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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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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北戎人登上城頭的事實立刻動搖了軍心, 守軍中騷亂驟起,周棠當即提劍上陣,親手格殺了那幾個北戎人, 嘶聲吼道:“不要慌!都穩住!!”

然而他話音未落,一支流矢遙遙而來,瞬息沒入他的後背。周棠只覺右肩胛處驟然一涼,隨即洶湧劇痛剎那間席卷四肢百骸,他腳下一軟, 單膝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

四周守軍頓時失聲驚呼:“周仆射!!”

“都別動!”周棠以劍杵地, 硬是咬牙站起了身。他擡手抹掉嘴角的血,高聲道:“傳令下去,我沒有事, 各自堅守陣地,今日北戎軍若想越過城池——除非我死於此地!”

“是!”眼見主帥毫不畏死,守軍一時士氣大振, 竭力反擊, 重新將戰線壓回天水城下。

但北戎軍那邊的人馬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兩邊戰事膠著, 天水郡的城墻成了血肉磨坊, 腳下屍橫遍野、生靈塗炭, 無數人體內噴湧而出的血液, 已將這座古老的城墻染成暗紅色。

而此刻, 烈日高懸正中,才剛剛午時。

就在周棠以為這場戰役還將持續至少數個時辰時, 北戎軍的攻勢卻突然一緩。他還以為這是自己不熟悉兵事所產生的錯覺,直到守軍中的某個尉官前來稟報, “周仆射,北戎人似乎要撤兵了。”

周棠眉頭緊蹙,“說不定是北戎人的詭計,不得松懈!”

然而北戎人似乎是真的要撤軍了,他們不再頂著箭矢往前沖殺,而是由手持盾牌的甲士斷後,全軍開始徐徐後退。

尉官興奮地道:“周仆射,北戎人是真的撤兵了!咱們要不要趁機打開城門沖出去追殺一番?”

“不可!”周棠斷然否決了他的提議,“北戎雖撤軍,可你們看他們陣形絲毫未亂,可見軍心仍堅。他們人馬數倍多餘我軍,且尤其擅長平原野戰,我們若輕易出城追擊,非但討不到好,多半還會損兵折將,平白虛擲自家實力。”

周棠這麽一說,尉官也覺得甚是有理,他隔著盔甲撓了撓頭,迷惑道:“奇了怪了,北戎元氣未損,正是打到關鍵處,怎麽好端端的就忽然退兵了呢?”

周棠低聲道:“檀述耶一定是收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消息,迫使他不得不退兵。”他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這念頭毫無來由,卻叫他暗自期盼雀躍。

但最終周棠什麽也沒說出口,只道:“趕緊對城內百姓宣傳北戎大軍被我軍英勇擊退的消息穩固人心,同時城上守軍分批下城去休養療傷,中間不得有空檔。”

“是!”尉官立即應喏,隨即擡眼看向周棠肩頭仍插著的那支箭矢,關切地道:“周仆射,您還是趕緊去將傷口處理一下吧,若治療不及時,難免釀成大禍啊。”

周棠一楞,先前被忽略的劇痛再度襲來,他扭頭蹙眉看了看肩頭那支沒入皮肉三寸有餘的羽箭,喃喃道:“這箭會不會在我身上留下疤痕?”

尉官怔然,“多半會吧……但這也是難免的,老於行伍的人誰身上沒幾處大小傷疤呢?”

“說的也是,我不該矯情的。”周棠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怕她不喜歡。”

尉官呆在原地,撓了半晌的頭也猜不出周仆射口中這個“她”是誰。

而另一頭周棠已扶著自己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往城墻下走去。

·

北戎大軍中,檀述耶策馬飛馳在前,他嘴唇緊抿成一線,眉頭隱隱跳動,縱然極力壓制,面色依舊鐵青一片。

他左側的部從大聲叫嚷道:“大汗!西邊守軍處傳來消息,陸續有數十名我部族中人逃往敦煌,說有漢軍襲殺我部族老弱,這麽多的人前來報信,此事萬萬作不得假,我們的家是真的被偷了!”

檀述耶臉頰肌肉抽動幾下,他閉了閉眼睛,低聲道:“我知道。”

右側的部從道:“可是大汗,天水這邊的戰事正緊,我們一旦撤軍,豈非給了漢軍喘息之機?一旦讓他們緩過勁兒來,我們先前諸多努力,可就全都白費了!”

檀述耶道:“我知道!”

那部從還欲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暫且將部族丟開不管,先……”

話音未落,那部從的臉上猝然挨了重重一鞭子,頓時鮮血四濺,他慘叫一聲,轉眼就從馬背上滾落。

四周部從皆戰栗噤聲。

檀述耶將手中馬鞭緩慢而用力地一圈圈纏繞回自己手上,咬牙道:“愚蠢至極的東西,若是任由自家部落被漢軍欺淩踐踏卻視而不見,我檀述耶顏面何存?一個連自己家都無法保全的人,其餘部落如何還肯以我為尊?戰士們出征在外,部中父母妻兒卻死生不知,誰還能竭力戰鬥?”

他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一一掃過四周神色各異的部從,“我們必得即刻回援,將那支膽大包天的漢軍全數剿滅,方解我心頭之恨。至於天水郡,暫且擱置,有馬燕從中作梗,諒他們也折騰不出什麽風浪。”

部從們立即道:“謹遵大汗令!”

有人出聲詢問:“大汗,我們是全軍回援,還是……”

檀述耶道:“大軍仍舊駐守天水城外,震懾城中守軍。我率三萬精銳日夜疾行,火速去救。”

那人遲疑道:“可是大汗,只帶三萬人馬,是否有些托大?”

