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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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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寧百姓娛樂生活匱乏,除了傳統的百戲、雜耍以外,說書人一職才剛剛興起,即使是身在首都的洛京居民也接觸不多。經過文照緊急培訓的一批說書先生剛投入市場,立即在街頭巷尾引起了堪稱轟動的雷暴。

洛京居民們飯也吃不香了,活也沒心思幹了,一門心思就想跑去聽《陳公傳》。

文照通過南陽周氏的路子,在各大居民區以及人流量大的街道設下說書點,給幾十個說書先生排了班次,每天兩班倒上班,準時營業。

說書先生們除了說故事以外,還被要求加入私貨,大力宣傳陳公在朝中與大奸大惡的宦官們堅決抗爭的真實事跡,百姓們一聽,哦豁,我愛豆不僅才智無雙,還如此的忠勇正直,更愛了。

說書先生卻在此時長嘆一聲,“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宦官以巫蠱人偶構陷與陳公交好的太學生們,汙蔑陳公蠱惑太學生共行巫蠱之事,如今陳公和一幹太學生都被宦官下了大獄了!”

什麽?這還得了!

此刻陳潛大寧忠臣的形象已經深深烙印進單純的洛京百姓心中,一聽自己唯一的光陳公居然被宦官構陷入獄,當即便坐不住了,雖然有文照的人在暗中壓制安撫,但洛京尹府和太尉府大門口還是爆發了幾次不大不小的沖突。

因為到底沒鬧出大事,加上陳潛人在牢中坐,大名外頭揚,洛京尹不欲進一步激化事態,把鬧事的人捉住訓斥一頓後便放了。

倒是張鳴那邊不知是為了向虞澤表忠心還是裝公正,將鬧事之人統統抓了起來,待打得血肉模糊了再往大街上一丟,並放話“這就是跟朝廷作對的下場”。

文照對於張鳴這等典型封建官僚能做出這種事兒一點兒不意外,若是放在尋常時節,百姓說不定真就被嚇得縮回殼子裏,可在這個百姓怒火持續增長的特殊時刻,她只想對張鳴說:大人,時代變了。

洛京百姓們並沒有被那幾十個被放在門板上擡走的傷患嚇退,反而愈發憤怒,憤怒又勾動了心中湧動的暴力,他們糾集成群,開始往張鳴家中丟石頭糞便爛菜葉,把張鳴嚇得躲在官署不敢回家。

他們當然也沒放過賈洪,這個陰險卑鄙歹毒的小人,可恥的宦官走狗,陳潛就是因為他的帶頭舉報才會鋃鐺入獄,賈洪在百姓心中的“份量”尤勝張鳴。他們將下班回家的賈洪生生拖出馬車進行圍毆,若不是巡視京城的北軍恰好路過,賈洪只怕要被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這一切都在文照的掌控之中,甚至已經是她盡力壓制的結果。說書先生會時時提點大家張鳴對於陳潛的判決還沒下定,一切還有轉機,稍安勿躁;北軍也在周棠的拜托下增加了賈洪回家一路的巡查班次,才能在他被圍毆時“恰好”將他救下。

這並不是因為文照對於張鳴和賈洪還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期待,例如他們會突然被人民的力量所感動而棄暗投明之類的。她深深的了解張鳴、賈洪此類官僚的劣根性,他們不會反思,不會內疚,他們只會恨恨地想:媽的,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們這群刁民。

而這正是文照想要的結果,她精心布置、周密盤算,為的就是逼迫張鳴在下個月初一前作出對陳潛等人的判決,並在初一當天,徹底引爆洛京百姓積壓已久的瘋狂情緒。

因為每月初一,皇帝必將離開北君山,進入洛京返回皇宮進行祭祀活動。

而張鳴實在是文照的理想中的豬對手,他氣急敗壞地在二十九日白天宣布了判決——司隸校尉陳潛及三百五十七名太學生於太學內共行巫蠱之事,詛咒朝廷,證據確鑿,今判陳潛腰斬,三百五十七名太學生於菜市口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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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潛今日的晚飯是半只蒸雞,若幹新鮮小菜,以及一大碗粟米。

他第一次在牢中吃到類似的飯菜時,頗怔了一怔,以為明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哎,雖說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天晚上,難免輾轉反側,到了第二天,他理了理早已破爛不堪的衣服,攏了攏頭發,正襟危坐地等待刑官將自己提去菜市口,等來等去,卻等來了第二頓“斷頭飯”。

獄卒一往日兇狠跋扈的模樣,眼含敬佩、嘴角含笑地恭敬為他送上飯食,“陳公,若還有什麽需要,您盡管吩咐小的。”

陳潛撓了撓頭。

“那個……請問,”陳潛問:“最近牢裏的規矩是斷頭飯也要吃足三餐嗎?”

