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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再見,祝你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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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再見,祝你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自從回雁留後,時婕常請蔡秀芹到她的新家住,蔡秀芹起初不幹,她就軟磨硬泡說想吃媽媽做的飯,好讓蔡秀芹擺起一副屈尊駕臨的架子上門,她也配合做出一副貴客蒞臨指導寒舍蓬蓽生輝的恭敬姿態把人迎進門。

一日清晨,兩人剛逛完菜市場出來,拎著好幾兜子菜準備回家,聽見大街上十分喧鬧,一群人圍在個小區門口,不知道在看什麽。外圈的人踮著腳扒著別人的肩膀往裏瞅,還有不少人舉著手機在錄視頻。時婕好奇不已,拉著蔡秀芹去瞧熱鬧。

只聽人群裏傳來男人的怒罵聲,“就你這癟犢子,還敢搞我媳婦!老子今天把你屎都踹出來!你他娘的狗一樣趴我老婆身上打哆嗦的時候,沒想到還得t跪她男人腳底下狗一樣滿地打滾吧?!”

接著就是幾聲悶響,伴隨著壓抑的痛呼。

圍觀群眾中有人小聲勸:“別打啦,你算解氣了,當心他回頭報警,把你抓起來!”

那男人呵呵笑了聲,“報警?狗東西,你敢報警麽?跟大家說說,你是啥身份來的?”

又是兩下悶響,挨打的奸夫只低低嗚咽,沒搭腔。

“咋的?現在不好意思啦,嫌丟人啦?”男人揚聲,“人家可跟咱這些平頭小老百姓不一樣,正經單位上班,科長呢!他今天要是敢報警,明天他那頂九品芝麻官的烏紗帽就得摘!”

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有人嗤笑著,“還以為是啥大官,小破科長啊。”“看著快六十了,年登花甲的科長哈哈哈!”

男人又罵道:“狗東西,你說,老子一沒閹了你,二沒卸你條胳膊斷你條腿,只不過揍你一頓洩洩憤,你報不報警啊?跪著回話!”

“不報警……不報警……”

那奸夫的嗓音時婕耳熟得要命,她拉上蔡秀芹轉頭就要走,可蔡秀芹卻不肯走,反倒在一片抱怨聲中一頭擠進人群中心。

只見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叉著腰站著,腳下跪著個只穿了條四角褲衩的男的,背對著時婕,頭垂在地上,看不清臉。

中年男人不依不饒,“好,你不報警,不過萬一有愛管閑事的要幫你報警,可咋整啊?”

奸夫:“別報警,求求!”

“求人就這態度,有禮貌麽?不給各位看官老爺們磕一個?”

那佝僂著的背影哆嗦了下,遲疑的工夫又挨了一腳,最後他僵硬而緩慢地深深俯首,額頭貼到石磚上,“求求……”

人群中傳來嗤笑聲,男人嘴角牽起譏諷的笑,卻仍不滿意,“只求這邊夠麽,要是想報警的人在那邊呢?去求!大聲!”

那奸夫於是跟個上了發條的機械玩具似的,向圍觀群眾匍匐膝行,轉圈磕頭,每磕一下頭,嘴裏高喊一聲:“別報警,別拍照,求求了!”

時婕蹲下身,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饒是已有心理準備,饒是再恨他折磨她媽一輩子,此時看到他這副狼狽至極的慘相,仍覺得心中刺痛,再看蔡秀芹,身體僵直,目光呆滯,就那麽站在那兒望向時海。

時婕拽著蔡秀芹的胳膊,輕聲說:“媽,咱走吧。”

話音未落,腳下“咚”的一聲響,這沈重的一聲像是砸進了她心裏,驚得時婕往後退了半步,被踩了腳的人罵罵咧咧,卻未入她耳。她立馬拽著蔡秀芹要沖出人群,可到底還是晚了。

時海擡起頭,父女倆對視,他的鼻孔下掛著一截幹涸的血痕,額頭磕紅了,沾著泥土和碎草葉。看清時婕那一刻,時海猛地瞪圓了眼,那雙無神的眼突然就聚了焦。他伸手扯住她的褲腳,掙紮著要站起來,時婕下意識彎腰去扶,可這時飛來一腳,把時海踹翻。

“你他娘的還真是條記吃不記打的蠢狗啊!都啥樣了,一看見漂亮女的又來勁了?”

