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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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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周盛之果然是洛京第一風雅人物!”

文照同趙瑜乘車至京郊一雅苑,外頭看不出什麽名堂,入內便豁然開朗。只見偌大苑中碧池萍嫩柳垂波,綺席絲鏞舞翠娥,名士如織,美婢如雲,花香陣陣,鳥語啾啾。

有人見此景大讚,“不愧是四世三公的南陽周氏子弟,當真令我等大飽眼福!”

但也有人暗煞風景,文照耳力極佳,聽見一旁有人低聲嗤道:“出身南陽周氏又如何,不過是個婢女所出的庶子。”

文照只作充耳不聞,跟隨趙瑜來到與他相熟的朋友們聚集那處。趙瑜十分熱情地替文照介紹,著重說明她陸陵關門弟子的身份,果然周圍人看她的眼神頓時一變,紛紛上前同她進行友好而親切的問候交流。文照均報以和善微笑,同眾人交談甚歡,不一會兒就接到數人的邀約,請她上門做客。

氣氛正熱切時,四周忽然響起絲竹弦樂聲,一名身著碧色紗衣、杏眼桃腮的美貌女子翩然而出,向眾人略施一禮,“曲水流觴宴即刻開啟,請諸君入座,今日之詩,以‘春日’為題。”

有人出聲問:“宴飲在即,怎麽不見周盛之?”

那女子嫣然一笑,只道:“待諸君取觴作詩,決出今日魁首後,我家公子便會現身,為魁首獻上賀禮。”

“謔。”趙瑜以扇遮掩,在文照耳邊小聲道:“周盛之好大的排場!不過也難免,他叔父……也就是當今大司徒周淮看重他嘛!”

文照笑了笑,也低聲說:“我是不知你們這等貴公子的彎彎繞繞,我今日就是來湊個熱鬧。”說著便在溪邊落座,一旁隨侍的婢子立即奉上新鮮瓜果時蔬,這些對於原本一年四季各色大棚水果不斷的文照來說本不算什麽,新奇的是果蔬都被切成極薄的薄片,再以薄片制成花朵模樣,頗具觀賞性。

趙瑜一看,立即拋卻了那點小小不滿,坐到文照身邊,夾起一朵“花”仔細端詳,“如今這時節能備下這許多果蔬已很難得,難為他還有這般巧思……”

其餘人顯然也是這麽想的,便也不再糾結周盛之排場大不大的問題,紛紛落座細細觀賞。

文照“唔”了一聲,夾起一朵就送進嘴裏,“那周盛之倒是個妙人。”

“哎呀呀你怎麽就吃了!”趙瑜痛惜地大力搖起了扇子,“牛嚼牡丹!牛嚼牡丹!”

文照笑道:“牛嚼牡丹,只因並不知牡丹美好。我雖吃此花,卻知其難得,懂主人巧思,若敬而觀之,才是暴殄天物。”

趙瑜一想,道“有理”,便同文照一同細細品嘗起來。

而前頭傳來一陣響動,兩人擡眼望去,只見今日第一只觴已停在一位文質少年跟前,他周圍人正起哄讓他作詩一首。

文質少年看著不過十四五歲,拿著杯子支支吾吾半晌也沒憋出一句詩,一張白臉漲得通紅,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不得不喝下杯中酒,拱手以對。

又一只竹制酒盞被放在托盤上順流而下,這回停在一個中年文士面前,文士坦然取過酒盞,沈吟片刻,隨即閉上眼悠悠吟誦道:“春日無多事,東風草又芳。野橋垂柳暗,山氣入雲涼。”

此詩雖平平無奇,但勝在趣味盎然,且此君思索片刻便能作出,更是十分難得,頓時引得眾人紛紛高聲喝彩。

第三只酒盞漂到一位年輕人面前,那人也貌似頗通詩書,很快作出一首,“賞春無處著,散發有時梳。寂寞東門柳,逢人自憶渠。”

讚嘆喝彩之餘,趙瑜也暗自焦慮,喃喃道:“這兩位詩都作得不錯,萬一待會兒輪到我寫不出來可怎麽辦……”

文照聽了正想安慰他不會那麽倒黴,結果趙瑜這烏鴉嘴一語中的,第四只酒盞漂過文照,穩穩停在了他面前。

趙瑜的臉登時垮了下來。

在苑中眾人的註視下,趙瑜張開嘴又閉上,閉上嘴又張開,結巴了半天,憋紅了一張臉,楞是沒憋出半句。文照小聲道:“實在不行就罰酒一杯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作不出的。”

趙瑜正想說話,就有人大聲嘲諷道:“趙仲瑤,你一個太學生,不會連首詩都作不出來吧?”

他身邊人同他一唱一和,“哎,仲瑤畢竟出身河西趙氏,家風如此,不擅詩書,只愛打算盤!哈哈哈哈哈……”

眾人都哄笑起來,互相交頭接耳,悉悉索索地談論河西趙氏終究是以經商起家,多麽多麽愛好奢華、多麽多麽粗鄙不堪。在無數道鄙夷、輕蔑的目光的壓力下,趙瑜的腦袋越來越低、越來越低,幾乎要藏進胸口裏。

文照嘆了口氣,站起身向眾人拱手道:“諸君,仲瑤兄近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本不願前來,是在下神往此風雅集會,再三懇求仲瑤兄帶我來此,於情於理,此詩當由我替仲瑤兄來作。”

最先出聲嘲諷那人歪著眼睛上下打量文照一番,“你是何人?”

