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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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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中,周棠親自給文照披上柔軟的皮毛毯子,他依舊是那麽溫柔,面帶微笑,言行舉止都讓人如沐春風,“這麽大的雨,怎麽也不知道躲一躲?”

文照卻冷不丁地問:“我這幾日忙於旁事,卻不知巫蠱之事如何了?”

周棠淡淡地說:“還能如何,陛下依舊在北君山修道不問朝事,只遞出消息,說此事全權交由張太尉負責。”

文照啞聲道:“張鳴可是宦官的人。”

周棠點頭,“所以陳潛完了,連帶那幫倒黴的太學生,此番都難逃一死。”見文照面色凝重,他溫聲安慰道:“長明,你無需給自己太多壓力,我知你同趙仲瑤交好,可你已經盡力了,時局如此,事不可為,你我都無可奈何。”

文照說:“我知道,可我還想試一試。”

恍然間,周棠幾乎以為是外頭雨聲太大,以至於自己聽錯了。這位從來溫和從容的貴公子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於震驚的表情,他問:“你方才說什麽?”

文照平靜說:“我想救出陳潛、趙瑜和那幫無辜的太學生,我想試一試。”

周棠搖了搖緙絲扇,思索片刻,冷靜地說:“文照,你瘋了。”

他第一次直呼文照的姓名,是以一種警告的語氣,文照卻忽而釋然地微笑起來,說:“宦官雖然勢大,卻也並非堅不可摧,你又怎知我做不到呢?”

周棠深深凝視著文照,“可是,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尚書郎。”

“沒錯,我對於虞澤來說,如同螻蟻。”文照掀起車簾,看著車外雨中來去匆匆的行人們,低聲道:“可若有千只、萬只螻蟻呢?”

“你太天真了。宦官與士人對立多年,若士人內部是鐵板一塊,又豈會坐視宦官坐大至此?”周棠冷笑道:“你是陸陵弟子,又豈能不知,這天下士人亦分今文經學派和古文經學派,你的老師陸陵,不正是古文經學派的中流砥柱麽?對付宦官,那是要流血丟命的,誰肯去?”周棠輕搖小扇嘲諷道:“他們那群人啊,只會在瓜分利益時爭先恐後,你若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文照,那樣我會看輕你。”

“我知道,我所說的千萬只螻蟻,並不包含他們。”

周棠一楞,狐疑地問:“那你說的是誰?”

“之後你自然會知道,他們近日會有集會共同商討此事吧?”文照平靜地說:“周棠,你得帶我同去。”

·

正如文照猜測的那樣,士人集團已經連日召開相關會議,眾人一致認為應該要救陳潛,可問題始終停留在誰去救、怎麽救上。

幾番推脫拉鋸後,大家都感到了疲倦,自從北君山上傳下來消息,此案全權交由宦官一派的張鳴負責後,士人集團更是士氣低迷,覺得前途渺茫。於是,終於有人忍不住說:“其實此番,與我等牽涉並不大,虞澤雖說出手狠辣,可畢竟是出於對陳公的私仇,並非針對我等所有人……”

“是啊,說到底,也是陳公自己過於剛直,好好的去招惹那虞澤作甚?”

有人出聲反駁:“是虞澤的侄子強搶民女,陳公只是盡己職能!”

“搶的是民女罷了,又不是你我的女兒?何苦管這閑事!”

“……”

廳中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起來,吵的卻是陳潛此難是否為自作自受,無一人提及該如何洗脫此刻牢獄中的陳潛及太學生們的冤屈。

站在周淮身後的周棠聽著聽著,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他感到百無聊賴,以袖掩面,悄悄地打了個哈欠,正思索著要不要找個借口提前退場,卻聽得廳中響起一個清泠泠的聲音——“諸公,我有一法,或可救出陳公及諸位太學生。”

廳中眾多嘈雜聲為之一靜,眾人紛紛循聲望去,看向站在最末的那個疏朗少年。

文照昂首挺胸,躍過眾人闊步上前,來到坐在最上首的大司徒周淮面前,她的目光掠過面色覆雜的周棠,在周淮略顯訝異的臉上停留片刻,隨即拱手行禮,“下官文照,見過司徒公。”

周淮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周棠附在他耳邊提醒道:“此乃文長明,便是陸公的關門弟子,寫出《詠柳》、《靜夜思》等詩作之人,如今在虞澤手底下任尚書郎。”

“原來是長明啊。”周淮果然露出和善的笑容,“你的詩老夫讀過,很是不錯,不墜你老師之名……只是你先前所言,是為何意?”不待文照回答,他便蹙眉責備道:“如今正是危急之時,可不是你們年輕人說大話的時候啊!”