時海渾身哆嗦著,撐著地顫顫巍巍站起身,“閉嘴……”

男人難以置信地瞪他,喝道:“你說啥?!”

時海兩手在身側攥緊,像是努力保持平衡,漲紅的額頭上爆出青筋,“閉嘴!不許你侮辱……閉嘴!”

時婕看著他,覺得鼻子發酸,要掉下淚來,又拽蔡秀芹,“媽,咱走吧。”

這次,蔡秀芹甩開了她的手,看了她一眼,說:“那是你爸。”

說完這句,她大步從圍觀人群中走出,擋到時海面前。

男人正揮起拳頭要揍時海,這下楞住了,“咋的?你也是他相好啊?”

蔡秀芹:“我是他前妻。”

男人的嘴角抽了下,“大姐,你可真是不長眼,當初嫁了這麽個玩意兒,受老氣了吧?家裏那綠帽子都能出個攤兒了吧?”

人群裏響起鬧哄哄的笑聲。

男人又道:“離都離了,你還管這閑事幹啥?樂意看你就多看一會兒,不樂意看你就走嘛!”

蔡秀芹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再開口還是那句話,“我是他前妻。”

男人徹底不耐煩了,揚起手,“不識好歹,再不閃開信不信我連你一塊揍?”

時婕沖上去,擋在蔡秀芹前面,“你動手試試?!”

“你又是哪個?”

“她是我媽!”

男人暴躁地撓撓頭,皺著眉毛琢磨了一會兒,“哦,這是你媽,那他是你爸。”

他擡腳向時婕身後繞去,母女倆都張著手臂攔著,像是在玩什麽老鷹捉小雞的游戲。

男人“嘖”了聲,“別緊張,我不打他,說句話。”

他停在時海面前,一條胳膊搭到他肩上,臉湊近他的,“哥們兒,我看明白了,好好的日子,你不好好過啊,全毀你自個兒手裏啦。我要是你啊,我晚上都睡不著覺,坐起來靠床頭抽自己大嘴巴,我後悔啊,後悔到恨不得半夜去跳江。”

說完這話,他撥開人群,揮著手,進了小區,“散了吧,沒熱鬧看了!散了,都散了!”

等到人群散盡後,時海蹣跚走過來,要拉蔡秀芹的手,囁嚅著,“秀芹,媳婦……”

蔡秀芹任由時海握了一會兒,擡手摘掉他額頭上的碎葉子和小石粒,又揩去他臉上的血痕,而後拉開他的手。

“閨女,咱走吧,再耽誤一會兒,魚都不新鮮了。”她說。

她們轉身離去,聽見時海在背後一聲聲地喚“媳婦……”“閨女……”,聲音哀切,她們誰也沒有回頭。

那頓飯,娘兒倆做的江魚燉豆腐。時婕依然不會殺魚,蔡秀芹拿起菜刀,三兩下把魚拍暈,麻利除去麟,掏凈內臟。時婕就在旁邊切豆腐,備調料。

鍋熱下油,炒香蔥姜蒜八角花椒,改好刀的草魚一滑進鍋,魚肉的鮮香混著覆雜的調料香氣竄上來。

時婕望著蔡秀芹熟練揮舞鍋鏟的背影,猶豫了一陣,還是輕聲問:“媽,呂大爺沒了,你聽說了麽?”

那背影像是卡帶一樣頓住了,過了幾秒,蔡秀芹語氣平淡地說:“哦,我說好一段沒在公園看到他。咋沒的?”

“肺癌。”

“哦,肺癌。”她提著熱水壺往鍋裏倒,瞬間狹小的廚房內滿是熱騰騰的香噴噴的白汽。

蔡秀芹盯著湯中翻滾的魚肉,拉家常似的說:“這病遭罪。咱家以前樓下鄰居就是肺癌走的,就三年前的事兒,最後幾天我還去醫院瞧過她,瘦得只剩把骨頭,渾身沒二兩肉了,吃啥吐啥,止痛藥都吐。她那會兒還認識人,看見我就拉著我的手叫喚,說大姐我身上疼,我問她哪兒疼,她說哪兒哪兒都疼,感覺渾身沒一塊好地兒,疼得直哼哼……”

講著講著,她的聲音開始發起顫,最後她吸了口氣,淡淡道:“走了好,解脫啦,罪受完了。”

她始終背著身,時婕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見她擡了下手,時婕知道這是在抹眼淚,她走過去,從背後輕輕抱住媽媽,把臉偎在她頸邊。

