

呂大爺使勁擺手,“咋可能?我……我……”

他欲言又止,到底沒說出什麽,從懷裏掏出手機,在相冊裏翻了好一會兒,遞給時婕。時婕覷著眼看著那張照片,猛地站起身,頭一陣發暈,是診斷書。肺癌四期,有遠處轉移。火星飄上來,灼痛她的手指,她沈默地盯著屏幕。

“這個病,能……能治好的,化療,對吧?您在治了吧?”

“輸了三次液,那藥勁兒太大,我這歲數扛不住了,整個身子軟得跟灘稀泥似的,道都走不動,飯也吃不下,總犯惡心。不治啦!我兒子辛苦,天天工作到半夜,t養我那倆孫子孫女,美國開銷大,當爹的總不能把錢都敗光,只留棟不值錢的房子,化成灰了都被兒媳婦戳脊梁骨,讓我兒子往後一輩子在親家低人一頭。”

“咋能不治呢?不治,那不就等死麽?您想給兒子留點錢,可是您攢1塊錢,到人家那兒才1毛4分。匯過去10萬,中間打個一折,到他手裏也就萬把塊。他小兩口賺的花的都是美元,您攢一輩子那點積蓄,人家都未必看得上眼,您圖個啥……”

他往火堆裏投了一沓黃紙,看著它們逐漸被火焰吞噬,“小時,不用勸啦,我想得挺明白了。之前是我貪心,還想著……現在不想啦,啥都不想啦。就給自個兒燒點錢,算是提前存底下了,過去後不怕沒錢花。”

時婕找不到話說,就蹲在他旁邊,默不作聲看他燒紙,燒了黃紙,燒天地銀行的冥幣,又燒金銀元寶。有條野狗溜達過來瞧熱鬧,就見他從褲兜裏掏出根魚肉腸,剝了塑料外皮,掰成小段,扔給狗吃。

時婕:“您還隨身帶這個?”

呂大爺:“不是說到了陰間,一下望鄉臺先過惡狗嶺嘛,聽說那些惡狗都是生前被人虐待死的,還有被剝皮吃肉的,專守在黃泉路上,等人路過,把人咬得皮開肉綻。所以我這幾個月啊,但凡有點精神,就拿著火腿腸和剩菜去道邊餵野狗,邊餵我邊念叨:乖狗,勞駕你幫忙,跟底下的兄弟們打聲招呼,到時看見這老頭,千萬認得他不是壞人,可不能下嘴太狠啊。”

時婕扯了扯嘴角,“您還真是未雨綢繆,什麽惡狗嶺金雞山啥的,都是老說法了,現在地府的組織架構估計早改了,這麽不人性化的部門肯定都撤啦,我看您餵也白餵。”

呂大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孩子氣地笑道:“那等我下去探一探,回頭給你托夢。”

時婕:“……多謝您記掛了。”

呂大爺哈哈大笑,可笑聲很快變成粗喘,手捂著肚子,五官痛苦地攪作一團,看著令人揪心,時婕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

“開個玩笑,別害怕。”等他順過氣來,又說:“有個事兒還得麻煩你。”

“您說。”

“我的娟娟……就是你幫我買的那個娃娃啊,能不能幫我……幫我想想辦法?這事兒不好意思麻煩朋友,可要是以後讓我兒子兒媳看見……”

時婕一口應下,“行,那這就去您家取?”

呂大爺擺手,“不不,還想讓她再陪陪我,等我沒之後,好麽?我托了老朋友幫忙辦喪事,葬禮請哪些人那名單都列給他了,回頭你收到消息,不用去葬禮,就上我家把娟娟帶走吧。”

時婕“嗯”了聲,又問:“您把身後事都交給朋友了?您兒子呢?”

“沒告訴他,有啥好說?折騰他們兩口子帶倆孩子大老遠飛回來,專等我一個老頭子死?今天看看,沒死。明天看看,還喘氣。孩子們都得上班,小孫子孫女也得上學。他們著急,我也著急。”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時婕手機上收到一條消息:

好友呂建業先生因病於今日淩晨3時在鶴堂醫院安養病房離世,終年65歲。茲定於明日早8時於市殯儀館福寧廳舉行追悼儀式。謹此訃聞,誠邀您前來送別,共寄哀思。

時婕揣著呂大爺給的備用鑰匙,去了他的家。

這家裏幹幹凈凈,東西都擺放得整齊,垃圾桶裏連張廢紙也沒有。客廳墻上掛著一幅全家照,一對年輕夫妻,懷裏各抱著個小孩,大人在笑,孩子在鬧,幸福的一家四口。茶幾上放著幾張銀行卡、一摞證件、幾把鑰匙和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我兒親啟”。

時婕站在空蕩蕩的房子中央,看著那堆東西,看了一會兒,擦了擦眼睛,覺得心中憋悶得厲害,不由得嘆了口氣。

推開臥室門,就見床上一個女人的背影,側躺著,烏黑的長發瀑布般傾瀉在被面上。她安靜地躺在那兒,手搭在面前的枕頭上,像是撫摸著並不存在的人。

這就是“娟娟”了。

時婕掀開被子,想把她抱下來,試了試,實在太沈,最終連拖帶拽,才把她從床上弄下來,而後抱著一雙腳,一路拽到客廳。

該怎麽處理她?

