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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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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歸零

南方的冬天沒有雪,寒風刺骨。一眼望去只有一片霧茫茫。小鎮的馬路上稀疏幾個彎腰哈氣兒的人們在趕路。路的盡頭是一片高矮不一的樓房,和天空交接的地方已經慢慢浮起一層金燦燦的晨光。也只有這片晨光,讓人在寒冷的冬日裏感到一絲溫暖。

清晨,大多數人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在其中一幢七層灰白石粒外墻的樓房頂層,穿過破敗的樓梯間,可以清晰地看到樓頂的隔水層上堆滿了街坊們廢棄又不願意丟掉的大件家具。在這些布滿灰塵的雜物之間,忽然發出了一陣刺耳像老鼠穿過一般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個中年男人躺在地上,雙腿艱難而緩慢地弓起。身體疼痛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哼了幾聲,然後他雙手支撐著冰涼的水泥地坐了起來。

頭痛欲裂。

他用力地拍打了幾下自己的腦袋,才艱難地睜開眼睛。

他迷茫地看了一下四周。卻只能看到自己身處的垃圾堆一樣的樓頂和已經泛白的天空。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白色的襯衣套著一件深藍色的羊毛衫,黑色西褲不知道在哪裏劃破了幾個口。

他摸了一下口袋,掏出了自己的錢包。

裏面有現金,還有自己的身份證。

他真的連自己是誰都已經忘記了。是眼前的這張身份證提醒著自己,他叫張大寶,三十出頭,平田市人。

他把錢包放回口袋裏,感覺自己喉嚨幹痛得厲害,腦袋痛得要漲裂一般。他艱難地站了起來,坐到天臺邊緣,雙腳懸空。

而外面看到的一切,都使他感到陌生。

我叫張大寶。我是誰?幹嘛的?這裏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

……

無數的問號在他的腦海裏浮現,但是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慌張,甚至對眼下的處境,有點……滿足。

下去看看吧。

他從圍欄上跳了下來。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往樓梯間走去。

快要走到樓梯間的時候,他低頭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細小的灰塵瞬間在刺眼的陽光下飛舞,他忍不住頭往後仰,對著空氣揮了揮手。

這時候他發現在樓梯間的墻角,有一個封閉的塑料盒子,裏面養了一只小烏龜。它在渾濁的水裏伸長了脖子,想盡力接觸陽光。

“你知道你是誰嗎?”張大寶對著烏龜喃喃自語,然後快步走下了樓梯。

水泥的老舊步梯中彌漫著一種夾雜著灰塵的黴味。到了一樓,張大寶推開大門。

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聲,旁邊的大躺椅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皮衣,頭發花白亂成鳥窩一般,看起來六十出頭的老者。

老人擡起頭,睡眼蒙松地看著他。

張大寶也盯著老人上下打量,兩人都沒有說話。

“哪一戶的?”過了好久,老人率先打破了沈默,然後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低下頭,雙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臉,然後昂起頭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你,不認得我?”張大寶盯著老人,認真地看著他的表情,等待著老人的回答。

老人弓起腰拍打著小腿,沒有說話。拍完小腿又伸了個懶腰開始摸頭發。眼睛卻一直看著馬路的對面。

沒有等到任何回應的張大寶也順著老人的眼神望過去,對面的馬路邊立著一個破舊的路牌,上面寫著“快活街”三個大字。路牌背後有一排商鋪,大部分還沒開店。最左邊已經在亮著明晃晃的白燈的是一家花圈店,老板黑眼圈特別重,戴著一頂黑色的針織帽,身材幹瘦。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大寶旁邊的老人。

“臉生,看著不熟。”打完哈欠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大寶。

“我也忘了我是誰。”張大寶直視著老人,若有所思地說。

老人先是一楞,隨後哈哈大笑:“沒事,我也常常忘記自己是誰,男人犯錯了以後,總是習慣性地忘掉自己。”

“聊啥呢?!三爺。”花圈店的老板隔著馬路用力地對著老人喊。

老人指了指張大寶,然後站了起來,又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微笑著身體前傾回應著馬路對面:“這,壞掉了,說不認得自己是誰!”