“沒事,媽,還有我呢。”

蔡秀芹身體的顫抖越發劇烈,終於捂住嘴回過身,抱著時婕,痛哭出聲。

B大開學典禮定在8月24號,孫檸提前一周出發,時婕去火車站送她,一路上孫檸都在講班級同學群裏的趣事,又說超期待入學後的“百團大戰”,她勢在必得,一定要進滑板協會跟學術寫作協會,兼顧興趣愛好和未來發展。她講得興高采烈,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時婕便含笑聽著。

她們在進站口停住腳步,前面就要刷身份證了。

時婕:“以後跟父母在一座城市,方便見面啦。”

孫檸撇撇嘴,“誰稀罕?”眼睛卻彎起來。

時婕猶豫著開口,“你……還會回來麽?”

“當然啦!放寒暑假,我就回來……應該會的。”

“那,等你畢業後呢?”

孫檸的臉上露出一點迷茫和困惑的神色,“那麽遠的事,我也不知道,看我爸媽的樣子,感覺上班後就沒啥假期了……不過我才不會幹他們那種忙得要命的工作呢!反正,你要是想我了,就給我發微信打視頻唄!”

時婕看著她,緩緩地笑了,抱住她,撫摸她毛茸茸的發頂,“再見,祝你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孫檸的小腦瓜在她胸前拱了拱,把自個兒的頭發拱得亂七八糟,從她懷中仰起臉,好看的杏眼亮亮的,“幹嘛突然這麽正經?像是在告別。”

時婕輕聲說:“可不就是在告別麽?”

“不是那種,我是說……”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接過時婕手裏的行李箱,“我走啦!”

時婕看著她排入進站的隊伍裏,看著她把行李提上傳送帶,看著她在安檢門前轉過身,張開雙臂,向她揮手,齜著排小白牙,露出閃亮亮的微笑。最後看著她走進閘機,再也沒有回頭。

她轉過身,逆著熙攘人潮,走向遠處的廣場。這時,半空中一個t什麽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覷眼看去,是個印著粉色小熊的透明氣球,正飛過火車站最頂上那兩個紅色的大字“雁留”,高高飛進無垠的藍天裏。不知來處,不知歸途。

時婕帶著點惆悵回了嘉園小區,路過3號樓的拐角,瞥見桂花樹下蹲了個人,是江承。她走過去,就見他挖了個深坑,將俞淑婉的木雕小像鄭重放進去,蓋上土。又把那張黑白照片放在打火機的火苗上,點著。

時婕挨著他蹲下,兩人一起沈默地看著那年輕姑娘笑盈盈的面孔一點點被火焰吞噬,變成一片面目不可辨的焦黑,最終化為灰燼,簌簌落入土壤。

有風吹過,桂花朵朵飄零,像是漫天遍地小小的金黃色的十字架。

做完這些,他們坐到地上,背靠樹幹,望向天空,看著頭頂的白雲悠悠飄向遠方。

不知打哪兒冒出只肥貓,喵喵叫著,豎起尾巴,貼著兩人的腿蹭來蹭去,是3號樓貓窩常駐居民小橘。

時婕伸手撓了撓它的下巴,“對了,我把周山明被捕的新聞發給了俞淑婉的大學室友,她跟我說,俞義死了。”

江承沈默了一瞬,“嗯,都結束了。”

時婕深吸一大口芬芳的桂花香,抻了個懶腰,“是啊,都結束了。”

這工夫,一個快遞小哥匆匆忙忙跑過來,“勞駕問下,6號樓1單元是哪個?”

時婕站起來,“正好我們就那棟的,帶您過去吧。”

小哥道過謝,抱著懷裏的包裹,抱怨道:“這也不知道買的啥玩意兒,看著也不算太大啊,這死沈!”

江承:“哪家的?”

小哥低頭看看,“501。”

“是我的,麻煩您了,我自己拿上去吧。”江承接過包裹,快遞小哥連連道謝,走了。

時婕好奇,“你買的啥,這麽沈?”

他笑了笑,“不告訴你。”

三天後,時婕家的門被敲響,她拉開門,就看見江承站在那兒,他臉上塗著兩圈白“泥漿”,看著有點傻氣。他看著她,還沒說話,耳尖先紅了。然後他舉起手裏那個精致的小盒,笑得既溫柔又羞赧。

“這是我為你磨的特納卡,你願意明天塗上它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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