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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不有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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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不有初(五)

華益就著冗沈鶴氅打橫抱起她,擡起皂靴,一腳踢開妝樓的門。她很輕,輕的像天地間忽而流散的一抔雪,甚至不及他的鶴氅重。

逼仄的妝樓裏燃著昏晦的燭火,簾帳歪垂,榻上被衾淩亂,走近有些女子身/體上腥甜的味道。

榻下左近之處置著一口小竈爐,砂盅裏的藥已經半涼了。烏黢黢的藥汁,邊緣結著白沫,腥苦裏也嗅見一絲靡甜。

華益皺眉,是紅花。

他先將沈初安置在軟榻上,少女啼痕未幹,楚楚傾城。他用手背輕輕沾去她的淚,一片濕涼,和他心底的情緒一樣,像受了潮的炭火,只能悶悶迸出幾個黯淡的火星子。

四目相對,百轉千回。一人心碎,一人心疼,卻誰都沒有說話。

華益俯身端起那藥,想也不想就移近唇邊,要一氣兒飲下。沈初急了,纖薄的嬌軀從榻上一躍而起,素手先他一步捂住了他的唇。“不要!這藥傷身!”

華益的唇挨著她掌心溫軟,而她的手心,亦觸到他微溫的薄唇。沈初驚羞,立時將手移開了寸許。

華益看著她,鳳目中一片溫柔,他看著她的神色從來與江山無關。

“你也知道這藥傷身,喝了多久了?”他在教訓她,可聽來卻像哄慰。

他們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緣分亦單薄如紙,對她,他覺得哪怕說一句重話,都像是在摧折壽數。難捱得很,徒然便只餘下溫柔了。

華益把一盅湯藥徐徐倒進痰盂裏,沈初勉強才止住啼泣的淚眼倏爾紅了,泫然欲泣。她嬌艷的櫻唇微微翕動,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顫顫對他說:“鶴如,我……我有孕了。”

華益的鳳目即便再溫和如水,那一刻,瞳仁也驟然縮緊,瞳中倒映的那個嬌弱的影子,仿佛隨之一顫。

他的心跟著絞緊了,沈初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判斷他的神色,揣度他變幻莫測的心情。

可她不善於做這樣的事,眼淚出賣了一切,她的清淚汩汩垂落,玉容寂寞,無語凝噎。

其實,他哪有什麽千回百折的心思,只是在乍然聽到這件事後,心弦繃到極致,腦中一片空白,一生中再沒有比這一刻更加手足無措。

他要當父親了。是的,他在這個世上,與初見便傾心的女子有了得以延續的骨血。一切都好像太過順遂,有些夢幻般的不真實感。

他甚至連喜悅都來不及感知,那一刻只覺得天地無限博大,而他自己渺若塵埃,只有生命隨天地融為一體,浩渺無垠。

他不懼家國傾頹,更不懼死亡,血緣就是這樣奇妙,孕育在沈初腹中的嬰孩,猶如延續了他的生命。

華益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撫沈初的小腹,隔著細膩的綢衫,她的小腹溫軟,並沒有明顯的凸起。華益卻來來回回撫摸了好幾次,一點異樣也不肯放過,愛若珍寶。

沈初破涕為笑:“剛診出喜脈,才兩個月大,你能摸出什麽動靜?”

華益不肯死心,又將她抱在懷裏,俯耳於她腹上聆聽其中細微的響動。依然什麽也沒有,但他已足夠開心了,更多的,是滿足。

他觸碰沈初的動作一下子變得十分小心,只當她是一件易碎的物什,腳伸出不大習慣。她由喜轉憂,蹙起柳眉:“鶴如,你,不怕嗎?”

寒門裏身世不明的私生女,珠胎暗結,未婚先孕,懷上了儲君的子嗣。的確,是一件不可深思的可怕之事。

身價、性命,先祖托付的江山,都牽系在腹中的孩子身上,所以,她怯了,不惜暗暗煎服紅花。

華益心潮裏滲血一樣,鉆心的疼。

他低眉瞧見痰盂裏被他倒掉的藥汁,濃的像毒藥,她就要在他不知情的時候,藥死腹中未成形的小生命。

華益突然緊緊摟住沈初,聲音都發顫:“初兒,不要這樣好不好,把他生下來……”一向高貴矜傲的儲君,聲音卻如似哀求。

“很快就會被發現的……”沈初又嚶嚶啜泣起來,“到時候,我和他都得死,鶴如也會因為失德受到罪愆……”

“不,不會的。”華益閉起眼,輕撫她的背,“我不會讓你們母子有礙,你只管將他生下來,什麽也不要多想,其餘的,交給我。”

“鶴如,你若因此被廢……”

華益攬住她肩背的手緊了緊,咬牙道:“那也無妨,即便如此,我還是鶴如,你也還是初兒。人生若只如初見,我自見到你那時起,就認定今生只會和你攜手走下去,何況,我虧欠你那麽多。”

“倘若真是那樣,我只當是蒼天垂憐,教你我得以長相廝守。”

怎麽會呢……東窗事發,頒旨廢儲,等待他們的只會是長眠寂地,歡愛如煙雲,嬿婉良時盡成空。

她再傻,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怎麽,還拿這樣拙劣又誘人的謊言哄騙她呢?

沈初含淚道:“你忘了麽,我姓沈。”又補充一句,“我是沈貴妃的族女,其實,只是個不知道生父是誰的野種。”

“我不許你這樣說,”華益急急打斷她,“你是初兒。”他抱緊她,溫柔又篤定。

“你……你不是已故南氏皇後的嫡子嗎?”沈初驚訝,濕漉漉的鹿眸睫上掛著珠淚。

“是,母妃很好。從我記事起,她端莊,高貴又溫柔。她是她,你是你,你也很好,初兒。”

“你是一張白紙,是我期許的樣子,所以,不論你姓什麽,身世如何,你都是你。血脈不能選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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