檀述耶冷笑一聲,“只敢繞後偷襲之徒,能是什麽無畏勇士?若是我猜得不錯,那支偷襲我部的漢軍,就是之前打下張掖縣後又轉去金城,隨後不知所蹤的漏網之魚。”

“竟是他們?那個漢人小將率領的軍隊?”部從詫異道:“當日一念之差,如今竟養成了心腹大患……”

“什麽心腹大患?”檀述耶不屑嗤聲,“任他什麽牛鬼蛇神,敢惹惱我檀述耶,只有死路一條。”北戎大軍緩緩停止,分出三萬騎兵,再度邁動鐵蹄,向西北方向滾滾而去。

因武威郡仍未攻落,檀述耶率軍返回隴西,再出金城,堪堪於第七日才再度回到張掖縣。

此時正值淩晨時分,天際剛泛起魚肚白,經過七天日夜兼程的跋涉,此時無論是人還馬都已疲憊不堪,張掖縣城外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檀述耶回頭一看,知道大家都已經到達極限了,便下令,“去叫門,我們在這張掖縣中休整一日,等明天再上路。”

“是!”身側部從立即應聲而去,在張掖縣城墻下高喊:“城中守將何在?大汗來此,還不快打開城門迎接!”

城頭緩緩燃起一束火把,一名守兵從垛口處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向外張望半晌,“你們是什麽人?”

部從大怒,“瞪大了你的狗眼看清楚!大汗親臨,還不快快叫城中守將親自前來迎接!”

聽聞是檀述耶親至,城墻上頓時一陣騷動,半晌之後,城門才緩緩打開。先前城頭那幾個守兵魚貫而出,在城門兩邊恭恭敬敬地行禮拜迎。

檀述耶一甩馬鞭,策馬走在最前頭,在路過那幾名守兵時略一垂眸,發覺都是些生面孔,並未見自己指派的守將在其中,於是劈頭便問:“你們的頭領呢?讓他速來拜見。”

為首的守兵點頭哈腰地腆笑道:“大汗,不是我們頭領不想來,前幾日有一夥漢軍趁夜偷襲,我們城中人手不足,幾次差點被他們攻上城頭,是頭領親自披甲上陣,帶領我們幾次殺退了那股漢軍,這才不負大汗托付,守住了這張掖縣,可頭領在戰鬥中被對方所傷,至今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大汗若想見他,我立即引大汗前去縣府!”

“有一夥漢軍?”檀述耶眉頭登時一蹙,“是什麽樣的漢軍?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大約有多少人?”

那守兵毫不猶豫地道:“那夥漢軍是三天前來的,領頭人異常年輕,他們的裝備較尋常漢軍也格外精良,只是人數不多,大約也就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怎會只有三四千……”檀述耶摩挲著下巴,陷入了沈思。他胯下駿馬並未停步,仍舊朝縣城內緩緩行去。

夜色黯淡,加之檀述耶連日奔波頗為疲倦,此刻又凝神思索著軍務,因而竟未註意到,這幾名引路的守兵各個神情隱有古怪,似乎正極力壓制著某種洶湧的情緒。

眼見檀述耶離縣府越來越近,躲在一旁草垛後的文照與鄭紅棉一時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不止是他們,此番再度入張掖縣城的文家軍都已分散至城中各處星羅棋布的草垛旁,他們身上都帶著火種和松明火把,只待文照一聲令下,就將整座張掖縣城變成滾滾火海,變成檀述耶及其三萬人馬的葬身之地。

他們在草原上縱橫馳騁,將檀述耶的列昆部落所在的王帳連同連路上幾個大小部落夷為平地後,並未按原路折返,而是一路向涼州敦煌的方向直行而去。正如文照所猜測的那樣,檀述耶集結重兵於隴西、天水一帶,敦煌、酒泉、張掖三郡的守備均異常空虛,她帶著吃飽喝足、士氣鼎盛的一萬五千將士輕易便收覆了三郡,再度回到張掖縣中。

這是樂玄將軍的身死之地,觸景生情,文照心中難免大慟,然而局勢還遠沒有到能讓她任性悲傷的時候。檀述耶得到王帳被偷襲的消息,定會日夜兼程往回趕,而隴西、金城、張掖一線均布有他的人馬,走這條路一路都能及時得到補給,張掖縣又是其中要塞,所以文照料定檀述耶一定會重返張掖縣。

文照雖自信局勢絕不會出乎自己的預料,可敵我雙方的兵力差距卻是確實存在的,要怎麽樣才能抹平兩方人數差距,斬殺檀述耶,甚至更進一步,將其所率軍隊全殲於此地呢?

所謂水火無情,在冷兵器時代,水與火是少有的能逆轉全局的大殺器。

文照站在焉支山上俯視整個張掖縣,發覺縣府位於縣城中心,而環繞縣府的街巷都狹小而逼仄,兩人並肩都難以同行。

於是文照敲定了火攻之策。

“我們提前在城中各處,圍繞縣府布置好大小草垛,只等那檀述耶一來,便由成飛出面將其引到縣府,待我以鳴鏑為號,所有將士一同放火。”文照眼中光芒曜異,仿佛已經能提前望見張掖縣中那一把滔天大火,她的手高高擡起,又斷然落下,“讓檀述耶和他麾下大軍,永遠留在張掖,為樂玄將軍陪葬!”

而此時此刻,檀述耶正騎著高頭大馬,向縣府緩緩而來,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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