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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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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當聽到何朔說出“樂玄”這個名字時,周梧便知事態不妙,如今眼見皇帝又把話頭拋給了虞澤,周梧更是心急如焚,果然虞澤那閹狗故作公正地道:“奴婢與武衛中郎將相識日久,武衛中郎將確系能征善戰、英勇不凡,奴婢以為,他可堪此任。”

周梧恨恨地咬緊了一口牙,知道此事再難挽回了。

對宦官的信任打消了皇帝心中的地域歧視,姜望道:“既然何卿與虞令君都推舉那樂玄,那便封樂玄為蕩寇將軍,領兵十五萬,往並州平亂。”

虞澤心中自是大喜,何朔也頗為得意地看了眼面色難看的今文經學派眾人。周淮、周梧、楊茂等人縱然再是不情願,但皇帝金口玉言,聖斷已下,他們也只能勉強從眾山呼“陛下英明”。

·

大司徒府。

周淮與周梧叔侄二人書房議事,周梧擲地有聲地道:“叔父,古文經學派定然已與宦官勾連,且看今日朝堂之上,那何朔與虞澤一唱一和,輕易就將樂玄那涼州匹夫推上位便可知!他們一招得逞,往後只會更加囂張,咱們可要早做打算!”

周淮沈吟許久,有些遲疑地道:“或許只是何朔一時情急,才出此昏招,旁的人不說,那陳潛是個最耿直的,眼裏一向揉不得沙子,他能忍受與宦官為伍?”

“叔父,今時不同往日,若那陳潛真耿直至斯,今日何朔舉薦樂玄時,他為何不駁?”周梧反問。見周淮只是蹙眉,並不言語,他繼續說:“無論古文經學派是真心與宦官合作也好,是假意逢迎也罷,他們兩派聯手打壓我等的情勢已初現端倪,倘若此次樂玄順利平亂歸來,古文經學派與宦官之間的聯系就會更加緊密,屆時他們徹底抱成一團,叔父,彼時我等該如何自處?”

“好吧。”周淮長嘆一聲,不得不承認周梧說得有理,“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是好?”

周梧眼中兇光一閃,他厲聲道:“古文經學派和宦官想通過樂玄平並州之亂打開局面,咱們就偏不讓那樂玄得逞!”

“啊這……”周淮頗為猶豫地說:“可若樂玄戰敗,並州戰亂蔓延至司隸州,咱們豈非闖下大禍?”

周梧自信一笑,寬慰周淮道:“叔父大可寬心,難道天下就他一個樂玄能打仗不成?我手底下的馬燕難道就比那涼州匹夫差了?一旦那樂玄顯露頹勢,咱們便彈劾他剿匪不力,到時再推動馬燕頂替樂玄的位置,豈非一箭雙雕?”

見周淮仍是躊躇不止,周梧不耐地道:“叔父,你到底在顧慮什麽?此計策萬無一失,頂多就是並州多死幾個人罷了,那也是成就大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周淮終於閉上眼,點了點頭,嘆道:“你既有謀劃,便自己去辦吧。我老了,終究你才是咱們南陽周氏的繼承人,盛之也是頗有才幹之人,你日後多提攜著他,也是為家族添個助力。”

他不提周棠還好,一提周棠,周梧心中驀地湧起怨氣,心道若非你這老賊有意擡起他制衡於我,周棠一個賤婢所出的庶子也配與我相提並論?

但他面上仍舊恭敬而謙卑,“是,叔父。”

周梧走出大司徒府,他的侍從們立即圍繞上來,將人團團拱衛其中直至登上自己的馬車。其中最為親近的一個侍從守在馬車窗外,周梧忽地掀起一角車簾,低聲道:“吩咐下去,讓咱們在軍隊中的人都動起來,千萬別讓那樂玄過得太快活了。”

那侍從問:“長公子,大司徒同意咱們動手了?”

周梧輕蔑地笑了一下,“那個老賊,老邁昏聵、全無主見,自然我說什麽便是什麽。”

侍從恭維道:“那是自然,長公子您才是家中嫡長,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大司徒不倚重您又去倚重誰呢?”

他這一計馬屁卻拍在了馬腿上,周梧登時冷了臉色,“怎麽沒有別人,老賊方才還囑咐我多多提攜周棠那庶子呢。”

侍從忙道:“他算什麽東西,若非大司徒刻意擡舉,哪裏比得上您一根腳趾頭?”

“是啊,老賊這是故意往我眼睛裏撒釘子,不讓我太好過呢。”周梧咬牙恨聲道:“我遲早得想個法子拔了這眼中釘不可。”

侍從眼珠子轉了轉,笑道:“長公子,眼下不正是一個難得的良機?”說著,他指了指並州的方向。

周梧一楞,隨即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臉頰,“正是呢,叔父不是讓我提攜他麽,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哪裏有比掙軍功來得更快的晉升方法呢?只是並州戰亂,倘若他不幸死在某處山野間,我這做兄長的,也無可奈何。”

侍從躬身拱手道:“屬下這就去準備,必教長公子順心遂意。”

·

有人在策劃陰謀詭計,有人在單位忙如牛馬。

這牛馬正是文照,她雖已升任北主客曹尚書,按理說只負責北戎方面的事務,可大寧朝的規矩就是很多事沒有規矩,反正北戎也好、叛亂也好,都是軍務,應該都差不多,那就都交給你吧,年輕人嘛,多鍛煉才能成熟。