獄卒嘴唇顫了顫,他露出一種既憤恨又無奈的表情,懇切地道:“陳公,你莫要灰心,正如您曾說過的那樣,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咱們都在想法子救您出去呢!呵呵,可惡的狗宦官,想要冤殺陳公,咱們滿洛京的百姓可不答應!”

陳潛:“……我說過那樣的話嗎?”

獄卒隨即又崇敬又好奇地看著陳潛,“那個……陳公,我想問問,那個冥婚新娘她真有那般絕色嗎?”

陳潛:“?”

總之,陳潛感覺自己好像托了誰的福,莫名其妙地就過上了好日子。

所以今天陳潛原也沒覺得哪裏不對,接過飯菜正要開始享用,卻見獄卒看著自己的眼神憐憫而悲愴。他的心突然往下一沈,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我的判決下來了?”

獄卒咬牙點了點頭,陳潛長嘆一聲,問:“判了什麽刑罰?是縊首、車裂還是……還是淩遲?”

獄卒張了張嘴,艱難地道:“是腰斬,另外三百餘名太學生,均斬首示眾。”

陳潛沈默了很久很久,獄卒忽然聽他啞聲道:“老夫一人死不足惜,只是連累了那些無辜的太學生,哎,他們的父母該多麽傷心……”

陳公果然是如傳奇中那般正直善良的人物!獄卒鼻頭猛然一酸,正想說些什麽,卻忽然聽見牢獄外傳來無數人的吶喊——“宦官亂政!陷害忠臣!”

“陳公無罪!陳公無罪!”

“洛京尹府放人!放人!放人!放人!”

一開始外頭還嘈雜不堪,喊什麽的都有,後來不知怎麽的,突然就統一了口號,開始異口同聲地高呼“宦官亂政,陷害忠臣,陳公無罪”,外頭大約有數十……不,數百,甚至數千人的聲音,這無數的聲音又漸漸擰成了一個聲音,穿透了牢獄厚重的墻壁,一遍又一遍地告訴陳潛:陳公,你沒有錯,我們都同你站在一起。

陳潛怔怔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恍惚間早已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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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潛這邊的動靜,只能算是伴奏。真正的主力,此刻正由文照帶領著,向皇帝回宮的必經之路堅定地走去。

一個時辰前,文照拿著自己在原平縣時早就用老了的木喇叭,站在高處沖憤怒卻又迷茫的人潮大聲喊道:“諸位叔嬸!諸位兄弟姊妹!我們今日為何一同來到此處?是單純發洩心中的怒火嗎?不是的!我們是為了陳公!為了洗清他的冤屈,揭露宦官的惡行!而陛下此時正在回宮的路上,他也被宦官的謊言蒙在鼓裏,怎麽辦?”

早已混跡在百姓中的文照的手下高高舉起手中寫著“陳公無罪”的木牌大喊:“我們一同向陛下上書!求他徹查此案!還陳公一個清白!”

“沒錯!我們一同向陛下上書!求陛下徹查陳公之案!”

“求陛下徹查陳公之案!”

“求陛下徹查陳公之案!”

文照振臂一揮,“求陛下徹查陳公之案!”

於是,底層的士人們、未被牽連的太學生們、洗腳上田的農夫們、走街串巷的小販們、浣衣織布的婦人們……這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們第一次為同一件事聚集在一起,他們在這偌大的洛京城中,原本如水滴一般毫不起眼,可聚沙成塔、積水成淵,他們終於匯聚成了一股海浪,勢不可擋地向看似堅固的堤壩拍去。

千萬人的吶喊是一柄利刃,是一把重錘,終於將遮擋在皇帝眼前的那層歲月靜好的屏風擊碎。但他聽著這無數人共同發出的吼聲,仍舊不動如山地坐在奢華無匹、貴重無極的皇帝車架中,只張開尊口,似是波瀾不驚地道:“虞澤,看看你幹的好事。”

虞澤自皇帝還是藩王時就服侍在側,皇帝登基後曾遇刺,虞澤以身為盾為皇帝擋下致命一擊,自那之後便成了中常侍,也成了皇帝口中的“阿兄”。

可現在,皇帝冷冷喚他虞澤,虞澤不敢輕慢,頓時趴跪在地,“求陛下明鑒,此事實與奴婢無幹!”

“罷了,朕便聽聽他們究竟想說什麽吧。”

虞澤張了張嘴,想勸皇帝把這件事交給自己處理,可望著遠處烏泱烏泱,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的人潮,終究心生俱意,“是。”他起身道:“陛下有旨,停車。”

作為領頭人走在最前方的文照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因為她清晰地看到,那列屬於大寧皇帝的氣勢磅礴、浩浩蕩蕩的車隊,終於緩緩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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