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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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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子夜,昏黑無邊,北風如割。

原平縣文氏家族聚居地外,湧動著一群黑影。

“大兄,那文氏族人吃醉了酒後親口說的,文照那小子即將去洛京授官,特在今晚設酒大宴賓客,正是我們將文氏一網打盡的好時機!”一個瘦小的黑影附在為首那人耳邊嘀嘀咕咕道。

為首那人只是沈吟著並不答話,直到遠處的漆黑叢林裏竄出來一個人,打著呼哨朝這裏跑來,為首這人頓時眼睛一亮,高聲問:“小郎,文氏族中情況如何?”

那人朝為首這人一拱手,大喘著氣道:“大兄,文氏一族果真在大肆宴飲,此刻守衛松懈無比,連放哨的人都兩兩聚在一起吃酒賭錢,我輕易便在他們腹地打來一個來回!”

為首這人頓時再無疑慮,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人有失錯,馬有失蹄,文照啊文照,縱你再怎麽年少英才,也擋不住我殷大的暗中一擊!小的們!”

“在!!”

“我殷氏與文氏結怨已久,自文照那小子得勢以來,更是對我們步步緊逼,如今他得郡守青眼,竟舉了孝廉,眼看就要去洛京當官了!待他得勢歸來,只怕要對我們殷氏趕盡殺絕,你們說,怎麽辦?!”

“殺了他!殺了他!”

“原平縣,只能有一姓說話的聲音!”為首的殷大拔出長刀,高舉一揮,“小的們!給我殺!”

一百來人舉著斧耙,高聲呼喝著向文氏腹地殺去,他們渾濁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仿佛頃刻間就能將眼前的房屋燒為平地。

然而不待他們的刀鋒劈落,沖在最前頭的一批人卻掉進了地上突然出現的大坑裏,坑中插滿了削尖的樹樁,掉進去的人頓時鮮血淋漓,淒厲的慘叫割破了深邃的黑夜。

“不好!中計了!”殷大額頭霎時沁出涔涔冷汗,他聲嘶力竭地喊道:“這是文照那小子設下的陷阱!撤退!撤退!”

古代軍隊殺伐征戰,素來是順風局易,逆風局難,更不要說殷氏族人只是一群空有力氣的莊稼漢,一腦子的熱血被同伴的慘狀沖了個冰涼,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大局小局,一聽撤退,頓時你推我搡地賽起跑來,生怕自己跑得慢。

就在這時,另有十幾人舉著火把騎馬疾馳而來,將殷氏眾人團團圍住。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中悠悠傳出,“殷大,別來無恙啊。”

幾名騎士讓開,一個少年人騎馬施施然而出,殷大定睛一看,那人皮膚黢黑、眉目清秀,一雙眼瞳極亮,正是文照!

“文照豎子!”殷大瞪著他咬牙切齒,扭頭看下周圍神情惶恐的殷氏眾人,怒罵道:“你們怕什麽!我們有一百來人,他們不過十幾騎!文照若不死,我殷氏便再無來日!”見眾人只是面面相覷,殷大又急道:“有死傷者,我殷大贈絹兩匹,並奉養其老母幼子終身,決不食言!”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十幾人立時舉著耙子朝文照殺來。

文照高坐馬上,一動不動。

他身側的一名騎士驅馬上前,勒緊韁繩,駿馬人立而起,前蹄高昂,一蹄蹬飛一人,馬上騎士左右劈砍,再瞬殺二人。另外幾人見狀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手中武器轉身就跑,騎士策馬從容追殺,只不過幾個瞬息,那受殷大鼓動出頭的十幾人便死了個精光。

文照一歪頭,淡淡道:“還有誰?”

殷大一張老臉慘白,他忽然大聲嚎啕起來,“文兄!今番實非出自我本願,都怪我叔父那老匹夫,都是他,是他說你非池中之物,遲早……”他哭嚎著,手卻暗暗伸到背後,取下了一直掛在腰間的弩箭,只要一箭,只要一箭,眼前這可恨的小子就會……

然而他剛將弩箭握住,後背忽然一涼,隨即心口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

殷大低頭一看,一柄鈍刀從自己背後穿胸而出,刀尖正在滴血。

他艱難轉頭,看見刀柄正握在素來信任的殷小郎手上,他目眥欲裂,“你……你……”

殷小郎尷尬地笑了笑,“對不住了大兄,你也知道叔父說了,文郎非池中之物,我殷氏執意與其作對,才真是自尋死路。”

說罷,他抽回了刀,殷大抽搐著倒在地上,竟是死不瞑目。

殷小郎腆著笑,將弩箭從殷大手上拽了出來,高舉過頭,恭恭敬敬地奉給文照,“文君,請看,這就是殷大私藏的軍弩。”

先前殺敵的騎士接過弩箭遞到了文照手上,文照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隨手掛於腰間。他猶如實質的目光掃過底下殷氏眾人,含笑道:“如何,諸君,可還有人要與我文某人決一死戰的嗎?”

見殷氏眾人只是諾諾不敢言,文照狀似無奈地嘆道:“我文氏與你們殷氏同在原平,本該團結一致、共抗北戎,奈何殷氏族中總有小人攛掇鬧事,攪弄得大家不得安寧。不過如今,小人伏誅,你我兩家自可攜手同行、同舟共濟。”

有人顫顫地問:“文君,不追究我們今日之錯?”

