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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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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文照驚訝也欣慰於何姣姣的敏銳, 笑道:“我知道,不是我自己要用,是我的一個朋友, 他常年服食五石散,近來頗感不適,我想討得藥方,延請名師為其研制解藥。”

“原來如此。”何姣姣這才松了口氣,“恰好我正同外祖父研制解藥, 眼下已小有進展,雖不能盡除積毒, 但也能緩和病情,就連同藥方一並給你罷。”

就這樣,文照照著何姣姣的藥方連夜配了幾副藥, 帶上北君上,放在了虞澤的手中。

剩下的,就只能期盼領導自己別作死, 盡量多茍一段日子。

姜望顯然並未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 轉而又同文照談起了別的事, 君臣二人亦是多年未見, 光是講涼州的發展大計就有源源不斷的話題, 文照說到了西海制鹽廠、大涼州酒廠以及正在興建的涼州各郡小學, 姜望聽得很是興致勃勃, 不過他最感興趣的, 還是文照用走私分裂北戎,最終逼殺檀述耶的謀劃。

“想不到, 只是把貨物賣給北戎,竟能達到如此奇效。”姜望原本黯淡的眼瞳此刻隱隱亮起, “既然我大寧產物廣受歡迎,如今北戎平定,豈非能繼續西進,仿舊朝事宜,將貨物銷往西域列國?”

“微臣正有此意。”文照道:“臣曾詢問涼州本地的耄耋老人,北戎往西,便是貴霜帝國,貴霜帝國之側,則是安息國,而再向西一路西進,有一大國,以大海為國之內湖,其國名為大秦。大秦國富饒異常,若能與彼通商,其收益或不下於精鹽。”

一聽到能賺大錢,姜望頓時興起,他正欲開口細問,內裏卻又湧起一陣不適,再度劇烈咳嗽起來,一時咳得連肺腑都隱隱作痛。虞澤無聲嘆息,又是近上前去一頓服侍,待咳聲平覆,先前的興致也已蕩然無存,姜望懨懨一瞥下首文照擔憂關切的神情,勉強笑了一笑,“這京中百官、滿朝文武,也就只有長明懂朕的心意……只可惜陳近此番平定了太行山匪之亂,朕不好再問責於他,否則這大將軍之位,朕其實屬意於你。”

因大將軍之位過於位高權重,本朝一直多由外戚擔任,文照一時吃不準姜望是在試探還是畫餅,但無論如何,謙虛與推卻都是必要的環節。她立即俯首,懇切道:“臣終究年輕而少歷練,陳大將軍身為皇後兄長、皇長子親舅,此前曾總攬涼州之戰,大將軍一職是當之無愧的。”

姜望卻神情覆雜,他欲言又止了很久,終於還是嘆道:“你一向謹小慎微,從不與人爭鋒,有的人虛長你許多歲,卻不懂得這個道理。”

文照還當是陳近在姜望面前告了自己的黑狀,沒曾想姜望竟恨恨地繼續說:“你尚未回京時,陳近竟私下向朕進言,說皇長子已年過十三,為保國本,應立皇長子姜原為太子。更可恨的是,今文經學派一系的官員竟也集體上書,共推立太子一事……你說他們這是什麽意思,盼著朕早日駕崩麽?!”

其實若是對於一個正常皇帝而言,陳近和今文經學派的操作也算理所應當。大寧朝講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姜望和陳皇後無子,這立長的名分闔該落在大兒姜原頭上。

但可惜,皇帝這種生物冷酷而自私,高高在上且目下無塵。一百個當皇帝的人裏有九十九個多少沾點變態,剩下一個特別變態。

而姜望就是其中的大多數。

他雖寵愛陳貴人母子,但這種寵愛輕蔑而又淺薄,他最愛的其實只有他自己。

加之太子又是一個太為特殊的職業,他的未來看似有無限可能,但這種未來卻建立在他君父的死亡之上。一旦太子確立,他的身邊會迅速自動建立起一批效忠的太子黨,而太子黨們最期盼的會是什麽呢——還不是盼著霸占皇位不肯放松的那個老登早日歸西嘛!

姜望自覺春秋鼎盛,一旦修仙成功,說不定就能千秋萬代,他豈能容忍自己的兒子拉攏著一群人日夜咒著自己早死呢?

文照太了解自己這位大領導的心思,好聽話立即像流水一樣脫口而出,“真是荒謬!陛下正值壯年,且如今涼、並二州皆定,北戎俯首,天下歸心,國本如此穩定,何需著急立太子?出此言者必定心懷叵測!”