文照不卑不亢地道:“在下文照,字長明,並州雁門郡原平縣人氏,尚書臺一尚書郎是也。”

“小小尚書郎,也配出現在此?”那人嗤笑一聲,刷地打開折扇,“趙仲瑤,你好歹也算出身世家,如今就只能和此等微末小臣混跡於一處了嗎?”

“你!”趙瑜立即就要為文照出頭,先前同文照交談過的數人也想站出來說話,卻被文照輕輕攔下,她面不改色,依舊微笑從容,“這位兄臺,你敢與我鬥詩嗎?”

那人擰起了眉,“鬥詩?”

文照道:“你我各以此苑中景作詩一首,由在場諸君評判誰優誰劣,兄臺若贏了,我此生絕不再出現在洛京任何一名士雅集中,若在下贏了……”

那人冷笑一聲,“你待如何?”

文照拍了拍趙瑜道肩膀,“兄臺便得為方才自己的不當言論,向仲瑤道歉。”

那人怒道:“他也配?!”

文照一挑眉,“怎麽,你不敢?”

方才附和他那人立時道:“小小尚書郎能有幾分文采?安之,你乃南陽周氏嫡子,還怕她不成?”

那周安之冷笑道:“鬥便鬥!”

隨侍在側的婢女立時取來白絹與筆墨,兩人各自執筆,文照這邊筆尖懸滯絹上不動,周安之那邊已在揮毫潑墨,片刻後,他四周便傳來聲聲喝彩。

“桃花紅映戶,楊柳綠侵門。此處堪棲息,時時倒酒樽。”

“好!此詩甚好!不愧是安之!”

周安之得意地瞥了眼仍舊未曾動筆的文照,“小子,我看你就不必浪費時間了吧?”

其實文照只是在糾結究竟選哪一首必背古詩詞,多年前當一名文抄公的夢想終於即將實現,她內心免不了有些小激動。給身旁擔憂不已的趙瑜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文照提筆寫下來自前世的千古名句——“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註1)

趙瑜雙眼緊緊盯著她寫完,鼻尖已冒出了汗,匆匆掃過一遍,頓時喜極,“妙!絕妙好詩!今日魁首當屬長明!”

文照身邊的人們也紛紛湊上來圍觀,然後擊節讚嘆,“大妙!今日得以見證如此佳作問世,當不枉此生!”

大寧朝早期流行樂府詩,五言七言也是這十來年才興起,拿大唐臻至巔峰的千古名句來對戰,屬於厚顏無恥的降維打擊。

但文照無所謂的,她總是能靈活地調整自己的道德底線。

在讚嘆聲中,文照吹幹絹上墨跡,將白絹舉起展示,“諸君,請看。”

在一連串的讚嘆、誇獎聲中,先前那名碧紗女子也將兩人詩作一一謄抄,匆匆送往某處。

周安之及其狗腿們登時啞口無言,憋了半天才細若蚊蠅地嗶嗶了一句,“只寫柳樹,未免失之單調……”

還不待趙瑜等人反駁,只聽後苑中有笑聲,說:“詩句瑰麗,比喻靈動,長明此詩可堪流傳千古。”

文照回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只修長白凈的手拂開柳枝,隨即從樹後走出一人來,他莫約二十歲上下,秀眉朱唇,眼中澄澈,面色微微蒼白,身姿頎長挺拔,如春月柳,如雲中鶴,容儀照曜絕異。

雖只初次相見,可文照好似忽然就認出他是誰了。

對上文照略顯怔忪的目光,那人啟唇一笑,眼簾微垂,轉頭對周安之道:“安之,你輸了。”

周安之顯然不服氣,憋屈半晌,終於勉強拱手道:“是,次兄。”他深吸一口氣,很是不情願地含糊對趙瑜說了一句“是我失言”便落荒而逃。

那人收回目光,悠然行至文照面前,從廣袖中取出一只長匣,雙手奉上,“今日魁首,非長明君莫屬,小小薄禮,不成敬意,望長明收下。”

文照接過長匣,靜靜凝視著眼前人,“周盛之?”

周棠笑道:“正是在下。”

·

宴會結束,所有人都談論著今日所見所聞,紛紛同文照道別後方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趙瑜揚眉吐氣地攬著文照的肩膀回到自家馬車上,“長明啊長明,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不說上次,這次若是沒有你……”

文照卻沒有心思聽趙瑜在那邊吹捧自己,她打開了長匣,看見裏面放的不是什麽金銀飾品,而是一根新鮮柔軟的柳枝。

“周盛之送了你什麽?”趙瑜正欲好奇地湊上來看,文照卻“啪”地關上了長匣,她說:“仲瑤,我還有事,你先行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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