文照不卑不亢地說:“司徒公,在下確有方法,可以對付宦官。”

廳中立時有人出言不滿地道:“笑話,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敢在此口出狂言?宦官若是那麽好對付的,你的老師陸公又怎會遠遁江湖?”

“就是,當日陸公得罪了虞澤,尚且避之不及,如今他的弟子竟敢聲稱自己能對付宦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淮狐疑地看著文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忽然問:“莫非你想行刺殺一事?”

廳中眾人又是一靜,紛紛暗暗思索,若是這小子自願充當刺客去幹掉虞澤,倒不是不能支持。成功了最好,若是刺殺失敗對他們也沒什麽損失,反正到時候把責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宦官那邊也沒法追究他們的責任……

眾人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委實不錯,看文照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正欲出言鼓勵,卻聽她笑道:“刺殺?無論刺殺成功或失敗,陳公同諸位太學生都必死無疑。而且,死了一個虞澤,宦官就會倒臺嗎?不,沒了虞澤,還會有王澤李澤,刺殺從來只能消滅個人,不能解決問題。”

周淮有些不耐地蹙眉,“那你意欲何為?”

“正如諸公所言,宦官勢大,且虞澤深受陛下寵信,若正面死磕,魚未必會死,網卻多半會破——可若我等避開宦官鋒芒,而選擇斷其臂膀呢?”文照靜靜地看著周淮,“司徒公,其實很多時候,宦官也並非親自上陣,譬如此次,出面首告陳公的就並非虞澤本人及其他幾位常侍,而是同為朝官的禦史中丞賈洪。”

周棠眼瞳驟然一跳,立即明白了文照意中所指。

再過片刻,周淮也漸漸回過味兒來,“你的意思是,我等不直接攻擊虞澤,而是彈劾他的走狗賈洪?”

嘶,這似乎可行。

廳中眾人也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對付宦官他們不敢,可內鬥他們倒是有本事,而且很大。賈洪雖說是背靠宦官上的位,可終究也算是士人,士人那點破事兒誰不知道誰啊?眾人頓時越講越興奮,很快在你一言我一語間挖出了賈洪的種種黑料,決定背後狠狠給他戳上一刀!

周淮見氣氛熱切,不得不出來潑盆冷水,“彈劾賈洪倒是容易,但太學巫蠱一事已經被陛下交給張鳴處理,即便我們扳倒了賈洪,只怕也為時已晚。”

文照淡定依舊,“司徒公若信得過,後續之事便交由在下,只需司徒公借我些許人手。”

“此事好說。”周淮隨口向周棠吩咐,“盛之,你同長明一道便是。”

“是。”

周棠應下,擡眸,深深地望著文照。

·

“我倒是沒想到你能走到這一步。”

文照和周棠難得因“公事”相聚在一起,兩人相對而坐,文照在奮筆疾書,周棠則在看底下人送來的士人集團最近精誠合作、迅速收集的賈洪黑料合集,裏面詳細描述了賈洪八歲偷看嫂子洗澡、十一歲偷竊叔父心愛黑豚用作烤肉、十五歲夥同他人將同窗的鞋襪丟入茅坑等等瑣事。

周棠看得暗暗咋舌之際,瞥向一旁的文照,見她目不斜視,運筆如飛,忍不住問:“這兩天你究竟一直在寫什麽?”

文照並不理會,直到寫完最後一個字,她才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然後將手邊幾卷竹簡遞給周棠,“你看看。”

周棠狐疑接過,打開第一卷細細瀏覽起來——文照寫的竟是以陳潛為主人公的小故事!

什麽陳公巧破白骨謎案、陳公勇救冥婚新娘、陳公巧計抓獲莊園無面鬼……故事個個節奏緊湊、精彩絕倫,且題材新穎,周棠自覺學富五車,竟也聞所未聞,一時竟看得入迷。直到文照敲了敲桌面,才將他從緊張的劇情中驚醒,“怎麽了?”

文照見他神情怔忪,忍不住笑道:“你怎麽還真看上了?這是我打算找人遍傳洛京的,你多找幾個能言善道之人,熟讀背誦,爭取將這些故事傳到大街小巷、婦孺皆知。”

周棠眸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我等與宦官,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而兩軍對壘,應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文照問:“那宦官的短處是什麽呢?”

周棠微微而笑,“宦官聲名狼藉,人人喊打,他們最短缺的,自是名聲。”

“而陳公,為人正直,在洛京本就廣有賢名。我要做的,就是讓陳公的賢名具體化、擴大化、深入化、基層化。”文照站起身,推開窗,俯視遠處長街上的熙攘人群,“先前,你曾問我意中所指的螻蟻是誰。其實我是螻蟻,此間蕓蕓眾生皆是螻蟻,可千萬只螻蟻團結在一起,也能咬死大象!”

周棠怔怔地看著文照挺拔的背影,他有點聽不懂文照在說些什麽。

但是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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