於是文照在晝夜不停的鍛煉下很快就枯萎了。

她一連整月家都不曾回,吃住都在尚書臺,忙得兩眼發直、腳不沾地。直到大軍終於開拔,她才長長嘔出了一口氣,用盡最後的力氣騎馬回了趙瑜送自己的新宅,在路過銅鏡時,她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一頭綠巨人。

文照一覺睡了一天一夜才感覺自己稍稍恢覆了一些精力。她支起上半身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幹嘔著搖鈴叫了熱水。

直到全身泡進熱水裏,文照彌漫全身上下的疲憊感才開始漸漸緩解,她的後腦靠在桶沿上,雙眼失神地望著上方氤氳水汽,漸漸地困意又翻湧上來,她正昏昏欲睡之際,房門卻忽然“吱嘎”一聲被推開了。

文照瞬間清醒,一個翻身滾出浴桶,隨手抓過屏風上搭著的直裰胡亂一裹,反手拔出壓在枕下的長劍,一腳踹翻屏風,揮劍斬向來人——而屏風後,周棠正怔怔地看著自己。

待文照回神收招時,劍鋒已抵在周棠的咽喉。

兩人看著彼此,一時都楞住了。

周棠的喉結滾動,他嘴角扯起一個笑,“長明,好生厲害。”

文照在他漆黑深幽的眼瞳中看見自己此刻濕發披散、衣衫不整的模樣,心中頓時一緊,又勉強裝作鎮定,收劍回鞘,若無其事地道:“你怎麽突然不請自來,也不讓人通傳一聲?”

周棠微笑道:“長明確定要這樣與我說話?”

還不待文照答話,門外響起不知哪個侍婢怯生生的聲音,“公子,可是出什麽事兒了?”

文照瞥了眼被自己一腳踹翻的屏風,道:“哦,無事,天色已晚,你自己回去歇著吧,我這裏不用你伺候。”

待侍婢離開後,文照裝作自然地裹緊了衣襟,將倒在地上的屏風扶起,道:“容我更衣。”說罷便轉入屏風後,先將其他衣物胡亂裹好了,才將直裰褪下,隨後再將衣衫仔細系好,然後將濕發盤起。

文照的身影被屏風遮掩大半,只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倒映其上,周棠沒什麽表情地看著那道屬於文照的身影,一時想起趙瑜懷疑她是斷袖的話語,一時又想起方才所見她那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眼中幽光明滅不休,卻始終站在原地沒有上前。

文照大致將自己打理一番,再轉出屏風時,見周棠正站在自己房間的窗下遙望明月。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不耐煩地道:“周二公子深夜到訪,總不會只是想和我一起賞月吧?”

周棠轉身笑道:“長明又怎知我不是來找你賞月的呢?”眼看文照又要拔劍,他連忙道:“長明,適才乃戲言爾,我確有要事前來告知。”

文照把劍放了回去,“什麽要事?”

周棠臉上原本溫和的笑意微微凝滯,“如今這關頭,除了並州平亂之外,還有什麽算得上要事呢?”

文照皺了皺眉頭,念頭一轉,立即想到,“莫非,周淮和周梧要對樂玄動手?”見周棠點了點頭,文照沈聲道:“朝堂上說得冠冕堂皇,說什麽擔心洛京動蕩,如今倒不怕了?”

周棠幽幽道:“我兄長自信他手下的馬燕能力不下於樂玄,即便樂玄敗退,他也能力挽狂瀾,所以執意要將樂玄拉下馬。”

文照問:“那馬燕能力如何?”

周棠諷刺地笑了笑,“若論溜須拍馬,馬燕舉世無雙,可說到帶兵打仗麽,呵呵……”

文照點點頭,“此事我當告與何公,請他早做打算。”她看著周棠,躊躇一瞬,終於還是問:“盛之,如今你我分屬兩派,你為何還……”

她雖未說完,但周棠已然明了她的意思,他反問:“長明覺得我所屬哪派?”

“你出身南陽周氏,閥閱之家,你自然也……”瞥見周棠臉上一閃而過的自嘲,文照住了嘴。

周棠道:“南陽周氏,終究是我兄長的南陽周氏,與我又有何幹?”

文照抿了抿嘴,“周梧就這般容不得你?”

周棠沒有直接回答文照的問題,只道:“你聽說過一個關於蝙蝠的故事麽?鳥族與獸族彼此爭鬥,蝙蝠左右橫跳,誰贏了就去誰那兒……可是最終蝙蝠的行徑曝光,它為飛禽走獸所不容,只能灰溜溜地躲進漆黑的山洞裏。”

“哪兒就這麽淒慘了?”文照笑笑,“我這宅子不大,容不下什麽大人物,但養一只蝙蝠,還是綽綽有餘的。”

“倘若整個洛京都容不下他呢?”

“那就回並州,回原平縣。”文照道:“你去過並州嗎?那裏山巒疊嶂、煙雲茫茫,是個再好不過的地方。”

周棠怔忪許久,忽而面無表情地湊近文照,文照還當他有什麽正經事,卻聽這廝在自己耳邊輕聲道:“長明此言,仿佛邀我私奔一般。”

文照:“……”我劍呢?

待文照再度握劍在手,周棠那廝已翻窗而出,他趴在墻頭,朝文照擺了擺手道:“文照,我走了,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說罷,他從墻頭一躍而下,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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