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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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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蕭承這是要交待遺言了。

蕭沅瑩只覺一顆心被撕成了一片片,一條條,血肉模糊,鮮血淋漓,抱著蕭承的手臂淚如雨下。

“哥哥,求你,別這樣,父皇和母妃早早地去了,若你也拋下我,可讓我怎麽辦......嗚嗚......”

蕭沅瑩哭得肝腸寸斷,蕭承也忍不住掉了眼淚,神色卻並不見十分哀戚,只摩挲著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待她哭得聲小一些了,方說道:“其實不必這樣難過的,我自小因著太後的緣故,不甚得父皇喜歡,我又是個木訥體弱的,不會討他歡心,倒是多得你母妃的關照,對我溫言教導,刻意安排機會讓我與父皇見面、相處。後來登上帝位,我立志澄清宇內,重振山河,卻不知道大梁的對手從來不是某個跋扈的藩鎮,或某個奸佞的朝臣,而是這帝國的沈屙,誰也無法逆轉。這些年,我沒有一日不煩悶憂愁,孤獨沮喪,我真的累了,真的要走了。”

“是我不好,沒能勸住淩唯州......”蕭沅瑩知道這些年皇兄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來,更是心疼地無以覆加。

“傻子,這怎麽能怪你呢,這也正是我要囑咐你的,我走後,你不要對淩唯州有任何怨懟,更不要再想著幫蕭氏挽回什麽,太後即便是從宗室裏找個孩子來當皇帝,也撐不了幾天,你已經嫁人了,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我也聽說了,淩唯州對你不錯,不枉我當初另眼看他,我很高興。”

蕭承說了這麽多,見蕭沅瑩只低頭不發一言,不由急道:“你記住了沒有......咳咳......”

他本就是油盡燈枯,方才不過是回光返照,憑著意志說了這麽多,早已支撐不住,猛烈地咳嗽了一陣,倒回枕上,又陷入了半睡半昏迷的狀態。

蕭沅瑩嚇了一跳,又是幫他順氣,又是餵水,卻毫無作用,忙跑到屋外,叫醒那些宮人。

“皇上不好了,太醫在何處,為何不在跟前守著?”

宮人迷迷瞪瞪醒來,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在呵斥,只下意識地慌忙去傳太醫。

其實隔壁屋子就有太醫守著,只因蕭承已是病入膏肓,太後又不上心,才借著配藥躲了出去。

一時太醫忙忙地趕來,又是把脈,又是施針,折騰了半日,忽然跪下哭道:“皇上大限已至,臣無力回天吶......”

蕭沅瑩聞言腦袋“嗡”地一下,跪坐在了榻邊,兩只眼睛又澀又疼,再也流不出淚來。

此時已近天明,蕭沅瑩和太醫又守著蕭承枯坐了半個時辰,其間不斷有侍衛和隨侍的官員趕來,都圍著蕭承掉淚,何太後卻是天明才到,先是怨毒地看了蕭沅瑩一眼,而後行至榻邊握了蕭承的手道:“皇上覺得怎樣?”

蕭承等的就是這一刻,嘴唇動了動,用盡力氣睜開眼睛,用屋內屋外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傳旨,著人護送寶菱公主回北幽,不可有失,欽......此......”

說完這一句,蕭承再無牽掛,頭一歪,永遠閉上了眼睛。

太醫哆嗦著上前探了探鼻息,繼而撲通跪下放聲大哭道:“皇上,駕崩了......”

屋內屋外服侍的宮人侍衛一聽這話,也紛紛跪下痛哭。

雖然他們也早生了逃跑的心思,但蕭承性格溫和,禦下寬仁,眾人對他是心存敬愛的,此時的哭泣也是真心實意。

只有何太後和蕭沅瑩各自站著不動,互相對峙,恨意滔天。

何太後眼圈雖紅了,卻不肯掉淚,待眾人哭聲小了些,方一句一字地說道:“寶菱公主擅闖禁宮,謀害皇帝,大逆不道,著即淩遲處死,來人,給哀家將她拿下!”

此言一出,哭聲立停,眾人都是呆呆地,心驚不已。

皇上的話言猶在耳,板上釘釘的聖旨,何太後就這麽輕易廢了?

你哪怕過幾日再悄悄下手呢,好歹也做做樣子,先皇駕崩時逼死南妃,這剛死一個皇帝,又開始了,還是淩遲!

“都楞著幹什麽,來人,即刻行刑!”何太後氣極敗壞地將手杖重重地在地上頓了幾頓。

屋外的侍衛無法,進來兩個人將蕭沅瑩押了下去。

出得門來,兩個侍衛卻犯了難。

何太後說即刻行刑,可這是太守府,既不是刑部,也不是牢房,怎麽行刑,如何行刑。

難道拿自己殺敵的腰刀去割大梁公主的腦袋?

