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二章

關燈
第十二章

別苑水榭內,東風習習,花開鶯飛。

周棠散發獨坐其間,自斟自飲時,碧紗女子上前行禮,道:“公子,那文長明回來了。”

周棠笑了一下,道:“請他進來。”

不多時,便見一風神疏朗的少年漫步而來,周棠率先起身拱手,“長明兄。”

文照站定回禮,“盛之兄。”

周棠明知故問:“長明兄何以去而覆返?”

文照從袖中取出那根柳枝,“柳同‘留’,是以才有折柳相送以示惜別之舉。盛之兄贈我以柳枝,難道不是希望我留下?”

周棠大笑,十分自然地牽過文照的手,與其相攜至幾邊坐下,“長明兄果然聰慧過人,不愧是陸公高徒,來,請坐。”

文照隨之入座,“我席間並未提及自己師承何處,盛之兄如何得知我乃陸公弟子?”

“長明兄風采過人,自是引人註目。”周棠正親自為文照斟酒,聞言擡眼看了文照一眼,眼中含笑,意有所指地道:“這二來麽……咱們這些出身不如人的,總要格外耳聰目明一些,才能活得下去不是?”

文照:“……”你的出身不如人我的出身不如人好像不一樣。

她笑道:“盛之兄乃世家貴胄,四世三公南陽周氏,何其尊貴,我不過邊郡草芥出身,如何能與盛之兄相提並論?”

“長明兄何必妄自菲薄?兄臺雖家世單薄,但能得陸公青眼被其收為親傳,足可見君才幹非凡,強過我這等徒有虛名之人何止千倍?”兩人商業互吹一番,周棠忽然話鋒一轉,“只是,方才席間,我三弟安之出言發難時,長明兄為何不言明自己乃是陸公弟子,而僅提尚書郎一職?”

文照反問:“盛之兄以為是為何?”

周棠沈吟片刻,道:“別人賦予自己的,到底是外物,想要搏出名聲,終究得靠自己的本事。”

文照道:“知我者,周盛之也。”

兩人相視一笑,把盞言歡。

酒過三兩巡,兩人面上皆覆了薄紅,周棠似有醉意,以手托腮,眼瞳深幽地望著文照,“長明兄初來洛京,在尚書臺中可還習慣?”

文照笑道:“照出身貧寒,家師又遠在並州,幸而尚書臺無人刻意磋磨,聊以度日罷了。”

“聊以度日?”周棠忽而訕笑一聲,低頭喃喃道:“咱們這樣的人,拼盡全力方才有今日,又要如何甘心‘聊以度日’呢?”

文照為其斟酒的手一頓,試探著問:“盛之兄此言何意?”

周棠反問:“長明兄幼時生活如何?”

文照嘆道:“自然困苦不堪。”

周棠略勾了下唇角,“我亦如此。”他深深地長嘆,“我本庶出,生母為婢,上有嫡長,下有幼弟,在這深宅大院中,有如螻蟻。我雖不似長明兄家中貧困,可家族內鬥、兄弟傾軋,這一路走來,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屢經艱險,方有今日,若止步於此……”

文照接下去說:“若止步於此,來日天翻地覆,手中卻無寸許自保之力,遲早也是為人魚肉。人生在世,若想登高位、爭上游,唯有拼搏。”

兩人再度四目相對,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眼底的勃勃野心。

文照主動拱手,“君若不棄,照願竭盡所能,助君得償所願。”

周棠大笑,為文照敬酒,“請長明滿飲此杯!”

青樽相碰,兩人彼此相視而笑,水榭中清風徐徐,仿佛天地見證。

·

自那次和周棠結盟後,兩人一番商議,覺得文照想要升官還是得等待時機,但卻可以從別處入手,例如打造人設、提升聲望。

周棠於此道頗有經驗,“名聲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但若經營得當,卻能派上大用場。”

文照問:“所以盛之才竭力營造自己風雅公子的形象?”

周棠微微一笑,並不答話,只道:“長明有真才實學,且精於作詩,不若從此處入手……”

文照下意識地道:“搏個詩仙之名?”

“詩仙?”周棠一楞,隨即拊掌笑道:“大寧詩仙,如此甚妙!”

兩人都是說幹就幹的行動派,敲定計劃後當即散去各自謀劃。

曲水流觴宴之後,文照接連受到數位名士相邀,一日,幾人乘舟行於大江之上,文照遙望天水一線處,忽然有感而發,吟道“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隨即作詩一首,引得在場眾人讚頌不已。(註1)

初夏時節,文照騎馬於洛京城外巡視農田,見一老農頭頂烈日於田中插秧,心生憐憫,遂作“憫農”一首,其中“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一句廣為流傳,眾人聞之皆感慨不已,洛京城中奢靡之氣竟為之略緩。(註2)

而後文照又借機作下《靜夜思》與《送友人》,周棠則在背後大力宣傳,一套連招打下來,文照“大寧詩仙”之名廣為流傳,一時洛京絹貴。

在文照作為先行者開辟了新的賽道後,難免會有人想來跟風內卷,然而旁人所作之詩總是失之枯燥,顯得木訥,由此反而更凸顯出文照的才華。

在有了相當名氣之後,文照發現自己的尚書臺打工生活都順暢了許多。原本在各大官署之間跑來跑去傳遞文書時,難免時不時地會受到輕慢與刁難,隨著自己的各大詩作逐漸傳播,這類情況便也慢慢隨之消失,到後來再寫下《登高》一首後,終於徹底不見。尚書臺和其餘官署的上官們仿佛一夜之間全然轉性,見了文照一個個都變得和藹可親了許多,再不覆往日桀驁不馴的模樣。