搶在前頭拉踩完陳近,文照又忙不疊地表忠心,“立太子一事雖是國事,但亦是陛下家事。臣子們或可建議,卻不能越俎代庖,否則便是失了臣子的本分。微臣只知效忠陛下,日後無論陛下立誰為太子,臣必定一力支持。”

還得是跟文照說話,姜望頓時就感覺舒服了許多,“長明的忠心朕一向了解,待你涼州刺史的任期一滿,再回京城時,朕自有重賞。”

文照自然口呼萬歲再三謝恩。

但其實,朝局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一時的高位與官職都不再是那麽重要,洛京城中山雨欲來,所有的有心之人,都在暗自等到最終那一刻的到來。

而風暴的中心,南陽周氏長公子周梧的府邸,此刻卻是風平浪靜。

庭院中,絲竹裊裊,美姬們隨著樂聲翩然起舞,今日周梧做東,為得勝歸來的陳近接風洗塵。他高擡貴手,親自為陳近斟酒,“大將軍,請。”

陳近心頭壓著沈甸甸的心事,並顧不上與周梧你來我往,兀自拿起酒盞就一飲而盡,惹得周梧暗自不快。但他到底是個敏銳之人,陳近雖什麽都沒說,但他還是察覺到,此番從並州回來之後,這個原本庸庸碌碌的大將軍,好似有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周梧之前曾召來曹棟細問,誰知曹棟那廝竟支支吾吾地說不明白,氣得他賞了他兩個耳光,今日又主動邀請陳近赴宴。

按照陳近往日的鄉巴佬表現,他對於周梧的邀約本該感恩戴德,再一路大讚宴席之精致,舞姬姿色之絕倫,可出乎意料的,陳近今日異常沈默,除了必要的寒暄並未同周梧多言半句,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難道是自以為在朝中站穩了腳跟,這就飄了?

周梧捏著酒盞,暗暗打量神情陰鷙的陳近。

不得不承認,如今周梧和陳近的地位有所變換,周梧仍是南陽周氏長公子,陳近仍是大將軍,可周梧失了太常的官位,地位早已大不如前。面對面色不善的陳近,他也不得不放軟了身段,溫言道:“大將軍此番徹底平定並州叛賊,有功於國,饒是那文照作盡跳梁小醜之態,也未能動搖大將軍分毫,大將軍實在不必為其憂心。”

“我並不是因為文照而憂心。”

陳近放下酒盞,冷不丁地開口:“我是在擔憂我自己。”不待周梧追問,他便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向陛下進言立原兒為太子時,陛下勃然大怒,此事顯然並不好做。”

“我已命今文經學派眾員集體上書,”周梧道:“立皇長子為太子,名正言順,縱使陛下不願,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大將軍再請陳貴人也出一把力,我有把握在文照卸任回京前,將此事敲定,只要……”

“我等不到那會兒了。”

陳近仰頭猛喝一口酒,末了將酒盞用力擲於地上,砰的一聲響,驚得眾舞姬花容失色,舞步頓時淩亂。

周梧微微蹙眉,一擺手,庭院中樂師、舞姬頓時匆匆退去,散了個一幹二凈,只剩下周、陳二人。

“大將軍,”周梧自幼被眾星捧月長大,縱然為時局所迫不得不作出些小意姿態,但幾次三番被下了面子,他終於也隱隱惱怒起來,“你此言何意?明明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為何就忽然按耐不住了?”

按照周梧的既定計劃,是一面掏空皇帝的身子,一面穩住陳近的位置,再趁機推皇長子為太子。最好是太子剛立,皇帝就哢嚓駕崩,如果文照個搞事精那會兒正好還在涼州,就更是絕妙。

而眼下,根據宮裏傳出來的消息,姜望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而陳近又立下並州戰功,文照目前人雖在京城,但眾人皆知她刺史任期未滿,要不了多久還得回涼州。

天時地利人和皆有,如今正是立太子的好時機。只要太子一立,他再著人使些法子迅速掏空姜望僅剩下的那點底子,屆時新帝登基,什麽文照陸陵,統統都可以滾一邊去,這天下終究還是捏在他們南陽周氏、他們今文經學派的手心裏!

這計劃如此完美,可陳近這個鄉巴佬卻突然說什麽……什麽等不到了?

真是晦氣!

面對周梧赤裸裸的不滿情緒,陳近卻“咕嘰”一聲古怪地笑了,他扭過頭靜靜地看著周梧,眼神分明很平靜,周梧卻感覺自己好似在被一只陰狠的猛獸於暗處窺伺,他漸漸的感到毛骨悚然,先前的惱怒也為驚懼所驅散。

“長公子此前有一句話說得不對。”陳近嘴角的弧度漸漸擴大,他湊到周梧的耳邊低聲道:“我並未平定並州叛賊。”

“那上千顆所謂山匪的腦袋,其實全都是問並州的黎庶們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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