兩個人猶豫了半晌,最終仍是把蕭沅瑩送回了關押她的院子,重新關了起來。

他們想的是皇上沒了,朝中重臣定然要來處理後事,到時讓那些大臣們拿主意。

蕭沅瑩被拖拽著扔進屋內,並未反抗,也不見驚慌。

只慢慢起身,尋了個角落坐下,靠在墻上,木然地望著某處發呆。

太醫說無力回天的時候,有那麽一瞬,她接受了這個事實。

心想既然皇兄累了煩了,想解脫,那便這樣吧。

但看到蕭承撐著最後一口氣,就為了等何太後來,當眾下旨讓她送自己回去,至死都在擔心自己,為自己安排退路,蕭沅瑩撐不住了。

愧疚,難過,心疼,排山倒海而來,不可抑制,幾欲把人逼瘋。

一連幾日的疲憊不堪,情緒的大起大落,早榨幹了她的體力和精氣,蕭沅瑩又昏睡了過去。

她夢到小時候的事。

蕭承去舅舅家看她,陪她玩耍,投壺,下棋,捉迷藏。

舅舅家是巴掌大的院子,藏個人很容易找,這次卻邪了門,蕭沅瑩怎麽也找不到藏起來的蕭承。

屋裏屋外,院前院後,街街巷巷,甚至奔出了城,跨過了河,仍不想停下,只有不知疲倦的飛奔。

心裏還納悶自己為何能跑這麽快,一個顛簸,猛然睜開眼睛,才知哪裏是自己在跑,是伏在一個人的背上,而那個人肩膀寬闊結實,背著自己,如若無物,奔得飛快。

“淩唯州?”蕭沅瑩當然能認出自己的夫君,可這人明明是個男人,卻穿一件宮中女官才穿的褐色圓領缺胯袍,頭上還戴著女官帽。

不由揉了揉已經紅腫的雙眼,猶疑道:“你誰啊,這是到了哪兒?”

“連你男人也不認識了?”來人除了淩唯州還能有誰,“已經到了城外了,你睡得可真死,把你賣了都不知道。”

此時恰好到了一處荒廢的寺廟,淩唯州將蕭沅瑩放下來,坐在一處臺階上,將自己頭上的帽子,身上的衣衫解下來,嫌棄地扔出去老遠。

蕭沅瑩雖是一肚子的傷心難過,卻也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

“你穿成這樣做什麽,模樣是夠俊了,只是有些魁梧,不然能比得上那些風姿綽約的女官了。”

“你倒說嘴,不是為了救你,我穿這勞什子做什麽,我怕引人註意,讓周馳他們在附近接應,一個人去了那太守府,不穿成這樣,如何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尋你?”

蕭沅瑩沈默,本是好笑的事,眉眼一彎卻變成了抽泣。

淚早流幹了,連帶著嗓子都要冒出火來。

淩唯州嘆氣,身邊又沒有水,四下一望,見斷墻處有一棵低矮歪斜的蘋果樹,便上前摘了幾個果子,回來遞給蕭沅瑩。

“別哭了,嗓子不要了麽,先潤潤喉嚨,等再走遠些,尋個大一點的客棧,好好歇歇。”

蕭沅瑩接過果子一看,圓滾滾的,小得一只手掌便能裹住,卻紅得發艷,輕輕咬一口,那汁液便沁到了心裏,又甜又澀。

“我們要去哪?”

“自然是京城。”

“京城?”蕭沅瑩疑心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對,你剛走沒兩天,京城便收覆了。”

“這……這麽快,那石虎沒做抵抗?”

“他總要掙紮一下的,只作惡太多,老天爺也不幫他。”淩唯州解釋道:“本來京城城高池深,易守難攻,我還發愁強攻傷亡太多,他卻聽了一個江湖術士之言,出城與我們決戰,那我豈能讓他跑了,再加上鐵勒騎兵的相助,不過一個時辰便把他們打得陣腳大亂,咱們之前安插的那些‘泥瓦匠’又將城頭的旗子拔了,那些兵士見了還以為是主帥逃了,更沒了鬥志,逃的逃,降的降,只一天京城便收覆了。”

一年多的時間,三百多個日夜,蕭沅瑩日盼夜盼的便是“收覆京城”這四個字,如今終於聽到了,卻又毫無用處了。

這是怎樣的世事弄人,鏡花水月啊。

蕭沅瑩默默坐著,忽而心口一陣難受,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差點倒在地上。

淩唯州急忙上前扶住,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見她面色已如白紙一般,忍不住道:“你真是個傻子!”

蕭沅瑩已說不出話,只兩行清淚順頰而下。

有曠野的風微微吹來,送來了一陣馬蹄之聲。

十多個騎兵伴著一輛馬車“嘚嘚”行來,是淩唯州的侍衛們到了。

淩唯州將蕭沅瑩打橫抱起,輕聲道:“什麽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覺,我保證,你以後再無傷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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