文照哈哈一笑,“諸君今日之事,不過是受了小人蒙蔽,有道是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只是……”

殷氏一群莊稼漢,人均學歷胎教肄業,十個人湊起來認不出半個字,聽不懂文照那些之乎者也的,只能大概理解他說這事兒你們認錯就算了,正想松一口氣,就聽文照話鋒一轉,一顆心登時又高高懸起。

文照悠悠道:“殷大雖是小人,有一句話倒說得不錯,這原平縣,終究只能有一姓說話的聲音。”

殷小郎心思活絡,立即納頭便拜,“我等日後以文氏馬首是瞻,聽憑文君吩咐!”殷氏眾人頓時跟風而行,齊齊撲跪在地,高聲道:“我等聽憑文君吩咐!”

聲音隆隆,不絕於耳,驚起飛鳥無數。

文照凝視著那些飛掠而過的驚鳥,有片刻怔忪,轉而又回神微笑道:“夜路難行,諸君便留在我文氏歇息吧。”扭頭對身側一人低聲吩咐道:“阿良,將殷氏參與此次夜襲的人全部打散編入生產隊,有膽敢鬧事者,殺無赦。”

文良一拱手,“是,大兄。”

文照不再理會此間事,策馬朝文氏族地慢慢走去,十幾名騎士有數人留下跟著文良管理殷氏眾人,另有數名跟在文照身後護衛,井然有序。

“大兄還是這麽仁慈。”先前驅馬斬殺殷氏出頭之人的那名騎士策馬跟在文照身邊,撇著嘴道:“殷氏那群人素來愛與我們文氏作對,這些年來遇到的事兒,樁樁件件,都少不了他們作祟!照我看,就應該將他們全數梟首,祭奠我們枉死的族人!”

文照面不改色,平靜地問:“成飛,我且問你,這世間最寶貴的資源是什麽?”

文成飛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土地!”

“錯了,這世間最寶貴的資源,是人。”文照說:“我們身處並州雁門郡原平縣,與北戎不過一線之隔,殷氏再不好,北戎南下打草谷時,他們也會拿起武器與我們共同抵抗。可若僅憑一時之氣,便將上百名壯丁梟首,待秋來北戎再犯,那時我身在洛京,鞭長莫及,成飛,你可有信心護住文氏上下不受北戎絲毫侵擾?”

文成飛想起那些兇殘如野狼的北戎人,想起那些慘死在北戎人刀下的親人,一時抿緊了嘴唇。

文照說:“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成飛,這個道理你得牢記。”

文成飛撓了撓頭,苦惱地說:“大兄,我不似你是個大才子,我這腦子,實實地學不會……”

文照惱怒地狠狠一拍他的腦瓜子,“學不會也得給我學!若只會發狠鬥兇,逞一人之勇,再怎麽強悍,也不過是一介匹夫!如何能統領千軍萬馬!”

文成飛摸著腦門,怔怔地看文照,眼睛發亮,“大兄,你的意思是……”

文照昂首,道:“我文照出身草芥,不過是一織席販履之徒,卻能得陸公青眼,拜他為師,數年學習歷練、征戰殺伐,終得郡守舉孝廉,有了這通天之階。那麽誰敢說,我就會止步於此?那三公九卿的高位,我也想坐一坐,那九天之上的風景,我也想瞧一瞧!”

文成飛聽得心潮澎湃,低頭拱手,“成飛願誓死追隨大兄左右!”

文照將腰間掛著的那架軍弩取下,丟給文成飛,“你看,這是什麽。”

文成飛蹙眉,“這不是從殷大手裏得來的那架弓弩麽?瞧著確是軍中所用。”

“你能從上頭看出些什麽來?”

文成飛盯了半天,吭哧吭哧癟出一句,“這軍弩確實精良。”話音剛落,腦門果然又挨了大兄狠狠一擊。

文照面無表情地說:“軍用武器,本該嚴格管理,如今竟然不慎流落到殷大這等鄉野村夫之手,說明軍隊管理不善、紀律渙散。”文照嘆息一聲,“這天下,將要大亂了。”

文成飛正想附和著拍幾句馬屁,就聽文照輕飄飄丟下一句“去把前天我教你的那卷論語熟讀背誦,後天我來抽背”說罷,策馬而去。

丟下悲鳴不已的文成飛,文照回到自己家中,將馬兒丟給隨行的弟兄,文照推門而入,只見幹凈整潔的室內燃著豆大的燈,母親正臥在榻上酣睡。

文照輕手輕腳上前,取來薄毯悄悄蓋在母親身上,母親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睛,“阿照,你回來了?”

文照“唔”了一聲,“打攪阿母休息了。”

文母笑著搖了搖頭,坐起身,去將用小火溫在鍋中的熱水盛出,端給文照清洗,“你不回來,我怎麽睡得著?”

文照解下外衣,卷起袖子,掬起熱水仔細清洗著臉龐與雙手,再擡起頭時,眉眼未改,只是原本黢黑的臉龐變得白皙而柔和,平日包裹在厚重外衣下的身軀也顯出柔韌而纖長的曲線。

除此間二人外,這世間再無人知曉,原平縣文氏年輕一輩的執牛耳者、海內大儒陸陵的關門弟子、雁門郡守推舉的孝廉——文照,竟是一個女子。

文照清洗完畢,一邊擦拭著面部,一邊笑道:“阿母如此掛心,孩兒日後去了洛京,阿母豈非要晝夜難眠?”

文母遲疑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阿照,你當真要去洛京授官嗎?可,可你終究只是……”

“是,阿母,我是一個女子。”文照手中動作一頓,“可我也想吃上飽飯,穿上好衣,我該何如才能達成心中願望呢?靠嫁人嗎?阿母,你嫁人了,可阿父早逝,我未起勢時,你我連吃一口粟米都難。靠攀附權貴嗎?我這幾分姿色或許有人能看得上,但以色侍人又能得幾時好?”

文照緩緩擰幹了手中的軟布,她盯著眼前的燭火,一字一頓地說:“我早就想明白了,想要達成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只能靠自己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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