無論對方是倨是恭,文照一概坦然應對,從來笑語晏晏,作詩打造人設之餘也並不曾放松在尚書臺的工作,因而又添了“兢兢業業,不卑不亢”、“有其師風度”等評價。

在“大寧詩仙”名聲打響之前,文照拿得出手的只有“陸陵弟子”這一身份,在成為公認的“大寧詩仙”後,兩個名頭彼此呼應彼此襯托,終於使得文照在洛京士人圈的地位更上一層樓,周棠便借機提出帶文照拜會他的叔父,也就是南陽周氏族長,當今三公之一的大司徒周淮。

“我叔父雖地位尊崇,但他為人和善,長明不必緊張。”周棠說完,又頓了頓,附在文照耳邊說:“至少他表面總是和善的。”

兩人彼此對視,眼露了然笑意。

門子見周棠前來,遙遙便躬身行禮,“見過二公子。”

周棠問:“我叔父可在?”

“這……小的不知。”

周棠隨意擺了擺手,“你下去吧。”他轉頭對文照道:“或許叔父此時正在書房議事,我們且……”

“喲,盛之也在?”

一個聲音忽然在院中響起,文照瞥見周棠登時冷了臉色。然而這變色只在瞬息,周棠隨即盈盈笑道:“見過兄長。”

文照擡頭,看見一個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的二十來歲、衣著華貴不凡的青年,正朝此處緩步而來,青年的相貌同周棠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眉頭緊簇、唇角下撇且眼神倨傲,一看就是個不易相處之人。文照低聲詢問:“你的嫡長兄,任太常之位的周梧,周昌之?”

周棠面不改色,只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就是他。”

待周梧走近,周棠笑著替二人引見,“兄長,這位便是近來京中風頭正盛的文長明,兄長可曾聽過她的詩作?”

周梧皮笑肉不笑地道:“倒是聽過幾首,詩確實作得不錯。”

文照微笑著正要行禮問好,卻聽周梧話鋒一轉,漫不經心地道:“只可惜,出身草芥之人,實在卑微,即便挖空了心思想往上爬,也不過是作盡跳梁小醜之態,徒增我等笑料罷了。”話音剛落,他身後跟著道狗腿子們頓時附和著哄笑起來。

他這話一語雙關,周棠眸色微沈,正欲辯駁,卻聽文照仍舊微笑從容地說:“周太常,可知道秦國諸王的先祖是誰?”不待周梧回答,她便顧自道:“秦國先祖秦非子原不過是周天子的養馬人,因其養馬能力出眾得周孝王賞識,得封秦邑。至秦襄公時,襄公派兵護送周平王東遷至洛邑有功,得封諸侯,秦之強盛由此而始。再之後,周郝王因拒絕秦武王舉周鼎,被秦軍逐出周王宮,君臣從此顛倒,可見世事變幻總難以預料。”文照嘆息一聲,故作疑慮地道:“卻不知周郝王狼狽出走時,是否也曾如周太常這般嘲諷秦王不過是個養馬人呢?”

周梧臉色驟變,陰鷙地冷視著文照,半晌才咬牙道:“竟不知文長明除卻作詩之外,還有這般詭辯之能,來日辯經臺上,定有你一席之位。”

文照淡然而笑,“若來日學派有需,在下亦可一試。”

周棠含笑旁觀了一陣,此時才站出來打圓場,“兄長,長明也不過是同你談論古今罷了,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兄長念及她年幼,海涵一二。”

周梧眼神古怪地在周棠和文照兩人身上打了個轉兒,冷嗤一聲,“這是自然,我身為周氏嫡長子,又怎會同卑賤之人計較呢,豈不掉價?”說罷,他拂袖而去,“咱們走。”

周梧雖走,兩人原本盎然的興致也蕩然無存,加之聽聞周淮並不在府上,便一同離去。

馬車中,周棠見文照面色如常,有些驚奇道:“我兄長乃族中嫡長,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家族繼承人,這天下間不知有多少人想攀他的關系、求他幫襯提攜,今日長明初次相見就與他起了齟齬,心中竟不忐忑嗎?”

文照直言不諱,“在我看來,他遠不如你。”

周棠嘆息一聲,“既然如此,何以我卻總被他踩在腳下?”

文照道:“他再不好,總有一點強過你。”

“哪一點?”

文照一本正經地說:“投胎技術。”

周棠聞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竟不知長明還有這般風趣之時。”他微微暗嘆,“只可惜光這一點,他幾乎就能壓死我了。”

文照狀似無意地說:“只是不知他下一次投胎,是否還有這般好運……”

周棠眸光明滅,幽幽凝視著文照,正欲開口,馬車卻在此時行駛至文照家門口,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在外面大聲呼喚著“文大人!文大人!”

文照掀開車簾,見高聲呼喚自己的人竟是趙瑜身邊的書童,她立即示意周棠身邊的護衛松開禁制,讓那書童上前,“可是仲瑤有事?”

“正是!正是!”書童連連點頭,急道:“我家公子又被洛京尹府抓進去了!”

文照無語扶額,“莫非他又被牽扯進殺人案中了?”

“這回不是!”書童道:“今早,洛京尹府的一大幫人忽然強闖太學,在各處搜出了不少桐木人偶,他們聲稱朝中有人勾結太學生行巫蠱之事,當即抓了一大幫人進去,我家公子牽涉其中,被帶走後便杳無音訊了!”

“巫蠱之事?!”文照、周棠二人皆聞之色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