時婕坐在沙發上看著娟娟發愁,只這一會兒,她已顯得有些狼狽了,長發淩亂地披散在地板上,纖細的腰肢從那件媽媽裝似的水墨畫襯衫底下露出半截,看著像個被掃地出門可憐兮兮的棄婦。

不能隨便把它當做普通垃圾隨便扔掉,之前就有這種娃娃被人誤以為是屍體報了警的新聞。倒是可以出二手,或者賣去情趣娃娃體驗館,但她猜呂大爺肯定不樂意。

時婕想了半天,最後去廚房拿了把剪刀和菜刀,先脫了娃娃的衣服,疊好,收進衣櫃,發現手腕上有個金鐲子,摘下來,放到茶幾上銀行卡旁。

而後提起菜刀,劃破皮膚,剖開腹部,換成剪刀,沿著創口一路向上,一對飽滿的胸部向兩邊攤開,露出裏面的海綿組織。她一邊剪,一邊將皮膚跟底下的海綿剝離,很快一張完整的“人皮”便滑落在地。

她把娟娟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放到皮旁邊,又動手拆裏頭那層海綿,直到只剩一具金屬骨架。

做完這些,已是滿地狼藉。時婕把頭和皮裝到袋子裏。海綿塞進垃圾袋,下樓丟掉。然後扛著那具金屬骨架去了廢品回收站。收廢品的大叔看見這鋁合金骨架,眼睛都直冒光,問了好幾遍,這東西真不要了?最後按五塊一公斤,賣了一百多點。時婕拿這一百塊買了瓶瀘州老窖,提上酒去了墓園。

在呂大爺的墓碑前,她將娟娟的頭和皮一股腦倒進香灰桶,用打火機點起火。火焰越燒越旺,矽膠皮膚很快蜷縮著化作一灘焦炭。

時婕俯視那一堆已辨不清面目的東西,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呂大爺曾發給她娟娟的照片,記得有張是兩“人”一起過生日,各戴一頂生日帽,面前放著塊蛋糕。還有張是他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婕看著那些照片時,有那麽幾個瞬間,真覺得那娃娃像個人似的,然後便想到當初參觀絕代佳人工廠時,陳總摸著娃娃的腦袋時說的那句“你感受到了麽?她有靈魂。你看那雙眼睛。”

想到這兒,時婕不由得嗤了聲,假的就是假的,哪兒來的靈魂?不過一堆零件拼湊起個空架子罷了。

隔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墓碑上呂大爺的遺照在向她微笑。她還是搞不懂,為什麽會有人在這種死物上寄予感情。她正望著照片楞神,突然聽見火中傳來一聲嘆息般的聲音,她心頭一驚,再看去,只見一顆塑料眼珠在桶底咕嚕嚕打轉,而逝去老人的愛、欲望和對人間的最後一點留戀已悉數化作灰燼。

時婕擰開瀘州老窖的瓶蓋,將酒液灑在墓碑前,“呂大爺,您放心吧,娟娟我處理幹凈了。那麽大的個頭,皮和骨頭分開處理的,骨頭我給賣了,你猜猜換了多少錢?一百多,都在酒裏了。”

她這話音未落,隔壁掃墓的一家人已投來驚恐的目光。

“媽媽,這個阿姨是殺人了嗎?”那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問。

那媽媽趕緊捂住他的嘴,拉著他往後稍了兩步,低聲斥道:“別管閑事!”

時婕對這娘倆警惕的眼神視若無睹,兀自繼續念叨:“面皮我剛燒過去了,就當送她下去陪您作伴,這會兒收到了麽?”

她再擡頭時,發現剛旁邊那一家子已經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她覺得怪好笑,就笑了笑,“您給自個兒燒的紙錢,現在拿到手了麽?我後來想到個事兒,活著的時候燒不一定有用,那會兒您在底下銀行還沒開戶呢,錢咋入賬?保不齊都讓孤魂野鬼給搶去了,倒不如燒給爸媽,讓他們先幫忙收著。我想起來的時候晚了,沒來得及跟您說。不過要是錢沒收到也別擔心,我會時不時給您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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