“您叫三爺?”張大寶問眼前的老人。

“嗯。”三爺低著頭輕聲地回應。

“您在這住多久了?”張大寶繼續問。

“住一輩子啰。”三爺長長嘆了一口氣,笑著看了一眼對面,指了指花圈店的老板:“那個,我發小,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以前大夥兒管他叫小瘦,現在叫瘦爺啰。”

“那你在這住了一輩子了,怎麽會不認得我?”張大寶認真地問。

三爺楞了幾秒,沒好氣兒地瞪了一眼張大寶:“快活街人來人往的,都認得我,我不一定都認得。再說,你連自己都不認得,還指望我認得你?先自己找回你自己。”

張大寶被三爺的話嗆住了,他活動了一下站得有點酸痛的雙腿,為了緩解尷尬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四周。

這條街叫快活街,應該是在一片兒老城區之中。四周的樓房都是破敗的灰白石粒外墻,從樓房上的一大片整齊的陽臺望去,有生活氣息的不多,很多屋子看起來已經閑置很久了。

張大寶現在身處的位置在其中的一幢樓房樓下,左邊三爺的大躺椅邊上是一間小便利店,招牌上面的字都已經發白的,老板娘在貨架上整理著商品,時不時往他們倆身上瞟一眼。

張大寶搓了搓手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路中央,轉過身來看了看樓房的右邊,這個鋪面比較大,大門緊鎖。外墻畫滿了塗鴉。玻璃門上的海報花花綠綠的,看起來是個酒吧,擡頭一看,招牌上卻寫著“麥田青年公館”。

張大寶走到玻璃門邊,臉緊貼著玻璃往裏面看,雖然黑乎乎的,卻仍然可以看到裏面精致的布置,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吧臺和小舞臺,錯落有致的散臺和卡座。

“不就是一個酒吧嗎。”張大寶又擡頭看了一眼招牌,喃喃自語。

他瞥了一眼三爺,三爺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沒有搭理他。

張大寶覺得挺無聊的,同時又覺得這個地方又仿佛挺愜意。

“三爺,最近的派出所在哪?”他小聲地問道。還是得回家,總得知道自己是誰吧。他心裏想著。

“想要在漆黑中找回自己?”三爺緩緩地睜開眼睛。

張大寶想了想,用力地點了點頭。

“報警沒用,過得糊塗點有的時候比清醒更省心。”三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哥們兒,你記得你哪裏人不,叫啥。”

“張大寶,平田市人。”張大寶想起了自己兜裏的那張身份證。

大爺噗嗤一聲笑了,還被唾液嗆住了喉嚨,咳得滿臉通紅:“這……這就是平田市,這裏是你的家……”

“這裏?”張大寶疑惑地看了看三爺。

“平田市南岸鎮。”三爺用手按住自己的喉嚨揉了幾下:“所以我覺得你不用慌,過兩天說不定你啥都想起了,或者你家裏人就能找到這裏來。糊塗過幾日,就總能省心幾日。”

“但我住哪?”張大寶居然被三爺說得動心了。既然沒走遠,不如糊塗幾天?想起來了萬一真的沒什麽好事兒呢?被人莫名其妙地扔在樓頂,再怎麽想也不可能是因為好事兒吧。

三爺指了指馬路對面。

張大寶順著三爺的手指頭望過去,花圈店瘦爺不知道啥時候從店裏走了出來,正調皮地往旁邊火鍋店裏面扔小石子,火鍋店的老板正趴在店裏的桌子上睡覺。

“看哪呢,別看那倆老頭。”三爺踢了一腳張大寶的屁股。

和火鍋店隔了幾個鋪面,有一個剛剛裝修好的門面。一個身材豐滿,面容姣好,頂著一頭大波浪的少婦穿著紅色緊身連衣裙,外面套著一件羽絨正半蹲著從裏面拉開卷閘門,一襲粉紅色的燈光柔和地鋪撒出來。

隨著卷閘門被半拉開,那少婦把一個掛著彩燈的霓虹燈箱推出門外,燈箱上“落鳳軒養生館”幾個字忽閃忽閃地跳動著,就像周圍男人充滿荷爾蒙的心跳。

燈箱背後有一個小樓梯,樓梯的墻壁上剛刷了鮮紅的“旅館”倆字。

張大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三爺。

三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臉的猥瑣:“剛開的,我也沒去過。你可以去尋找一下漆黑中的自己。”

張大寶呆t住了。

“真的,昨天才開業。”三爺收起臉上的微笑,坐直了身子,居然舉起手開始發誓。

“不,我信。”張大寶有點苦笑不得:“你是讓我住旅店?”

“養生館你也可以試一下,同一個老板娘。”三爺對著那個少婦努了努嘴巴。

好吧。張大寶往馬路對面走去。

確實要找一個獨立的空間自己安靜一下。張大寶一邊走一邊舒緩了一下肩膀,身上好像有傷,走起路來隱隱作痛。

沒一會兒,他就走到了落鳳軒養生館門口。

“住店還是按摩?”老板娘側身坐在店裏的沙發上,擡起頭微笑著問,風情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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